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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讀紅樓”第五十五回(上):賈府打怪並滅門大殺器

作者

鳳凰

玩遊戲的人一路打怪, 等他打掉了各類小怪, 開始打boss了, 就會很興奮, 因為魔頭難攻, 所以玩家通常會邀請自己的好友一起打boss。

聽起來很有趣, 但是我不敢玩遊戲, 因為遊戲這東西, 一玩上癮, 便騎虎難下, 抽身不能。 王熙鳳從秦可卿治喪協理甯國府開始, 這賈府內管家的差事就把她套牢了, 每日忙著鬥智恃強, 不亦樂乎。 你算計人, 人也算計你, 而老天算計每一個人。 這一來二去的, 用心太過, 鳳姐就小月了, 代價很大。

江山代有人才出, 鳳姐一倒下, 頂上來的是李紈、探春和寶釵, 一下子三員大將。

探春和李紈在前面廳上起坐聽政, 後面寶釵坐著小轎各房巡視, 三個年輕女人就這麼把賈府轉起來了, 貌似有模有樣。

實則賈府底下暗流湧動, 最是無序, 處處陷阱, 步步驚心。 明面有序也就說得過去了, 賈府能要的不過如此。 要是治理賈府那麼容易,

比十個男人還能幹的王熙鳳, 也不會打了一個年仗, 就把胎兒打沒了。 這王熙鳳平時“私心藏奸, 窮追苦克”, 最會懲治人的, 但從結局來看, 竟是誰鉗制住了誰呢?當然平兒總是要端著架子說的:“二奶奶若是略差一點兒的, 早被你們這些奶奶治倒了。 ”她不這樣說, 還指望她在那些管家婆子跟前替鳳姐認栽不成?估計鳳姐平日被下人們背後各種駡名不少, 從她跟平兒的體己話看, 鳳姐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

本是三女組團一起打怪, 但李紈智商不線上, 寶釵愛惜羽毛明哲保身, 兩人只是照貓畫虎點卯應景, 真正費心出力的只有探春。

未出閣的年輕女子出頭治家, 七七八八的媳婦婆子們這下子興奮了, 立即萌生出各種奇思妙想,

全是變著花樣怎麼治倒主子, 看主子的笑話。 果然是“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這人世間啊, 真是妖孽橫行, 怨不得主子們整天跟防川防賊似的。

可你若換個角度, 從這夥下人的利益來看, 可能完全另一番感慨。 起早貪黑, 卑躬屈膝, 拼死拼活混個日子, 已經卑微到塵埃了, 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一位太妃欠安, 都能拐彎抹角變成我的奔波勞累。 做夢也不曾想有個禮拜日、雙休日的, 最起碼天黑之後容我喝個小酒, 小賭怡性一把吧?這都不行, 一天24小時春夏秋冬都在主子的監控之下呢。 而主子們呢, 他們卻可以天天飲酒聽戲, 尋歡作樂, 無拘無束。 我累死, 他嗨死, 這合適嗎?

人心裡面都有桿秤, 整天秤東秤西, 秤世道。 所以在婆子媳婦們的內心深處,

鳳姐探春之流也是她們要打的boss。 若非如此, 怎會三女剛一組團, 新綽號已然出籠。 “巡海夜叉”、“鎮山太歲”, 這舌根子嚼的多生動。

新官一旦上任, 定會有人出來試水。 管家媳婦們裡面第一個放馬過來的是吳新登家的。 也不知道這媳婦子怎想的, 她若老老實實按規矩出牌, 自己也沒虧可吃, 不按規矩出牌, 自己也占不了啥便宜, 可她就是選擇了給探春下絆子。 她當然是來試深淺的。 那吳新登是賈府銀庫的管家, 摸清主子們的斤兩, 有利於調整今後的動作尺度。

探春是早有夙願要治家的, 管錢袋的自動往槍口上碰, 需怪我不得。 纖纖小鐵掌功早練成了, 就等著試手了。 探春毫不羞怯, 抖起精神, 綿裡藏針幾個回合,

就將她拍下馬來。 吳新登家的被駁的滿臉騷紅, 滾出議事廳。 探春初戰告捷。

吳新登家的剛敗下陣來, 探春還未及喘口氣兒, 賈府的刺兒頭趙姨娘就粉墨登場了。 可憐的探春眾目睽睽之下與母親當場開撕。 娘兒倆各自祭出狠招, 涕淚滂沱, 拼命互踩。 趙姨娘本來就是個寡情薄義的勢利小人,探春小姐也沒啥情義,氣急敗壞之下話出如刀,刀刀見血,不留分寸,母女倆兩敗俱傷,體面掃地。

這事本來很容易化解。起初既然探春不明白,問了李紈,李紈給了答覆,暫時依從李紈未嘗不可。若有疑惑,也可以建議此事暫時押後,容吳新登家的去把那舊例拿過來參考了,再做定論。既在眾人面前給了管家媳婦顏面,也顯出自己治家不含糊,不摻水,穩操大局。退一步講,即便吳新登這關已經搞僵了,趙姨娘哭了過來,仍然有不少餘地可供迴旋。然而探春既不願意安撫母親,也不憐憫她,她選擇了與生母大戰三百回合,鼔對鼓鑼對鑼,一決高下,直到趙姨娘懂得什麼叫“尊卑有別”為止。

這事的根子不在二十兩銀子,而在於探春庶出的地位。在賈府,沒有任何一個姑娘像探春這樣急於在眾人面前立威。庶出,是探春的軟肋,探春的絕望,探春一生的傷。偏這個娘不諳世事,探春要的,她不但絲毫給不了,還要時時讓她蒙羞。二十兩銀子不過是迎頭一記,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痛和怨,來了個集結大爆發。大年下親舅舅死了,沒句安慰親娘的話也罷了,倒在賞銀的數目上跟母親大動干戈,難道真是探春的本意嗎?探春的眼皮子還沒那麼淺。

跟母親這一場大鬧,這一場大哭,終於當眾給趙姨娘定了規矩。老不害羞自居是娘,也不照照鏡子,你身上哪根線哪根絲標識著你是娘?你要記住自己是姨娘!是奴才就是奴才,別豬鼻子插根蔥,在大象後面亦步亦趨走一走就自覺是大象。

幸虧及時雨平兒到來,幫探春強端主子小姐的架子,才算鎮壓了趙姨娘之流。

這兩輪急攻,都被探春硬碰硬接了招。如果不是平兒到來,就算她跟母親撕破臉皮連哭代罵,外加一眾推手,不知能否大獲全勝?閨閣小姐使到底的潑辣,探春使出來了,這是殊死搏鬥,與其說是跟母親鬥,不如說是跟庶出的命運搏。

然而並沒有一個人為此出來“主持正義”批評趙姨娘,頂多只是勸。究其原因,並非因為姨娘說不得,而是因為當著探春的面,趙姨娘說不得。掃了趙姨娘的面子,就等於掃了探春的面子。體制、禮儀規定了兒女比母親地位高,然而規矩是人定的,天倫是上帝定的。

細想之下,不禁為探春的改革擔憂。她急於求成,手段毛躁,最致命的是,她感情用事卻不立足於情義。處理吳新登家的這件事,恐怕也留下了隱患。那吳新登家也是年節下請的動賈母過去吃酒做客的體面人物。如今當眾受此一頓羞辱,難保以後不再生波瀾。要是一個人那麼容易改變,也沒有本性難移這一說了。探春給吳新登家的沒臉,目的是小懲大誡,實際上只會提升他們的提防意識,以後把事做的更絕更隱秘,專叫你吃暗虧。這種撿拾風口浪尖上的隨機性衝突以儆效尤的方式,看似便宜,好像很容易把勝利的小紅旗插到對方的山頭上,實際是損敵500,自傷1000。

主僕式+家族式管理方式,註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不是誠信結構,而是彼此綁定在一個貓跟耗子捉迷藏的怪圈裡。這種機制鼓勵雞賊,製造平庸,以劣逐良。所以當它發展到成熟階段時,也意味著它給自己挖好了墳墓。曹雪芹筆下的賈府,正值這個時期。探春的一番勵精圖治,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連探春自己都知道這是窮途末路之下的困獸猶鬥。

趙姨娘這一頭的事,雖然這份親情很痛苦,但重新界定親緣關係卻非善舉。親子關係乃死結,無解。既無解,便不要強解。跟親娘爭執的底氣原是為秉持禮數,可這一番亂鬧下來,吃瓜群眾看在眼裡,探春小姐又剩多少禮數在握呢?趙姨娘雖非良善之輩,不登大雅之堂,可她也不是巨奸首惡之徒,何需對她舉輕若重多方羞辱鞭撻?

對親生父母身份的拒斥,永遠都是人生一大敗筆。“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出埃及記20:12)這是十戒中帶有祝福應許的兩條戒律中之一條。在一個保障人權的社會,首先保障的是享受親子關係這一殊榮。孝敬,並不是愚孝,而是給予父母當得的榮寵,最起碼在身份地位上要有合理的認同與尊重。敏探春千好萬好,恰恰這一好是她沒能做到的,因她不肯、不甘心。

鳳姐精細,要的是實惠,得到的也是一時實惠。探春精細,要的是變通,但治標不治本,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得到的不過是暫時強勢了一把。

非常有趣的是,三位女將相聚的那小花廳俗稱“議事廳兒”,恍惚之間便是還原一個“聚義廳”。原不過是太監們起坐之處,匾上居然題著“輔仁諭德”四個字。聽起來非常高大上,然在這花廳裡所有的人,坐著的、站著的、跪著的,個個皮裡春秋,肚中鑼鼓。主子不仁,僕從無德。親不賢德,子無仁愛。誰一個真正正大光明、仁德兼備了?

諷刺的是,本回第一句開宗明義說“當今以孝治天下”。整篇行文卻在寫跟親媽徹底鬧掰的大戲份。曹雪芹先生這坑挖的有點大。能說作者無意嗎?要是作者無意,這本書的bug就太大了。回目說的是“辱親女愚妾爭閒氣”,趙姨娘是真愚,知道自己閨女那跟神經不能踩,她就偏偏出來踩兩腳。果然探春暴跳如雷,風雨大作。這一場大鬧,我是感到這臉打的火辣辣。這“輔仁諭德”廳不如改叫“矯仁寡德”廳,興許還應景些。

我很喜歡探春,就像我喜歡黛玉、寶釵一樣,她們每個人都有血有肉非常立體,她們有強烈的願望,有非凡的夢想,也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失落和局限。我很容易喜歡這些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子。就像曹雪芹一樣。我把真誠的歌與泣給她們,也把忠誠的眼睛留給歷史。

趙姨娘本來就是個寡情薄義的勢利小人,探春小姐也沒啥情義,氣急敗壞之下話出如刀,刀刀見血,不留分寸,母女倆兩敗俱傷,體面掃地。

這事本來很容易化解。起初既然探春不明白,問了李紈,李紈給了答覆,暫時依從李紈未嘗不可。若有疑惑,也可以建議此事暫時押後,容吳新登家的去把那舊例拿過來參考了,再做定論。既在眾人面前給了管家媳婦顏面,也顯出自己治家不含糊,不摻水,穩操大局。退一步講,即便吳新登這關已經搞僵了,趙姨娘哭了過來,仍然有不少餘地可供迴旋。然而探春既不願意安撫母親,也不憐憫她,她選擇了與生母大戰三百回合,鼔對鼓鑼對鑼,一決高下,直到趙姨娘懂得什麼叫“尊卑有別”為止。

這事的根子不在二十兩銀子,而在於探春庶出的地位。在賈府,沒有任何一個姑娘像探春這樣急於在眾人面前立威。庶出,是探春的軟肋,探春的絕望,探春一生的傷。偏這個娘不諳世事,探春要的,她不但絲毫給不了,還要時時讓她蒙羞。二十兩銀子不過是迎頭一記,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痛和怨,來了個集結大爆發。大年下親舅舅死了,沒句安慰親娘的話也罷了,倒在賞銀的數目上跟母親大動干戈,難道真是探春的本意嗎?探春的眼皮子還沒那麼淺。

跟母親這一場大鬧,這一場大哭,終於當眾給趙姨娘定了規矩。老不害羞自居是娘,也不照照鏡子,你身上哪根線哪根絲標識著你是娘?你要記住自己是姨娘!是奴才就是奴才,別豬鼻子插根蔥,在大象後面亦步亦趨走一走就自覺是大象。

幸虧及時雨平兒到來,幫探春強端主子小姐的架子,才算鎮壓了趙姨娘之流。

這兩輪急攻,都被探春硬碰硬接了招。如果不是平兒到來,就算她跟母親撕破臉皮連哭代罵,外加一眾推手,不知能否大獲全勝?閨閣小姐使到底的潑辣,探春使出來了,這是殊死搏鬥,與其說是跟母親鬥,不如說是跟庶出的命運搏。

然而並沒有一個人為此出來“主持正義”批評趙姨娘,頂多只是勸。究其原因,並非因為姨娘說不得,而是因為當著探春的面,趙姨娘說不得。掃了趙姨娘的面子,就等於掃了探春的面子。體制、禮儀規定了兒女比母親地位高,然而規矩是人定的,天倫是上帝定的。

細想之下,不禁為探春的改革擔憂。她急於求成,手段毛躁,最致命的是,她感情用事卻不立足於情義。處理吳新登家的這件事,恐怕也留下了隱患。那吳新登家也是年節下請的動賈母過去吃酒做客的體面人物。如今當眾受此一頓羞辱,難保以後不再生波瀾。要是一個人那麼容易改變,也沒有本性難移這一說了。探春給吳新登家的沒臉,目的是小懲大誡,實際上只會提升他們的提防意識,以後把事做的更絕更隱秘,專叫你吃暗虧。這種撿拾風口浪尖上的隨機性衝突以儆效尤的方式,看似便宜,好像很容易把勝利的小紅旗插到對方的山頭上,實際是損敵500,自傷1000。

主僕式+家族式管理方式,註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不是誠信結構,而是彼此綁定在一個貓跟耗子捉迷藏的怪圈裡。這種機制鼓勵雞賊,製造平庸,以劣逐良。所以當它發展到成熟階段時,也意味著它給自己挖好了墳墓。曹雪芹筆下的賈府,正值這個時期。探春的一番勵精圖治,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連探春自己都知道這是窮途末路之下的困獸猶鬥。

趙姨娘這一頭的事,雖然這份親情很痛苦,但重新界定親緣關係卻非善舉。親子關係乃死結,無解。既無解,便不要強解。跟親娘爭執的底氣原是為秉持禮數,可這一番亂鬧下來,吃瓜群眾看在眼裡,探春小姐又剩多少禮數在握呢?趙姨娘雖非良善之輩,不登大雅之堂,可她也不是巨奸首惡之徒,何需對她舉輕若重多方羞辱鞭撻?

對親生父母身份的拒斥,永遠都是人生一大敗筆。“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出埃及記20:12)這是十戒中帶有祝福應許的兩條戒律中之一條。在一個保障人權的社會,首先保障的是享受親子關係這一殊榮。孝敬,並不是愚孝,而是給予父母當得的榮寵,最起碼在身份地位上要有合理的認同與尊重。敏探春千好萬好,恰恰這一好是她沒能做到的,因她不肯、不甘心。

鳳姐精細,要的是實惠,得到的也是一時實惠。探春精細,要的是變通,但治標不治本,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得到的不過是暫時強勢了一把。

非常有趣的是,三位女將相聚的那小花廳俗稱“議事廳兒”,恍惚之間便是還原一個“聚義廳”。原不過是太監們起坐之處,匾上居然題著“輔仁諭德”四個字。聽起來非常高大上,然在這花廳裡所有的人,坐著的、站著的、跪著的,個個皮裡春秋,肚中鑼鼓。主子不仁,僕從無德。親不賢德,子無仁愛。誰一個真正正大光明、仁德兼備了?

諷刺的是,本回第一句開宗明義說“當今以孝治天下”。整篇行文卻在寫跟親媽徹底鬧掰的大戲份。曹雪芹先生這坑挖的有點大。能說作者無意嗎?要是作者無意,這本書的bug就太大了。回目說的是“辱親女愚妾爭閒氣”,趙姨娘是真愚,知道自己閨女那跟神經不能踩,她就偏偏出來踩兩腳。果然探春暴跳如雷,風雨大作。這一場大鬧,我是感到這臉打的火辣辣。這“輔仁諭德”廳不如改叫“矯仁寡德”廳,興許還應景些。

我很喜歡探春,就像我喜歡黛玉、寶釵一樣,她們每個人都有血有肉非常立體,她們有強烈的願望,有非凡的夢想,也有太多身不由己的失落和局限。我很容易喜歡這些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子。就像曹雪芹一樣。我把真誠的歌與泣給她們,也把忠誠的眼睛留給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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