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廖仲陽 圖 | 網路
前情回顧
下毒殺人的蔬菜配送員陳廣才意外死於公寓。 配送公司的女經理急於撇清與自己的關係， 並列舉了諸多陳廣才平時的醜陋行徑。
01
新澤市花石區黃金步行街廣場的大螢幕上， 正播放著電視臺的晚間新聞， 調查記者張建軍坐在演播大廳沉重地說：“我市今日連續發生三起與駭客入侵有關的死亡案件， 警務系統大螢幕和包括黃金步行街廣場在內的公共廣告螢幕接連被駭客攻破，
“我剛剛接到消息， 說在前兩個死者手臂上植入微型採集器的醫生自殺了。 ”于清揚教授說道：“從目前的情況看， 這是一系列將網路入侵與蓄意謀殺結合的高智商犯罪。 事實證明， 現在的黑帽駭客除了黑掉大街上的廣告屏這種較為公用的網路系統， 還進入了安保級別很高的警務網路系統和針對性很強的物聯網系統。 ”
“針對物聯網的入侵究竟是什麼， 您能否為此做一個詳細的解析？”張建軍問。
“在這次連續殺人案中， 針對物聯網入侵就非常明顯。 ”於清揚說：“比如第一位死者程某，
張建軍問於清揚：“于博士， 以您對駭客的瞭解，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用駭客這個泛指的名詞其實並不準確。 駭客大致上可以分為黑帽子、白帽子與灰帽子。 黑帽子主要做的事情是進攻與盜竊， 可以說是惡意的；白帽子做的事情是提前發現與及時修復， 基本上是善意的。 灰帽子就稍微難理解一點， 它是兩者之間的一個模糊的地帶， 他可能會進攻且造成破壞， 也可能修復漏洞並保護網。
大多數的灰帽子是出於滿足技術炫耀或偏執， 為了體現一種存在的價值， 他們不會像黑帽子一樣去攫取金錢利益。
這次一系列的案件顯然是黑帽子所為。 至於他們的目的， 我猜測是為了某種利益， 只是現在還沒有個人或者組織出來承認。 ”
孫斌關上了網路安全應急回應中心電視， 對仍在修復系統的洪淼說：“洪老， 你有幾成把握可以追蹤到這次進攻的黑帽子？”
洪淼緊皺眉頭思考了一會兒：“這次黑帽子的攻擊源自海外， 綁架了多個肉雞作為跳板， 我們即使追蹤也只能查到傀儡機這一層。 如果想要找到幕後真正的控制者， 我們需要向世界互聯網安全中心請求全球協助調查。 ”
“您是世界互聯網安全中心票選的中間調停人， 威望高。 ”孫斌說：“由您給他們發全球協助調查的請求， 比我要有力度的多。 ”
“事不宜遲。 ”洪淼說：“我馬上給世界互聯網安全中心主管犯罪調查的副主席嚴本一航打電話。 你先著手控制住命案， 不能再有人死亡了。 ”
孫斌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洪淼這句話的分量。 自從孫斌與洪淼搭檔以來， 兩人各自守護在現實與虛擬兩條安全戰線上， 他們從來出現過紕漏。 外界將孫斌與洪淼所組成的城市安全維護稱之為銅牆鐵壁，新澤市已經連續三年被票選為東亞最安全城市。眼看這一榮譽就要名不副實了。
02
“黃寶國醫生是我們這裡的副主任醫師，勤勤懇懇工作了十五年，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醫療事故，還經常有家屬送來錦旗稱頌醫德。”仁德醫院的院長劉廉對前來調查的趙耿說：“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妻子是中學老師，兒子也快考大學了。誰能想到他會自殺啊。”
趙耿問道：“他自殺前就沒有任何與往日不同的舉動嗎？”
“一切正常，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和以前不同的地方的話。”劉廉思考了一下說：“他比平時更關注樓盤和房市了。不過也是人之常情，他已經做到副主任醫師了，還一直租房住，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王林和史嚴森在醫院內外檢查了一番後走進了黃寶國的辦公室。
“第三滴血”四個猩紅扭曲的字被打在黃寶國的電腦上。黃寶國躺在辦公桌下，嘴邊有少量白色粉末，面部肌肉緊繃，手用力抓著桌角，似乎死前非常痛苦。
史嚴森想要貼近屍體觀察，王林攔住了他：“戴上防毒面罩和手套，他嘴邊的白色粉末可能是氰化物。”
王林按下眼鏡的放大鏡功能，在黃寶國的右手臂上他發現了和程朗、陳廣才一樣的微型資料獲取器，只是這個縫合的歪七扭八的，不像是出自同一個醫生之手。
“小森，你覺得這是殺人滅口嗎？”王林問史嚴森。
“他的封遺書上寫的到像是自殺。”
史嚴森將黃寶國遺書遞給王林，上面寫著：“程朗和陳廣才手臂上的晶片是我植入的。我的死是一種解脫，與任何人無關。”
王林問史嚴森：“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我相信。”史嚴森說：“他都死了，還會說假話麼？”
“你說的對，死人不會說謊。”王林說：“但為了活人可以。”
“這位警官，黃寶國醫生已經走了，您就不要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了。您說他不是自殺有證據嗎？”站在一旁的劉廉對王林說：“難道我們醫院出了謀殺案？這不可能。您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要瞎說，會影響醫院病人的情緒。”
“黃寶國說謊是事實，但這不是壞話，而是對他的尊重。”王林指著桌面說：“黃寶國是一個細心的醫生。你們看桌上的行醫筆記，他把每一個患者的病例都用自己的話記述了下來，甚至包括了如何與患者交流才能最有利於病情好轉。一個如此心細的人如果要自殺，一定會做好周全的準備，不會這樣倉促。”
王林拿起放在地上三個證物袋：“他兜裡的乾洗衣物取回憑證是明天，這至少說明在他送衣服去乾洗店的那天，沒有打算今天就自殺。”
“黃寶國醫生的細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每一場手術前他都會列出清單，一項一項的確認。”劉廉說：“但是也不能僅憑他心細就判斷他不是自殺。”
王林將黃寶國桌面上的檯曆拿到劉廉面前說：“明天是週六。”
“諮詢高考志願的填寫技巧。”劉廉讀完黃寶國週六的日程後，滿臉疑惑地說：“他兒子快要考大學了，諮詢如何填寫志願是很正常的事情。”
“沒錯，對於父親很正常。”王林說：“對於一個打算今天自殺的人來說可不正常。”
“只能說明有人脅迫他。”趙耿盤問一圈後回到黃寶國的辦公室：“他的同事說他原本下午有一台手術，但是因為他接了一個電話，所以就拜託另一位醫生幫他做。不久後，他就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內。”
“通話記錄還在嗎？”王林問道。
“還在，神網偵查隊總部已經定位到這個電話的位置了。”
“那還不快點去抓人啊。”史嚴森急迫說：“打來這個電話的人，一定就是威脅黃寶國自殺的人。”
“不要著急。”趙耿說：“號碼定位到了黃銅區後山的一個偽基站，不是真實的電話打出位址。”
“手機號的實名認證人是誰？”史嚴森著急忙慌地說：“我們去調查這個人，就一定可以找到兇手。”
王林拍拍史嚴森的肩膀說：“小森，聽趙警官說完，不要著急。”
“這部手機的實名制認證人叫做諸葛宏，可是……”趙耿說：“根據人口登記資料顯示，早在五年前，諸葛宏就已經失蹤了，他的手機號碼也已經被通訊運營商登出，所以基本可以肯定犯罪嫌疑人是修改手機號碼後才打出的電話。”
“諸葛宏？”王林吃驚地問：“你說的難道是他？”
“對，確實是他。”趙耿點點頭：“警務資料庫裡沒有諸葛巨集的親屬資訊，他的個人資訊也被封存。現在已知的資訊不多，除了大家都知道諸葛宏是互聯網教父，我們只清楚他是洪淼主任的老師。諸葛宏在五年前攀爬林卡洛奇雪山時遭遇了雪崩，連屍體都沒有發現。”
諸葛宏……王林一邊思忖，一邊在黃寶國的屍體旁邊來踱步。其實王林的心裡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但王林知道，一旦自己說出口，經三五人複述，便會由社交媒體大肆傳播，愈傳愈偏離真相，最終造成新澤市民的恐慌。
可是如果現在什麼都不說，在場的人根本不會明白為什麼諸葛宏會去攀登林卡洛奇雪山，更不會理解為什麼犯罪嫌疑人要利用偽基站把威脅黃寶國的手機號顯示成諸葛巨集的登出手機號。
03
“你怎麼了？”趙耿問王林。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思慮再三後，王林決定只告訴他們一小部分：“傳聞中諸葛宏去爬林卡洛奇雪山是因為他沒有想清楚是否啟動——透明人計畫，他想離開城市，到安靜的林卡洛奇雪山進行最後的思考。”
“你是說兩年前被媒體曝光的透明人計畫？”趙耿問王林：“那項計畫不是被聯合國網路部和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叫停了嗎？”
“那是在諸葛宏遇難後，透明人計畫因為缺乏有威望的核心領袖而被叫停。”王林說：“但還是不斷有人在網路上呼籲重新開機這項計畫，近期聯合國網路部與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的雙職副主任嚴本一航也在為這項計畫搖旗呐喊。”
“什麼是透明人計畫？”史嚴森好奇地問。
“透明人計畫就是由聯合國網路部指派特定機構收集線民的個人資訊，目的是預防國際網路犯罪及恐怖行動。”王林說：“但在聯合國網路部和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對透明人計畫有著不同的聲音。”
“我聽說過，他們根據各自的立場被劃分成了監督派與自由派。”趙耿說：“兩派的領袖都具有極強的個人領導力，在他們的領導下，兩派互相對壘，誰也不服誰。”
“你說的對。”王林說：“自由派的領袖是伊莉莎白·居裡，原來是一個女工程師，後轉型為政治家。與他們對立的是監督派，這一派的領袖是嚴本一航，他不僅是一個政客，還是慈善家，救助過許多北非的貧困兒童與婦女。”
“我實在沒有聽懂你們說的。”劉廉在一旁不耐煩地說：“這和給黃寶國打電話的諸葛宏有什麼關係？”
“諸葛宏是互聯網教父，在駭客界有極高的聲望。當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分裂成為監督派與自由派後，諸葛宏就被票選為中間調停人。”王林說：“諸葛宏的每一個思想都影響著透明人計畫的最終走向。在諸葛宏去西部登山前，有媒體報導，稱他已經傾向於監督派。諸葛宏遇難後，有人推斷是自由派製造的暗殺，而非是雪崩導致的意外。”
“你的意思是……”趙耿說：“這次是監督派的報復？”
“這點現在還很難說，但並非沒有可能。”王林說：“諸葛宏死後，聯盟新票選的中間調停人是洪淼主任，他是唯一繼承諸葛宏技術的人。在駭客界，洪淼主任和他的老師一樣，享有極高的聲望，不過洪淼主任與諸葛宏不同，他主張擱置並延遲透明人計畫的討論，其實質意義是偏向于自由派的。”
王林的話還沒有全部講完，黃寶國電腦上的第三滴血字樣就像雪一樣融化掉了。電腦上自動彈出了一個視頻框，昏暗中只能看清一個帶著白底銀邊面具，穿著黑斗篷的人形模樣。
“你總算明白雙方都不會滿足於現狀了。”白底銀邊面具人說：“王林，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實際控制互聯網與真實世界的事物究竟是什麼。”
王林戳了史嚴森一下，示意他去檢查醫院的網路系統，史嚴森轉過頭，準備悄悄地走出了黃寶國的辦公室。
“史嚴森，你要去哪兒？”黑斗篷人詭笑著說：“不要自作聰明，這間醫院的網路很早之前就在我們的控制下了。醫院的智慧呼吸機，只要我輕輕敲一下鍵盤，就會停止工作。這間醫院現在至少有三十四個患者在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如果呼吸機停了，不出三分鐘，他們就會全部窒息而死。到時候，你們就是兇手。”
史嚴森停下了腳步。王林把手伸進褲兜裡，像是在快速地摸索著什麼。
“是你威脅了黃寶國？”王林問白底銀邊面具人。
“說威脅不確切，是他自己的內心過於脆弱。我可是幫了他忙的。”
“你幫了他什麼忙？”王林問。
白底銀邊面具人說：“黃寶國買房子借了一百三十萬的債款，他為了快速還清債務，跟我進行了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史嚴森質問道。
“黃寶國負責把資料獲取晶片植入指定人的手臂裡，並進行微整形手術。”面具人說：“我負責還掉他剩下的債款。這是一項對他相當划算的交易。”
“你讓黃寶國誤以為自己殺死了兩個人，還很划算？”王林的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鼻子：“黃寶國最後時刻的內心掙扎我可能永遠也沒有辦法真切的體會。我可以理解的是，他那樣一個樂於為患者著想的人，一輩子可能只會在娶妻、生子、買房、送終這樣的大事上動一點私心。”
“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面具人說：“王林，我知道你大學雙休的心理學與哲學，我不會和你探討人生哲理。我來的目的是和趙警官談條件的。”
“你是誰？”趙耿指著黃寶國的屍體說“程朗、陳廣才、黃寶國的死都與你有關對嗎？”
“我是誰不重要。” 面具人說：“他們不是我殺的，你看到了，程朗是陳廣才毒害的，陳廣才是控制不住自己使用矽膠器具而猝死的，死像太難看了。至於黃寶國，他是自殺，與我更沒有關係了。”
“你說與你無關？”趙耿拿起黃寶國的筆記本說：“如果有一天是你父母生病，你會不會希望是黃寶國這樣的醫生來為你父母看病？”
“不要情緒化。” 面具人說：“我的父母不會去看病的。”
“我沒有情緒化，他們的死就是你導致的。”趙耿憤慨地說：“陳廣才給程朗放的慢性毒藥是你寄給他的。給陳廣才寫匿名信，騙他能治好功能性勃起障礙的人也是你。與黃寶國進行交易，讓他將微型資料獲取器注入到陳廣才和程朗的身體裡，從而背負著殺人心理負擔的還是你。”
“切中肯綮。”面具人說：“趙警官，我觀察你很久了，年輕的員警當中你算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就算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你也拿不出證據指控我，甚至你都不知道我是我。”
趙耿胸中憋著一口氣卻啞口無言，他很清楚對方說的是實話，即使視頻中的純白面具黑斗篷人站到他面前，他也沒有權利抓他，原因至少有三個。
第一，給程朗贈販下慢性毒藥的是陳廣才，寫電子匿名信給陳廣才指使他下慢性毒藥的人使用的是肉雞（肉雞指傀儡機，是被黑帽駭客遠端控制的機器，顯示的並非電腦源位址），而源位址的破譯需要一定的時間。即使最後運氣好，找到了源地址，也不能保證在源地址所在處的那個人就是純白面具黑斗篷人，或者他沒有在銷毀日誌後轉移。
第二，雖然控制智慧橡膠器具緊縮，導致陳廣才猝死的人可以確定是一個懂得物聯網攻擊的黑帽子，但這個人隱藏在網路的陰影之中，難以追蹤。即使最後追蹤到源位址也不能保證坐在電腦前的那個人不是一個同樣被兇手設計進透明人實驗，被兇手威脅的人。
第三，黃寶國確實是自殺，給他打去的威脅電話是通過黃銅區後山的一個偽基站，所呈現的號碼被修改過。這一號碼的實名認證人是諸葛宏，一個五年前就已經失蹤掉的人。單憑這一點無法證明作案的人就是純白面具黑斗篷人。
04
“趙警官，你考慮好了沒有。”面具人笑嘻嘻地說：“我要按下按鈕了，智慧呼吸機一停止，他們馬上就可以解脫了。”
“不要按。”趙耿問道：“你要怎麼交易？”
“認真聽我說話，這其實是一個對你們非常有利的交易。”面具人聳著肩說:“我送一個人過去，他會主動承認程朗、陳廣才、黃寶國是他在幕後指使殺害的，並提供所有的網路證據，確保你們的證據鏈完整，能夠上訴並且成功定罪。而你們需要付出相對簡單，這次警務系統入侵事件的主要負責人是洪淼，讓他承擔責任，提前回家養老。
這次交易不需要流血，新澤市公安局既抓到了兇手，又保留了在公眾面前的顏面，還讓一個沒什麼用的人提前退休，可謂一箭三雕，我可完全是為你們著想。”
“如果不答應呢。”王林坐在了客座問診的椅子上，手托金字塔狀，兩個大拇指托著下巴，兩根食指無意識地按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不答應會怎麼樣？”
“醫院裡三四十個靠智能呼吸機續命的人，就不好說了。”面具人搖頭晃腦地說道：“他們的家屬如果知道你們為了不讓一個失職的老頭子退休，而賠掉他們親屬性命，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什麼也不會發生。”王林微笑著說：“如果我也入侵了這家醫院的智慧呼吸機呢？你關閉輸氧的時候，我開啟，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將三十四個病人的呼吸機換成非智能的備用呼吸機了。”
“你也入侵了這家醫院？”黑斗篷人說：“你明明一直看著我，什麼也沒動。”
“一定要用眼睛嗎？”王林從兜裡拿出智能手機說：“盲打已經足夠了，我拜託朋友入侵了仁德醫院。進入這個滿是網路漏洞的醫院並不需要一個實力超群的駭客，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無所謂。你可以救下這三十四條人命，你能救下千千萬萬個黃寶國嗎？”黑斗篷人說：“給你們二十四小時時間考慮交易內容，否則還會有人死亡。”
說完，黃寶國的電腦上閃爍著銀色的沙沙斑點，像是舊電視失去信號的樣子，視頻被黑斗篷人掛斷了。
“趙警官，快去找院長，把那三十四個使用智慧呼吸機的病人換成普通呼吸機。”王林加快語速對趙耿說：“換好後要馬上檢測醫院其他的智慧設備，補上漏洞。”
趙耿雖然聽出了王林略帶命令式的口吻，但他還是沖出黃寶國的辦公室次找到院長，與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在五分鐘內完成了呼吸機的更換。
“小森，你幫趙警官檢查一下醫院的其他智慧設備，估計那些設備也都被入侵了，得趕緊修復。”王林對史嚴森說：“我要去一趟網路安全應急回應中心。”
“去那裡做什麼？”史嚴森問。
“他們不是沖著這三個人來的。”王林快步走出了仁德醫院。
外界將孫斌與洪淼所組成的城市安全維護稱之為銅牆鐵壁，新澤市已經連續三年被票選為東亞最安全城市。眼看這一榮譽就要名不副實了。02
“黃寶國醫生是我們這裡的副主任醫師，勤勤懇懇工作了十五年，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醫療事故，還經常有家屬送來錦旗稱頌醫德。”仁德醫院的院長劉廉對前來調查的趙耿說：“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妻子是中學老師，兒子也快考大學了。誰能想到他會自殺啊。”
趙耿問道：“他自殺前就沒有任何與往日不同的舉動嗎？”
“一切正常，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和以前不同的地方的話。”劉廉思考了一下說：“他比平時更關注樓盤和房市了。不過也是人之常情，他已經做到副主任醫師了，還一直租房住，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王林和史嚴森在醫院內外檢查了一番後走進了黃寶國的辦公室。
“第三滴血”四個猩紅扭曲的字被打在黃寶國的電腦上。黃寶國躺在辦公桌下，嘴邊有少量白色粉末，面部肌肉緊繃，手用力抓著桌角，似乎死前非常痛苦。
史嚴森想要貼近屍體觀察，王林攔住了他：“戴上防毒面罩和手套，他嘴邊的白色粉末可能是氰化物。”
王林按下眼鏡的放大鏡功能，在黃寶國的右手臂上他發現了和程朗、陳廣才一樣的微型資料獲取器，只是這個縫合的歪七扭八的，不像是出自同一個醫生之手。
“小森，你覺得這是殺人滅口嗎？”王林問史嚴森。
“他的封遺書上寫的到像是自殺。”
史嚴森將黃寶國遺書遞給王林，上面寫著：“程朗和陳廣才手臂上的晶片是我植入的。我的死是一種解脫，與任何人無關。”
王林問史嚴森：“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我相信。”史嚴森說：“他都死了，還會說假話麼？”
“你說的對，死人不會說謊。”王林說：“但為了活人可以。”
“這位警官，黃寶國醫生已經走了，您就不要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了。您說他不是自殺有證據嗎？”站在一旁的劉廉對王林說：“難道我們醫院出了謀殺案？這不可能。您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要瞎說，會影響醫院病人的情緒。”
“黃寶國說謊是事實，但這不是壞話，而是對他的尊重。”王林指著桌面說：“黃寶國是一個細心的醫生。你們看桌上的行醫筆記，他把每一個患者的病例都用自己的話記述了下來，甚至包括了如何與患者交流才能最有利於病情好轉。一個如此心細的人如果要自殺，一定會做好周全的準備，不會這樣倉促。”
王林拿起放在地上三個證物袋：“他兜裡的乾洗衣物取回憑證是明天，這至少說明在他送衣服去乾洗店的那天，沒有打算今天就自殺。”
“黃寶國醫生的細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每一場手術前他都會列出清單，一項一項的確認。”劉廉說：“但是也不能僅憑他心細就判斷他不是自殺。”
王林將黃寶國桌面上的檯曆拿到劉廉面前說：“明天是週六。”
“諮詢高考志願的填寫技巧。”劉廉讀完黃寶國週六的日程後，滿臉疑惑地說：“他兒子快要考大學了，諮詢如何填寫志願是很正常的事情。”
“沒錯，對於父親很正常。”王林說：“對於一個打算今天自殺的人來說可不正常。”
“只能說明有人脅迫他。”趙耿盤問一圈後回到黃寶國的辦公室：“他的同事說他原本下午有一台手術，但是因為他接了一個電話，所以就拜託另一位醫生幫他做。不久後，他就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內。”
“通話記錄還在嗎？”王林問道。
“還在，神網偵查隊總部已經定位到這個電話的位置了。”
“那還不快點去抓人啊。”史嚴森急迫說：“打來這個電話的人，一定就是威脅黃寶國自殺的人。”
“不要著急。”趙耿說：“號碼定位到了黃銅區後山的一個偽基站，不是真實的電話打出位址。”
“手機號的實名認證人是誰？”史嚴森著急忙慌地說：“我們去調查這個人，就一定可以找到兇手。”
王林拍拍史嚴森的肩膀說：“小森，聽趙警官說完，不要著急。”
“這部手機的實名制認證人叫做諸葛宏，可是……”趙耿說：“根據人口登記資料顯示，早在五年前，諸葛宏就已經失蹤了，他的手機號碼也已經被通訊運營商登出，所以基本可以肯定犯罪嫌疑人是修改手機號碼後才打出的電話。”
“諸葛宏？”王林吃驚地問：“你說的難道是他？”
“對，確實是他。”趙耿點點頭：“警務資料庫裡沒有諸葛巨集的親屬資訊，他的個人資訊也被封存。現在已知的資訊不多，除了大家都知道諸葛宏是互聯網教父，我們只清楚他是洪淼主任的老師。諸葛宏在五年前攀爬林卡洛奇雪山時遭遇了雪崩，連屍體都沒有發現。”
諸葛宏……王林一邊思忖，一邊在黃寶國的屍體旁邊來踱步。其實王林的心裡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但王林知道，一旦自己說出口，經三五人複述，便會由社交媒體大肆傳播，愈傳愈偏離真相，最終造成新澤市民的恐慌。
可是如果現在什麼都不說，在場的人根本不會明白為什麼諸葛宏會去攀登林卡洛奇雪山，更不會理解為什麼犯罪嫌疑人要利用偽基站把威脅黃寶國的手機號顯示成諸葛巨集的登出手機號。
03
“你怎麼了？”趙耿問王林。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思慮再三後，王林決定只告訴他們一小部分：“傳聞中諸葛宏去爬林卡洛奇雪山是因為他沒有想清楚是否啟動——透明人計畫，他想離開城市，到安靜的林卡洛奇雪山進行最後的思考。”
“你是說兩年前被媒體曝光的透明人計畫？”趙耿問王林：“那項計畫不是被聯合國網路部和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叫停了嗎？”
“那是在諸葛宏遇難後，透明人計畫因為缺乏有威望的核心領袖而被叫停。”王林說：“但還是不斷有人在網路上呼籲重新開機這項計畫，近期聯合國網路部與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的雙職副主任嚴本一航也在為這項計畫搖旗呐喊。”
“什麼是透明人計畫？”史嚴森好奇地問。
“透明人計畫就是由聯合國網路部指派特定機構收集線民的個人資訊，目的是預防國際網路犯罪及恐怖行動。”王林說：“但在聯合國網路部和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對透明人計畫有著不同的聲音。”
“我聽說過，他們根據各自的立場被劃分成了監督派與自由派。”趙耿說：“兩派的領袖都具有極強的個人領導力，在他們的領導下，兩派互相對壘，誰也不服誰。”
“你說的對。”王林說：“自由派的領袖是伊莉莎白·居裡，原來是一個女工程師，後轉型為政治家。與他們對立的是監督派，這一派的領袖是嚴本一航，他不僅是一個政客，還是慈善家，救助過許多北非的貧困兒童與婦女。”
“我實在沒有聽懂你們說的。”劉廉在一旁不耐煩地說：“這和給黃寶國打電話的諸葛宏有什麼關係？”
“諸葛宏是互聯網教父，在駭客界有極高的聲望。當世界互聯網安全聯盟分裂成為監督派與自由派後，諸葛宏就被票選為中間調停人。”王林說：“諸葛宏的每一個思想都影響著透明人計畫的最終走向。在諸葛宏去西部登山前，有媒體報導，稱他已經傾向於監督派。諸葛宏遇難後，有人推斷是自由派製造的暗殺，而非是雪崩導致的意外。”
“你的意思是……”趙耿說：“這次是監督派的報復？”
“這點現在還很難說，但並非沒有可能。”王林說：“諸葛宏死後，聯盟新票選的中間調停人是洪淼主任，他是唯一繼承諸葛宏技術的人。在駭客界，洪淼主任和他的老師一樣，享有極高的聲望，不過洪淼主任與諸葛宏不同，他主張擱置並延遲透明人計畫的討論，其實質意義是偏向于自由派的。”
王林的話還沒有全部講完，黃寶國電腦上的第三滴血字樣就像雪一樣融化掉了。電腦上自動彈出了一個視頻框，昏暗中只能看清一個帶著白底銀邊面具，穿著黑斗篷的人形模樣。
“你總算明白雙方都不會滿足於現狀了。”白底銀邊面具人說：“王林，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實際控制互聯網與真實世界的事物究竟是什麼。”
王林戳了史嚴森一下，示意他去檢查醫院的網路系統，史嚴森轉過頭，準備悄悄地走出了黃寶國的辦公室。
“史嚴森，你要去哪兒？”黑斗篷人詭笑著說：“不要自作聰明，這間醫院的網路很早之前就在我們的控制下了。醫院的智慧呼吸機，只要我輕輕敲一下鍵盤，就會停止工作。這間醫院現在至少有三十四個患者在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如果呼吸機停了，不出三分鐘，他們就會全部窒息而死。到時候，你們就是兇手。”
史嚴森停下了腳步。王林把手伸進褲兜裡，像是在快速地摸索著什麼。
“是你威脅了黃寶國？”王林問白底銀邊面具人。
“說威脅不確切，是他自己的內心過於脆弱。我可是幫了他忙的。”
“你幫了他什麼忙？”王林問。
白底銀邊面具人說：“黃寶國買房子借了一百三十萬的債款，他為了快速還清債務，跟我進行了一個交易。”
“什麼交易？”史嚴森質問道。
“黃寶國負責把資料獲取晶片植入指定人的手臂裡，並進行微整形手術。”面具人說：“我負責還掉他剩下的債款。這是一項對他相當划算的交易。”
“你讓黃寶國誤以為自己殺死了兩個人，還很划算？”王林的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鼻子：“黃寶國最後時刻的內心掙扎我可能永遠也沒有辦法真切的體會。我可以理解的是，他那樣一個樂於為患者著想的人，一輩子可能只會在娶妻、生子、買房、送終這樣的大事上動一點私心。”
“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面具人說：“王林，我知道你大學雙休的心理學與哲學，我不會和你探討人生哲理。我來的目的是和趙警官談條件的。”
“你是誰？”趙耿指著黃寶國的屍體說“程朗、陳廣才、黃寶國的死都與你有關對嗎？”
“我是誰不重要。” 面具人說：“他們不是我殺的，你看到了，程朗是陳廣才毒害的，陳廣才是控制不住自己使用矽膠器具而猝死的，死像太難看了。至於黃寶國，他是自殺，與我更沒有關係了。”
“你說與你無關？”趙耿拿起黃寶國的筆記本說：“如果有一天是你父母生病，你會不會希望是黃寶國這樣的醫生來為你父母看病？”
“不要情緒化。” 面具人說：“我的父母不會去看病的。”
“我沒有情緒化，他們的死就是你導致的。”趙耿憤慨地說：“陳廣才給程朗放的慢性毒藥是你寄給他的。給陳廣才寫匿名信，騙他能治好功能性勃起障礙的人也是你。與黃寶國進行交易，讓他將微型資料獲取器注入到陳廣才和程朗的身體裡，從而背負著殺人心理負擔的還是你。”
“切中肯綮。”面具人說：“趙警官，我觀察你很久了，年輕的員警當中你算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就算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你也拿不出證據指控我，甚至你都不知道我是我。”
趙耿胸中憋著一口氣卻啞口無言，他很清楚對方說的是實話，即使視頻中的純白面具黑斗篷人站到他面前，他也沒有權利抓他，原因至少有三個。
第一，給程朗贈販下慢性毒藥的是陳廣才，寫電子匿名信給陳廣才指使他下慢性毒藥的人使用的是肉雞（肉雞指傀儡機，是被黑帽駭客遠端控制的機器，顯示的並非電腦源位址），而源位址的破譯需要一定的時間。即使最後運氣好，找到了源地址，也不能保證在源地址所在處的那個人就是純白面具黑斗篷人，或者他沒有在銷毀日誌後轉移。
第二，雖然控制智慧橡膠器具緊縮，導致陳廣才猝死的人可以確定是一個懂得物聯網攻擊的黑帽子，但這個人隱藏在網路的陰影之中，難以追蹤。即使最後追蹤到源位址也不能保證坐在電腦前的那個人不是一個同樣被兇手設計進透明人實驗，被兇手威脅的人。
第三，黃寶國確實是自殺，給他打去的威脅電話是通過黃銅區後山的一個偽基站，所呈現的號碼被修改過。這一號碼的實名認證人是諸葛宏，一個五年前就已經失蹤掉的人。單憑這一點無法證明作案的人就是純白面具黑斗篷人。
04
“趙警官，你考慮好了沒有。”面具人笑嘻嘻地說：“我要按下按鈕了，智慧呼吸機一停止，他們馬上就可以解脫了。”
“不要按。”趙耿問道：“你要怎麼交易？”
“認真聽我說話，這其實是一個對你們非常有利的交易。”面具人聳著肩說:“我送一個人過去，他會主動承認程朗、陳廣才、黃寶國是他在幕後指使殺害的，並提供所有的網路證據，確保你們的證據鏈完整，能夠上訴並且成功定罪。而你們需要付出相對簡單，這次警務系統入侵事件的主要負責人是洪淼，讓他承擔責任，提前回家養老。
這次交易不需要流血，新澤市公安局既抓到了兇手，又保留了在公眾面前的顏面，還讓一個沒什麼用的人提前退休，可謂一箭三雕，我可完全是為你們著想。”
“如果不答應呢。”王林坐在了客座問診的椅子上，手托金字塔狀，兩個大拇指托著下巴，兩根食指無意識地按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不答應會怎麼樣？”
“醫院裡三四十個靠智能呼吸機續命的人，就不好說了。”面具人搖頭晃腦地說道：“他們的家屬如果知道你們為了不讓一個失職的老頭子退休，而賠掉他們親屬性命，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什麼也不會發生。”王林微笑著說：“如果我也入侵了這家醫院的智慧呼吸機呢？你關閉輸氧的時候，我開啟，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將三十四個病人的呼吸機換成非智能的備用呼吸機了。”
“你也入侵了這家醫院？”黑斗篷人說：“你明明一直看著我，什麼也沒動。”
“一定要用眼睛嗎？”王林從兜裡拿出智能手機說：“盲打已經足夠了，我拜託朋友入侵了仁德醫院。進入這個滿是網路漏洞的醫院並不需要一個實力超群的駭客，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無所謂。你可以救下這三十四條人命，你能救下千千萬萬個黃寶國嗎？”黑斗篷人說：“給你們二十四小時時間考慮交易內容，否則還會有人死亡。”
說完，黃寶國的電腦上閃爍著銀色的沙沙斑點，像是舊電視失去信號的樣子，視頻被黑斗篷人掛斷了。
“趙警官，快去找院長，把那三十四個使用智慧呼吸機的病人換成普通呼吸機。”王林加快語速對趙耿說：“換好後要馬上檢測醫院其他的智慧設備，補上漏洞。”
趙耿雖然聽出了王林略帶命令式的口吻，但他還是沖出黃寶國的辦公室次找到院長，與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在五分鐘內完成了呼吸機的更換。
“小森，你幫趙警官檢查一下醫院的其他智慧設備，估計那些設備也都被入侵了，得趕緊修復。”王林對史嚴森說：“我要去一趟網路安全應急回應中心。”
“去那裡做什麼？”史嚴森問。
“他們不是沖著這三個人來的。”王林快步走出了仁德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