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 難以複加， 在他眼前， 就是北方的大漠， 身後是草原植被和沙漠的過渡帶， 偶爾疾駛的， 或許是商隊的駱駝還是冒險者的越野車， 都將堅實大地的黃沙揚起， 把最後一片綠色的植被的上空彌漫成淡淡的檸檬水的顏色， 擋不住太陽， 他也沉默， 或者眺向黃沙深處， 手依然在風中輕撫著那一綹乾枯的黑色。
一條橫跨的秦嶺阻斷了他所有的渴望， 他渴望北方， 渴望北野的大雪， 渴望北野永不消磨的寒氣， 渴望北原狂野的駿馬， 心思堅定得像那隆起的山脈， 他簡單地望瞭望腳下的土地，
山的深處總會給人帶來對遠處的欲望。
冬至， 又是最後一場秋雨。 下來並不令人心生厭惡， 反倒令人沉澱， 冗雜在心中， 他想像著自己在田埂上的老農抽起了新年的捲煙， 佝僂著在椅子上掏出長長的煙杆， 像一位虔誠的信徒， 狠狠地， 輕輕地， 美美地吸上一口， 閉著眼睛。
他總是繞著圈子， 步履蹣跚地走過這裡。
他忘了去年的步伐， 卻又踩著新的腳步。
似乎已經忘記了， 是在冬日巴山深處的集市， 第一次遇見的純種馬匹， 難以磨滅的， 給他留下衝動， 他想著，
倘使生活與人生真真像那句爛大街的話是一場盛大的遇見的話， 那麼他為了這場相遇又付出了幾多流水般的努力， 好讓那些真正有用的足夠跨越太平洋， 在巴山的另一側找到它， 那也真真算是翻山越嶺， 他這麼說。
當然， 他也這麼做。
雷聲總能召喚屬於南方巴蜀大地的悶熱， 在沉悶的夜晚， 晚風熱也不熱，
往常一樣， 在朦朧中醒過來， 吱呀地推開那扇木門， 發現老父親在門階上面對著大山坐著，
“來， 強子， 你過來， 給你看個好東西”。
沒有言語。
他默默走過去， 低下頭。 “老漢！”他輕喚了一聲。
“強子， 你過來看一哈嘛， 咧是村裡那老郭家的馬， 我聽說咱村裡頭就他家的最純種， 咧個畜生， 值不少錢呢， 去年咱家打穀子剩的錢全在這畜生身上了！”說完老父親嘿嘿一笑， 露出兩排常年被煙熏黃的牙齒。
心裡一熱，
“老漢曉得， 你喜歡馬， 我們重慶山喀喀裡頭純種的少得很， 大部分都是騾子一樣的雜交種， 老郭家的馬是當年他屋頭出切經商留下來哩， 品種保存得好得很， 我跟山外頭那邊也聯繫好了， 你鬥跟到他們切跑商隊嘛， 也算是有個活路來做”。
心裡蔓延出一陣難過的酸， 湧上鼻子， 終於凝聚成一滴滴晶瑩的淚水， 滑下臉頰， 心裡一片空白， 只是嘴上答應著。
“要得！”
只是牽到這匹馬的時候， 心裡還是有些不滿意， 當他開始抱怨這無聊的商隊在大山裡走來走去， 對棗紅色馬匹的幻想又如洪水猛獸一般侵襲而來。 他不甘， 也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走在大山裡， 做一個商品的交換者。
他要去北方，心裡的洪流再次湧上來。
他悄悄地離開了商隊，帶著仍未送完的貨物，他知道，這些貨物能在市場上為他換來不少足夠他走到北方的財富，但他也有不知道的。
北野的深冬，在祁連和天山的阻擋下，水汽顯得十分稀有，植被也從南方的森林過渡到北方的表層植被，低矮，在自然的威懾下，苟延殘喘。北方的荒漠成了他的歸宿。
黑馬被換走了，以極其低廉的價格，他也不知道當那玩意的韁繩脫離自己的手掌是個什麼心情，他只知道，市場離家裡很近，錢拿到手裡是嶄新的，細細一劃拉，能割下耳朵來。他選擇了草原，但他不會做草原的一系列活路，草原沒有供他做的工作，摸摸口袋裡，所剩無幾的票子，於是他往西走，一直到沙漠與戈壁的地界，他要找的是一個沙漠的商隊，大漠對於他來說，是屬於北方的，黃沙漫天，做一個作為男人真正需要的勇氣，是從沙漠開始，在野心的驅使下趕了一年的路程。
當他花完身上最後的錢，仍然沒有沙漠商隊的任何資訊，他在狂漠邊緣等了四天，當他將最後一口乾糧塞進嘴裡，心裡一狠，跟著老鄉商隊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再次回到了屬於那片不屬於自己的崎嶇。
再次踏進巴山的土地，心裡一片赤誠，想想自己已經離開了巴山，趕了兩年的路，最後還是回到了這一片崎嶇的山嶺，他想聽到自己熟悉的重慶方言，想起爸爸燒菜的土灶和鐵鍋，想起了媽媽的墓碑，和每一根碑後面的雜草。熱淚再次湧動在故鄉的土地上。
你體驗過某種感受，被人放在心上，然後心緒乘著西風捲進太平洋，在熱帶氣旋降溫。
所以，跋山涉水也要來看你，也所以，夜深沉在被子的最裡層。
吱呀——，一聲長長的老木門的歲月，打開了他熟悉的家裡的陰暗角黴菌的味道，這裡是他的世界，於是他知道哪個牆角有蜘蛛，哪根柱子有燈的開關，只是不見父親。
猛的推開門，向外沖去，心裡感到一陣不妙，卻發現老父親坐在堰塘邊的石頭上，只是跟走的時候比，更傴僂，臉色更老成了，驚訝的是，身邊還有一匹馬，也是黑色的，跟那匹賣出去的很像，只是渾身的傷疤處再也長不出油亮的毛，顯得尤其的難看。
他皺了皺眉，向父親身邊走過去。
走近一看，發現那匹馬還是個獨眼馬，心裡仍然一片空白。
“老漢……”他不知道說什麼。
……
氣氛開始沉寂起來。
突然老父親哽咽了，開始抽泣起來，不斷用雙手去擦拭臉上的淚水。強子明白父親這輩子都是個堅強的南方漢子，記憶中唯一一次看見他哭，就是在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同樣是巴山，同樣是夜雨。從來不哭的父親，如今開始抹淚，他心裡一抹別樣的情愫湧上來，那是難受與憐惜的感情混合體，就像北方與南方的經歷，在他腦海中再次浮現。
他一把沖上去從後面抱住老父親，用右手給父親抹掉臉上的淚水，這淚水也是一輩子操勞和難以忍受的混合體。他摸到了父親臉上的油，淚水，鼻涕。直到他明白那一道道深深的痕跡，是歲月留在父親臉上的，也是父親留在他心上的。
輕摸一把自己的臉，發現滾滾熱淚也早已打濕了父親破舊的白色褂子。
“老漢！我認出來了，這就是我賣的那匹……馬，為啥子你又切把他贖回來嘛？”他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哽咽和顫抖，兩年的漂泊使他自己的口音摻雜許多外來音調，令人難以聽懂。
“它個人各跑回來了！不是我買回來的！強啊！我在家等你這趟貨跑回來等了兩年啊！”
“對對對！是它個人跑回來的！”
堰塘邊留下一聲聲嗚咽，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抱住父親，父親也老淚縱橫，他們望著門前那座山，沒有忘了自己在山裡。
只是那天晚上，仍然是隆起的大巴山，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緒躺上床，隔壁是父親的鼾聲，門外是雨聲，悶雷，悶熱。
雨停了，他便開始在深夜想念巴山的夜雨。
夢裡又是一片草原植被和沙漠的過渡帶，身邊是那匹滿是傷痕的黑色鬃毛馬，但漸漸地鬃毛開始變成棗紅色，傷疤也沒了，變成了一匹駿馬，與它一起望著廣袤的沙漠再次揚起風暴，沒有一絲生機。
半夜醒來，他聽到馬棚裡有一匹生掙硬拽逃出來的馬匹，傷疤和獨眼訴說的故事。
沒有再言語，只是輕哼了一首不知名的夏日日光曲。
在田間，在堰塘裡，
從山間引來的水還汩汩地灌著水，
汩汩的水，
心裡也汩汩的。
他要去北方，心裡的洪流再次湧上來。
他悄悄地離開了商隊，帶著仍未送完的貨物，他知道，這些貨物能在市場上為他換來不少足夠他走到北方的財富，但他也有不知道的。
北野的深冬，在祁連和天山的阻擋下，水汽顯得十分稀有，植被也從南方的森林過渡到北方的表層植被，低矮，在自然的威懾下，苟延殘喘。北方的荒漠成了他的歸宿。
黑馬被換走了，以極其低廉的價格，他也不知道當那玩意的韁繩脫離自己的手掌是個什麼心情，他只知道，市場離家裡很近，錢拿到手裡是嶄新的，細細一劃拉，能割下耳朵來。他選擇了草原，但他不會做草原的一系列活路，草原沒有供他做的工作，摸摸口袋裡，所剩無幾的票子，於是他往西走，一直到沙漠與戈壁的地界，他要找的是一個沙漠的商隊，大漠對於他來說，是屬於北方的，黃沙漫天，做一個作為男人真正需要的勇氣，是從沙漠開始，在野心的驅使下趕了一年的路程。
當他花完身上最後的錢，仍然沒有沙漠商隊的任何資訊，他在狂漠邊緣等了四天，當他將最後一口乾糧塞進嘴裡，心裡一狠，跟著老鄉商隊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再次回到了屬於那片不屬於自己的崎嶇。
再次踏進巴山的土地，心裡一片赤誠，想想自己已經離開了巴山，趕了兩年的路，最後還是回到了這一片崎嶇的山嶺，他想聽到自己熟悉的重慶方言，想起爸爸燒菜的土灶和鐵鍋，想起了媽媽的墓碑，和每一根碑後面的雜草。熱淚再次湧動在故鄉的土地上。
你體驗過某種感受，被人放在心上，然後心緒乘著西風捲進太平洋，在熱帶氣旋降溫。
所以，跋山涉水也要來看你，也所以，夜深沉在被子的最裡層。
吱呀——，一聲長長的老木門的歲月，打開了他熟悉的家裡的陰暗角黴菌的味道，這裡是他的世界，於是他知道哪個牆角有蜘蛛，哪根柱子有燈的開關，只是不見父親。
猛的推開門，向外沖去，心裡感到一陣不妙，卻發現老父親坐在堰塘邊的石頭上，只是跟走的時候比，更傴僂，臉色更老成了，驚訝的是，身邊還有一匹馬，也是黑色的，跟那匹賣出去的很像，只是渾身的傷疤處再也長不出油亮的毛，顯得尤其的難看。
他皺了皺眉，向父親身邊走過去。
走近一看，發現那匹馬還是個獨眼馬，心裡仍然一片空白。
“老漢……”他不知道說什麼。
……
氣氛開始沉寂起來。
突然老父親哽咽了，開始抽泣起來，不斷用雙手去擦拭臉上的淚水。強子明白父親這輩子都是個堅強的南方漢子，記憶中唯一一次看見他哭，就是在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同樣是巴山，同樣是夜雨。從來不哭的父親，如今開始抹淚，他心裡一抹別樣的情愫湧上來，那是難受與憐惜的感情混合體，就像北方與南方的經歷，在他腦海中再次浮現。
他一把沖上去從後面抱住老父親，用右手給父親抹掉臉上的淚水，這淚水也是一輩子操勞和難以忍受的混合體。他摸到了父親臉上的油，淚水，鼻涕。直到他明白那一道道深深的痕跡，是歲月留在父親臉上的，也是父親留在他心上的。
輕摸一把自己的臉，發現滾滾熱淚也早已打濕了父親破舊的白色褂子。
“老漢！我認出來了，這就是我賣的那匹……馬，為啥子你又切把他贖回來嘛？”他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哽咽和顫抖，兩年的漂泊使他自己的口音摻雜許多外來音調，令人難以聽懂。
“它個人各跑回來了！不是我買回來的！強啊！我在家等你這趟貨跑回來等了兩年啊！”
“對對對！是它個人跑回來的！”
堰塘邊留下一聲聲嗚咽，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抱住父親，父親也老淚縱橫，他們望著門前那座山，沒有忘了自己在山裡。
只是那天晚上，仍然是隆起的大巴山，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緒躺上床，隔壁是父親的鼾聲，門外是雨聲，悶雷，悶熱。
雨停了，他便開始在深夜想念巴山的夜雨。
夢裡又是一片草原植被和沙漠的過渡帶，身邊是那匹滿是傷痕的黑色鬃毛馬，但漸漸地鬃毛開始變成棗紅色，傷疤也沒了，變成了一匹駿馬，與它一起望著廣袤的沙漠再次揚起風暴，沒有一絲生機。
半夜醒來，他聽到馬棚裡有一匹生掙硬拽逃出來的馬匹，傷疤和獨眼訴說的故事。
沒有再言語，只是輕哼了一首不知名的夏日日光曲。
在田間，在堰塘裡，
從山間引來的水還汩汩地灌著水，
汩汩的水，
心裡也汩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