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車、掉頭, 屋後幾十米一個直角轉彎, 那棵樹齡超百年、三四人才能合抱大核桃樹生機勃勃地矗立在彎的內角。 每次從姑媽家出來, 走到這裡, 後視鏡裡總能看到姑媽拄著拐站在路邊目送我們, 黑絲絨帽檐下露出灰白的發。
小時候, 姑媽家是我最嚮往的地方, 走親戚可以穿新衣, 不用做作業割草放牛, 有許多年齡相仿的玩伴, 都是開心事。 更讓人期待的是, 每次去姑媽都有禮物, 各種青果(花紅蘋果桃李杏)、乾果(核桃板栗葵花籽), 乃至一塊小小的餅乾, 總能給我一份驚喜。
父輩兄妹四人, 姑媽是長女,
前幾年姑父在世的時候, 每次去看他們, 他們都很高興, 忙著燒火切肉打雞蛋做飯, 往往要很勉強才能攔下, 讓他們相信我吃過了, 不用忙活。 這個時候, 姑媽是一臉的憐惜:“一樣都不吃, 這麼遠的來做什麼!”偶爾在他們面前吃一頓飯,
有一兩年沒去看姑媽了吧,
媽媽的驟然離世讓我揪心地痛、追悔莫及。 我以為還有很遠, 我總是把早該付諸的行動推向明天、明天。 一下子卻是要多快有多快, 醍醐灌頂般的頓悟讓我開始重新審視生命與親情, 想要馬上去看看姑媽。
一天的雨, 小村靜靜地臥在大山腳下,
姑媽一個人在門外, 屋簷下一把椅子, 她背靠牆壁, 雙手放在膝上, 坐得端端正正, 規矩得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頭上一頂縮邊黑絲絨圓帽, 兩鬢髮如銀絲, 身上絨衣、外衣、夾襖穿了四五件, 一眼便見層層的衣領, 左邊臉頰上一塊小指甲大小的淤青。 我們老遠向她打著招呼, 她定定地坐著, 表情木然, 看著我們走近。
屋裡粉刷過的牆壁尚未刮白, 上面用白粉筆記著一些電話號碼, 與我聯通的那11個數字異常顯眼和清晰。 我忽然想起, 這還是幾年前姑父記下的, 那時候他們偶爾給我打電話, 現在姑父走了, 姑媽也已這樣, 和她當面溝通都成困難,
二表嫂、小亮、小亮媳婦相繼進來, 燒起的爐灶呼隆隆響, 姑媽坐在沙發角落, 靜靜看我們吹牛聊天。 二表姐問她, 你給記得小周, 她說記得, 二表姐向我一指:“他就是小周了嘛。 ”姑媽“哦”的一聲。 小姑、二表姐夫分別和她說話, 問她還記得誰誰誰, 姑媽表情木然, 一會又說什麼也沒整給我們吃, 小兒子亮和他開玩笑說:“把你收起的東西翻出點來給他們吃。”她說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坐上沙發,拉起她的手,手背上斑斑點點,指甲很長,指甲縫裡全是污泥。我說要給她剪指甲,她順從地伸著手,我小心翼翼,無奈她的指甲縫全被泥塞滿,指甲剪根本吃不進去。我放下指甲剪,用自己專門留著掏耳朵的小手指指甲一個一個認真給她挖出指甲縫裡的污泥,再剪指甲。完了抬頭,發現她正定定看著我,眼角蓄滿淚水。我心裡酸酸,問她是不是舒服點了,她說舒服了,又說她的手紮(涼)冰冰的,我的手熱乎,一旁的貓貓笑著給她捂手,反復把自己的手放到火邊烤,再去捂她。
在小亮家二樓吃的晚飯,一大桌人吆酒吃肉。看看將近七點,我頓碗下樓,姑媽一個人坐在簷下,我問她吃飯沒有,她說吃了。貓貓她們相跟著下來,向她道別。姑媽說:“你們都要走了?”我們答應著,向車邊走去,姑媽定定地坐著,眼光定定地看著我們。
小兒子亮和他開玩笑說:“把你收起的東西翻出點來給他們吃。”她說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坐上沙發,拉起她的手,手背上斑斑點點,指甲很長,指甲縫裡全是污泥。我說要給她剪指甲,她順從地伸著手,我小心翼翼,無奈她的指甲縫全被泥塞滿,指甲剪根本吃不進去。我放下指甲剪,用自己專門留著掏耳朵的小手指指甲一個一個認真給她挖出指甲縫裡的污泥,再剪指甲。完了抬頭,發現她正定定看著我,眼角蓄滿淚水。我心裡酸酸,問她是不是舒服點了,她說舒服了,又說她的手紮(涼)冰冰的,我的手熱乎,一旁的貓貓笑著給她捂手,反復把自己的手放到火邊烤,再去捂她。在小亮家二樓吃的晚飯,一大桌人吆酒吃肉。看看將近七點,我頓碗下樓,姑媽一個人坐在簷下,我問她吃飯沒有,她說吃了。貓貓她們相跟著下來,向她道別。姑媽說:“你們都要走了?”我們答應著,向車邊走去,姑媽定定地坐著,眼光定定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