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負醜姑娘
第一美人
師父年輕時， 劍法和醫術聞名天下， 據說最鼎盛的時候， 來拜師的人能從九華山頭一路排到山腳去。
偏偏他喜歡清靜， 統共收了兩個弟子， 這麼小的概率， 還能碰上嵇雲青， 絕對是宿命。
嵇雲青來的那天， 山花開得爛漫， 我特意穿上花紅柳綠的裙子， 翹首以盼等著他來， 誰知他看了我一眼， 意味深長地說：“你瞧見那個水桶了嗎， 你跟它站在一起， 簡直渾然一體。 ”
我說：“怎麼可能？我有鼻子有眼的。 ”
“我不是說你的臉， 我是說你的腰。 ”他沒等我回答， 又補上一句：“當然， 要是算上臉的話， 還不如水桶好看。
我頭一次知道， 我長得不盡人意。
但我師父是神醫啊， 雖然他秉承因材施教的原則， 只教我劍法， 把醫術傳給了嵇雲青， 但是耳濡目染， 我也聽說了一門叫作換臉的秘術。
我開始心心念念想換臉， 恰好九華山上來了一個女人， 輕紗遮面， 還據說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美人， 簡直天賜良機， 我悄悄走到她身側， 一劍刺出， 旋即挑開了她的面紗。
美則美矣， 就是年紀太大， 實在是可惜。
嵇雲青劈手奪過我的劍：“連師娘的主意你也敢打？”
我師父獨居十多年， 何時有了個師娘？我傻了。 這事關係到我師父的一段風流韻事， 所以我並不十分清楚。
師娘冷冷地掃我一眼：“你是紅菱？”
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點點頭， 她接著說：“跟我走。
“啊？”她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話沒說完， 就來拉我的胳膊， 雲青跨前一步， 像模像樣地擋在我身前：“紅菱是九華山上的嫡傳弟子， 我不許。 ”
師娘也是個急性子， 抬掌一劈， 眼看要落在他肩上， 我一著急， 一劍刺穿了她的手掌……
我是你娘
其實我是這樣想的， 我師父能讓人起死回生，
誰知我師父卻說：“這人我不瞧， 雲青， 你也不許給她瞧。 ”說罷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師娘一笑：“紅菱在你這裡十幾年， 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帶她走。 ”然後她望著我說：“我是你娘。 ”
晴天霹靂！我抖著手問：“你說什麼？”她很平靜地說：“我是你娘。 ”
我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她沒再回答， 倒是雲青說：“你怎的還耳背了？”
我從小被師父撿來山上， 十幾年過去， 何時多了一個娘？
誰知我師父更絕， 不甘示弱似的說：“紅菱， 你不要跟她走， 我是你爹。 ”
我覺得他倆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開玩笑也要適度！那天最後我沒抗住， 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師娘已經走了。
雲青端了一碗藥， 舀起一勺來， 吹涼了， 又貼在唇邊試了試溫，
他斜我一眼：“張嘴吃藥。 ”
我探究一樣地瞧他的眼， 不知何時竟有了盈盈點點的光， 他不自然地把藥擱在案上：“不喝算了。 ”說這話時脖頸泛起一小片紅暈， 煞是好看。
據說我師娘是跟雲青促膝長談以後才走的， 這之後不久， 我師父覺得無法面對我， 就四海雲遊去了。
我問雲青：“你那天跟師娘說了什麼？”
他看我一眼：“也沒什麼， 就是說你長得太醜， 不可能是她親生的。 她深信不疑， 就走了。 ”
我覺得我很有必要， 把換臉大計的日程提前了！
比美大會
可惜千里迢迢來到九華山的，
雲青說：“不行， 我不會劍法， 山上人多又雜， 你得留下。 ”
我頭也不回：“你得了吧， 師父的《毒經》都讓你看爛了， 誰敢招惹你？”
這句話提醒了他， 他俐落地起身一揚手， 給我下了個“含笑半步顛”。
這麼惡毒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我簡直給他跪下了！沒等走上半步， “撲通”一聲就笑倒了， 我正咧著嘴， 笑得吃了一嘴沙子， 抖手指著他：“你你你……”
他問我：“還想下山嗎？”
此路不通， 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我連夜寫了好幾十張佈告， 聲稱九華山七月初七要召開一場比美大會。 再把佈告發給前來療傷的人， 如此一兩個月下去， 江湖上簡直人盡皆知。
滿心歡喜等到七月初， 陸陸續續有江湖中人前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來的怎麼全是男人！我揉揉眼，翻出佈告又讀了一遍：“沒錯啊，遍邀天下美人，比美大會啊，美人呢？”
雲青一笑：“天底下有哪個美人願意讓別人比下去啊，倒是有美人可看，自然來的都是男子。”
我一拍腦門：“你怎麼不早說！”
他施施然舉著一把煎藥用的小蒲扇：“我故意的，怎麼，你咬我啊。”
美容秘方
總結這次的教訓，我琢磨出了一張新佈告：九華山秘制美容藥方，可容顏永駐，返老還童。
果然沒幾天，就有大把的女子前來，我真是低估了女人愛美的決心，山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不說，那幾個大娘，還有那幾個老婆婆，你們來幹什麼！
我嚇得不敢出門，這事還是雲青替我擺平的，憑他的姿色，哦不，是姿容，隨手配了些補血益氣的藥，哄得大家紅光滿面的，還有一個姑娘兩眼放光地盯著他，賴在門前遲遲不肯離去。
我問雲青：“你覺得那個姑娘好看嗎？”
雲青正配藥，頭也不抬地說：“好不好看需要對比，跟你站在一起，算是好看的。”
我覺得等了這些時日，好歹有張好看的臉放在我面前，如果錯過了，肯定後悔，是以跑到姑娘面前，自我介紹一番，又說：“要是你肯跟我換臉，絕對是個接近雲青的好機會，到時候咱倆都不吃虧，你得良人，我得臉。”
姑娘攥著小手帕：“好，一言為定。”
真是個爽快人。我又跑到雲青面前：“你快收拾收拾，咱們連夜就換臉。”
雲青拒絕說：“自古醫者父母心，給你換了那不是害人嗎？”頓了頓，又補充說：“害別人。”
我扯著他的袖子：“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不信我領來給你瞧瞧。”
出門一看，姑娘不見了，門口釘著一封信，原來姑娘後來想了想，被嚇跑了。我捧著信紙抖了抖，我是有多醜！
有話好說
此時已入秋，九華山遍植梧桐，等遍山開滿深深淺淺的紫時，來了一個可稱絕色的美人。
我端茶遞水套近乎：“姑娘如何稱呼啊？”
誰知姑娘性子很冷：“江倚黛。”
我說：“要不我給你把把脈吧。”她沒理我。我又說：“要不我給你看看手相？”她還是不理我，我只得說：“唉，看姑娘這面相，一生勞碌多災，實在是大大不祥，要不然你考慮下換張臉怎麼樣？”
我承認這麼說有點突兀，但是有話好好說，不至於拔劍啊。
雲青把我拉到身後：“姑娘分明有求而來，不要傷了和氣。”一句話說得既有輕重，又有分寸。
江倚黛把劍一收，瞧見雲青時，眼裡有光一閃，連語氣也軟下來：“我中了毒，請公子援手施救。”
這一救就得住下，我覺得機會來了。
當晚我備好迷香，躡手躡腳地蹲在江倚黛窗外，戳破窗戶紙，就要往裡吹，誰知身後一隻手捂住我的嘴，生生壞了我的好事。
雲青說：“你別白費心機了，我好容易救回江姑娘的命，要是給你倆換了臉，她明早一照鏡子，鐵定活不了，那就白救了。”
我咬唇看著他，可憐兮兮地說：“你要是不換，我也活不了，你想讓她活，還是想讓我活？”
雲青頭一次生氣：“別開這種玩笑！”
高下立判
那晚我回去想了小半夜，原先我雖然醜，可是雲青從來沒對我擺過臉色，這樣想著，心裡某處忽然有些酸，我就偏要試出個結果來。第二天我執劍去找江倚黛，還沒走近，就聽見脆如銀鈴的笑聲，她說：“公子真是風趣。”
雲青說：“像這樣舒緩經絡，再安心住一陣子，毒就能清了。”末了補上一句：“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我原先練劍不得法時，曾氣血逆流過一次，但是遠不如這次來得厲害，我只覺全身的血都燒了起來，踹門而入，他二人齊刷刷望著我。
雲青先反應過來：“不許無禮！”
我咬咬牙：“九華山不歡迎她，你讓她走！”
雲青冷顏，我沒等他回答，拔劍出鞘就朝江倚黛招呼，頃刻間對了十幾招，她果然有點本事。
雲青一聲怒斥：“阮紅菱！”
我心裡一顫，本來下手處處留情，一個怔愣間，手上的劍就沒收住，刺傷了她的肩。其實刺得不深，誰知江倚黛眼中寒光一閃，故意讓劍又刺進去三分。
我抽出劍來，殷紅的血順著劍尖滴下來，江倚黛一雙剪水瞳氤氳了水汽，捂著肩說：“既然阮姑娘如此說，我走就是。”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誰知她不過走了半步，竟然腳下一軟，癱倒在雲青懷裡。
雲青打橫抱起她來，怒目瞪著我說：“胡鬧！”我覺得我和江倚黛在他心裡的地位，高下立判。
傷口撒鹽
從小到大沒這麼委屈過，我是那種有仇不報自己憋著的人嗎，怎麼可能！江倚黛的傷在肩上，敷藥包紮還得讓我來，那就別怪我在藥粉裡摻上鹽巴了。
誰知等屋裡就剩下我們兩人，她竟然早有準備一樣掏出一把匕首，抓著我的手喊：“阮姑娘，你為什麼要殺我！”
我傻了眼，這擺明是要誣陷我。急中生智，用她塞到我手裡匕首捅了自己一刀，雲青推門而入，我指著江倚黛說：“是她要殺我！”
雲青眉心皺了皺：“這一刀分明是你自己捅的。”
我委屈得要哭了，江倚黛居然比我先哭！美人哭起來就是梨花帶雨得好看，我想想自己長得醜，還是不要哭的好。
雲青上前替我封了幾處穴道：“所幸傷口不深，你已經17歲，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這麼任性！”
我低頭不語，他歎氣，接著說：“江姑娘，我生平最見不得紅菱難過，既然她不想讓你留下，你便走吧。”
“啊？”我抬頭看他，“你剛才說什麼？”
雲青拉著我往外走：“真是被你氣死了，快跟我去上藥。”
我心裡本來有片陰雲，因為他這一句話，雨霽天晴。我就知道，九華山還是我的天下！這一高興，就沒注意雲青拿的那只藥瓶子，藥粉一灑，我“嗷”地一嗓子：“你等等，那裡面有鹽啊！”
死纏爛打
轉眼秋末，梧桐花落，恰如美人容顏，原本開得不好看的，連落地都是捲曲的，我就更想換張好看點的臉。
雲青在院子裡曬藥，墨發隨意披著，我仔細瞧他的臉，薄黛遠山似的眉，盈盈春水似的眼，我忍不住說：“要不你把你的臉送給我吧，等師父回來，叫他給我們換。”
雲青拾起一個菜頭似的藥，精確無誤地丟到我腦袋上：“你想得美。”
我繼續死纏爛打：“我不是白要你的臉啊，你看你應該叫我師姐的，你要是把臉給我，讓我以後天天叫你師兄都行。”
“你肯做這麼大的犧牲？”
我瞧著有戲，喜形於色：“對啊，你只要肯答應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說完我就後悔了，果不其然，他朝我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於是我一招不慎，徹底淪為給他洗衣做飯的老媽子，晨起梳頭不能拽下半根頭髮，傍晚泡花瓣浴還要按照花瓣的種類不同調試水溫，夜晚蹲在林子裡收集露水，一早再用露水沖泡好茶水端給他。
我覺得我陷入了一個閉環，幸好師父回來解救了我。
近一年不見，師父原本零星的白髮都消失了，一頭墨發烏黑烏黑的，臉頰也染上莫名的紅暈，他說：“紅菱，原先是我想岔了些事，如今這個死結已經解開了。”
我本來是想讓他趕緊給我換臉的，不得已，只能先耐下心來聽他講一個很久之前的故事。
名門正派
那時師父自詡名門正派，雖有滿身醫術，卻不救邪教中人，這規矩立了很多年，直到遇見身為邪教妖女的師娘。這一救，竟生了情。
可是他跨不過心裡那道坎，隱姓埋名了幾年，始終鬱鬱寡歡。師娘為了不叫他為難，設計叫他誤以為她是邪教派來的暗探，甚至出手傷了他。那夜驟雨忽來，他在雨裡落了淚，她割袍斷義，從此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我聽得一陣唏噓，師父接著說：“如今我看開了，你娘本心不壞，何必在意她到底是正教還是邪教呢？”
我點頭稱是，等反應過來，唬了一跳：“你說什麼，她真是我娘？”
誰知我師娘也來了，從前冷冰冰的臉上帶了笑：“娘當初迫不得已，不想讓你長成邪教的妖女，才拋下你，別怪娘。”說著就要來摸我的臉。
我趕緊躲開：“你們不是認錯人了吧，我長得醜，怎麼可能是你女兒？”
師父師娘面面相覷：“誰說你長得醜？”
“嵇雲青啊，他說我醜得嚇人，都不讓我照鏡子呢……”
此生不負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我根本不醜，還繼承了我娘的好樣貌，標準的美人胚子，居然被他耍了這麼多年！
可是說不通啊，我問我娘：“當初你來找我，要帶我走，還跟雲青促膝長談過的，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話到此處，小院門口一角天青衣擺晃了晃，是雲青采藥回來了。
我娘掩唇一笑：“傻孩子，他說了什麼，你自己去問啊。”
雲青咳了咳：“既然師父師娘都在，也算做個見證，我曾說不論何時何境，此生不負阮紅菱。”
我娘拍拍我的腦袋：“可不就是這句話，讓我心裡一軟，就自個兒走了。”
雲青臉一紅，背起藥簍往後堂去了，我愣了愣，此生不負阮紅菱，真是世上頂頂好聽的話。
陸陸續續有江湖中人前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來的怎麼全是男人！我揉揉眼，翻出佈告又讀了一遍：“沒錯啊，遍邀天下美人，比美大會啊，美人呢？”雲青一笑：“天底下有哪個美人願意讓別人比下去啊，倒是有美人可看，自然來的都是男子。”
我一拍腦門：“你怎麼不早說！”
他施施然舉著一把煎藥用的小蒲扇：“我故意的，怎麼，你咬我啊。”
美容秘方
總結這次的教訓，我琢磨出了一張新佈告：九華山秘制美容藥方，可容顏永駐，返老還童。
果然沒幾天，就有大把的女子前來，我真是低估了女人愛美的決心，山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不說，那幾個大娘，還有那幾個老婆婆，你們來幹什麼！
我嚇得不敢出門，這事還是雲青替我擺平的，憑他的姿色，哦不，是姿容，隨手配了些補血益氣的藥，哄得大家紅光滿面的，還有一個姑娘兩眼放光地盯著他，賴在門前遲遲不肯離去。
我問雲青：“你覺得那個姑娘好看嗎？”
雲青正配藥，頭也不抬地說：“好不好看需要對比，跟你站在一起，算是好看的。”
我覺得等了這些時日，好歹有張好看的臉放在我面前，如果錯過了，肯定後悔，是以跑到姑娘面前，自我介紹一番，又說：“要是你肯跟我換臉，絕對是個接近雲青的好機會，到時候咱倆都不吃虧，你得良人，我得臉。”
姑娘攥著小手帕：“好，一言為定。”
真是個爽快人。我又跑到雲青面前：“你快收拾收拾，咱們連夜就換臉。”
雲青拒絕說：“自古醫者父母心，給你換了那不是害人嗎？”頓了頓，又補充說：“害別人。”
我扯著他的袖子：“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不信我領來給你瞧瞧。”
出門一看，姑娘不見了，門口釘著一封信，原來姑娘後來想了想，被嚇跑了。我捧著信紙抖了抖，我是有多醜！
有話好說
此時已入秋，九華山遍植梧桐，等遍山開滿深深淺淺的紫時，來了一個可稱絕色的美人。
我端茶遞水套近乎：“姑娘如何稱呼啊？”
誰知姑娘性子很冷：“江倚黛。”
我說：“要不我給你把把脈吧。”她沒理我。我又說：“要不我給你看看手相？”她還是不理我，我只得說：“唉，看姑娘這面相，一生勞碌多災，實在是大大不祥，要不然你考慮下換張臉怎麼樣？”
我承認這麼說有點突兀，但是有話好好說，不至於拔劍啊。
雲青把我拉到身後：“姑娘分明有求而來，不要傷了和氣。”一句話說得既有輕重，又有分寸。
江倚黛把劍一收，瞧見雲青時，眼裡有光一閃，連語氣也軟下來：“我中了毒，請公子援手施救。”
這一救就得住下，我覺得機會來了。
當晚我備好迷香，躡手躡腳地蹲在江倚黛窗外，戳破窗戶紙，就要往裡吹，誰知身後一隻手捂住我的嘴，生生壞了我的好事。
雲青說：“你別白費心機了，我好容易救回江姑娘的命，要是給你倆換了臉，她明早一照鏡子，鐵定活不了，那就白救了。”
我咬唇看著他，可憐兮兮地說：“你要是不換，我也活不了，你想讓她活，還是想讓我活？”
雲青頭一次生氣：“別開這種玩笑！”
高下立判
那晚我回去想了小半夜，原先我雖然醜，可是雲青從來沒對我擺過臉色，這樣想著，心裡某處忽然有些酸，我就偏要試出個結果來。第二天我執劍去找江倚黛，還沒走近，就聽見脆如銀鈴的笑聲，她說：“公子真是風趣。”
雲青說：“像這樣舒緩經絡，再安心住一陣子，毒就能清了。”末了補上一句：“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我原先練劍不得法時，曾氣血逆流過一次，但是遠不如這次來得厲害，我只覺全身的血都燒了起來，踹門而入，他二人齊刷刷望著我。
雲青先反應過來：“不許無禮！”
我咬咬牙：“九華山不歡迎她，你讓她走！”
雲青冷顏，我沒等他回答，拔劍出鞘就朝江倚黛招呼，頃刻間對了十幾招，她果然有點本事。
雲青一聲怒斥：“阮紅菱！”
我心裡一顫，本來下手處處留情，一個怔愣間，手上的劍就沒收住，刺傷了她的肩。其實刺得不深，誰知江倚黛眼中寒光一閃，故意讓劍又刺進去三分。
我抽出劍來，殷紅的血順著劍尖滴下來，江倚黛一雙剪水瞳氤氳了水汽，捂著肩說：“既然阮姑娘如此說，我走就是。”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誰知她不過走了半步，竟然腳下一軟，癱倒在雲青懷裡。
雲青打橫抱起她來，怒目瞪著我說：“胡鬧！”我覺得我和江倚黛在他心裡的地位，高下立判。
傷口撒鹽
從小到大沒這麼委屈過，我是那種有仇不報自己憋著的人嗎，怎麼可能！江倚黛的傷在肩上，敷藥包紮還得讓我來，那就別怪我在藥粉裡摻上鹽巴了。
誰知等屋裡就剩下我們兩人，她竟然早有準備一樣掏出一把匕首，抓著我的手喊：“阮姑娘，你為什麼要殺我！”
我傻了眼，這擺明是要誣陷我。急中生智，用她塞到我手裡匕首捅了自己一刀，雲青推門而入，我指著江倚黛說：“是她要殺我！”
雲青眉心皺了皺：“這一刀分明是你自己捅的。”
我委屈得要哭了，江倚黛居然比我先哭！美人哭起來就是梨花帶雨得好看，我想想自己長得醜，還是不要哭的好。
雲青上前替我封了幾處穴道：“所幸傷口不深，你已經17歲，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這麼任性！”
我低頭不語，他歎氣，接著說：“江姑娘，我生平最見不得紅菱難過，既然她不想讓你留下，你便走吧。”
“啊？”我抬頭看他，“你剛才說什麼？”
雲青拉著我往外走：“真是被你氣死了，快跟我去上藥。”
我心裡本來有片陰雲，因為他這一句話，雨霽天晴。我就知道，九華山還是我的天下！這一高興，就沒注意雲青拿的那只藥瓶子，藥粉一灑，我“嗷”地一嗓子：“你等等，那裡面有鹽啊！”
死纏爛打
轉眼秋末，梧桐花落，恰如美人容顏，原本開得不好看的，連落地都是捲曲的，我就更想換張好看點的臉。
雲青在院子裡曬藥，墨發隨意披著，我仔細瞧他的臉，薄黛遠山似的眉，盈盈春水似的眼，我忍不住說：“要不你把你的臉送給我吧，等師父回來，叫他給我們換。”
雲青拾起一個菜頭似的藥，精確無誤地丟到我腦袋上：“你想得美。”
我繼續死纏爛打：“我不是白要你的臉啊，你看你應該叫我師姐的，你要是把臉給我，讓我以後天天叫你師兄都行。”
“你肯做這麼大的犧牲？”
我瞧著有戲，喜形於色：“對啊，你只要肯答應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說完我就後悔了，果不其然，他朝我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於是我一招不慎，徹底淪為給他洗衣做飯的老媽子，晨起梳頭不能拽下半根頭髮，傍晚泡花瓣浴還要按照花瓣的種類不同調試水溫，夜晚蹲在林子裡收集露水，一早再用露水沖泡好茶水端給他。
我覺得我陷入了一個閉環，幸好師父回來解救了我。
近一年不見，師父原本零星的白髮都消失了，一頭墨發烏黑烏黑的，臉頰也染上莫名的紅暈，他說：“紅菱，原先是我想岔了些事，如今這個死結已經解開了。”
我本來是想讓他趕緊給我換臉的，不得已，只能先耐下心來聽他講一個很久之前的故事。
名門正派
那時師父自詡名門正派，雖有滿身醫術，卻不救邪教中人，這規矩立了很多年，直到遇見身為邪教妖女的師娘。這一救，竟生了情。
可是他跨不過心裡那道坎，隱姓埋名了幾年，始終鬱鬱寡歡。師娘為了不叫他為難，設計叫他誤以為她是邪教派來的暗探，甚至出手傷了他。那夜驟雨忽來，他在雨裡落了淚，她割袍斷義，從此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我聽得一陣唏噓，師父接著說：“如今我看開了，你娘本心不壞，何必在意她到底是正教還是邪教呢？”
我點頭稱是，等反應過來，唬了一跳：“你說什麼，她真是我娘？”
誰知我師娘也來了，從前冷冰冰的臉上帶了笑：“娘當初迫不得已，不想讓你長成邪教的妖女，才拋下你，別怪娘。”說著就要來摸我的臉。
我趕緊躲開：“你們不是認錯人了吧，我長得醜，怎麼可能是你女兒？”
師父師娘面面相覷：“誰說你長得醜？”
“嵇雲青啊，他說我醜得嚇人，都不讓我照鏡子呢……”
此生不負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我根本不醜，還繼承了我娘的好樣貌，標準的美人胚子，居然被他耍了這麼多年！
可是說不通啊，我問我娘：“當初你來找我，要帶我走，還跟雲青促膝長談過的，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話到此處，小院門口一角天青衣擺晃了晃，是雲青采藥回來了。
我娘掩唇一笑：“傻孩子，他說了什麼，你自己去問啊。”
雲青咳了咳：“既然師父師娘都在，也算做個見證，我曾說不論何時何境，此生不負阮紅菱。”
我娘拍拍我的腦袋：“可不就是這句話，讓我心裡一軟，就自個兒走了。”
雲青臉一紅，背起藥簍往後堂去了，我愣了愣，此生不負阮紅菱，真是世上頂頂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