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科有一大爺。 腎衰。 老病號了。 定時來做透析。 他那個陪床老太太。 你知道有多煩人嘛。
大半夜兩三點多來護士站拍你起來讓你給她看體溫表。
老爺子血管很難找。 長期透析的病號皮膚都是黑色的。 讓老太太置個PICC也不同意。 天天生打。 一針打不上老太太罵一天。 兩針打不上那估計都要上手打。 人心惶惶。 護士不敢打。 護士長硬著頭皮上。 極大概率被慰問全家。
欠費7000多。 讓她去湊錢。 第二天上午湊著人多的時候。 往地下一坐。 音調山路十八彎高亢嘹亮的唱一曲我沒錢。
當然不是毛不易的沒有錢。 就是哭爹喊娘我沒錢但是我得治病。 逼到主任和護士長沒辦法。 申請醫院減免了一部分。
特討厭。 實習妹妹不敢進她的屋。
氣哭了好幾個實習同學。 不管臨床還是護理。 也只有這個時候。 吵鬧的動靜大了。 老爺子才能睜睜眼。 喊老太太讓她可別說了。
全科怨聲載道。 要求讓她出院。 又欠費又態度惡劣還動不動的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責任護士和大夫讓她折磨的苦不堪言。 全科膽戰心驚怕她真想不開。
然後在我上夜班的那一天。 淩晨三點半。 腎衰合併呼衰。 大搶救。 無效。 血氧79%。 就算用著呼吸興奮劑還持續往下掉。 考慮送ICU。 值班大夫汗涔涔的跟老太太解釋不行了必須送ICU。 下了病危通知書。 這是第三次了。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 說:“不用送了。 俺倆討論過了。 再有這樣的事就不治了 。 俺家老頭說插管插的他喉嚨痛死了。
值班大夫趕緊讓她簽拒絕治療。 老太太木然的配合態度出奇的良好。
就這個功夫。 老大爺不行了。 沒五分鐘。 就去了。
我和值班大夫在老大爺床邊冷汗涔涔。 害怕。 真的害怕。 怕老太太鬧。 因為時間太短了。 我一直在心肺復蘇。 我更害怕。 我離著大爺那張臉也就一個手臂的距離。 但是還在機械的心肺復蘇。 就害怕老太太嫌我們沒有盡心。
值班大夫懷孕四個多月了。 這種情況下還是要搶救的。 至少搶救半小時。
我做好了折騰到能看見明天太陽的準備。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 一扭頭老太太滿臉淚。 示意我下來。
老太太突然跪在老大爺的床前 :“老頭子俺對不住你。 咱兒子走的早。 你爺倆團聚了就剩我自己。
我和值班大夫不敢上前一步。 我猶豫著伸手去扶。 老太太甩開我的手。
一整晚。 都是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聲。 哭到家裡親戚來人。 給老大爺穿好衣服。 一大早就走了。 結果第二天沒來辦出院手續。 第三天也沒來。 寇里聯繫不上。 都慌了。
到他走。 還欠了6000 多。 這個費用怕是我們寇里要擔著了。
第七天她家親戚來辦出院手續。 才知道老太太在老爺子去世的第二天。 喝了百草枯。 沒等到救護車來。 就徹底不行了。
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 老太太就一個兒子。 身體不好沒在生。 她兒子在湖邊救了兩個溺水的小孩。
但是小孩子偷偷走掉了。 報了警來查。 但是一直也是沒什麼結果。
老大爺腎衰。 老太太都是本分農民。 兩個老人相依為命。 沒想到走的那麼早。
同時帶來的還有兩面錦旗。 這是老太太老早攢起來的。 說是住院期間知道自己的事情給我們添了麻煩。 對不住。 老太太要臉要了一輩子。 不得已。 臨走把臉丟了。 讓我們千萬別放心上。 親戚就流著淚聲聲說著:“對不住。 對不住。 對不住。 ”
怎麼說呢。 老爺子前後治病怕是花了十幾萬。 據說這十幾萬里有政府撫恤金。 親戚每家湊起來的。 老兩口一輩子的積蓄。 我工作時間還短。 可是在醫院眼看著生老病死。 經歷著生死別離。
面對這樣的事情。 怕是說不出什麼來了。 現在感覺工作上沒什麼事情值得大喜大悲。 大概這才是最心酸的事情吧。
願十年飲冰。不涼熱血。
作者:錦衣夜行周公子
願十年飲冰。不涼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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