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米家徒四壁, 卻有一隻兩米高的水族箱。 每個人都有愛好呀, 有人喜歡健身, 有人喜歡泡吧, 有人喜歡攝影, 蘇米喜歡把錢燒在水族箱上。
她喜歡那種叫招財的魚, 身上可以紋圖或字, 第一次見它們是晚上路過一個賣魚檔, 暗黑中有一個水族箱裡五彩斑斕, 那些魚竟像盛開的牡丹。 蘇米看得驚呆, 滿腦子都是牡丹花開名動天下這樣的句子, 第二天她跑到那個店裡訂了10條, 一共500元。
後來蘇米發現店裡的發財魚, 不但有牡丹, 還有吉祥, 甚至如意。 原來這些畫啊字的是用鐳射打上去的, 普通的招財魚才賣十幾元,
她跑到店裡, 對老闆說, 喂, 幫我紋10條“毛範”。
老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說, 五天后來取貨。
“毛範”們到了, 蘇米老給它們餵食, 魚缸也不常洗常換, 也沒種點藻類啊什麼的, 毛範死得很快, 一條連一條。 過了些日子, 蘇米又跑到店裡, 重複同樣的話, 喂, 幫我紋10條“毛範”。
老闆這回仔細打量這個姑娘, 覺得她面相有點凶, 懷疑她虐魚。
他說下次我給你親自送過來, 老客戶, 上門服務。
就這樣黃小鋒第一次到了蘇米家, 一進門他就感慨, 這個人實在太狠毒了, 把魚缸弄這麼髒, 魚能不死嗎?
他帶了一點水草, 一條清道夫, 給換了水, 最後走的時候,
蘇米讓他喝點飲料, 他和她聊起天來, 他說養魚是個細心活兒, 不細心魚會死得很快。 蘇米撇撇嘴, 她心想我就想毛範死呀。
黃小鋒繼續嘮叨, 他說發財都是些多可愛的魚, 尤其是紋漢字的, 都需要怎樣怎樣的規格, 再看那個清道夫吧, 吸附在水箱壁上, 會把髒東西慢慢吃掉, 再說那個水草……
出門的時候, 已經是下午3 點。 黃小鋒記得自己是12 點多進的門, 怎麼呆了那麼久呢, 中午我沒喝酒呀。
2
其實沒事的時候蘇米也喜歡呆在水族箱前, 拿一瓶朗姆酒, 純欣賞。 朗姆酒度數很低,
毛範是她的前男友, 談了4 年, 去美國後沒多久就說拜拜了。 這種事情一點也不稀奇。 現在這社會殺個人會上新聞頭條, 但分手會嗎?不會。 分手會讓人死嗎?會心死。
蘇米在市圖書館工作, 那工作安靜, 靜極生慧, 但這句話放在蘇米身上是不合適的, 靜極讓她生厭。 她拖著館裡的四輪小車, 把那些被借閱過的、被放在桌子上的書, 一一放回到它們編好號的應在的位置。
她挺不信命運的, 覺得人總比書強吧, 難道也是被編好了號碼固定在了一定的位置上?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很淒慘, 毛範那些躺在電子郵箱裡的照片就在眼前晃來晃去。 他剛去的時候, 常常去海邊吃那種大海蟹,
蘇米想, 你什麼時候能接我出去呢。 她剛和毛範好的時候, 有點不自在, 毛範是個窮博士, 但有點骨氣, 蘇米怕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但身邊的人都說好, 說蘇米自己條件不咋的, 家境啦學歷啦長相啦, 能找到毛範不錯了。
蘇米聽進去了那些話, 父母離異的家庭沒有給她強壯的自尊心。 毛範不是一個特別好相處的人, 特別自大, 但蘇米都忍了。 這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蘇米心裡也很清楚, 有一次毛範甚至說, 你是不是特別遷就我啊?其實不用, 做自己就好。
去你的做自己!蘇米心裡有點恨, 臉上卻笑一笑。
她都不敢想。
3
蘇米對黃小鋒說,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毛範吧, 我把我的尊嚴踩在腳底下, 去迎合他, 到頭來他給我寫一封郵件, 說I’m sorry和你在一起壓力很大, 我們還是冷靜一段時間。
黃小鋒不定期上門來服務, 用一點小恩小惠敲開這位大主顧的門。
誰能說這個買了一萬六千塊的水族箱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大主顧呢?說真的, 他其實有點不想她再在這個上面花錢了, 他看了她的家, 有點心酸, 有一次他瞥見她敞開的衣櫃裡, 沒一件像樣的大衣。 一個女人該是多需要一件華麗的大衣啊, 在大冬天。
他們成了朋友。 他喜歡她說話。 或許是在圖書館呆久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 很好聽,就像黃小鋒自己一個人在店裡的時候,路過那些三四米高的大魚缸,像魚的呢喃。黃小鋒的店很大,有八個雇員,但他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店裡的時候,燈光都暗下去了,他看著那些大金龍魚、鸚鵡魚們暢遊,有時候都好像能聽到它們在說話。
有時候聊得高興了,他拉蘇米去看魚,就在自己店裡。蘇米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其實她常常覺得在黃小鋒的店裡就像免費參觀了一個小型的海底世界,她愛極了。小時候她窘迫得連參觀海底世界的錢都沒有,有一次和毛範路過海底世界,她說進去看看好不好,毛範很不耐煩,說,幾隻掉毛的企鵝有什麼好看的!
他不知道蘇米連掉毛的企鵝都沒看到過。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公,有人天天吃魚翅鮑魚,有人天天吃蘿蔔青菜,這些物質上的差距還好,也許總有一天能調換到,比如吃蘿蔔的終於知道了鮑魚的滋味,但愛呢?有人天天時時刻刻被愛,有人窮極一生地努力和追求,卻始終不知被愛的滋味。
可是你為什麼不先把他踹了呢?黃小鋒問。他也挺討厭那個自大的傢伙。蘇米是一個多麼溫和可愛的姑娘,她這輩子做的最極端的事兒無非就是把幾條刻了毛範的字的魚兒給養死了吧。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和毛範在一起,其實,呃,是有所求的……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神明亮了許多。她說,謝謝你小鋒,原來我一直不知道,我和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愛情,而是各有所圖。
是啊,她圖他的高學歷,他的前途,他能帶自己出國。那麼他怎麼沒資格和自己說分手呢?難道他就沒有尋找真愛的權利嗎?
4
蘇米從和毛範的失戀中徹底恢復過來,以為心情會好一些,但其實沒有,她發現自己變得好沮喪。
像她這樣的人,可以擁有愛情嗎?她從來沒有這樣問過自己,因為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生活只能是認識一個人、和他在一起、按揭一套房子、生一個孩子,平平凡凡地過完這一生,像被編號的那些書本一樣。
一個多麼矛盾的人生。不想被安排,卻冥冥中被自己所安排。
從秋天到冬天,她一直都在沮喪期,路過黃小鋒的店,是最大的安慰。她進去看看那些魚,就像探望老朋友,有時候店裡來新品種的魚缸,她也會看很久。
但她從來不敢問黃小鋒,喂,你有沒有女朋友?
她有點害怕失去這種穩定的狀態。
都說人在失意中久了會麻木、沉醉,蘇米感覺自己就是這樣,就這樣沮喪並有小小的快樂就好,就像睡覺前打開水族箱的霓虹,看看寧靜的五顏六色,就好。
聖誕前夜,蘇米接到黃小鋒的電話,然後他上樓,說是新到了一些新品種的水草,給送幾棵過來。蘇米在客廳燒水,忽然燈滅了,水族箱倒是很亮。她看到夢一樣的一幕,水族箱裡來了一些新發財,她慢慢把那些字串聯起來,然後感動得哭了。
如果她沒有連錯,那些字是:我喜歡蘇米。
水箱的那一頭,黃小鋒在笑。她第一次覺得,他長得真心帥。
他們把雙手趴在玻璃上,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像是緊緊貼牢在一起。
這樣應該算愛了吧,互相坦誠,足夠瞭解,愛好共同,在一起彼此舒服。
很好聽,就像黃小鋒自己一個人在店裡的時候,路過那些三四米高的大魚缸,像魚的呢喃。黃小鋒的店很大,有八個雇員,但他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店裡的時候,燈光都暗下去了,他看著那些大金龍魚、鸚鵡魚們暢遊,有時候都好像能聽到它們在說話。有時候聊得高興了,他拉蘇米去看魚,就在自己店裡。蘇米當然高興得不得了,其實她常常覺得在黃小鋒的店裡就像免費參觀了一個小型的海底世界,她愛極了。小時候她窘迫得連參觀海底世界的錢都沒有,有一次和毛範路過海底世界,她說進去看看好不好,毛範很不耐煩,說,幾隻掉毛的企鵝有什麼好看的!
他不知道蘇米連掉毛的企鵝都沒看到過。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公,有人天天吃魚翅鮑魚,有人天天吃蘿蔔青菜,這些物質上的差距還好,也許總有一天能調換到,比如吃蘿蔔的終於知道了鮑魚的滋味,但愛呢?有人天天時時刻刻被愛,有人窮極一生地努力和追求,卻始終不知被愛的滋味。
可是你為什麼不先把他踹了呢?黃小鋒問。他也挺討厭那個自大的傢伙。蘇米是一個多麼溫和可愛的姑娘,她這輩子做的最極端的事兒無非就是把幾條刻了毛範的字的魚兒給養死了吧。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和毛範在一起,其實,呃,是有所求的……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神明亮了許多。她說,謝謝你小鋒,原來我一直不知道,我和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愛情,而是各有所圖。
是啊,她圖他的高學歷,他的前途,他能帶自己出國。那麼他怎麼沒資格和自己說分手呢?難道他就沒有尋找真愛的權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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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米從和毛範的失戀中徹底恢復過來,以為心情會好一些,但其實沒有,她發現自己變得好沮喪。
像她這樣的人,可以擁有愛情嗎?她從來沒有這樣問過自己,因為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生活只能是認識一個人、和他在一起、按揭一套房子、生一個孩子,平平凡凡地過完這一生,像被編號的那些書本一樣。
一個多麼矛盾的人生。不想被安排,卻冥冥中被自己所安排。
從秋天到冬天,她一直都在沮喪期,路過黃小鋒的店,是最大的安慰。她進去看看那些魚,就像探望老朋友,有時候店裡來新品種的魚缸,她也會看很久。
但她從來不敢問黃小鋒,喂,你有沒有女朋友?
她有點害怕失去這種穩定的狀態。
都說人在失意中久了會麻木、沉醉,蘇米感覺自己就是這樣,就這樣沮喪並有小小的快樂就好,就像睡覺前打開水族箱的霓虹,看看寧靜的五顏六色,就好。
聖誕前夜,蘇米接到黃小鋒的電話,然後他上樓,說是新到了一些新品種的水草,給送幾棵過來。蘇米在客廳燒水,忽然燈滅了,水族箱倒是很亮。她看到夢一樣的一幕,水族箱裡來了一些新發財,她慢慢把那些字串聯起來,然後感動得哭了。
如果她沒有連錯,那些字是:我喜歡蘇米。
水箱的那一頭,黃小鋒在笑。她第一次覺得,他長得真心帥。
他們把雙手趴在玻璃上,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像是緊緊貼牢在一起。
這樣應該算愛了吧,互相坦誠,足夠瞭解,愛好共同,在一起彼此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