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狸貓小豆 | 禁止轉載
1
周日淩晨一點， 細雨初停。
付小唯烈焰紅唇， 粉裙纖腰， 蹬著十公分的高跟鞋， 等在約定相親地點後巷的燒烤攤。
好閨蜜蕭雅一見面的日常補刀， “一個躲避過相親卻在深夜徘徊街頭的二十一歲大四待業剩女， 還真是夠悲哀！”
“不就冒充我去相個親嗎？怎麼搞成這樣？”付小唯詫異於她披頭散髮的落湯雞模樣。
“我說我減肥不吃晚飯， 他說那一起散個步。 於是我陪他淋雨走了三個街口， 想買把傘， 他說這種小雨的PH值是6.8， 不是酸雨， 所以淋雨也沒有關係！我說我淋雨會感冒！他居然告訴我感冒是病毒感染， 跟免疫細胞有關， 跟淋雨無關！怎麼可以有這麼殘忍的醫生？”
“哦， 專業知識不錯的醫生啊！”付小唯顯然搞錯了重點， 她搶過蕭雅手中的優酪乳， 喝得怡然。
“好喝嗎？”蕭雅靜待她喝晚， 奸笑補充， “對了， 這優酪乳是他買的。 他說優酪乳是大量微生物在奶裡繁殖、排泄，
付小唯一口幹嘔， 終於端正認知同仇敵愾， “這種無趣理工男， 還好沒見， 真該送他一副手套， 祝他這一生只能和左右手白頭偕老！”
沒得到如期的附和， 蕭雅的視線越過她身後。
付小唯好奇回頭， 正迎上喝著同款優酪乳的蘇何禮節性的微笑。
“這位帥哥， 你說是吧？”付小唯歪頭眨眼求認可。
“很抱歉不能贊同你的言論， 因為我就是和你相親被放鴿子的無趣理工男。 ”蘇何鎮定從容， “同樣很抱歉， 惡整了一下替你赴約的這位好朋友。 ”
“你們聊。 ”萬沒想到他能尾隨前來， 蕭雅見被拆穿， 首選拋棄隊友撤離。
付小唯臉上的笑容提示載入失敗，
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對腳上那雙高跟鞋的駕馭能力， 沒跑幾步腳下一個趔趄， 細長的鞋跟精准卡進了下水道井蓋的排水孔。 付小唯因為慣性前傾， 腳從鞋中拔離， 整個人重重撲倒在街道的泥濘裡。
她狼狽撐地想要爬起， 可是右手手臂怎麼都使不上力氣。
一直淡然目睹全程的蘇何察覺出不對勁， 緊走兩步趕至當場， 扶她坐在地上。
而他單膝點地下蹲， 握住她的腳踝， 檢視正常。 再托起她的手臂， 觸捏幾下， 稀鬆語調作著說明， “肩關節脫臼。 兩種方法， 一， 怕疼。 醫院掛號麻醉， 牽引推拿復位。 二， 能忍。 兩分鐘， 現場科氏法復位。 ”
想想這副模樣去到醫院將要面對的醫患對話場面：
“脫臼原因？”
“背後說壞話被當場抓包， 逃跑沒看清路摔的。 ”
……
付小唯哀怨閉眼， 以忽略他那張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幸災樂禍的臉孔， “醫生是吧？我選二。 ”
蘇何聞言， 也不廢話， 一手握住她腕部， 屈肘到90度， 另一手握在她肘部， 持續牽引， 輕度外展， 逐漸將她的上臂外旋……他神情專注， 配合著簡潔指令， “別亂動， 我數到三復位。 ”
“嗯。 ”付小唯深呼吸點頭做準備。
“一……”伴著乾脆音節， 哢嚓一聲。
騙子！說好的三呢？！三呢？！付小唯咬牙切齒地睜開眼。
蘇何已然幫她活動著手臂， 確認復位完好， 拍拍手掌起身， 看了眼腕表蹙眉， “離夜班值班十五分鐘， 夜宵泡湯了。 ”
他掉頭走得大步流星。
2
付小唯找了家賓館把自己收拾乾淨， 又去燒烤攤買了把肉串， 掏手機翻出親媽發來的相親簡訊：蘇何，
單純來道個歉， 再道個謝。
“請問蘇何蘇醫生——”付小唯在急診值班室門口剛探了個頭， 就被撞了出來。
為頭走得那個風風火火的正是蘇何， 他徑直踩過付小唯被撞掉在地上的肉串， 疾步在走廊裡穿行。
付小唯周身一秒凝聚起強大的殺氣， 她快速追上蘇何， 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早就背好的感謝詞換了怒氣衝衝的語氣， “相親是我媽逼的， 我讓朋友代為赴約是我不對， 我跟你道歉。 謝謝你治好了我的胳膊， 還有， 我的謝禮被你踩了。 話說完了， 再見！”
蘇何完全聽不進， 他推開付小唯， 神色嚴肅， “召集值班護士獻血， AB型， 病人不能等。 ”
被一行人甩下的付小唯愣了幾秒， 揮手喊了句， “我， 我AB型。”
蘇何步子緩了緩，“跟我來。”
付小唯沖那個極其看不慣的高傲背影做了個鬼臉，一溜小跑跟進采血室。在椅子上坐穩了，氣喘勻了，蘇何也把壓脈帶在她手臂上綁好了。
“手掌握拳，手臂放鬆。”蘇何併攏手指拍著她肘彎的皮膚。
“那個，你慢點紮。”瞄見明晃晃的針頭，付小唯嘴唇一抿別過臉去。
“怕疼？”蘇何沒抬頭。
“嗯。”
“不疼，你看都紮好了。”蘇何語調溫柔，說得雲淡風輕。
付小唯天真回眸，鼓著大眼看見蘇何當著她的面把針頭紮了進去。
“蘇何，你……”付小唯氣急敗壞。
“抽她四百毫升。”蘇何恢復了對她的無視，兀自吩咐一邊的護士。
“我可以獻八百毫升的。”付小唯微仰著臉，示威一樣的倔強。
“我說四百就四百。”蘇何醫者口吻，那樣命令意味的態度，她愣生生沒敢再頂撞。
蘇何撿了張椅子挨著她坐下，高挽起袖口，拎了個采血袋，找准自己的血管，針頭紮得精確輕鬆。然後他順手扯過桌子上的錄入簿，在付小唯獻血記錄的下一行，寫下姓名蘇何，標注采血數值：800cc。
付小唯盯著他清雋的字跡看了半晌，鼓起勇氣解釋，“蘇何，我才大四，還從沒想過找男朋友。所以今天的相親才……”
“你低血糖？”蘇何打量著她微微泛白的嘴唇，自然岔開了話題。
“有點。”
蘇何從兜裡掏出塊巧克力遞給她，“淨重80克，沒問題，可以吃。”
“什麼？”付小唯錯愕。
“一公斤重的狗吃下9克的純巧克力就有可能導致死亡，你的體重，80克巧克力屬於安全範疇。”蘇何嘴角輕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關愛動物，關愛單身狗。”
付小唯表示不想搭茬，並送上了一波白眼三連。
“張嘴。”蘇何單手撕開包裝，拿巧克力輕蹭著她的嘴巴。
付小唯狠狠一口，連帶咬到了他的手指。
“我抽好了，回家了，再見。”按下了要道歉的念頭，付小唯耐著性子等護士拔掉針頭，迫不及待地沖向門口。
“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來自蘇何的道別不急不緩。
“我才不要再見到你。”付小唯轉身扒著門框擠眉弄眼。
蘇何正了正神色，“醫科大臨床專業付小唯，你們專業的全部應屆實習生都會在這所中心醫院進行為期半年的畢業實習考核，報到時間為週一早上八點半。”
“啊？”
“必須要通知到你本人的是，你分到的是急診科，而我，是你的實習導師，也是你最終實習成績的評定簽字人。”蘇何戲謔地朝她伸出手掌，懸空做了個等待握手的姿勢。
付小唯落跑的腳步聲響徹整個走廊。
3
在回家的路上付小唯就收到了專業老師群發的消息通知，跟蘇何提前劇透的一模一樣。
相親物件秒變犀利導師，可預見的未來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付小唯就從沒經歷過這麼煎熬的夜晚：焦慮不安，精神萎靡，失眠多夢，看啥都不順眼，各種提心吊膽。
可設定好的鬧鐘依舊準時，一秒都不會晚。實習期首天報到，付小唯不敢耽擱，壓著時間點趕到醫院急診科。
蘇何辦公室的門半敞著，他一件常規白大褂，正伏身桌案在一遝病歷上勾劃圈點，那個專注的剪影還真有點不得不承認的帥氣。
“醫科大臨床專業付小唯，前來報到。”付小唯站到他跟前，裝出一副不曾相識的姿態，四處飄著眼神，儘量不和他有目光接觸。
蘇何停住筆，翻了翻一邊的花名冊，“付小唯……實習職位是助理醫師，歡迎成為我的副手。”
要不要這麼點背？付小唯略一沉吟，當機立斷，“報告醫生，我要請假！”
“實習第一天，這種要求勇氣可嘉。”蘇何抬抬眉梢，饒有興趣地發問，“說說理由？”
“我感冒了，想請兩天病假。”
“感冒？好機會，身為一個實習醫生，正好鍛煉一下。自己的病歷自己寫，想吃什麼藥自己開，就拿急診科當自己家，別見外。”
“……”付小唯頓足，居然忘了自己是該死的醫科生。
蘇何沒打算就此放過她，他站起來隔著桌子伸手抵了抵她的腦門，“好像是有點燒，那去藥劑室領兩瓶葡萄糖點滴，犧牲一下讓這批實習生拿你練練靜脈注射技巧。”
付小唯秒慫，“那個，我忽然覺得好多了。”
“真的？”
“真的。”她眼神懇切，努力點頭。
“那上班。”
蘇何手指扣了扣對面的空桌示意，付小唯的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到一句，“把我的水杯拿過來。”
“我？”付小唯環視一周，房間裡就只有他們兩個。
“嗯。”
她不是沒看見擺在飲水機上的水杯，可明顯那杯子離他的距離更近一些好嗎？意識到他是在故意折騰自己，付小唯的不滿表達得簡潔明瞭，“我覺得你需要加個請字。”
“把我的水杯請來。”
“……”付小唯氣呼呼把水杯往他桌子上一撂，特意濺了他一身的水漬。
蘇何淡定擦拭完畢，扯出她的實習報告，翻開第一頁，下筆尤為從容：工作態度惡劣。筆桿子連同那只手掌被付小唯死死抱住，“我改”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我的辦公桌每天要整理兩次，病歷在左，書籍在右，筆一定要放在我一眼就看見的位置。電腦螢幕鍵盤每天早上清潔一次。桌子上的綠蘿每隔三天澆一次水。我吃的泡面浸泡時間必須在3至5分鐘。咖啡端上來的溫度不能超過80攝氏度。白開水一次要倒三分之二杯滿。以上執行照做，有問題嗎？”
“沒有。”付小唯隨口敷衍。
“很好，那接下來我們開始正式切入你的實習工作內容。”蘇何一本正經。
“剛才那些？”
“那只是你對一個醫屆前輩最起碼的尊重。”
那一瞬，付小唯仿佛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支離破碎的聲音。
4
付小唯的每日實習評語硬生生被蘇何寫成了《精神病患觀察報告》。
情緒極度不穩定？有狂躁跡象？經常無意識自言自語？……付小唯安撫著自己那顆被重創暴擊的小心臟，欲哭無淚。
事實上她只是在被蘇何驅使的過程中頂了幾句嘴，裝作不小心砸了他幾個水杯，然後難以自抑的低聲咒駡了幾次洩憤而已。
蘇何用絕對的話語權，教會她再負隅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一切暫時的屈從都只是為了能及格畢業！她決定找蘇何主動示好求和。
打聽到蘇何午休時段通常在科室後面的停車坪抽煙，付小唯拿出了慷慨赴死的悲壯，毅然前往。
人果然在，褪去了白大褂工裝，穿一身剪裁合體的藍黑西服，正斜靠在車尾上點煙，那樣的輪廓，在遙遠的光影下剛好。
要怎樣才能最像不經意的路過？付小唯發愁。
“在這杵著幹什麼？一起找蘇醫生聊天啊！”同班的兩個男生經過，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蘇何旁邊湊。
“蘇醫生，這麼巧？一起抽根？”男生掏出煙盒。
蘇何點頭應允。另一個男生見狀慌忙幫他點上火，三個人當即有說有笑起來。
怪自己太年輕啊！兜裡能掏出來的也只有一包面巾紙。
付小唯腦子一抽，遞了張給蘇何，“那個，您抽完煙擦擦嘴。”
面對三個人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付小唯想著現場有條地縫就好了。
還是蘇何救的場，他摁滅煙頭，喊她一起往回，“跟我去急診留觀室查個床。”
付小唯忙不迭答應。
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面繞完了所有床位，回到辦公室坐下的首先動作，就是抽本書打開立起，把臉藏在後面。
“拿倒了。”蘇何用指頭彈了彈她的書脊。
“哦。”付小唯著急一翻沒拿穩，整本書倒摔向蘇何的那邊。她扒拉了兩下挽回無效，彤紅著臉頰沒躲掉蘇何的直視目光。
找話救場找話救場，付小唯真是要瘋了。
“要我幫忙倒杯水嗎？”
“你晚上有時間嗎？”
兩人異口同聲。
付小唯咬了咬腮，選擇了繼續蘇何的話題，“你這是在邀約我？”
“對啊，想請你吃個飯，如果你晚上沒事的話。”蘇何答得坦然。
借吃飯的機會，套個近乎啥的，順理成章地求他高抬貴手把前幾天的評語修改一下。付小唯盤算得挺好，於是答應得爽快，“好啊，反正回宿舍也沒有什麼事情。”
蘇何笑笑，叫了接診台文秘，指著付小唯，“晚餐多訂她一份盒飯，她今天加班。”
付小唯的心，從沒有這麼累過。
她就著對蘇何的恨意，吃光了一整份的雞油拌飯，完成了所謂的加班內容：代他寫一篇優秀醫生演講稿。
然後，她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對面座位的空蕩。
手機上時間顯示晚上十一點十分，接診的那位車禍病人進手術室已經四十分鐘，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算起來，加上這個病人，蘇何今晚已經做了三台手術，從他那份雞油拌飯送來之前，到現在淋在飯上的噴香雞油已經完全凝結成油膩的塊狀。
蘇何每天都在這樣忙碌嗎？在她沒來實習的時候，在她不加班的時候，在她注意到或者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這樣想著，她走去蘇何的座位，去翻閱他的日常工作備忘：
3號床腿骨骨折，無家屬陪床，多關注解決其如廁問題，尤其夜間；走廊7號床幼兒四歲，病房床位有騰出時優先考慮，答應他明天輸液時送棒棒糖一個；張醫生女兒周日結婚，代他值夜班，交接好病人情況……最後一條，因私人理由逼迫付小唯加班一次，有時間補大餐一頓。
明明都寫在備忘裡了，幹嗎又劃掉？付小唯氣鼓鼓盯著那道粗重的作廢橫線，在後面補了三個字：不稀罕。
“怎麼還沒走？”蘇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
她猛然回頭，逃開了那一臉疲憊的倦態，捧著他那份雞油拌飯往外走，“飯涼了，我去幫你熱。”
5
市優秀醫生表彰大會付小唯作為實習生代表去參與學習，學生慣例，會議結束後跟學校提交一篇觀後感。
現場清一色的白大褂，付小唯還是一眼找出了蘇何，她興奮地揮手示意他沒收到。他站在舞臺角落，正緊張地熟悉著付小唯代寫的那份獲獎感言。
輪到蘇何發言的時候付小唯挺失望的，她那麼文采飛揚的語句，被蘇何讀得磕磕絆絆的，而且全程只顧低頭讀稿子，她連張正臉的照片都沒有拍到，白瞎了那麼高的顏值。
坐計程車回醫院的路上她翻著照片埋怨蘇何的不爭氣，“平時折騰我的時候不是挺囂張嗎？讀個獲獎感言扭捏得這獎跟偷來的似的。”
沒收到回應，她肩頭一沉，是蘇何枕上來的腦袋，他呼吸均勻，睡得正香。車窗外的陽光流溢過他的側臉，溫柔著那一臉還沒有褪盡的倦意。
付小唯慢慢放緩了呼吸，忍不住伸手指輕輕幫他揉展開緊皺的眉心。她的視線停留在他手裡震動的手機上，螢幕閃爍了很久，號碼顯示為老媽。
猶豫良久，付小唯還是代為接聽了電話。
“小何，會議結束了會直接回家吧？今天你休班，媽媽做了好多菜。”
“阿姨，我是蘇何同事，我叫付小唯，他……他不太方便接電話。”付小唯壓低聲音，生怕吵醒他。
“是小唯呀，蘇何總說帶你回家吃飯，總說話不算數。今天是一起回來嗎？那阿姨準備準備。”電話那邊的欣喜。
“阿……阿姨……我……我還要上班。”電話掛了，沒來得及解釋的付小唯慌了。
身邊被驚醒的蘇何拿回手機瞄了眼通話記錄。
“自己接的電話，自己想辦法解決。”手機扔回到付小唯懷裡。（原題:《良辰應如是》，作者：狸貓小豆。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我AB型。”蘇何步子緩了緩，“跟我來。”
付小唯沖那個極其看不慣的高傲背影做了個鬼臉，一溜小跑跟進采血室。在椅子上坐穩了，氣喘勻了，蘇何也把壓脈帶在她手臂上綁好了。
“手掌握拳，手臂放鬆。”蘇何併攏手指拍著她肘彎的皮膚。
“那個，你慢點紮。”瞄見明晃晃的針頭，付小唯嘴唇一抿別過臉去。
“怕疼？”蘇何沒抬頭。
“嗯。”
“不疼，你看都紮好了。”蘇何語調溫柔，說得雲淡風輕。
付小唯天真回眸，鼓著大眼看見蘇何當著她的面把針頭紮了進去。
“蘇何，你……”付小唯氣急敗壞。
“抽她四百毫升。”蘇何恢復了對她的無視，兀自吩咐一邊的護士。
“我可以獻八百毫升的。”付小唯微仰著臉，示威一樣的倔強。
“我說四百就四百。”蘇何醫者口吻，那樣命令意味的態度，她愣生生沒敢再頂撞。
蘇何撿了張椅子挨著她坐下，高挽起袖口，拎了個采血袋，找准自己的血管，針頭紮得精確輕鬆。然後他順手扯過桌子上的錄入簿，在付小唯獻血記錄的下一行，寫下姓名蘇何，標注采血數值：800cc。
付小唯盯著他清雋的字跡看了半晌，鼓起勇氣解釋，“蘇何，我才大四，還從沒想過找男朋友。所以今天的相親才……”
“你低血糖？”蘇何打量著她微微泛白的嘴唇，自然岔開了話題。
“有點。”
蘇何從兜裡掏出塊巧克力遞給她，“淨重80克，沒問題，可以吃。”
“什麼？”付小唯錯愕。
“一公斤重的狗吃下9克的純巧克力就有可能導致死亡，你的體重，80克巧克力屬於安全範疇。”蘇何嘴角輕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關愛動物，關愛單身狗。”
付小唯表示不想搭茬，並送上了一波白眼三連。
“張嘴。”蘇何單手撕開包裝，拿巧克力輕蹭著她的嘴巴。
付小唯狠狠一口，連帶咬到了他的手指。
“我抽好了，回家了，再見。”按下了要道歉的念頭，付小唯耐著性子等護士拔掉針頭，迫不及待地沖向門口。
“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見。”來自蘇何的道別不急不緩。
“我才不要再見到你。”付小唯轉身扒著門框擠眉弄眼。
蘇何正了正神色，“醫科大臨床專業付小唯，你們專業的全部應屆實習生都會在這所中心醫院進行為期半年的畢業實習考核，報到時間為週一早上八點半。”
“啊？”
“必須要通知到你本人的是，你分到的是急診科，而我，是你的實習導師，也是你最終實習成績的評定簽字人。”蘇何戲謔地朝她伸出手掌，懸空做了個等待握手的姿勢。
付小唯落跑的腳步聲響徹整個走廊。
3
在回家的路上付小唯就收到了專業老師群發的消息通知，跟蘇何提前劇透的一模一樣。
相親物件秒變犀利導師，可預見的未來絕對是一場滅頂之災！
付小唯就從沒經歷過這麼煎熬的夜晚：焦慮不安，精神萎靡，失眠多夢，看啥都不順眼，各種提心吊膽。
可設定好的鬧鐘依舊準時，一秒都不會晚。實習期首天報到，付小唯不敢耽擱，壓著時間點趕到醫院急診科。
蘇何辦公室的門半敞著，他一件常規白大褂，正伏身桌案在一遝病歷上勾劃圈點，那個專注的剪影還真有點不得不承認的帥氣。
“醫科大臨床專業付小唯，前來報到。”付小唯站到他跟前，裝出一副不曾相識的姿態，四處飄著眼神，儘量不和他有目光接觸。
蘇何停住筆，翻了翻一邊的花名冊，“付小唯……實習職位是助理醫師，歡迎成為我的副手。”
要不要這麼點背？付小唯略一沉吟，當機立斷，“報告醫生，我要請假！”
“實習第一天，這種要求勇氣可嘉。”蘇何抬抬眉梢，饒有興趣地發問，“說說理由？”
“我感冒了，想請兩天病假。”
“感冒？好機會，身為一個實習醫生，正好鍛煉一下。自己的病歷自己寫，想吃什麼藥自己開，就拿急診科當自己家，別見外。”
“……”付小唯頓足，居然忘了自己是該死的醫科生。
蘇何沒打算就此放過她，他站起來隔著桌子伸手抵了抵她的腦門，“好像是有點燒，那去藥劑室領兩瓶葡萄糖點滴，犧牲一下讓這批實習生拿你練練靜脈注射技巧。”
付小唯秒慫，“那個，我忽然覺得好多了。”
“真的？”
“真的。”她眼神懇切，努力點頭。
“那上班。”
蘇何手指扣了扣對面的空桌示意，付小唯的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到一句，“把我的水杯拿過來。”
“我？”付小唯環視一周，房間裡就只有他們兩個。
“嗯。”
她不是沒看見擺在飲水機上的水杯，可明顯那杯子離他的距離更近一些好嗎？意識到他是在故意折騰自己，付小唯的不滿表達得簡潔明瞭，“我覺得你需要加個請字。”
“把我的水杯請來。”
“……”付小唯氣呼呼把水杯往他桌子上一撂，特意濺了他一身的水漬。
蘇何淡定擦拭完畢，扯出她的實習報告，翻開第一頁，下筆尤為從容：工作態度惡劣。筆桿子連同那只手掌被付小唯死死抱住，“我改”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我的辦公桌每天要整理兩次，病歷在左，書籍在右，筆一定要放在我一眼就看見的位置。電腦螢幕鍵盤每天早上清潔一次。桌子上的綠蘿每隔三天澆一次水。我吃的泡面浸泡時間必須在3至5分鐘。咖啡端上來的溫度不能超過80攝氏度。白開水一次要倒三分之二杯滿。以上執行照做，有問題嗎？”
“沒有。”付小唯隨口敷衍。
“很好，那接下來我們開始正式切入你的實習工作內容。”蘇何一本正經。
“剛才那些？”
“那只是你對一個醫屆前輩最起碼的尊重。”
那一瞬，付小唯仿佛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支離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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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唯的每日實習評語硬生生被蘇何寫成了《精神病患觀察報告》。
情緒極度不穩定？有狂躁跡象？經常無意識自言自語？……付小唯安撫著自己那顆被重創暴擊的小心臟，欲哭無淚。
事實上她只是在被蘇何驅使的過程中頂了幾句嘴，裝作不小心砸了他幾個水杯，然後難以自抑的低聲咒駡了幾次洩憤而已。
蘇何用絕對的話語權，教會她再負隅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一切暫時的屈從都只是為了能及格畢業！她決定找蘇何主動示好求和。
打聽到蘇何午休時段通常在科室後面的停車坪抽煙，付小唯拿出了慷慨赴死的悲壯，毅然前往。
人果然在，褪去了白大褂工裝，穿一身剪裁合體的藍黑西服，正斜靠在車尾上點煙，那樣的輪廓，在遙遠的光影下剛好。
要怎樣才能最像不經意的路過？付小唯發愁。
“在這杵著幹什麼？一起找蘇醫生聊天啊！”同班的兩個男生經過，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蘇何旁邊湊。
“蘇醫生，這麼巧？一起抽根？”男生掏出煙盒。
蘇何點頭應允。另一個男生見狀慌忙幫他點上火，三個人當即有說有笑起來。
怪自己太年輕啊！兜裡能掏出來的也只有一包面巾紙。
付小唯腦子一抽，遞了張給蘇何，“那個，您抽完煙擦擦嘴。”
面對三個人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付小唯想著現場有條地縫就好了。
還是蘇何救的場，他摁滅煙頭，喊她一起往回，“跟我去急診留觀室查個床。”
付小唯忙不迭答應。
尾巴似的跟在他後面繞完了所有床位，回到辦公室坐下的首先動作，就是抽本書打開立起，把臉藏在後面。
“拿倒了。”蘇何用指頭彈了彈她的書脊。
“哦。”付小唯著急一翻沒拿穩，整本書倒摔向蘇何的那邊。她扒拉了兩下挽回無效，彤紅著臉頰沒躲掉蘇何的直視目光。
找話救場找話救場，付小唯真是要瘋了。
“要我幫忙倒杯水嗎？”
“你晚上有時間嗎？”
兩人異口同聲。
付小唯咬了咬腮，選擇了繼續蘇何的話題，“你這是在邀約我？”
“對啊，想請你吃個飯，如果你晚上沒事的話。”蘇何答得坦然。
借吃飯的機會，套個近乎啥的，順理成章地求他高抬貴手把前幾天的評語修改一下。付小唯盤算得挺好，於是答應得爽快，“好啊，反正回宿舍也沒有什麼事情。”
蘇何笑笑，叫了接診台文秘，指著付小唯，“晚餐多訂她一份盒飯，她今天加班。”
付小唯的心，從沒有這麼累過。
她就著對蘇何的恨意，吃光了一整份的雞油拌飯，完成了所謂的加班內容：代他寫一篇優秀醫生演講稿。
然後，她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對面座位的空蕩。
手機上時間顯示晚上十一點十分，接診的那位車禍病人進手術室已經四十分鐘，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算起來，加上這個病人，蘇何今晚已經做了三台手術，從他那份雞油拌飯送來之前，到現在淋在飯上的噴香雞油已經完全凝結成油膩的塊狀。
蘇何每天都在這樣忙碌嗎？在她沒來實習的時候，在她不加班的時候，在她注意到或者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這樣想著，她走去蘇何的座位，去翻閱他的日常工作備忘：
3號床腿骨骨折，無家屬陪床，多關注解決其如廁問題，尤其夜間；走廊7號床幼兒四歲，病房床位有騰出時優先考慮，答應他明天輸液時送棒棒糖一個；張醫生女兒周日結婚，代他值夜班，交接好病人情況……最後一條，因私人理由逼迫付小唯加班一次，有時間補大餐一頓。
明明都寫在備忘裡了，幹嗎又劃掉？付小唯氣鼓鼓盯著那道粗重的作廢橫線，在後面補了三個字：不稀罕。
“怎麼還沒走？”蘇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
她猛然回頭，逃開了那一臉疲憊的倦態，捧著他那份雞油拌飯往外走，“飯涼了，我去幫你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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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優秀醫生表彰大會付小唯作為實習生代表去參與學習，學生慣例，會議結束後跟學校提交一篇觀後感。
現場清一色的白大褂，付小唯還是一眼找出了蘇何，她興奮地揮手示意他沒收到。他站在舞臺角落，正緊張地熟悉著付小唯代寫的那份獲獎感言。
輪到蘇何發言的時候付小唯挺失望的，她那麼文采飛揚的語句，被蘇何讀得磕磕絆絆的，而且全程只顧低頭讀稿子，她連張正臉的照片都沒有拍到，白瞎了那麼高的顏值。
坐計程車回醫院的路上她翻著照片埋怨蘇何的不爭氣，“平時折騰我的時候不是挺囂張嗎？讀個獲獎感言扭捏得這獎跟偷來的似的。”
沒收到回應，她肩頭一沉，是蘇何枕上來的腦袋，他呼吸均勻，睡得正香。車窗外的陽光流溢過他的側臉，溫柔著那一臉還沒有褪盡的倦意。
付小唯慢慢放緩了呼吸，忍不住伸手指輕輕幫他揉展開緊皺的眉心。她的視線停留在他手裡震動的手機上，螢幕閃爍了很久，號碼顯示為老媽。
猶豫良久，付小唯還是代為接聽了電話。
“小何，會議結束了會直接回家吧？今天你休班，媽媽做了好多菜。”
“阿姨，我是蘇何同事，我叫付小唯，他……他不太方便接電話。”付小唯壓低聲音，生怕吵醒他。
“是小唯呀，蘇何總說帶你回家吃飯，總說話不算數。今天是一起回來嗎？那阿姨準備準備。”電話那邊的欣喜。
“阿……阿姨……我……我還要上班。”電話掛了，沒來得及解釋的付小唯慌了。
身邊被驚醒的蘇何拿回手機瞄了眼通話記錄。
“自己接的電話，自己想辦法解決。”手機扔回到付小唯懷裡。（原題:《良辰應如是》，作者：狸貓小豆。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