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薑千重| 禁止轉載
1
北方的冬， 一場大雪過後， 積雪融化好幾天。
唐曼霏穿著厚大的羽絨服、笨重的雪地靴， 踩在還未完全融化的積雪上，
雪天后本就冷， 此刻寒風一吹， 透過寬大的圍巾刺在臉上，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她不是一個人在走。
回家過年， 家裡唯一的車子被父親開走。 今天爺爺一聲不吭地來送包子， 留人吃飯也留不住， 唐曼霏想要打車把人送回去， 可老人家就是不肯。
自己七十多歲了， 有老人證， 公交免費的， 方便著呐。
商量未果， 她只好出來陪爺爺坐公車。
唐曼霏小心翼翼地挽著身邊的人， 帶著他避開路上結冰的地方。
他正步履蹣跚地一步一步走著， 臉上皺紋溝壑縱橫， 因為年邁而顯得瘦骨嶙峋， 眼睛渾濁無比。 穿著黑色的舊棉襖， 頭頂一個老年針織帽，
唐曼霏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那時候， 自己身邊的人還沒有如此步履蹣跚， 身子骨還算硬朗。 自己腳底下穿的是塑膠涼鞋， 而身邊的人穿著的是自家做的、厚厚的千層底布鞋， 布鞋踏著泥濘的土地， 走過羊腸小徑、玉米地麥田， 沾著泥土， 邊緣上磨出刺刺的毛邊。
心裡莫名地就被刺了一下。
“爺爺， ”唐曼霏開口， “我前不久給你買的新帽子、新羽絨服呢？還有新皮鞋， 怎麼不穿？”
不提還沒事， 一提老爺子立刻急了， 渾濁的眼睛花得厲害， 看人都已經不太聚光。
“還說？都讓你別花那錢， 那標籤還沒拆， 讓你嬤嬤留著， 看看能不能再退了？”
唐曼霏一下急了， “買了哪能再退？留著不穿，
“你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沒事別亂花， 這些東西又不是沒有， 錢得用在刀刃上。 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就是不聽……”
公車從遠方過來， 老爺子的聲音一陣一陣的， 唐曼霏沒再開口， 表情執拗地閉上了嘴。
家住新城區， 距離市中心的老城還有段不近的距離。 爺爺下了車還得走一陣才能到家。
老爺子年紀大了， 眼神花得厲害。 唐曼霏不放心， 想要上車跟老爺子同去， 再自己回來。 可誰知前腳剛踏上公車， 就被老人一把推了下來。
這力道， 半點不像上了年紀的。
差點撞到身後的人， 唐曼霏被推得倒退了一步， 一時有點蒙。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只聽老人道：“你上車不還得花錢？用得著浪費這兩塊錢麼？我自己回去，
事情突變得有些快， 唐曼霏這會兒沒反應過來， 只是下意識道：“我……我不放心……”
這會兒司機已經有些不耐煩， 出聲催促。 全車人的視線齊齊落在了唐曼霏的臉上， 火辣辣的， 有些刺。
這種仿佛所有人都在輕視她的感覺， 陌生又熟悉。
車門在她面前關上， 一瞬間升起霧氣的玻璃上， 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茫然無措， 有些呆滯， 有些狼狽。
公車發動， 遠去， 過了好一會兒， 唐曼霏才回過神來。
她雙手插兜， 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往家走。 疲憊感突然蔓延開來， 擊得她潰不成軍。 這些年在外面如何努力、如何光鮮， 一回家都會被打回原形。
爺爺家不缺錢的， 退休幹部， 退休金拿著，
突然有些無力。
她恨極這樣的生活， 卻不得不承認， 她改變不了。
因為他們窮的不是物質， 而是習慣。
2
印象中第一次因為物質而受到父母的指責， 是在唐曼霏幼稚園的時候。
因為上學而從爺爺奶奶家回到父母的身邊， 奶奶的眼還不花， 鞋子從小到那時， 都是手工做的。
唐曼霏看到身邊的朋友都穿著精緻好看的運動鞋， 而自己卻還穿著粗舊的千層底， 便同父母提了一次， 誰知道換來的卻是一場斥責。
那時候她什麼都不懂， 卻先懂了父母工作辛苦， 自己家裡窮。 殊不知那時父母的工作在當時其實是十分不錯的。 一家三口的生活，遠不至於買不起一雙鞋，亦或是揭不開鍋。
後來她能懂父母當時是為了不讓她攀比虛榮。可年少時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是在一次次地擊垮她的自信，讓她在很長一段歲月中，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沒再提買鞋的事兒，粗布鞋穿了個把月。可小孩長身體，小唐曼霏覺得鞋子擠腳，終於忍不住了，這才同母親說，沒成想招來的卻依舊是母親的謾駡。
年輕的女人穿著得體的套裝裙，在工作中應當是個精明幹練的角色。可當她聽到自己小小的女兒說自己鞋子擠腳的時候，卻是臉色震怒，面龐扭曲，摔碎了手裡的杯子。
許是想到了之前女兒說想買運動鞋的事，嘴下絲毫不留情。
“這麼小就不學著好，腦子裡全是攀比，真不知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她提起唐曼霏，將她的身子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大手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唐曼霏嚇得只知道“嗚嗚”地哭，眼前是地面光滑的瓷磚，淚水從眼中流出，一點一點地砸到了地上。
沒有人相信她口中說的鞋子擠腳是真的，包括嚴厲易怒的父親。
那個她在幼稚園的測試中錯了兩道題都不讓吃飯的父親，更不是她可以傾訴的物件。
擠腳的鞋子一天天地穿著，唐曼霏越來越不愛說話。直到某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母親看到了她紅腫的腳趾。
父母心疼至極，連夜把她送到了醫院，得出的診斷是甲溝炎。
腳下疼著，唐曼霏呆呆地望著醫院白色的牆壁。耳邊是父母的爭吵聲，父親責備母親不負責任，母親一言不發，煩躁極了，才過來問唐曼霏：“腳疼怎麼不說？”
小唐曼霏愣愣地張著嘴，話還沒出來，眼淚先掉了下來。
女孩長得白淨可愛，金豆子一掉，年輕的小護士們都心疼得緊，輕聲哄著。母親心裡也疼，沒再追問，只是囑咐她以後不舒服要提前說。
轉身的一瞬間，唐曼霏開了口：“我跟你說過的，媽媽。”
只是她不信而已。
那時以後，父母把“自家不比那有錢有勢的家庭”這句話掛在嘴邊。別的小朋友同父母撒嬌要點什麼東西好像正常無比，可放在唐曼霏這兒就是虛榮攀比。她想要什麼，從來不敢開口，跟同學交流也插不上話，只是聽著他們的形容，心裡羡慕著。
上了小學的唐曼霏，因為不合群而厭學。接二連三地不做作業，致使成績下滑得嚴重。而父母得知後，給尚才三年級的唐曼霏，買了一套又一套的測試卷。
她說想出去玩，想蕩秋千，父親暴怒，拎起她來，像扔抹布一樣，惡狠狠地扔在窗前，“你看看整個院兒，有沒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在外邊玩的！？”
唐曼霏嚇壞了，還沒等說話，另一陣狂風驟雨接踵而至。測試卷重新被扔到地上，“你看看你做的題，錯了多少道？你再不學習，你以後就完了！你知道嗎？”
那時候的唐曼霏，不知道“以後就完了”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只是暑假夏日的陽光刺目，透過乾淨的窗戶打在了她的臉上。
瘦瘦弱弱的，比旁邊的植物只高出一截。她囁嚅著，卻又堅定著，第一次頂了嘴：“我不想去學校，我不想念書了！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不想去那裡！”
“啪！”手裡還剩下的測試卷打到了唐曼霏的頭上，淚眼蒙矓中，她看到父親暴怒可怕的臉，最終沉默地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願意同她玩，在學校裡，她是沉默的，閉塞的。
不懂同學中流行的話題，穿著破舊的衣衫、破舊的鞋子，沒有上過興趣班，也沒有現在女孩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
她最開心的時刻是父母工作忙的時候，被托到小姨那邊。小姨在超市工作，是化妝品櫃檯的導購。偶爾顧不得她，她就會自己跑去少兒專區那邊的貨架上看芭比娃娃，隔著嚴實的包裝，就那麼看著。看著一套一套的芭比娃娃和漂亮的裙子，想像著她們換上這樣的裙子，會是什麼樣子。
原來，這就是同學們經常說的芭比娃娃啊。
可真好看呐。
這個時候，如果服務員過來問，唐曼霏就會飛快地躲開。
她只能是看看，不能開口的，也不能擁有的。
3
那次以後，唐曼霏越發沉默起來，成績卻在慢慢提高。
她明明比許多孩子都要幸福，生活在城市中，吃喝不愁，可來自同學的排擠和家裡的壓力，卻讓她十分早熟。
曾經在學校的組織下，她第一次走進了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電影講的是大山裡的孩子終於走出大山，出來生活的故事。
也是從這個電影裡，她好像終於找到了某種平衡，無數次告訴自己：自己已經足夠幸運，還能上學，還能吃飽穿暖。可當同學們再嘲笑的時候，那種自卑，卻還是如跗骨之疽一般。
一個成年人尚且在意別人的看法，又更何況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呢？
明明沒有生在大山裡，可她卻開始想著像電影裡那樣，走出大山了。
班主任曾經找過唐曼霏的家長，說她在學校裡太過不合群。在看到唐爸爸衣著得體後，還有些驚訝。
她以為唐曼霏家境應該十分不好才對，可卻不是。不知道班主任同父母聊了什麼，唐曼霏開始擁有一筆零花錢。
一週五元，數額不高，可卻讓她欣喜無比。
父母總歸是疼愛孩子的，或許察覺到了唐曼霏的不對勁，在同班主任談過之後，也嘗試了改變。那段時間是唐曼霏過得最輕鬆的時候，總歸年齡小，悲傷快樂，都是一會兒的事。
這一周周的五元錢，被她攢了下來。那時候班主任說：“要從小學會理財，明白金錢的來之不易。小朋友可以拿著零花錢，去買自己想要、或者需要的東西，但是不能浪費。”
這句話她記住了。
她最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公主裙，像芭比娃娃那樣的。
一週五元，她足足攢了幾個月，從冬天到夏天，好不容易有了一百多塊。想著自己看芭比娃娃時看到的價格，認為這些錢買一件裙子，也足夠了。
從小到大，她還沒穿過好看的紗裙呢。
十多歲的唐曼霏找了在超市里工作的小姨去買裙子，她不敢找媽媽。攢了快半年的零花錢，終於換來了一件白色的紗裙。
小姨想要付錢，卻被小小的唐曼霏擋了回去。她從早已洗舊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針腳粗糙得像是自己做的。
裡面是一張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元錢。
唐曼霏把錢放到收銀臺上，抬頭望著小姨，“小姨，我有錢呢！你看！”
小姨沒再堅持，只是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晚上回家，許是小姨同唐媽媽說了什麼，望著穿紗裙的唐曼霏，唐媽媽並沒有多說。她心裡開心極了，小手在白紗上來回地撫摸，眼睛裡全都是嚮往。
柔軟的布料就在自己的手下，她踩著凳子，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晚飯時都沒有捨得脫下來。
可是那天，父親喝醉了酒。
時至今日，唐曼霏都無法忘記那天的事情。
若是說哪一刻是她心裡的一道裂痕，那她想，應該就是這一刻。
看見她身上的裙子，父親立刻紅了臉，指著她的吊帶白色紗裙破口大駡：“穿成這樣想幹什麼？你看看，外邊什麼樣的人才穿這樣？”
母親阻攔著，“霏霏還小。”
父親滿身酒氣，臭烘烘的，“小？小就這樣了，大了還了得？不學習，愛慕虛榮，天天只知道要俏！”
說罷還打了個酒嗝。
男人的聲音粗嘎又大，暴怒的形象太過深刻，以至於她都忘記平時嚴肅話少的父親，是什麼樣子。
“那是我的零花錢！我用零花錢買的！”她辯駁著，像是在提醒什麼、說明什麼，可換來的卻是父親更大的震怒。
“零花錢是讓你學習的！難道是讓你要俏的？還敢頂嘴？！”
恐懼爬上心頭，唐曼霏瞪大眼睛，眼淚要掉不掉地驚恐地望著眼前的人。
手上緊緊地攥著紗裙，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父親罵紅了眼睛，母親攔也攔不住，嘴下絮絮叨叨的是：“你小點聲，也不嫌丟人。”
下一刻，母親被父親推到了地上。
“咚”的一聲悶響，她的心裡也震了三震，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父親喝酒，真的是件很恐怖的事。
喝了酒的父親，是個惡魔。
唐曼霏終於大聲哭了起來，哭著去扶。無法想像，這個往日衣冠整齊、幹練無比的，此刻狼狽地跌坐在地上、髮絲淩亂、發出痛呼聲的，是她的母親。
唐曼霏清楚地感受到了，也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恐怖與絕望，下一秒，是一聲巨響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原題:《白色紗裙》，作者：薑千重。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一家三口的生活，遠不至於買不起一雙鞋，亦或是揭不開鍋。後來她能懂父母當時是為了不讓她攀比虛榮。可年少時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卻是在一次次地擊垮她的自信，讓她在很長一段歲月中，都覺得抬不起頭來。
沒再提買鞋的事兒，粗布鞋穿了個把月。可小孩長身體，小唐曼霏覺得鞋子擠腳，終於忍不住了，這才同母親說，沒成想招來的卻依舊是母親的謾駡。
年輕的女人穿著得體的套裝裙，在工作中應當是個精明幹練的角色。可當她聽到自己小小的女兒說自己鞋子擠腳的時候，卻是臉色震怒，面龐扭曲，摔碎了手裡的杯子。
許是想到了之前女兒說想買運動鞋的事，嘴下絲毫不留情。
“這麼小就不學著好，腦子裡全是攀比，真不知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她提起唐曼霏，將她的身子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大手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唐曼霏嚇得只知道“嗚嗚”地哭，眼前是地面光滑的瓷磚，淚水從眼中流出，一點一點地砸到了地上。
沒有人相信她口中說的鞋子擠腳是真的，包括嚴厲易怒的父親。
那個她在幼稚園的測試中錯了兩道題都不讓吃飯的父親，更不是她可以傾訴的物件。
擠腳的鞋子一天天地穿著，唐曼霏越來越不愛說話。直到某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母親看到了她紅腫的腳趾。
父母心疼至極，連夜把她送到了醫院，得出的診斷是甲溝炎。
腳下疼著，唐曼霏呆呆地望著醫院白色的牆壁。耳邊是父母的爭吵聲，父親責備母親不負責任，母親一言不發，煩躁極了，才過來問唐曼霏：“腳疼怎麼不說？”
小唐曼霏愣愣地張著嘴，話還沒出來，眼淚先掉了下來。
女孩長得白淨可愛，金豆子一掉，年輕的小護士們都心疼得緊，輕聲哄著。母親心裡也疼，沒再追問，只是囑咐她以後不舒服要提前說。
轉身的一瞬間，唐曼霏開了口：“我跟你說過的，媽媽。”
只是她不信而已。
那時以後，父母把“自家不比那有錢有勢的家庭”這句話掛在嘴邊。別的小朋友同父母撒嬌要點什麼東西好像正常無比，可放在唐曼霏這兒就是虛榮攀比。她想要什麼，從來不敢開口，跟同學交流也插不上話，只是聽著他們的形容，心裡羡慕著。
上了小學的唐曼霏，因為不合群而厭學。接二連三地不做作業，致使成績下滑得嚴重。而父母得知後，給尚才三年級的唐曼霏，買了一套又一套的測試卷。
她說想出去玩，想蕩秋千，父親暴怒，拎起她來，像扔抹布一樣，惡狠狠地扔在窗前，“你看看整個院兒，有沒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在外邊玩的！？”
唐曼霏嚇壞了，還沒等說話，另一陣狂風驟雨接踵而至。測試卷重新被扔到地上，“你看看你做的題，錯了多少道？你再不學習，你以後就完了！你知道嗎？”
那時候的唐曼霏，不知道“以後就完了”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只是暑假夏日的陽光刺目，透過乾淨的窗戶打在了她的臉上。
瘦瘦弱弱的，比旁邊的植物只高出一截。她囁嚅著，卻又堅定著，第一次頂了嘴：“我不想去學校，我不想念書了！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不想去那裡！”
“啪！”手裡還剩下的測試卷打到了唐曼霏的頭上，淚眼蒙矓中，她看到父親暴怒可怕的臉，最終沉默地閉上了嘴，也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願意同她玩，在學校裡，她是沉默的，閉塞的。
不懂同學中流行的話題，穿著破舊的衣衫、破舊的鞋子，沒有上過興趣班，也沒有現在女孩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
她最開心的時刻是父母工作忙的時候，被托到小姨那邊。小姨在超市工作，是化妝品櫃檯的導購。偶爾顧不得她，她就會自己跑去少兒專區那邊的貨架上看芭比娃娃，隔著嚴實的包裝，就那麼看著。看著一套一套的芭比娃娃和漂亮的裙子，想像著她們換上這樣的裙子，會是什麼樣子。
原來，這就是同學們經常說的芭比娃娃啊。
可真好看呐。
這個時候，如果服務員過來問，唐曼霏就會飛快地躲開。
她只能是看看，不能開口的，也不能擁有的。
3
那次以後，唐曼霏越發沉默起來，成績卻在慢慢提高。
她明明比許多孩子都要幸福，生活在城市中，吃喝不愁，可來自同學的排擠和家裡的壓力，卻讓她十分早熟。
曾經在學校的組織下，她第一次走進了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電影講的是大山裡的孩子終於走出大山，出來生活的故事。
也是從這個電影裡，她好像終於找到了某種平衡，無數次告訴自己：自己已經足夠幸運，還能上學，還能吃飽穿暖。可當同學們再嘲笑的時候，那種自卑，卻還是如跗骨之疽一般。
一個成年人尚且在意別人的看法，又更何況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呢？
明明沒有生在大山裡，可她卻開始想著像電影裡那樣，走出大山了。
班主任曾經找過唐曼霏的家長，說她在學校裡太過不合群。在看到唐爸爸衣著得體後，還有些驚訝。
她以為唐曼霏家境應該十分不好才對，可卻不是。不知道班主任同父母聊了什麼，唐曼霏開始擁有一筆零花錢。
一週五元，數額不高，可卻讓她欣喜無比。
父母總歸是疼愛孩子的，或許察覺到了唐曼霏的不對勁，在同班主任談過之後，也嘗試了改變。那段時間是唐曼霏過得最輕鬆的時候，總歸年齡小，悲傷快樂，都是一會兒的事。
這一周周的五元錢，被她攢了下來。那時候班主任說：“要從小學會理財，明白金錢的來之不易。小朋友可以拿著零花錢，去買自己想要、或者需要的東西，但是不能浪費。”
這句話她記住了。
她最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公主裙，像芭比娃娃那樣的。
一週五元，她足足攢了幾個月，從冬天到夏天，好不容易有了一百多塊。想著自己看芭比娃娃時看到的價格，認為這些錢買一件裙子，也足夠了。
從小到大，她還沒穿過好看的紗裙呢。
十多歲的唐曼霏找了在超市里工作的小姨去買裙子，她不敢找媽媽。攢了快半年的零花錢，終於換來了一件白色的紗裙。
小姨想要付錢，卻被小小的唐曼霏擋了回去。她從早已洗舊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針腳粗糙得像是自己做的。
裡面是一張一張皺皺巴巴的五元錢。
唐曼霏把錢放到收銀臺上，抬頭望著小姨，“小姨，我有錢呢！你看！”
小姨沒再堅持，只是溫柔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晚上回家，許是小姨同唐媽媽說了什麼，望著穿紗裙的唐曼霏，唐媽媽並沒有多說。她心裡開心極了，小手在白紗上來回地撫摸，眼睛裡全都是嚮往。
柔軟的布料就在自己的手下，她踩著凳子，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晚飯時都沒有捨得脫下來。
可是那天，父親喝醉了酒。
時至今日，唐曼霏都無法忘記那天的事情。
若是說哪一刻是她心裡的一道裂痕，那她想，應該就是這一刻。
看見她身上的裙子，父親立刻紅了臉，指著她的吊帶白色紗裙破口大駡：“穿成這樣想幹什麼？你看看，外邊什麼樣的人才穿這樣？”
母親阻攔著，“霏霏還小。”
父親滿身酒氣，臭烘烘的，“小？小就這樣了，大了還了得？不學習，愛慕虛榮，天天只知道要俏！”
說罷還打了個酒嗝。
男人的聲音粗嘎又大，暴怒的形象太過深刻，以至於她都忘記平時嚴肅話少的父親，是什麼樣子。
“那是我的零花錢！我用零花錢買的！”她辯駁著，像是在提醒什麼、說明什麼，可換來的卻是父親更大的震怒。
“零花錢是讓你學習的！難道是讓你要俏的？還敢頂嘴？！”
恐懼爬上心頭，唐曼霏瞪大眼睛，眼淚要掉不掉地驚恐地望著眼前的人。
手上緊緊地攥著紗裙，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父親罵紅了眼睛，母親攔也攔不住，嘴下絮絮叨叨的是：“你小點聲，也不嫌丟人。”
下一刻，母親被父親推到了地上。
“咚”的一聲悶響，她的心裡也震了三震，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父親喝酒，真的是件很恐怖的事。
喝了酒的父親，是個惡魔。
唐曼霏終於大聲哭了起來，哭著去扶。無法想像，這個往日衣冠整齊、幹練無比的，此刻狼狽地跌坐在地上、髮絲淩亂、發出痛呼聲的，是她的母親。
唐曼霏清楚地感受到了，也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恐怖與絕望，下一秒，是一聲巨響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原題:《白色紗裙》，作者：薑千重。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