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時間在鄉下的田野間行走,
對於一個沒有農活在手沒有稼穡勞身的人來說,
那裡很寂靜,
很悠閒,
甚至是一種無所事事的慵懶。
有時候走的路很深了,
就覺得自己在異化,
異化成路旁的一棵樹苗、田間的一株莊稼,
或者成為一團氣,
風一吹,
飄到天上,
就是一朵雲。
這時候望天望地,
都極富美感,
像大師筆下的畫,
是一幅幅絕妙的藝術品。
天色入暝,
樹巢呼喚著飛鳥,
村莊呼喚著農人,
每一條路都鋪落著鮮花,
溫暖地迎接人們回家。
我收起一路上的風聲、鳥鳴、綠葉、紅花,
收起所有美麗的想像,
一併裝進行囊滿載而歸了。
自然的神奇在於不時地變換,
四季的輪轉則以他的力量和激情決定和塑造著萬物生靈,
在大地上,
他更像一個行吟的詩人。
我的家鄉在冀南平原上,
這裡少水多土,
風物粗糙,
不似江南溫潤靈秀。
樹是榆樹,
柳是旱柳,
枝枝杈杈向上伸展著,
細密地搖動著寒風。
村裡的孩子都有些野,
在冬天,
一隊人去河邊踩冰,
卻發現河右岸的冰融化了,
扔進去一塊坷垃,
冰就應聲炸開了。
一個孩子驚聲說:看,
快看那邊,
樹綠了哩!果然,
柳梢的鵝黃裡泛出一芽一芽的綠,
喜鵲落在上面唧唧喳喳地叫,
風是柔和的,
伸出凍裂的手,
竟再不刀割一般的疼痛了,
似乎有一股溫暖在往外冒,
癢癢的。
他們囫圇著日子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
柳樹上就長出一串一串的嫩葉子,
柳哨聲便吹響了鄉間的每個角落。
河岸是在一夜間綠的,
草叢中雜花亂開。
孩子們在河岸上放牧著牛羊放肆地奔跑著、呼喊著,
在碧藍的天空下放大著自己童年的歡樂和夢想;大地上是一派繁忙的春耕景象,
在犁鋤的深翻下土地鬆軟了,
農人在暖和的陽光的照耀下播撒進種子,
像舞臺上的舞蹈演員,
忘我地陶醉在自己的創作中。
累了,
孩子們躺在草叢中望著朵朵白雲發呆;農人蹲在田頭喘口氣,
伸手抓一把土——土並不是沃土,
還有點堿、有點沙、有點旱哩。
突然一聲雷響,
細風吹面,
羊群咩咩地趕回圈,
雨點就淅淅瀝瀝地落在了飛揚著塵土的路上。
騾馬慌慌地奔回家,
一隻灰黑的毛驢卻亢奮地叫喚著對一隻母馬戀戀不捨。
天一天一天地燥了,
河塘裡蓄滿了雨水,
一天到晚蛙聲一片。
麥苗已經揚穗養花了,
大塊的潔白的雲朵棉花垛一樣地飄移在天空,
明朗簡淨。
孩子們在泥水塘裡戲水,
趕的鴨子呱呱亂叫。
蟬聲一聲響似一聲,
天漸漸酷熱難耐了。
村後的大柳樹下圍坐著搖著蒲扇聊天打牌的老人,
田野裡麥浪滾滾一片金黃。
家家備好農具,
拿出鐮刀、磨刀霍霍,
像準備一場戰爭一樣準備著麥收。
麥收又叫搶收,
和天搶和地搶和人搶,
搶回來就是豐收。
果然,
當最後一鐮麥子收鐮的時候,
黑雲就從西北方向滾滾襲來了。
大風頓起,
一陣狂吹,
吹亂了麥草、吹起了塵土、吹飛了蓋著麥粒的油布。
一瞬間,
天黑如午夜,
大雨傾盆而至。
雨點如注,
劈劈啪啪地打在人們的臉上,
打在有點乾裂的土地上,
打在每一個因豐收而喜悅的心頭上。
好雨啊,
好雨!人們在嘴裡不住的感歎道。
土地上最美妙的事就是莊稼的生長了,
靜靜地去聽,
那拔節的聲音清脆悅耳,
像是大地吟出的詩。
詩是空的,
是絢爛的花,
而大地奉獻出的是沉甸甸的果實,
在枝頭上、在苗禾上、在每一個勞動者的手指上。
秋天到了,
果實成熟了,
勤奮勞動過的人們開始收穫了。
勞動著是美麗的,
因為勞動著是盈手滿握的充實,
是生命的果實呈現的華麗和光彩。
糧果滿倉,
農人們樂呵呵地過著日子,
每日一粥一飯他們就知足了。
歲月悠悠,
平淡得有點乏味。
老人袖著袖子依偎在牆根下曬太陽,
黃葉飄零,
天是要下雪了吧。
大雪是能封門的,
天寒地凍,
男人們聚到一塊劃拳喝村酒,
女人們更樂意在燒得暖烘烘的土炕上聊天吃花生。
臘月一到,
整個村莊便開始為新年忙碌了,
到處躁動著一觸即發的歡騰。
大地仿佛在沉睡之中,
偶爾跳出一隻野兔,
像是大地的一聲呼吸,給寂靜的世界一點聲音。大路兩旁白楊肅立,枝柯疏朗,光禿禿地刺向冷藍的天空。有時候北風呼嘯,路上更是罕有人跡了——我從村莊裡長長地走出來,如同一隻出穴的小兔,瞪大眼睛看這寥廓的天地,很為自己是其中的一個小小的生命而幸福。走到途窮,天高地遠,寒氣滿身,覺得自己就是一株被雪埋的麥苗,等待著冰融雪化,等待著春風春雨。
嚴巍
像是大地的一聲呼吸,給寂靜的世界一點聲音。大路兩旁白楊肅立,枝柯疏朗,光禿禿地刺向冷藍的天空。有時候北風呼嘯,路上更是罕有人跡了——我從村莊裡長長地走出來,如同一隻出穴的小兔,瞪大眼睛看這寥廓的天地,很為自己是其中的一個小小的生命而幸福。走到途窮,天高地遠,寒氣滿身,覺得自己就是一株被雪埋的麥苗,等待著冰融雪化,等待著春風春雨。
嚴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