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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乾蘑菇與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一包乾蘑菇與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安敏

中午下班, 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在喊我, 讓我慢走一會。

是搞衛生的臨時工, 一個外地口音的女人。 她打開我們樓道的邊門出去了, 那是她放工具的地方。 隨後進來時手裡拿了一小包東西, 說要我帶回去, 這是她們家鄉的蘑菇。

我始而突然, 但眼前這矮個子小骨架上那張虔誠而期盼的臉讓我笑呵呵地接了過來。 我說你這禮物我接了。 我同時搜索我的辦公室, 正好桌上有一包煙, 牌子也不錯, 就抓起來給了她:帶給你老公抽吧。

我帶上了這包蘑菇回家。 這就是商場裡那種塑膠袋包裝的食品,

但包裝上沒有廠名沒有產期也沒有重量, 應該是個半斤左右吧。 但我感到這包蘑菇分量很重, 這是一個最底層的勞動者的一份心, 我不能不接, 不能看不起它。 它很珍貴。

去年單位失盜, 承擔我們大院衛生與安全責任的公司就安排了這位小個子女人既搞衛生又在樓道守夜。

“女人守夜?”

“她老公就在大院的酒店裡燒鍋爐, 晚上來陪她的。 ”

這樣啊!於是樓道裡就安排了一個折疊床。 在加班的夜裡我便看到, 一男一女從邊門外把床搬進來, 把被窩抱進來, 然後就在這狹長的走廊的一頭暫時放倒一天的疲憊, 等一長溜辦公室裡最後一盞燈熄過, 走道裡最後一個腳步聲消失之後, 再醒著耳朵歇憩。

第二天肯定是挨著黎明就卷好鋪蓋又往邊門外搬, 因為我們的辦公區域是不允許堆放任何雜物的。 隨後, 老公去為酒店燒鍋爐, 女人便打掃衛生, 讓我們踏著清爽開始新的一天。

有一天我發火了。 我們這走廊的盡頭有一個活動室, 我要求有關部門在這活動室擺一個櫃子, 給守夜的放被窩。 但沒有落實。 問為什麼, 說是櫃子沒騰出來, 再說開門和用電管理也不方便。 我們的管理的確很嚴, 但這次我說, 現在就把櫃子擺好, 給守夜的一片鑰匙!

我後來瞭解到, 這兩口子是安徽祁門縣人, 屬黃山市。 我說黃山好地方啊, 怎麼跑這來?她說隔黃山遠著呢。 老公的家原來是在黃山市區裡的, 六十年代全家下放到農村, 老公後來返城招工到了祁門縣瓷廠,

九七年廠子破產, 打發了萬把塊錢。 有一個表哥部隊轉業時隨妻子的戶口到了婁底, 便介紹他過來打工。 老公來了, 她也來了, 正好都能在一個大院裡做事。

我問:“那你們婁底的家安在哪啊?”

她說:“就在這院子裡租了一間煤房。 ”

一間煤房?一個家?那煤房是原來燒藕煤時堆煤和雜物的, 狹小、低矮、潮濕、封閉啊。

她說沒辦法的, 兩個人的家也還過得去的, 將來還是要回安徽的, 那邊在老公原來的廠裡還有一套兩室一廳呢!

這女人身子無疑弱小, 好像風中的一片樹葉。 但那綠色很頑強, 那葉脈很清晰, 那臉色是有幾分蒼白的, 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 顯得很生動。 她還告訴我, 兒子已經長大了, 十九歲了, 雖然沒上大學,

但已經在廣東打工了, 搞汽車修理的。

這年春節, 我們在給單位老同志拜年的時候, 特意給她們兩口子拜了年。 她老公正在燒鍋爐, 她正在外邊的大坪裡打掃。 兩人很是感謝, 接紅包的手很遲疑, 木訥地說著感謝。

感謝什麼啊!面對他倆我沒說什麼, 可我在單位的會上說起他們時紅過眼睛。 我說他們的每個白天都在艱苦地勞作著, 每個晚上又都在這種搬遷和擔憂中入眠, 我們有雙休日節假日, 我們過春節回去快樂, 這個女人和她的愛人依然在這守著夜,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就是他們的節日。 雖然不是我們所雇, 可也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這時我想到那些偉大的建築物的高高的腳手架, 腳手架上那些工人兄弟,

他們在最高層勞動著, 是為了把那些最幸福的人兒送到最高層去幸福, 然後他們自己, 再默默地回到最底層, 回到屬於他們的那個大廈下面的矮矮的工棚!

所以我收下了這包乾蘑菇, 這是這位女人擦亮的一塊玻璃, 是她老公燒旺的一膛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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