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早就該退休了。 據說他自己曾經提出過多次， 但每一位接管“海天酒樓”的總經理都要挽留老師傅再幹一段時間， 這已經成了例行公事。 老師傅從每週三天的工作日， 逐漸縮短為每週兩天、一天， 現在只有週末的下午才能見到他老人家的身影。
老師傅的廚藝在這座城市裡是人人皆知的， 酒樓的全體員工異口同聲地稱呼他：“老師傅”， 這是對他的尊敬， 以至他的真實姓名竟沒有幾個人能叫得上來。 有老師傅坐鎮， “海天酒樓”的生意非常紅火， 新老顧客們就是沖著老師傅的名氣來的；其實， 老師傅根本就不再去翻炒抖勺，
輪到老師傅上班的時候， 他常常獨自坐在廚房的一角， 左手捏著半個白蘿蔔， 右手攥著心愛的刻刀， 緩慢地雕著蘿蔔花， 與灶上鍋勺飛舞、來回忙碌的大廚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差點忘記介紹了， 看老師傅用蔬果雕花簡直是一種藝術享受！
原先老師傅的刀囊裡有各種各樣的刻刀， 鉤狀的、三角的、圓形的、半圓的……如今老師傅只用一把比普通水果刀還薄的小刀雕刻， 那刀柄上鑲了兩塊烏木的小刀並沒什麼特別， 可到了老師傅手裡， 一切不可預測的神奇現象就會隨著刀鋒的輕輕轉動層出不窮……老師傅既能用南瓜雕出一尺多長的彩船， 用整根的大白蘿蔔雕成“龍鳳呈祥”，
在沒有重大宴會的時候， 老師傅很少再製作複雜的花樣， 僅用白蘿蔔或紫心蘿蔔雕出些簡單的花朵， 給大廚們配菜、作點綴。 因性情仁厚， 慈眉善目的老師傅坐在那裡如同一尊佛。
一天， 負責樓上雅座的李經理來到廚房， 心神不安地湊近老師傅悄聲說道：“老師傅， 我不想麻煩您， 只是……今天來了個特殊的食客， 姓郭， 郭老闆， 他說是您的老相識， 請您無論如何要到雅座去一趟。 ”
老師傅笑眯眯地搖了搖頭。
李經理繼續解釋：“我知道不該打擾您老人家， 但郭老闆說， 您若是見了他的名片，
老師傅抬眼看了看名片， 問道：“那人是不是長了兩顆大板牙？”
李經理連連點頭：“對對對， 小服務員們都在背地裡叫他郭大牙。 ”
老師傅微微一笑， 站起身來說：“是老相識， 有三十多年沒見啦， 既然他有這個要求， 那就去見見吧。 ”
李經理陪著老師傅乘電梯上樓， 一面引路一面介紹情況：“我看那郭老闆是慕名而來， 他一再提起要看您的雕花手藝。 ”
老師傅舉起手裡的刻刀和一塊白蘿蔔說：“這好辦， 我帶著呢。 ”
進入雅座， 餐桌後面的幾位食客都站了起來， 一位齜著兩顆大板牙的短粗漢子橫身走出， 沖老師傅作揖行禮：“哎呀， 老師傅， 老爺子， 您是真給我面子啊，
郭老闆想上前握手， 看見老師傅手上拿著刻刀， 便趕緊拉出椅子讓座。 落座後， 郭老闆仍嘻嘻哈哈地說著客套話：“我本來應該親自到樓下去請您， 可又怕沖犯了您的廚房寶地， 只好坐等您的大駕光臨。 老師傅， 咱爺倆三十多年沒見了， 您是越活越富態， 我卻是未老先衰呀， 您看我變成什麼樣子啦？這一臉的褶子， 頭髮也快掉光了……”
老師傅回敬道：“是啊， 你除了那兩顆大板牙沒變， 全都變啦。 ”
眾人大笑。 李經理留下個機靈的小服務員照應老師傅， 回身退了出去。
郭老闆指著旁邊的食客說明了來意：“不瞞您說， 我已經跟這幾位朋友誇下海口了， 請老師傅上樓來， 就是要您當場演示一下雕花絕技， 至於給您的酬勞嘛，
老師傅若有所思， 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用左手掂了掂白蘿蔔， 轉動了右手中的刻刀……“嚓嚓”， “嚓嚓”， 白蘿蔔的肌理間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小小刻刀看似尋常的切割， 其實每一刀都在勾勒輪廓， 每一刀都在創造神韻， 還有大開大闔和精雕細制的不同區別。 被割下的蘿蔔片紛紛墜落， 老師傅呼吸平穩， 面無表情， 像是在隨意玩弄一團泥巴。
僅過了不足十分鐘， 一朵雪白的玫瑰花就雕成了。
小服務員用託盤將蘿蔔花擺放在餐桌上， 食客們高聲叫好。
郭老闆沖那幾位食客哈哈大笑：“怎麼樣？老師傅的絕活， 名不虛傳吧？”他伸出兩根臘腸般的手指捏住蘿蔔花， 誰都以為他是要仔細欣賞， 可他卻把蘿蔔花扔進紅燒肉的盤子內，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又把沾滿醬汁的蘿蔔花塞進了嘴裡咀嚼起來！
眾人驚訝萬分。
老師傅向郭老闆投去輕蔑的一瞥，仿佛是早有預料。
郭老闆抹著嘴角的殘汁，臉上露出一副恬不知恥的神情問：“老師傅，我吃了您的蘿蔔花，您開個價，該給您多少錢呀？”
老師傅緩緩站起，頭也不回地走出雅座。郭老闆掏出兩張百元鈔票，交給那小服務員，又望著老師傅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下個週末還要來，只要能讓我吃上您老雕的蘿蔔花，就儘管開價吧，要一千給一千，要一萬給一萬……”
小服務員將此事告訴了李經理，氣憤之情溢於言表。李經理聽了也很惱火，忙去勸慰老師傅：“那個郭大牙如此粗俗，連最起碼的禮貌都不懂，看來他是來找彆扭的。老師傅，下次他還要這麼胡鬧，我就替您攔了，您不必去見他。”
老師傅寬厚地一笑：“蘿蔔花不過是個點綴，為了給菜肴增添情趣，高雅的顧客把它當作賞心悅目的藝術品，凡夫俗子自然就不稀罕了。他姓郭的牙口好，想吃就讓他吃吧。他若是拿錢當幌子，炫耀自己，由他去折騰嘛，可我呢，絕不會給他開價。但願他能明白。”
李經理似乎覺察到這裡面好像另有什麼隱秘，也就沒再多說。
下一個週末，郭大牙帶著那些食客又來了。他們吆五喝六地拼了一通酒，郭大牙便招呼李經理，提出還要請老師傅當場展示雕花絕技。李經理正想回絕，只見老師傅已經從容不迫地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半塊紫心蘿蔔和他的刻刀。
李經理為防止發生意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老師傅身後。
幾句不涼不熱的客套話後，老師傅手起刀落，劃開了紫心蘿蔔。靜默中，老師傅轉動著手腕一刀刀地切割下去，十分鐘後，一朵飽滿、鮮活的牡丹花呈現在眾人面前。小服務員依然用託盤將牡丹花端上餐桌。
郭大牙咋呼了兩嗓子，捏起花來沾上菜汁一口咬下，邊吃邊說：“好！這蘿蔔雕出的花朵粘上作料就變成新的美味了！老師傅，我吃了您的傑作，請您給我開個價吧。”
老師傅依然搖頭不語，緩緩站起走向門口。郭大牙急忙抽出三張百元鈔票，放到小服務員的託盤裡：“這回的蘿蔔花比上次的複雜，我多給一百！”
“郭老闆，你這樣……”李經理等老師傅走出雅座後，鄭重地對郭大牙說道：“老師傅的為人你應該有所瞭解，雖說那蘿蔔花屬於菜肴的一部分，而你連一分鐘也耐不住，就當著老人家的面把蘿蔔花放進嘴裡大嚼，是不是不太禮貌？”
郭大牙竟然反問道：“誰不禮貌？我在三十年前就像個龜孫似的敬重他，可老爺子是怎麼對待我的，你知道嗎？”
話題牽扯到了歷史淵源，李經理就不便插言了。郭大牙越發得寸進尺：“我們是顧客，並沒有白請他老爺子表演絕活，我讓他開價，只要他說出來，我一準兒付款，這種超級禮貌恐怕是不多見的吧？”
第三個週末，老師傅花費了二十多分鐘，給郭大牙雕了一朵菊花。在刀鋒的不斷變化中，彎曲、狹長的花瓣帶著神奇的動感相繼綻放……凡是在座的人無不對那細膩、圓熟的雕刻手法發出由衷的讚歎！
郭大牙低聲咕噥道：“真是怪了，老爺子就沒有過失誤嗎？”
小服務員憤恨地瞟著郭大牙，將託盤送到餐桌上時，小夥子竭力控制著顫抖的手臂。郭大牙哪裡看得見這些，他依舊抓起那朵菊花塞入嘴裡，嚼了個稀爛！
郭大牙還是要老師傅開價，老師傅搖頭不語，邁步離去。郭大牙悻悻地掏出了五百元……
李經理忍不住想發作，卻被老師傅攔住了。他對他們說：“他郭大牙折騰得差不多了，我再給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他也該收場啦。”
又到了週末，郭大牙好像故意要給老師傅出難題，他帶來的那些食客偏偏在樓下混亂的大廳內包了一桌酒菜。眾目睽睽之下，老師傅不請自來，徑直坐到郭大牙的桌前，從小服務員手裡接過一塊碗口粗的白蘿蔔。
郭大牙笑道：“哈，我看出來了，老師傅要雕個大傢伙，郭某為您老準備了一千塊錢，可不要失誤呀。”
老師傅沒有搭理他，“喀”，在白蘿蔔的側方切開一道大大的豁口，隨之就一刀一刀雕刻起來。從老師傅的動作上看，明顯地增加了力度，被切掉的蘿蔔片兒落地時“啪啪”作響！許多人都圍攏過來，亂哄哄的大廳變得異常安靜。
老師傅的刻刀圍著白蘿蔔上下起伏，層層深入，很快地就雕出了大致的造型。有人看出來了，那是一朵蓮花……老師傅用他修長穩健的大手，用一把普通的刻刀已經賦予了白蘿蔔神聖的靈性和魅力，栩栩如生的蓮花潔白、溫潤，活靈活現。
突然，老師傅停頓了一下，大家不解其意，但雪白的蓮花瓣上竟滲出一條血液！小服務員關切地問道：“老師傅，您受傷了嗎？”
郭大牙立刻探出身子，瞪圓了大眼珠子，臉上浮現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李經理一步上前察看老師傅的傷勢。老師傅平靜地說：“不要緊，這就完了。”血越流越多，老師傅堅持著刻出最後幾刀，將那朵改變了顏色的“血蓮花”放到了託盤上。
圍觀的人們都心疼，對老師傅的傷勢問長問短，老師傅做了個手勢：“沒關係，這位郭老闆最愛吃我雕的蘿蔔花，還是先請他品嘗美味吧。”
小服務員憤懣地把託盤送到了郭大牙眼前。李經理催促道：“還等什麼？快吃吧！”
老師傅微笑著對郭大牙說：“你不是就想看我的失誤嗎？到底還是讓你等到這一天啦，吃吧，這回用不著蘸作料了。”
郭大牙的腦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猶豫不決，但似乎又感覺到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哼了一聲，抓起那朵“血蓮花”塞進嘴裡，“喀嚓喀嚓”地咬了兩口，這時，整個大廳內一片譁然！
“他吃啦？真的吃啦！那上面沾滿了鮮血呀！他怎麼能這樣……”
眾人的譴責之聲像浪濤一般淹沒了郭大牙，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難堪的境地，趕緊把“血蓮花”放回託盤，在同伴的拉扯下，狼狽、尷尬的郭大牙離開了餐桌。
老師傅迎上前去，用血淋淋的手指戳點著郭大牙，痛惜地說道：“三十多年前，你還是個毛頭小子，那時你就想跟我學蘿蔔雕花，我說你不是這塊料。按過去的說去，廚師被稱為勤行，你想入此門，那就要做到眼勤、手勤、嘴勤、腿勤……你呢，太懶、太刁、太滑，所以我沒有收你為徒，勸你改行去學別的，結果你就對我懷恨在心。三十多年後，你認為自己混出個人樣了，可你卻仍然是惡習不改，沒有學會做人！這些日子，你從腰包裡大把大把地掏鈔票，充其量不過是要我在你面前栽一次跟頭，小子，我成全你了，你也許就心安理得啦。那好啊，咱們就算兩清了，請你自便吧。”
郭大牙再也沒臉耽擱，他低著頭灰溜溜地走出了大廳。
眾顧客不放心老師傅的傷勢，李經理拿來紗布要給老師傅包紮傷口。老師傅擺擺手說：“別浪費紗布了，我根本就沒有受傷。”
為打消大家的憂慮，老師傅摘下左胳膊上的套袖，用一塊抹布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眨眼間，老師傅的手掌和那把小小的刻刀全被擦得乾乾淨淨！圍在四周的人們差異地望著老師傅，詢問老人家是怎麼回事？
老師傅眯著眼睛說：“唉，我都活了快八十歲了，什麼樣的事情沒經歷過呀，但我沒想到，要讓一個人改惡行善，實在是太難了！不過，我們總不能被郭大牙那種貨色壓倒吧？我就使了個雕蟲小技把他轟跑了。”
說著話，老師傅伸出兩根手指從套袖裡捏出一條泥鰍，苦笑道：“可惜我那朵蓮花呀，不僅被郭大牙咬得沒了形狀，還沾染了不少泥鰍血呢。”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又把沾滿醬汁的蘿蔔花塞進了嘴裡咀嚼起來！眾人驚訝萬分。
老師傅向郭老闆投去輕蔑的一瞥，仿佛是早有預料。
郭老闆抹著嘴角的殘汁，臉上露出一副恬不知恥的神情問：“老師傅，我吃了您的蘿蔔花，您開個價，該給您多少錢呀？”
老師傅緩緩站起，頭也不回地走出雅座。郭老闆掏出兩張百元鈔票，交給那小服務員，又望著老師傅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下個週末還要來，只要能讓我吃上您老雕的蘿蔔花，就儘管開價吧，要一千給一千，要一萬給一萬……”
小服務員將此事告訴了李經理，氣憤之情溢於言表。李經理聽了也很惱火，忙去勸慰老師傅：“那個郭大牙如此粗俗，連最起碼的禮貌都不懂，看來他是來找彆扭的。老師傅，下次他還要這麼胡鬧，我就替您攔了，您不必去見他。”
老師傅寬厚地一笑：“蘿蔔花不過是個點綴，為了給菜肴增添情趣，高雅的顧客把它當作賞心悅目的藝術品，凡夫俗子自然就不稀罕了。他姓郭的牙口好，想吃就讓他吃吧。他若是拿錢當幌子，炫耀自己，由他去折騰嘛，可我呢，絕不會給他開價。但願他能明白。”
李經理似乎覺察到這裡面好像另有什麼隱秘，也就沒再多說。
下一個週末，郭大牙帶著那些食客又來了。他們吆五喝六地拼了一通酒，郭大牙便招呼李經理，提出還要請老師傅當場展示雕花絕技。李經理正想回絕，只見老師傅已經從容不迫地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半塊紫心蘿蔔和他的刻刀。
李經理為防止發生意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老師傅身後。
幾句不涼不熱的客套話後，老師傅手起刀落，劃開了紫心蘿蔔。靜默中，老師傅轉動著手腕一刀刀地切割下去，十分鐘後，一朵飽滿、鮮活的牡丹花呈現在眾人面前。小服務員依然用託盤將牡丹花端上餐桌。
郭大牙咋呼了兩嗓子，捏起花來沾上菜汁一口咬下，邊吃邊說：“好！這蘿蔔雕出的花朵粘上作料就變成新的美味了！老師傅，我吃了您的傑作，請您給我開個價吧。”
老師傅依然搖頭不語，緩緩站起走向門口。郭大牙急忙抽出三張百元鈔票，放到小服務員的託盤裡：“這回的蘿蔔花比上次的複雜，我多給一百！”
“郭老闆，你這樣……”李經理等老師傅走出雅座後，鄭重地對郭大牙說道：“老師傅的為人你應該有所瞭解，雖說那蘿蔔花屬於菜肴的一部分，而你連一分鐘也耐不住，就當著老人家的面把蘿蔔花放進嘴裡大嚼，是不是不太禮貌？”
郭大牙竟然反問道：“誰不禮貌？我在三十年前就像個龜孫似的敬重他，可老爺子是怎麼對待我的，你知道嗎？”
話題牽扯到了歷史淵源，李經理就不便插言了。郭大牙越發得寸進尺：“我們是顧客，並沒有白請他老爺子表演絕活，我讓他開價，只要他說出來，我一準兒付款，這種超級禮貌恐怕是不多見的吧？”
第三個週末，老師傅花費了二十多分鐘，給郭大牙雕了一朵菊花。在刀鋒的不斷變化中，彎曲、狹長的花瓣帶著神奇的動感相繼綻放……凡是在座的人無不對那細膩、圓熟的雕刻手法發出由衷的讚歎！
郭大牙低聲咕噥道：“真是怪了，老爺子就沒有過失誤嗎？”
小服務員憤恨地瞟著郭大牙，將託盤送到餐桌上時，小夥子竭力控制著顫抖的手臂。郭大牙哪裡看得見這些，他依舊抓起那朵菊花塞入嘴裡，嚼了個稀爛！
郭大牙還是要老師傅開價，老師傅搖頭不語，邁步離去。郭大牙悻悻地掏出了五百元……
李經理忍不住想發作，卻被老師傅攔住了。他對他們說：“他郭大牙折騰得差不多了，我再給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他也該收場啦。”
又到了週末，郭大牙好像故意要給老師傅出難題，他帶來的那些食客偏偏在樓下混亂的大廳內包了一桌酒菜。眾目睽睽之下，老師傅不請自來，徑直坐到郭大牙的桌前，從小服務員手裡接過一塊碗口粗的白蘿蔔。
郭大牙笑道：“哈，我看出來了，老師傅要雕個大傢伙，郭某為您老準備了一千塊錢，可不要失誤呀。”
老師傅沒有搭理他，“喀”，在白蘿蔔的側方切開一道大大的豁口，隨之就一刀一刀雕刻起來。從老師傅的動作上看，明顯地增加了力度，被切掉的蘿蔔片兒落地時“啪啪”作響！許多人都圍攏過來，亂哄哄的大廳變得異常安靜。
老師傅的刻刀圍著白蘿蔔上下起伏，層層深入，很快地就雕出了大致的造型。有人看出來了，那是一朵蓮花……老師傅用他修長穩健的大手，用一把普通的刻刀已經賦予了白蘿蔔神聖的靈性和魅力，栩栩如生的蓮花潔白、溫潤，活靈活現。
突然，老師傅停頓了一下，大家不解其意，但雪白的蓮花瓣上竟滲出一條血液！小服務員關切地問道：“老師傅，您受傷了嗎？”
郭大牙立刻探出身子，瞪圓了大眼珠子，臉上浮現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李經理一步上前察看老師傅的傷勢。老師傅平靜地說：“不要緊，這就完了。”血越流越多，老師傅堅持著刻出最後幾刀，將那朵改變了顏色的“血蓮花”放到了託盤上。
圍觀的人們都心疼，對老師傅的傷勢問長問短，老師傅做了個手勢：“沒關係，這位郭老闆最愛吃我雕的蘿蔔花，還是先請他品嘗美味吧。”
小服務員憤懣地把託盤送到了郭大牙眼前。李經理催促道：“還等什麼？快吃吧！”
老師傅微笑著對郭大牙說：“你不是就想看我的失誤嗎？到底還是讓你等到這一天啦，吃吧，這回用不著蘸作料了。”
郭大牙的腦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猶豫不決，但似乎又感覺到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他哼了一聲，抓起那朵“血蓮花”塞進嘴裡，“喀嚓喀嚓”地咬了兩口，這時，整個大廳內一片譁然！
“他吃啦？真的吃啦！那上面沾滿了鮮血呀！他怎麼能這樣……”
眾人的譴責之聲像浪濤一般淹沒了郭大牙，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難堪的境地，趕緊把“血蓮花”放回託盤，在同伴的拉扯下，狼狽、尷尬的郭大牙離開了餐桌。
老師傅迎上前去，用血淋淋的手指戳點著郭大牙，痛惜地說道：“三十多年前，你還是個毛頭小子，那時你就想跟我學蘿蔔雕花，我說你不是這塊料。按過去的說去，廚師被稱為勤行，你想入此門，那就要做到眼勤、手勤、嘴勤、腿勤……你呢，太懶、太刁、太滑，所以我沒有收你為徒，勸你改行去學別的，結果你就對我懷恨在心。三十多年後，你認為自己混出個人樣了，可你卻仍然是惡習不改，沒有學會做人！這些日子，你從腰包裡大把大把地掏鈔票，充其量不過是要我在你面前栽一次跟頭，小子，我成全你了，你也許就心安理得啦。那好啊，咱們就算兩清了，請你自便吧。”
郭大牙再也沒臉耽擱，他低著頭灰溜溜地走出了大廳。
眾顧客不放心老師傅的傷勢，李經理拿來紗布要給老師傅包紮傷口。老師傅擺擺手說：“別浪費紗布了，我根本就沒有受傷。”
為打消大家的憂慮，老師傅摘下左胳膊上的套袖，用一塊抹布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眨眼間，老師傅的手掌和那把小小的刻刀全被擦得乾乾淨淨！圍在四周的人們差異地望著老師傅，詢問老人家是怎麼回事？
老師傅眯著眼睛說：“唉，我都活了快八十歲了，什麼樣的事情沒經歷過呀，但我沒想到，要讓一個人改惡行善，實在是太難了！不過，我們總不能被郭大牙那種貨色壓倒吧？我就使了個雕蟲小技把他轟跑了。”
說著話，老師傅伸出兩根手指從套袖裡捏出一條泥鰍，苦笑道：“可惜我那朵蓮花呀，不僅被郭大牙咬得沒了形狀，還沾染了不少泥鰍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