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段女兒錦

劉誠龍

人的一生應該如何度過？各有各的說法，各有各的過法，宋朝洪邁說得蠻嚇人，他說人生若要過得好，要演個好戲子，要當個小玩主，要做個爛酒鬼，立論嚇死你小寶寶吧，其實是最奏三觀之正音。

好戲子是， “士之處世，視富貴利祿，當如優伶之為參軍，方其據己正坐，噫嗚訶諦，群優拱而聽命，戲罷則已矣。 ”富貴有時很遠，富貴於我如浮雲；富貴有時很近，富貴於你如參軍，指點江山，山河重安排，揮鞭天下，如臂使指頭，下面黑壓壓如蟻佈陣，都是你的兵；下了舞臺，卸了彩妝，則一個人土坷垃棚戶區捉蝨子，

生活幸福一點的話，與老伴坐著輪椅慢慢搖。如果理解沒有錯，我以為洪邁要說的意思是，演彩色之戲要演得好；過本色日子要過得來；入戲要快，出戲要更快。

好玩少是， “睹金珠珍玩，當如小兒之弄戲劇，方雜然前陳，疑若可悅，即委之以去，了無戀想。 ”洪邁這話，是專對富貴人家說的，我當然不用聽；閣下正處既富且貴，該洗耳聽著，該玩可玩玩，該游且游遊，卻當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心中無佛祖也可，當請小子過家家，過了重口味生活，沒把舌頭搞壞，可長久過小清新日子，見得了濃墨重彩，過得了雲淡風輕。像小孩子一樣，玩得入迷，玩得乾淨，不戀權，不戀錢，不戀棧，不戀玩，順風些，順水些，順自然些。

好酒鬼是，

“遭橫逆機阱，當如醉人之受罵辱，耳無所聞，目無所見，酒醒之後，所以為我者自若也，何所加損哉？”這話適合我，不適合你，您且跳過，我來細細體會，受人氣，挨人欺，遭人搞路子，日子坎坎坷坷，生活波波折折，被他人推到下水道，淋雨淋水，被命運扔到西北坡，吃風吃沙，你當醉鬼好了，摔到在豬欄都酣睡起夢。醒了，啥都忘了。

洪邁活法是，男男男，以男士設喻，司令多是男人充任，小孩性別不明，肯定是說男多些，醉鬼幾乎是男人才當斯任；相對言，我更喜歡明朝一位老哥，其活法有新說法，老哥姓陳，大名繼儒。人生當如何度過？概言之，若說洪邁說人生是男男男，陳公說人生是女女女：前度當如處女，中段當如媳婦，尾節當如老太婆。

“做秀才，

如處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婦，要養人；歸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

做秀才，多點敬畏之心，有怕就好，血氣方剛是好的，戾氣賁張，便有點麻煩，眼裡多少識見？肚裡多少墨水？開口不開眼，見不著面前是一尊佛，開口即吐白沫，開眼不開口，三人行不去請益同行師，開眼即翻白眼；做秀才，不做處女，專做憤青。您有甚資格做憤青？懂得麼子呢？且自潛水，潛修精進，做世面上的混子，今後活著的水準，也就是做個混混，不如做個處女，學習有如繡花，精研有如納鞋底，先把底子打好，才能把路子走好，先讀萬卷書，後行萬里路。

章太炎教黃侃：“人輕著書，妄也；子重著書，吝也。妄，不智；吝，不仁。 ”黃侃笑笑承命：“年五十，當著紙筆矣”，三十歲以前不撰文，五十歲以前不著書。

三十歲之前不撰文，有點絕對啊，不過比二十三不到，網上亂噴口水，要來得有底氣；五十後才著書，還是有點老了，且莫太以歲月論，可以學問論，真個腹有詩書了，可含英咀華，繡口一吐吐出半個盛唐，此之謂是， “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裁好著書。 ”

做媳婦，多使擔當之力，力氣用不完的，今日用完，餘額不足；睡他一夜，又充滿了電。力氣有如山泉水，放閘出水，關閘蓄水；入了仕，掌了權，權力恰如閘中水，這水放下去，是活水莊稼，還是禍水人家？掌權如掌廚，煮好給人吃的飯，炒好給人吃的菜，這才叫養人。做媳婦是要低眉的，正如做官是要平易的；做媳婦是要順眼的，正如做官不能暴睛的，頤指氣使，橫眉瞪眼，那不是百姓媳婦，

那是民間潑婦。

曾國藩墨絰出山，當了洪邁所說的參軍，當了後人所崇的司令， “據己正坐，噫嗚訶諦，群優拱而聽命”，沒見他揮金如土，殺人如麻，倒是老老實實做媳婦， “吾自信亦篤實人，只為閱歷世途，飽更事變，略參些機權作用，便把自家學壞了……賢弟此刻在外，亦急需將篤實複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也。 ”弄權術，霸權力，耍威風，逞威勢，比潑婦更潑，比毒婦更毒，便是走入了機巧一路，日趨日下，那你人生縱非斷頭路，指定是下坡路。

做阿婆，多建傳承之功，老啦，老馬駑鈍了，跑不動了，大破賊是小兒輩的事啦，但見春來百花開，只看不摘是如來。孔子周遊列國，入世事，那可幹不動了；老子騎牛出關，出世事，這可幹得了。老了，詩書滿腹，見識溢腦。人世間一件惱火事是，一個人腹笥充盈，少年充，壯年充，老年也在充，卻充不下去了，入黃土，全沒了，知識全斷了，見識全埋了，又要讓後來者重新來過。個人是如此，社會卻可以不如此，老漢電力水力充滿後，是可以傳與後生的，語重心長，誨人不倦，如阿婆一樣，循循善誘，腦子裡的藍墨水，腸腹間的書卷氣，都有個出口，可以做個馬列主義老太太，不要當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惡婆婆，便可以合縫合榫，給年輕人接好介面，手把手，口對口，知識與見識因之弦歌不絕。

湘軍大帥郭嵩燾，下臺了，退休了，郭公學貫中西，相公一肚子裡裝的是什麼？一肚子中西學問，正合時宜。其所居也，居家裡當老太爺？居鄉里當惡鄉紳？居城裡當麻將佬？家裡當帶孫子學習的教賢，鄉里當給老百姓解事的鄉賢，城裡當莘莘學子的城賢。郭老居林下後開設了思賢講社，又主講城南學院，“只憑所見真實處，詳細說與人聽，激動生人之廉恥，而振起其憤發有為之氣。”思賢講社，城南學院，嶽麓書院，有了郭嵩燾這般阿婆在教人，果然是：“物態凝眸而盎盎，千古靈區；弦歌入聽僅雍雍，一方雅化。”

秀才是入世前，仕人是入世中，老頭是入世後，也不說仕不仕的，人生究其實是一個場，你入的是一般職場，還是象牙塔的學場，抑或是人見人羨神見神厭的官場？每個人場裡人生皆一個三段式，如何過三段，每段如何過？年少，莫貪吃青春飯，少做些交際花；年壯，莫豔做青樓女，少些吃混帳糧；年老，多去做師太太，少做些惡婆婆。

好的一生是，以女性守貞心，怕人；以女性和順氣，養人，以女性之仁靄意，教人。煞幾可以功德圓滿，壽終正寢，三段錦，段段錦，縱難臻偉大人生，也可抵人生錦繡。

老了，詩書滿腹，見識溢腦。人世間一件惱火事是，一個人腹笥充盈，少年充，壯年充，老年也在充，卻充不下去了，入黃土，全沒了，知識全斷了，見識全埋了，又要讓後來者重新來過。個人是如此，社會卻可以不如此，老漢電力水力充滿後，是可以傳與後生的，語重心長，誨人不倦，如阿婆一樣，循循善誘，腦子裡的藍墨水，腸腹間的書卷氣，都有個出口，可以做個馬列主義老太太，不要當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惡婆婆，便可以合縫合榫，給年輕人接好介面，手把手，口對口，知識與見識因之弦歌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