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鄉把嗚嗚帶到夜總會， 對負責招聘的媽咪說：“這是我老鄉。 ”
媽咪是個高挑女人， 二十多歲， 美麗娟秀， 跟嗚嗚以前打工時遇到的白領沒區別。
她將嗚嗚打量一番， 問：“以前沒做過吧？”
嗚嗚笑著說：“沒有……不過姐， 我學東西快， 也能喝。 ”
媽咪點點頭， 嗚嗚算入職了。
這間夜總會是二線都市里的高端商務所， 裡面都是豪華包間。
姑娘們的上班時間從晚上7點到淩晨1點， 上班要打卡簽到， 遲到要扣錢。 她們的主要任務是陪客人唱歌、喝酒、聊天。
嗚嗚在匆忙之中問了老鄉一個問題：“是不是得陪睡？”
老鄉笑了， 說：“現在啥年代了， 想不想出臺， 全憑自願。 ”
嗚嗚長出了一口氣。
夜總會一共有30多個媽咪， 每個媽咪手上的女孩兒數目不同， 有的幾十個， 有的幾個。 女孩兒們的薪水由身高和長相決定：172cm以上、身材苗條、長相完美的姑娘， 底薪一天1200塊；接下來還有1000、800、600三個檔次。 嗚嗚排在第二檔，
老鄉帶著嗚嗚6點就到夜總會， 打卡， 化妝， 然後換衣服。
剛過7點， 媽咪就到化妝間喊人， 包括嗚嗚在內的5個姑娘， 排成隊被媽咪帶進包廂。
包廂裡坐著3個男人， 將幾個姑娘從頭打量到尾， 擺了擺手。
媽咪把她們5個帶出來， 又重新換了5個帶進去。
嗚嗚重新坐下去的時候， 想起老家的集市， 菜農們每天早上把一排排洗得水靈靈的小白菜擺出來， 等著買主。
人跟菜有時候真像， 她想。
2
嗚嗚就這樣在夜總會紮了根。
黑白顛倒， 喝酒或勸客人喝酒， 就是她的人生。
有一天晚上她“翻”了三次房——第一個包廂的客人走了；她被媽咪帶到第二個包廂；接著又被帶進第三個。 淩晨下班， 她從夜總會一路吐到宿舍。 吐到最後， 感覺胃裡被人灌進了燒酒，
一邊吐， 嗚嗚一邊扳著手指頭算， 這一晚上， 底薪和客人給的小費， 差不多掙了上萬。 特麼值了！再翻一次都行！
2017年9月， 嗚嗚來夜總會一個月， 遇到了陳先生。
媽咪帶著5個女孩兒到包廂， 5個男人已經坐定。 一個瘦高個指著一個中年男人對嗚嗚說：“你把陳先生陪好了， 想要啥， 就有啥。 ”五個人， 開了五箱啤酒和一瓶路易十三。
陳先生是個和氣的中年男人， 不胖不瘦， 帶著成功男人特有的雲淡風輕。
讓客人開心是她們的職責。 客人又分兩種：請客的和被請的， 被請的高興了， 請客的才會高興。 陳先生是被請的， 他要是不高興， 姐妹們一晚上白乾。
剛剛坐定， 五個女孩兒就開始輪流走酒。
——每人至少要走三圈酒：第一圈叫禮貌酒，
嗚嗚灌了幾杯下去， 捉摸著重頭戲要來了。 從第二輪開始， 這些爺就不會喝了， 都要想方設法作踐身邊的小姐， 讓她們替自己喝。 嗚嗚記起第一天上班， 替一個大肚子喝酒， 實在喝不下去， 那桌客人差點捏著她脖子灌下去。 臨走， 大肚子還投訴她， 說她不主動服務。
媽咪當時教育她：“喝酒很丟人嗎？沒錢人， 找漂亮的女同事應酬；有錢人， 就找專業的女孩兒應酬。 你現在要是在外面的公司上班， 一樣要陪客戶吃飯， 一樣要把人家哄得高高興興！這世上， 誰比誰乾淨？”
是啊， 誰比誰乾淨， 誰比誰容易。
對面的先生敬酒過來：“老陳， 走一個。 ”
嗚嗚認命地站起來。
陳先生卻擋在了她前面：“這姑娘， 進門的時候朝後縮呢， 一看就是新手。 來來， 我替她喝。 ”
嗚嗚很意外， 看了他好幾眼。
一個月來， 這是第一回， 有個男人說， 我替她喝。
3
夜場結束， 嗚嗚主動加了陳先生的微信。
第二天一大早， 陳先生髮微信給她：“姑娘你不適合呆在那地方， 別上班了。 ”
嗚嗚微笑著回：“不上班怎麼養活自己啊？我沒錢。 ”
他說：“我給你。 ”
嗚嗚突然覺得好笑。
她出生在北方農村， 父母在她出生沒多久就離婚了， 她跟著姥姥長大。
她本來有機會上大學的， 可是母親突然得了癌症， 前前後後一共欠債18萬。 姥姥年邁， 母親病重， 三口人， 除了她， 還能指望誰？嗚嗚於是輟學， 開始打工生涯。
她身高1米68， 年輕貌美， 粗布擋不住的風采， 走在小城的石板路上， 攤販的眼睛都要看直了。有很多人說過“我養你”，也只是說說而已。
住在同一個宿舍的姐妹看到嗚嗚的聊天記錄，也笑著給嗚嗚講了個故事。
她說夜場裡有個姑娘，也認識一個做工程的男人，開始對她極好。
兩人認識一周，那男人就不讓她上班了。認識半年，就給她買了車，買了房。女孩兒決心重新找工作，從頭開始。
但這個當口，那個男人的工地上掉下來兩個人，死了，被曝光了。
女孩兒為了幫男人，把自己名下的車房全賣了，並出面借了高利貸……
誰都沒想到，賠償第一天結束，第二天那男人就跑了。現在，女孩兒為了還巨額高利貸，不得不重新回到夜總會。以前她從不出臺，現在每天換男人——出臺還債。
姐妹說：“嗚嗚，這種男人的嘴臉很容易被揭穿，讓他打錢給你。”
嗚嗚立刻回微信：“陳先生，你發個紅包來表示你的誠意。”
陳先生回：“我不會發紅包，你把帳號給我。”
宿舍姐妹撇了撇嘴：“不會發紅包？看到了吧，就算你把帳號給他，他也不會給你打錢。”
這回這姐妹沒有猜中，嗚嗚把帳號發過去沒多久，帳號上就多了5200塊錢。
4
當日晚上，嗚嗚還在化妝間，再次接到陳先生的微信：“到701包間來。”
這次是陳先生請客，一共四個客人，都是做工程的。
規規矩矩地喝酒，還給她夾菜。既沒提讓她出臺，也沒提那5000塊錢。
此後，連續一個月，嗚嗚再沒接待過別的客人，也再沒被灌過一次酒。陳先生每天都來，來了就點她，點了就是喝酒，唱歌，聊天，散場的時候，各走各的。
這不是歡場男人的態度，嗚嗚一邊觀察一邊想。
她生日那天，只有兩個人。他請她到外面吃了長壽麵，買了蛋糕，就回到包廂唱歌。散場了，他說：“跟我回去吧！”
嗚嗚心裡咯噔一下，說：“我還沒準備好。”
陳先生笑笑走了。嗚嗚一個人坐在宿舍裡，吃了一整個的蛋糕，她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蛋糕。如果這世上有喜歡，她想，就是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坐在宿舍裡吃蛋糕，也不覺得孤獨。
11月份的一天，母親給嗚嗚打電話，說：“奶奶病了，你趕緊回來吧。”嗚嗚接電話，陳先生就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等她接完電話，他抱著她說：“別擔心，有我。”
回家前，嗚嗚發現帳戶上進賬10萬。她拿著手機在那裡站了很久，突然覺得背後有人的感覺，真好。
中間還發生了一件事。
她從家裡回來，沒有通知陳先生。
進了夜總會，就遇到了陳先生，他在跟另一個女孩兒爭執。
嗚嗚站著聽了一會兒扭頭就走了，給陳先生髮微信：“咱們好說好散，我不喜歡一時興起的關係。”
結果第二天，陳先生大張旗鼓地請客，那個女孩兒就坐在他一個兄弟旁邊，他兄弟介紹：“來，嗚嗚，喊嫂子。”那女孩子也解釋：“嗚嗚，你想錯了，我一直跟陳先生的兄弟在一起。”
嗚嗚歎氣，不管真假，也算是有心。
這天晚上，嗚嗚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陳先生，並在陳先生的要求下，離開夜總會，住進了他租的房子裡。
有人把這種關係稱為“外室”，有人稱這為“包養”。
5
從濃烈到轉淡有多久？
嗚嗚很努力地回憶。
兩人在一起不久，陳先生就幫嗚嗚還了家裡所有的欠債。
為了建立起百分之百的信任，嗚嗚學會不管去哪裡都發定位照片給他；每個月的開支，錢怎麼用的，都記下帳目給他；出去玩，一定將同行的人拍出來給他。
她還努力學著插花做飯。
但是，這樣的努力不能改變什麼。
2018年開始，陳先生到出租屋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除了等待，嗚嗚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上個月她路過書店，突然有了新想法。
她一直想開個店，既能現實經營，又能網上銷售。比較之後，她決定學網路行銷。到網上一查，全部課程大概要4萬塊錢。陳先生正好又打來電話問她：“在忙什麼？”
嗚嗚說：“我準備報課程。”
她敏感地捕捉到，陳先生是不願意她學的，但是他沒多說什麼，就轉過來2萬塊錢，說另外2萬塊錢過段時間再給她。
在那一刹那，嗚嗚突然想，他不給我另外的2萬塊錢，我就不能自己掙錢學習，不能自己開個店嗎？我為什麼一定要等他打錢給我？
在被陳先生包養半年之後，嗚嗚又返回夜總會，做了一個夜總會小姐。
不過這次，她是為了自己。
6
嗚嗚沒想到，重返夜總會的第一天，劈頭就遇到了陳先生。
他和一幫朋友一起，說說笑笑進了一個包廂，媽咪隨後帶了五個女孩兒進去。陳先生也看到她，微笑著打招呼，卻沒有停留。
嗚嗚長長地歎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會來。
陳先生再打電話，她沒接；再發微信，她不回；再砸錢，她也沒收過。前幾天，嗚嗚穿上第一次遇到陳先生時穿的衣服，化了第一次遇到陳先生時化的妝容，把陳先生單獨約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包廂，將2萬塊錢放到他手上，微笑著說：“再見！”
她一開始就知道，夜總會這樣的地方，有一些她一直嚮往的東西是得不到的，比如平等和尊重。所以，她從來不奢望他能離婚娶她——那目標那樣高遠，她踮起腳尖都看不到。
她原本奢望這地方能長出愛情……愛情是個不按理出牌的東西，任何地方都是它滋生的土壤，只要他愛她，只要能呆在一起就好。
現在她才知道，連這也不可能。不管過程如何絢爛，不管她如何努力來建立信任，都改變不了開始，也改變不了結局：對他來說，他們永遠不會平等，她終究不過是個，夜總會小姐。
攤販的眼睛都要看直了。有很多人說過“我養你”，也只是說說而已。住在同一個宿舍的姐妹看到嗚嗚的聊天記錄，也笑著給嗚嗚講了個故事。
她說夜場裡有個姑娘，也認識一個做工程的男人，開始對她極好。
兩人認識一周，那男人就不讓她上班了。認識半年，就給她買了車，買了房。女孩兒決心重新找工作，從頭開始。
但這個當口，那個男人的工地上掉下來兩個人，死了，被曝光了。
女孩兒為了幫男人，把自己名下的車房全賣了，並出面借了高利貸……
誰都沒想到，賠償第一天結束，第二天那男人就跑了。現在，女孩兒為了還巨額高利貸，不得不重新回到夜總會。以前她從不出臺，現在每天換男人——出臺還債。
姐妹說：“嗚嗚，這種男人的嘴臉很容易被揭穿，讓他打錢給你。”
嗚嗚立刻回微信：“陳先生，你發個紅包來表示你的誠意。”
陳先生回：“我不會發紅包，你把帳號給我。”
宿舍姐妹撇了撇嘴：“不會發紅包？看到了吧，就算你把帳號給他，他也不會給你打錢。”
這回這姐妹沒有猜中，嗚嗚把帳號發過去沒多久，帳號上就多了5200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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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上，嗚嗚還在化妝間，再次接到陳先生的微信：“到701包間來。”
這次是陳先生請客，一共四個客人，都是做工程的。
規規矩矩地喝酒，還給她夾菜。既沒提讓她出臺，也沒提那5000塊錢。
此後，連續一個月，嗚嗚再沒接待過別的客人，也再沒被灌過一次酒。陳先生每天都來，來了就點她，點了就是喝酒，唱歌，聊天，散場的時候，各走各的。
這不是歡場男人的態度，嗚嗚一邊觀察一邊想。
她生日那天，只有兩個人。他請她到外面吃了長壽麵，買了蛋糕，就回到包廂唱歌。散場了，他說：“跟我回去吧！”
嗚嗚心裡咯噔一下，說：“我還沒準備好。”
陳先生笑笑走了。嗚嗚一個人坐在宿舍裡，吃了一整個的蛋糕，她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蛋糕。如果這世上有喜歡，她想，就是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坐在宿舍裡吃蛋糕，也不覺得孤獨。
11月份的一天，母親給嗚嗚打電話，說：“奶奶病了，你趕緊回來吧。”嗚嗚接電話，陳先生就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等她接完電話，他抱著她說：“別擔心，有我。”
回家前，嗚嗚發現帳戶上進賬10萬。她拿著手機在那裡站了很久，突然覺得背後有人的感覺，真好。
中間還發生了一件事。
她從家裡回來，沒有通知陳先生。
進了夜總會，就遇到了陳先生，他在跟另一個女孩兒爭執。
嗚嗚站著聽了一會兒扭頭就走了，給陳先生髮微信：“咱們好說好散，我不喜歡一時興起的關係。”
結果第二天，陳先生大張旗鼓地請客，那個女孩兒就坐在他一個兄弟旁邊，他兄弟介紹：“來，嗚嗚，喊嫂子。”那女孩子也解釋：“嗚嗚，你想錯了，我一直跟陳先生的兄弟在一起。”
嗚嗚歎氣，不管真假，也算是有心。
這天晚上，嗚嗚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了陳先生，並在陳先生的要求下，離開夜總會，住進了他租的房子裡。
有人把這種關係稱為“外室”，有人稱這為“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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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濃烈到轉淡有多久？
嗚嗚很努力地回憶。
兩人在一起不久，陳先生就幫嗚嗚還了家裡所有的欠債。
為了建立起百分之百的信任，嗚嗚學會不管去哪裡都發定位照片給他；每個月的開支，錢怎麼用的，都記下帳目給他；出去玩，一定將同行的人拍出來給他。
她還努力學著插花做飯。
但是，這樣的努力不能改變什麼。
2018年開始，陳先生到出租屋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除了等待，嗚嗚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上個月她路過書店，突然有了新想法。
她一直想開個店，既能現實經營，又能網上銷售。比較之後，她決定學網路行銷。到網上一查，全部課程大概要4萬塊錢。陳先生正好又打來電話問她：“在忙什麼？”
嗚嗚說：“我準備報課程。”
她敏感地捕捉到，陳先生是不願意她學的，但是他沒多說什麼，就轉過來2萬塊錢，說另外2萬塊錢過段時間再給她。
在那一刹那，嗚嗚突然想，他不給我另外的2萬塊錢，我就不能自己掙錢學習，不能自己開個店嗎？我為什麼一定要等他打錢給我？
在被陳先生包養半年之後，嗚嗚又返回夜總會，做了一個夜總會小姐。
不過這次，她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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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沒想到，重返夜總會的第一天，劈頭就遇到了陳先生。
他和一幫朋友一起，說說笑笑進了一個包廂，媽咪隨後帶了五個女孩兒進去。陳先生也看到她，微笑著打招呼，卻沒有停留。
嗚嗚長長地歎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會來。
陳先生再打電話，她沒接；再發微信，她不回；再砸錢，她也沒收過。前幾天，嗚嗚穿上第一次遇到陳先生時穿的衣服，化了第一次遇到陳先生時化的妝容，把陳先生單獨約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包廂，將2萬塊錢放到他手上，微笑著說：“再見！”
她一開始就知道，夜總會這樣的地方，有一些她一直嚮往的東西是得不到的，比如平等和尊重。所以，她從來不奢望他能離婚娶她——那目標那樣高遠，她踮起腳尖都看不到。
她原本奢望這地方能長出愛情……愛情是個不按理出牌的東西，任何地方都是它滋生的土壤，只要他愛她，只要能呆在一起就好。
現在她才知道，連這也不可能。不管過程如何絢爛，不管她如何努力來建立信任，都改變不了開始，也改變不了結局：對他來說，他們永遠不會平等，她終究不過是個，夜總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