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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江淮?雲南方言漫談

在西南以外的地區聽來, 川滇蜀方言沒有太大區別, 均隸屬於一種叫西南官話的語音系統。 作為中國八大方言區之一, 表面看, 西南官話在中國略處於邊緣化地位, 其影響力遠比粵語、閩南語差太多, 這裡既有地緣因素, 但更主要是經濟地位決定。 畢竟, 西南區遠離國家中心, 而且從歷史到現在, 經濟地位從未對國家有過實質影響。 這直接關係到方言的地位。

然而, 中國操西南官話的地域面積之大, 遠遠超乎一般人想像。 掐指一算, 至少:雲南、貴州、四川、廣西北部、湖北、湖南局部等, 接近兩百萬平方公里,

大約占國土四分之一的區域, 都操這種相似的口音。 甚至在遠離西南官話核心區的江西贛州市區, 居然也存在一個局部西南方言區。 若從人口角度, 則有超過兩億人口說西南官話, 占中國總人口的六分之一, 無論從地域上、還是人口上, 西南官話都遠遠超過“標準普通話”(那只是極小一塊地區的語言罷了)。 這些數字能直觀勾勒出西南方言區的口音地圖。

當然, 所謂西南官話, 只是一個粗線條語音統一體。 在內部, 則千差萬別, 具體到每個省、地區, 又常常各自擁有專屬口音。 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四川話、貴州話、雲南話、桂柳話....等等。

在雲貴川, 如果說四川方言與貴州話更接近, 那麼雲南方言與這兩者差異性就較為明顯了。

至少從常用詞彙上看, 雲南方言與川黔方言就有極大的分野。 你比如:雲南人一天中至少說一百遍的疑問(或反問)助詞“給”(音)字, 以及語尾助詞“噶”, “改”字, 在四川方言中聽不到這樣的說法, 在貴州, 也僅威寧、興義局部靠近雲南地區使用。 再比如“去”(雲南方言“克”), 雲南幾乎全省, 貴州中南部, 甚至湖南、湖北、廣西桂柳地區, 都廣泛使用, 四川話則幾乎不使用(除了西昌彝族地區)。

雲南人常認為自己內部方言差異不小, 各州市口音不一, 實際上, 相比其他諸省, “雲南話”作為一個整體, 已經算得上是高度統一的方言系統。 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保山話和紅河話、麗江話和曲靖話, 等等, 差異不大嗎?

如果討論格局以村為單位, 確實差異不小。 但若站在整個西南官話省區的角度看,

雲南州市內部的口音差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雲南方言在詞彙上具有驚人高度統一性。 全省16個州市無論口音有任何差別, 其使用的詞彙量至少95%相同或相似。 比如(以下字取大致發音):

板紮(很好), 短(攔著), 鬥(拼接)、削(薄)、大譜氣(大概)、理麻(教訓)、腫(吃)、幹(廣泛用於各種動作)、渣(張開)、黑(嚇)、老倌(丈夫)、簸(用腳蹬)、撾(用腳踢)、合(對)、相因(便宜)、好在(舒服)、不好在(病了)、捧泡(恭維)、泡(浮腫)、包攤(怪罪)、奪(用銳器捅)、脖子(包括嗓子)、腳(包括大腿)、資(發怒)、苕(神經)、亂精神(搗亂).....等等, 實在多得難以計數。

這些詞彙都是地道的雲南詞彙, 血統性詞彙。 絕大部分僅在雲南地區使用。 正因為詞彙的高度同質, 才能夠使得雲南不同地區之間,

即便口音差異如何巨大, 語速如何不同, 都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相互適應完成彼此的溝通, 毫無障礙。 中間並不需要借助協力廠商語言搭橋。 我之所以將這些詞稱為所謂“血統性詞彙”, 是因為它們, 是雲南漢語方言的統一來源和統一演化的證據。

眾所周知, 雲南在元以前, 有一千多年時間游離於中國版圖之外, 當時方言如何已無從考證, 從納入中國行省開始尤其在明初, 大量漢人成批量在極短時間內進入雲南並定居, 奠定了雲南方言的最初血統, 又由於這些漢人先民大部分來自江淮蘇浙地區, 雲南方言的血脈便基本以此為發端。

我曾在安徽合肥、江蘇南京等地, 非正式試探性向當地人求證過部分詞彙的使用情況,

居然發現時隔600年之後, 當地相當多的常用詞彙仍能在雲南方言中找到準確對應, 比如:奪(銳器捅, 或淋雨), 造(用腳使勁踩、糟蹋)等等。 當然, 江淮乃歷來兵家必爭之地, 許多世紀以來戰亂頻仍, 當今江淮居民究竟還有多少是600年前本地土著的後代已很值得懷疑, 其方言口音與雲南話的分野已極為明顯, 有雲南人認為南京方言與雲南話很像, 這就完全扯蛋。 不過, 在部分詞彙上, 雲南話確實可以在江淮找到血脈的源頭, 這是確定肯定一定的。

來源於同一血脈的雲南話, 幾百年裡, 在雲南極端複雜的地理結構中分別演化, 各自豐富完善, 最終形成了不同口音。 但在詞彙方面, 還能夠保持如此的高度一致性, 是一個頗值得玩味的文化現象。 要知道,在浙江、福建,同樣由於地理阻隔,形成了無數種方言,但這些方言之間的差別之大,可能大過中英文。

我聽說在浙西山區,一座山南北兩村,居然連對話都困難。這是很極端的情況。再比如,剛剛提到的江淮地區安徽,南北之間,方言的差異之大,也已到了必須用普通話仲介的程度,江蘇南北也如此,廣西南北也一樣。整個南方地區方言之多,之複雜,差異之大,堪稱漢語博物館。雲南方言能在群山阻隔中統一如此,表面看簡直就是奇跡。實際上道理清清楚楚,就是語言血統相對單一。

因此你也就能理解為什麼雲南25個少數民族,說著幾十種完全不同的語言。而漢人口音相對統一。因為雲南原生民族來源實在複雜,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血脈聯繫,再加上地理因素催化,必然不同。唯一的例外是侗傣系統方言,雲南壯、布依、傣、水等族,其常用詞彙也與雲南漢語一樣,具有高度一致性。當然,這背後的原因也是因為其來源的血脈統一——百越系。不僅在雲南,甚至在泰北、緬北、老撾北部,凡百越系民族,基本對話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曾有一名朋友(雲南布依族),在老撾北部旅行期間,全靠一口布依語,與當地人溝通無阻。

方言是文化的活化石。每一個獨特的方言詞彙,都是琥珀中的微生物。方言的演化也一定有其規律,尋找並透過這些規律,背後掀開的是人類遷徙中波瀾壯闊的社會經濟發展史。這方面,雲南話是一個例子,東北話也是例子,西北話也是典型例子、客家話更是實證。輕視、忽視方言的文化地位,企圖用一種語言強制性取而代之,只能證明決策者骨子裡的無知和反文明。

好些年前,我在一個人物訪談中看到一個專訪,採訪侯孝賢。侯孝賢用臺灣口音談到道具製作時,他說:我們親手把那些材料“鬥”起來....注意,他用的是“鬥”字,作為雲南人當時我秒懂,並感到驚奇,難道臺灣人也說“鬥”?我一直以為這只是我的家鄉話,因為在普通話裡完全看不到這個詞的使用。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地道的中國詞彙,半個中國都在使用。

又有一次,我看綜藝“龍兄虎弟”,張菲即興表演了一段閩南語戲曲片段,臺詞中有“害羞”兩字,發音竟然和我的方言中“羞”的發音一模一樣。羞,讀為“蘇”,在雲南除了石屏,我沒發現第二處。歷來我以為這只是很奇怪的地方發音,找不出任何道理。想不到居然與閩南語完全一致。

其實把羞讀為蘇的發音,本身也是有規律的。在湖北黃梅、安徽宿松等地,那裡是京劇的祖宗——西皮二黃的發源地之一,“小”發的是咬舌音,或者這麼說,凡"X”,基本都咬舌,這種情況,與在雲南石屏、騰沖龍陵等地的口音,完全一致。如果你再仔細聽京劇,會發現在京劇中這些聲母的發音一模一樣。殊為難得的是,京劇兩百多年來,在臺詞發音上,居然還能夠延續二黃中的方言元素,真是令人感動。

行文至此,只是隨意漫談,有感而發。有關方言話題,想聊的實在太多,想太多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我不妨再提及雲南很有意思的幾個方言島。

易武方言島。位於西雙版納猛臘縣易武鎮,曾為鎮越縣(不是滇越)。當地自乾隆以來,有大量石屏漢人遷入,兩百年後,這裡的漢族口音,仍是標準的石屏方言。與周邊幾百里內口音迥然不同。

景東黃草嶺方言島。位於普洱市景東縣無量山中。約一兩千人。操昭通永善口音。約100多年前,有昭通人逃難至此繁衍生息,形成數個村落,完整保留了類似四川方言的口音。與周邊景東主流方言迥然不同。

江川方言島。江川可能是雲南最大的方言島。其口音與周邊華甯澄江通海玉溪晉甯體系完全不同,自成一派。反而與祿勸武定彝族漢語口音極為相似。究竟如何誕生發展來的,本人至今未考究過。

就此打住。歡迎留言探討。

原創稿件,歡迎原文轉發,謝絕轉載。

關注頭條號”見識雲南“,見識不一樣的雲南。

要知道,在浙江、福建,同樣由於地理阻隔,形成了無數種方言,但這些方言之間的差別之大,可能大過中英文。

我聽說在浙西山區,一座山南北兩村,居然連對話都困難。這是很極端的情況。再比如,剛剛提到的江淮地區安徽,南北之間,方言的差異之大,也已到了必須用普通話仲介的程度,江蘇南北也如此,廣西南北也一樣。整個南方地區方言之多,之複雜,差異之大,堪稱漢語博物館。雲南方言能在群山阻隔中統一如此,表面看簡直就是奇跡。實際上道理清清楚楚,就是語言血統相對單一。

因此你也就能理解為什麼雲南25個少數民族,說著幾十種完全不同的語言。而漢人口音相對統一。因為雲南原生民族來源實在複雜,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血脈聯繫,再加上地理因素催化,必然不同。唯一的例外是侗傣系統方言,雲南壯、布依、傣、水等族,其常用詞彙也與雲南漢語一樣,具有高度一致性。當然,這背後的原因也是因為其來源的血脈統一——百越系。不僅在雲南,甚至在泰北、緬北、老撾北部,凡百越系民族,基本對話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曾有一名朋友(雲南布依族),在老撾北部旅行期間,全靠一口布依語,與當地人溝通無阻。

方言是文化的活化石。每一個獨特的方言詞彙,都是琥珀中的微生物。方言的演化也一定有其規律,尋找並透過這些規律,背後掀開的是人類遷徙中波瀾壯闊的社會經濟發展史。這方面,雲南話是一個例子,東北話也是例子,西北話也是典型例子、客家話更是實證。輕視、忽視方言的文化地位,企圖用一種語言強制性取而代之,只能證明決策者骨子裡的無知和反文明。

好些年前,我在一個人物訪談中看到一個專訪,採訪侯孝賢。侯孝賢用臺灣口音談到道具製作時,他說:我們親手把那些材料“鬥”起來....注意,他用的是“鬥”字,作為雲南人當時我秒懂,並感到驚奇,難道臺灣人也說“鬥”?我一直以為這只是我的家鄉話,因為在普通話裡完全看不到這個詞的使用。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地道的中國詞彙,半個中國都在使用。

又有一次,我看綜藝“龍兄虎弟”,張菲即興表演了一段閩南語戲曲片段,臺詞中有“害羞”兩字,發音竟然和我的方言中“羞”的發音一模一樣。羞,讀為“蘇”,在雲南除了石屏,我沒發現第二處。歷來我以為這只是很奇怪的地方發音,找不出任何道理。想不到居然與閩南語完全一致。

其實把羞讀為蘇的發音,本身也是有規律的。在湖北黃梅、安徽宿松等地,那裡是京劇的祖宗——西皮二黃的發源地之一,“小”發的是咬舌音,或者這麼說,凡"X”,基本都咬舌,這種情況,與在雲南石屏、騰沖龍陵等地的口音,完全一致。如果你再仔細聽京劇,會發現在京劇中這些聲母的發音一模一樣。殊為難得的是,京劇兩百多年來,在臺詞發音上,居然還能夠延續二黃中的方言元素,真是令人感動。

行文至此,只是隨意漫談,有感而發。有關方言話題,想聊的實在太多,想太多反而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我不妨再提及雲南很有意思的幾個方言島。

易武方言島。位於西雙版納猛臘縣易武鎮,曾為鎮越縣(不是滇越)。當地自乾隆以來,有大量石屏漢人遷入,兩百年後,這裡的漢族口音,仍是標準的石屏方言。與周邊幾百里內口音迥然不同。

景東黃草嶺方言島。位於普洱市景東縣無量山中。約一兩千人。操昭通永善口音。約100多年前,有昭通人逃難至此繁衍生息,形成數個村落,完整保留了類似四川方言的口音。與周邊景東主流方言迥然不同。

江川方言島。江川可能是雲南最大的方言島。其口音與周邊華甯澄江通海玉溪晉甯體系完全不同,自成一派。反而與祿勸武定彝族漢語口音極為相似。究竟如何誕生發展來的,本人至今未考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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