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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句詩究竟好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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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較推崇的思考方式是直接思考這句詩是不是好句, 而不是這句詩為什麼是好句。

後者感覺像是閱讀理解, 太有引導性了則不利於培養自己的詩學觀。

進入正題。 我自己的感覺是它是好句。 但是, 不是那種很適合被單拿出來問“為什麼好”的那種句子。 它的好除了句子本身, 還在於它在整首詩中的位置——仿佛在一段旋律裉節兒上, 舞者恰好盈盈踩住了節拍, 並俏皮地完成了一個不太賣弄卻格外輕快的擰腰轉身。

潛虯媚幽姿, 飛鴻響遠音。

薄霄愧雲浮, 棲川怍淵沈。

進德智所拙, 退耕力不任。

狥祿反窮海, 臥痾對空林。

衾枕昧節候, 褰開暫窺臨。

傾耳聆波瀾, 舉目眺嶇嶔。

初景革緒風, 新陽改故陰。

池塘生春草, 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 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 離群難處心。

持操豈獨古, 無悶征在今。

謝靈運畫像

大謝是個很掙扎的人, 為詩則往往是以踩水求生的心境, 去求淩波微步的風度。 是以讀他的詩其實在我而言並不是件特別愉快的事情。 但當然, 作為彆扭星人, 共鳴多少會有。

這首詩其實也是在說彆扭。 進德智所拙, 退耕力不任——這就是彆扭所在(范仲淹進亦憂退亦憂,

是憂天下之憂, 而謝靈運之憂進退, 憂的內容實在自己), 此彆扭本朝太祖也曾犀利地指出“此人一輩子矛盾著。 想做大官而不能, ‘進德智所拙’也。 做林下封君, 又不願意。 一輩子生活在這個矛盾之中。 晚節造反, 矛盾達於極點”, 說的實在不錯啊。

詩起於比興, 是詩經傳下來的老習慣。 前面說自己不能出不能入, 只好臥病在此, 從“褰開暫窺臨"起, 氣息微微一暢, 轉入觀景, 後直到”初景革緒風, 新陽改故陰”, 均是忘我階段。 然而及至“池塘生春草, 園柳變鳴禽”, 卻回到了對物與對己的憐惜。 觀景的過程中, 詩人的本心在此再度流露出來了。 本句就是是憑欄望遠, 忘憂不得的一次回力。 後面再接祁祁傷豳歌, 萋萋感楚吟, 則順理成章, 情緒流動到最後的煩悶, 也就恰到好處。

為什麼說這句詩裡藏著憐惜, 而非如前面的波瀾嶇嶔, 初景新陽一樣是純寫景大白話呢?我想其實每個人都能意會。 我無趣地言傳一下——動人在“生”和“變”。 一個是隨風潛入夜的階段性動詞, 一個是白雲蒼狗的時點性動詞。

前者是個漸漸侵蝕, 坐看時序流動, 後者則是間歇性一觸動的一聲喟歎, 同句之內, 動靜相得。

再說意象表達。 若池塘生衰草如何?生秋草如何?——替換後就可以知道, “春”能給人一種帶著希望的亮色調, 把它塗抹在一個象徵著拘禁和無波的池塘上, 有一種慘澹微笑般的畸零美感。 園柳, 為何是園, 不是堤柳、垂柳、細柳、綠柳?因為園和池塘一樣, 也是個有點拘禁感的詞彙。 這個字把後面鳴禽管住了, 也把變字管住了。 鳴禽變了幾代, 但再變, 也依然逃不出大樊籠。

未必是有意摳字眼, 但語感令大謝選擇了最恰當的表達方式。 這種用的全是熟字, 渾不著意的講究, 才是真正的天然。

所以你看, 節奏上能托住上面一眾無趣的大白話, 並開啟下端高雅的小牢騷。語感上動靜相宜下字既穩又恰,我覺得說它好句不屈了它。

順便科普個小段子。《謝氏家錄》雲:

康樂(謝靈運襲爵康樂公)每對惠連(謝惠連,靈運之從弟),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雲:‘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

喏,謝靈運自己都覺得這句發揮的很給力,有如神助呐。

並開啟下端高雅的小牢騷。語感上動靜相宜下字既穩又恰,我覺得說它好句不屈了它。

順便科普個小段子。《謝氏家錄》雲:

康樂(謝靈運襲爵康樂公)每對惠連(謝惠連,靈運之從弟),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雲:‘此語有神助,非我語也。

喏,謝靈運自己都覺得這句發揮的很給力,有如神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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