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家鎮是縣裡規劃首批新農村建設的示範鎮之一。 示範鎮的基礎設施要按縣城的規格建設， 因為縣裡已規劃建成一條十裡長街，
黑牛的家緊靠通往縣城的公路邊， 交通便利人來人往。 他的家後面是口大魚塘， 養魚早發了財。 自建的小洋樓底層開的是百貨店， 怪不得有人說他房前房後都有金銀往屋裡流， 當然他的小日子過得十分紅火， 而且黑牛還會捉筋拿穴， 有一套祖傳的醫術活兒。 哪個村民扭了腰、崴了腳什麼的， 經他三下兩下給擺弄， 便可沒事走人。 做這種積德行善的事， 他不收一分錢， 因而在鄉間他的人緣很好。
十裡長街規劃中的第一期工程是修築從王家鎮通往縣城的六車道筆直大公路， 以後兩邊才好建設十裡商業長街。 大公路要從黑牛屋後的魚塘穿過， 這一來他的魚塘和家都得拆掉。
正巧， 李鎮長昨夜把脖兒睡出了落枕的毛病， 想上黑牛的家找他推拿按摩， 於是有了公事私事兼顧著辦的念頭。
黑牛見李鎮長滿臉堆笑地來了， 他卻一腳踏在門檻上， 堵著李鎮長不讓他進。
李鎮長梗著脖兒笑道：“黑牛， 我是來請你捉捉筋， 這會兒不忙吧?”黑牛沒有答話， 把李鎮長拉過來讓他的臉朝門外， 自己站在了門檻上。 這樣李鎮長的腦袋就貼在了他的胸脯上， 他這才問：“不想再來?”李鎮長道：“誰不想一次性治好傷痛啊!”黑牛就一手托住了他的下頷， 一手托住了他的後腦勺， 猛然往上一抬， 就把李鎮長的雙腳離地懸空起來了， 痛得他殺豬一般的嚎叫。
過了好大一會兒， 李鎮長沒見黑牛有動靜， 輕輕地扭頭往屋裡一看， 呵， 脖兒居然能自由轉動， 也不痛了。 只是他回頭往屋內看時， 不見了黑牛， 原來黑牛早從後門溜出家， 走了。
黑牛不聲不響地溜到了張老闆那兒。
張老闆有百十畝魚塘， 他有錢， 雇人養魚。 這次修大公路， 他毀的魚塘比黑牛損失更慘重。 不過， 他是包工頭， 在縣裡有後臺， 所以養魚戶們暗中把他當為主心骨;張老闆呢， 也自居“領導”身份給大家出主意， 指揮大家該怎麼幹不該怎麼幹。 他向黑牛通報了最新資訊， 縣裡修大公路的資金已籌集到位，
黑牛從張老闆那兒出來，在回家路上是一路盤算著。他想，張老闆暗中操縱養魚戶們最近都不賣魚，明擺著的是：城裡魚市上魚少了，魚價要上漲，這會兒賣魚收入會增加;待以後大家頂不住了，都賣魚了，那會兒是魚多只好賤賣，收入減少是無疑的。黑牛想想心裡就自個兒嘿嘿冷笑：你他媽張老闆名不正言不順，算是哪一級領導?你叫我不賣魚我就不賣魚嗎?老子就是要趁養魚戶們不賣魚的時候，自個悄悄賣魚狠賺一把。
當夜，黑牛就偷偷網了自家魚塘的魚，連夜運到城裡的農貿市場賣了。果然，趕上了這幾天魚價上浮，歸來時，天還沒有放亮呢!就這樣，他連續幹了幾夜，連賣了幾天，直到魚塘裡再也撈不上一條一兩重以上的魚才罷手。做歸做，說歸說。白天，他公開宣揚：“要想讓我搬家和毀魚塘，除非是黑牛魚塘裡的魚兒全他媽飛了!老子說不搬就不搬!”
黑牛說出拒搬遷話兒越強硬，越讓張老闆暗中高興。因有黑牛這“釘子”戶帶頭刁難，張老闆估計政府對魚塘的賠償費必定要提高標準，他家的魚塘面積最多，可以穩得大利了。同時，黑牛的話，能引起王家鎮政府的重視，鎮政府會來儘快拔掉黑牛這顆“釘子”。受損的是黑牛，得益的是我張某人，他暗裡便偷著樂。
二
這天，李鎮長帶著幹部們來到黑牛家。
李鎮長先耐心地對黑牛做思想工作，講了縣裡鎮裡的改革開放決策不會改變;講了搬遷戶們以後有生活方面的困難，政府會幫助解決;還講了未來的王家鎮發展的美好前景……李鎮長一句話歸總，你黑牛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先賣魚清塘後搬家，不得阻礙擴建工程的順利開展。黑牛最後還是頂了李鎮長，用那句早傳開的強硬話：“除非是魚塘的魚全他媽飛了，我就搬家!”魚塘的魚怎麼會自動飛呢，別的幹部對黑牛這種強硬態度毫無辦法，都拿眼看李鎮長，示意他立即採取最後方案吧。這時，李鎮長就軟中帶硬地對黑牛講：“黑牛，你不要以為我們對你束手無策，鎮上可以按有關政策對你強制執行。”黑牛聽了，眼皮都不眨一眨道：“好哇，你們就趕快強制執行呀!你們幫我網魚，還省得我動手呢!”李鎮長不得不把手一揮，早準備動手的一群人就去放魚塘的水，他們要毀塘賣魚!
嘩啦啦的魚塘水決堤似的流著，但在出水口卻不見一條魚兒落網。最後，塘水放幹了，只網住了十來斤寸把長的小魚兒。黑牛漫不經心地說：“喲，真他媽的是魚兒飛了呀，這是天意叫我搬家不是?”誰都看出了狡猾的黑牛是暗中早賣了魚，如今故意弄出鬧劇來耍人。不過，人們沒想到拔起他這顆“釘子”是這麼簡單，於是也順水推舟陪他舒心地一笑。李鎮長沒有再說什麼，只友好地握了黑牛的手，算是擺平了這件事。
黑牛用透明塑膠袋子裝了那十來斤小魚提到城裡去賣。這種小魚農貿市場的老闆是不會收購的，他便過大街穿小巷零售。他想，這些小魚如果實在賣不脫，自個兒提回去油炸了，下酒吃。他提著魚走著走著，見一個穿得整潔的老頭走到跟前問：“你怎麼把小魚也賣了?”黑牛見他是外地口音就笑著道：“偷完了大魚只好偷小魚。”那老頭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小偷，竟敢當著顧客的面說出這小魚是偷來賣的，於是瞥了黑牛一眼，轉身就走。
“別走，老人家。”黑牛笑著叫住他，“你的肩周炎不想讓我給你捏一捏解痛?”
“你怎麼知道我有肩周炎?”老頭認真地看了黑牛一眼，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小偷，可他偏偏說自己是小偷，這是為啥?而且還能一眼看出我肩膀有疼痛。這……他是瞎蒙猜中的，還是真有診病治傷的本事?
黑牛道：“你原先不是習慣性走路聳肩的，而是肩膀關節有病，而且還是老毛病!老人家，你這肩膀一遇天氣變化就酸痹痛，對吧?告訴你吧，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憑我黑牛一手祖傳絕活兒，沒有治不好的肩周炎，你不想試試?”
老頭正在猶豫，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眼前這漢子給捉捏捉捏，可是黑牛已經邊說邊出手了。黑牛這次不像給李鎮長治脖兒痛那樣使蠻力速見成效，而是輕手輕揉點了幾個穴位。他揉了一陣子，便讓老頭聳了聳肩。老人舒心道：“你真還行。”黑牛講：“你這肩周炎比較嚴重，一兩次搓揉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往後還要用我祖傳的艾條火灸來根治，請放心，這些花不了幾個錢。”這話是暗示老頭，揉搓幾下子可以不收錢，但要治好病還是需要時間，需要藥物輔助，還得花點錢。
黑牛對村民們治傷療痛什麼的都是免費，為啥今天對待這個城市裡的老頭就想從他身上撈幾個醫療費呢?說來，這也是與十裡商業長街建設規劃有關。因為大工程啟動之後，搬家的農民不再從事傳統的農業活兒，他們或由政府幫助或是自己找各種新的營生門路，他們開始像城裡人一樣必須賺錢了。而黑牛早就想好了，他也要利用祖傳的醫術活兒進城來辦個營業執照個體行醫。今天能治好了這個老頭的肩周炎，以後他就會成為一個替他義務宣傳治病的廣告員。
老頭關心地問：“治病需要多長時間?”
黑牛一本正經，很在行地說：“花不了多長時間。要說具體多長時間嘛，還得仔細看了肩周炎的病因病史之後才能決定。這兒站著不便脫衣檢查。這樣吧，我到你家裡去看看好不好?”黑牛有心治好老人的病，心想既然纏上他了，就纏到底。老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同意了。
黑牛提著那袋賣不掉的小魚高興地跟著老頭走。沒走多遠，就碰上了一個過路的買主。黑牛為了早點兒將小魚脫手，不想拎著袋子去給老頭治病，只好便宜地連同袋子都賣給了過路人，於是他騰出了手走路就輕鬆多了。他一路上說著話兒討老頭子高興，這會兒他不提治病之事，更不講醫治價錢。他要見機行事，放長線釣大魚。
老頭把黑牛帶到了一個地方。一看，這哪裡是老頭的家呀!原來老頭住的是本城最豪華的雲頂賓館，這讓黑牛暗地裡高興。住這樣高級賓館的人肯定是有錢人，往後給他治好了肩周炎他會捨得大把掏錢酬謝的。黑牛慶倖今天的意外收穫不小啊!
黑牛隨老頭上20層的房間去。這兒可讓黑牛大開眼界了。以往他沒有少來縣城，但沒啥事上那些高樓大廈去幹什麼呀，還別說，坐電梯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呢!由於興奮和好奇，他只能跟在老頭後面走，沒注意老頭怎麼手一摸，那電梯門就開了。電梯裡面空空的，如一間小屋子，老頭進去，他跟著進去，他沒有想明白的時候，鐵門自動開了。老頭走出去，他趕忙跟著也走出去。20層樓不知不覺間就上來了，黑牛才明白了電梯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些想法，他不能對老頭講。如果講了，自己就是個讓老頭瞧不起的土包子!
黑牛再一看，走廊裡鋪著紅地毯，彩燈照耀下他如同上了天，走在雲彩上，樂得飄飄然。到了老頭住的房間門口，老頭把一個什麼卡片兒喂進了門縫，那門就發出吱兒吱兒的叫聲，不用鐵制的鑰匙就把房門打開了。奇喲!此時黑牛覺得自己只是一頭會耕地的笨牛，對外界的科技知識瞭解太少了。心想：要給這個有錢的老頭治病，得格外的小心在意，弄不好不但得不到錢，反而會挨一頓訓斥。進了臥室，裡面設備齊全，華光四射。黑牛自忖道：這麼豪華的睡覺處，要是輪到我來這兒過夜，肯定睡不著。他在心裡輕歎，到底城裡有錢人的生活方式與鄉下農民差距大呀!如今世道變了，他突然希望儘早建設好十裡商業街，這樣他也能正兒八經地當起城市人，像這老人一樣過著舒適的生活。
老頭要給黑牛泡茶，黑牛阻止：“不忙，我先給你看看肩周炎。”
黑牛已明白這老頭不是本地人，外地客不會長久住賓館。這回治病要速戰速決，要拿出看家本領來，這樣才能讓他相信我的醫術，當然還得讓他樂意掏錢，樂意為我宣傳。因此，黑牛就像對待親爹一樣給老頭脫衣，扶他上床躺好，輕輕地摸他的肩膀，仔細地瞭解他的病情。“老人家，今天你幸好碰上了我。你這肩周炎已經發展得很嚴重了啊!弄不好手臂會逐漸麻木萎縮。”黑牛說這話讓老頭信服了。近來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有些麻木。他找過醫生治了，藥呢沒少吃，就是效果不佳。老人很煩惱地說：“你真能治好嗎?”黑牛有把握地說：“沒有問題。先給你治十天，看第一個療程的效果就知道了。”老頭急了：“十天哪?可是我明天就得離開這兒!”黑牛聽了，真誠地講：“如果換別的醫生，會故意把你的病情說得十分嚴重，讓你留下來治幾個月。我呢，實打實的，一個療程就需要十天時間。老人家，你急什麼急呀，世上的大小事你幹得完嗎?世上有掙不完的錢，可沒有身體怎麼行?你掙錢越多，身體越不行，掙錢又有什麼用啊?我是為你好。這樣吧，少說你也得住五天，我天天來給你治，看效果您再定時間。”黑牛的話很實在，也富有人情味，老頭聽後也沒表示什麼，算是同意了。接著黑牛進一步做老人的思想工作。黑牛心想老頭這肩周炎，僅靠捉筋拿穴，只能解決一時之痛，不能根治。他不想騙錢，還是實話實說：“老人家，我可以再縮短到三天時間。但你得同我一起到我家裡去住，我給你就近治療，用我的祖傳秘方除去你多年炎症的淤血，見效會快一些。如三天之後不見效果，我不收你一分錢治療費。不然，你一兩天就急著要走，沒有治好，我黑牛的名聲會臭傳很遠呢!”
老頭聽了黑牛的這番話很感動，同意到他家住下來讓他治療三天。
三
在回鄉的計程車上，黑牛親熱地和老人交談，得知他姓江，別的話兒他一概不問。進了家門，黑牛高興地給妻子介紹：“這是外鄉貴客江老先生!”
黑牛的妻子趕忙殺雞款待江老先生，接著換床單被子，讓江老先生歇息。她拉過兒子，要兒子叫江爺爺，讓江老先生有如歸家之感。黑牛自己呢，與江老先生聊天喝茶。黑牛這才講，他為了回應十裡商業長街建設，馬上要搬遷，把塘裡的魚全賣了，今天把剩下的十來斤小魚提到城裡去賣，偶然同江老先生碰面，也算是三生有緣了。老先生對十裡商業長街特感興趣，話兒扯到這方面來，兩人談得十分投機。
經過黑牛祖傳藥等秘方的治療，江老先生當晚肩膀就不痛了，感覺熱乎乎的很舒服。臨睡前，黑牛的妻子給老先生打來了洗腳水，黑牛給老先生脫鞋洗腳。“使不得使不得，我手能自如活動了，自己能洗!”老先生很客氣地推讓。的確，黑牛有些討好老先生的意味，親爹在世時，他也很少親手給老爹洗腳呢!為什麼呢?黑牛這人就是想圖個好名聲，讓江老先生日後記住他，宣傳他醫術高、人品高，那是潛在的無價之寶喲!黑牛順勢握住老先生的腳說：“老人家，我給你捏腳板上的穴位，是繼續治你的肩周炎啦，四肢經絡相通，你就別推辭了。”他這麼一說，老人家就相信了。夜裡，黑牛與江老先生長談到後半夜才睡覺。
誰知第二天吃了早餐之後，江老先生突然提出要走，這讓黑牛始料未及。難道是自己對他照顧不周?或者……總之，黑牛非常失望，他想現在的有錢人，真是越有錢越摳門，給他治了病，連一句感謝話也捨不得說，一開口就說走。黑牛有點憋不住了，陰著臉問：“你要上哪兒去?!”
“到你們鎮政府去。”江老頭說。
“你去幹什麼?”黑牛更不高興。因為，黑牛明白過來，這個江老頭一直不講自己家裡的事，他到底家住哪兒呀?莫不是縣裡的某個老幹部，借治肩周炎之機，來暗暗調查我黑牛當“釘子”戶的事?昨夜和他的一番誠心談話，言多必有一失，我黑牛確實對搬遷思想不通，他莫不是拿我的短處到鎮政府去告我的黑狀吧?
老先生看著黑牛生氣疑惑的表情，不得不說：“我不能再瞞你了。實話對你說吧，我是從臺灣來大陸考察投資項目的。已經在你們縣逗留幾天了，打算今天離開。昨日有幸遇到你這個熱情的醫生，你真心實意地把我請到家中來治肩周炎，你們一家人的熱情接待讓我很感動。我對你們鎮上的十裡商業長街建設規劃很感興趣，它的巨大商機吸引著我，我決定在此投資，今天就去你們鎮政府同鎮領導洽談投資事宜。”
“好哇!”黑牛拍腿站起來，“我馬上帶你去!”
黑牛把江老先生帶到了王家鎮政府，他開口就問辦公室的人：“李鎮長在哪兒，我要見他!”
王家鎮政府的人都知道黑牛是搬遷的“釘子”戶，今天他又來鬧事了!於是請他落坐，勸解他先消消氣，接著才說李鎮長到縣裡開會去了，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說不遲。
“啥?等他是一天還是半月?叫他馬上回來!”
?搖你黑牛有多大的臉面，能叫李鎮長馬上回來?辦公室的人心中這麼說，臉上還帶著微笑，用十分寬容的話兒道：“黑牛，就是馬上打電話，李鎮長他也不一定馬上回來呀!”
“你們知道這位江老先生是誰嗎?他是從臺灣來的大老闆，特來我們鎮洽談十裡商業長街投資項目的。李鎮長不馬上回來，江老先生卻馬上就要走!”
辦公室的人被黑牛的幾句話兒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兒。站在一旁的江老先生誠懇地證實了黑牛沒說假話，辦公室的人這才明白是誤會了黑牛，趕忙給李鎮長打了十萬緊急的電話。
李鎮長帶著一位分管的副縣長趕回來了，不用說大家的臉上都笑開了花。黑牛對那些捧場的話兒一句也記不住，只記住了李鎮長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真沒有想到呀，你這個強拐拐的黑牛還有大本事引資啊!你真行啊，你將是鎮上第一個領取引資獎的人。”
引資獎?黑牛這才記起縣裡宣傳過的引資獎勵政策，引資人可以得到引資總額的2%獎金來著!
黑牛列席臺灣富商江老先生與李鎮長他們的合資簽約儀式。會上那些慣常的客套話兒，他懶得往心上記，也不理睬副縣長怎麼說感謝的話，只洗耳恭聽著江老先生投資到位的總額是多少錢。終於，黑牛聽著了江老先生要投資人民幣5000萬元，喜得他趕快細算該得多少獎金!5000萬元的2%該得100萬元啦!“我的媽喲!”黑牛喜得驚叫起來，只覺眼前一黑他向前便栽倒了……
旁人把黑牛扶起坐穩，讓他清醒了一些。李鎮長問：“黑牛，你到底是怎麼啦?”
黑牛豈能說出他得了100萬元獎金的事，他靦腆地說：“我這幾天搬家搬得累，居然聽會兒就打起瞌睡來了……
大家看他那憨厚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黑牛，你一定要帶頭頂住，這是多要賠償費的關鍵時刻。”黑牛從張老闆那兒出來，在回家路上是一路盤算著。他想，張老闆暗中操縱養魚戶們最近都不賣魚，明擺著的是：城裡魚市上魚少了，魚價要上漲，這會兒賣魚收入會增加;待以後大家頂不住了，都賣魚了，那會兒是魚多只好賤賣，收入減少是無疑的。黑牛想想心裡就自個兒嘿嘿冷笑：你他媽張老闆名不正言不順，算是哪一級領導?你叫我不賣魚我就不賣魚嗎?老子就是要趁養魚戶們不賣魚的時候，自個悄悄賣魚狠賺一把。
當夜，黑牛就偷偷網了自家魚塘的魚，連夜運到城裡的農貿市場賣了。果然，趕上了這幾天魚價上浮，歸來時，天還沒有放亮呢!就這樣，他連續幹了幾夜，連賣了幾天，直到魚塘裡再也撈不上一條一兩重以上的魚才罷手。做歸做，說歸說。白天，他公開宣揚：“要想讓我搬家和毀魚塘，除非是黑牛魚塘裡的魚兒全他媽飛了!老子說不搬就不搬!”
黑牛說出拒搬遷話兒越強硬，越讓張老闆暗中高興。因有黑牛這“釘子”戶帶頭刁難，張老闆估計政府對魚塘的賠償費必定要提高標準，他家的魚塘面積最多，可以穩得大利了。同時，黑牛的話，能引起王家鎮政府的重視，鎮政府會來儘快拔掉黑牛這顆“釘子”。受損的是黑牛，得益的是我張某人，他暗裡便偷著樂。
二
這天，李鎮長帶著幹部們來到黑牛家。
李鎮長先耐心地對黑牛做思想工作，講了縣裡鎮裡的改革開放決策不會改變;講了搬遷戶們以後有生活方面的困難，政府會幫助解決;還講了未來的王家鎮發展的美好前景……李鎮長一句話歸總，你黑牛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先賣魚清塘後搬家，不得阻礙擴建工程的順利開展。黑牛最後還是頂了李鎮長，用那句早傳開的強硬話：“除非是魚塘的魚全他媽飛了，我就搬家!”魚塘的魚怎麼會自動飛呢，別的幹部對黑牛這種強硬態度毫無辦法，都拿眼看李鎮長，示意他立即採取最後方案吧。這時，李鎮長就軟中帶硬地對黑牛講：“黑牛，你不要以為我們對你束手無策，鎮上可以按有關政策對你強制執行。”黑牛聽了，眼皮都不眨一眨道：“好哇，你們就趕快強制執行呀!你們幫我網魚，還省得我動手呢!”李鎮長不得不把手一揮，早準備動手的一群人就去放魚塘的水，他們要毀塘賣魚!
嘩啦啦的魚塘水決堤似的流著，但在出水口卻不見一條魚兒落網。最後，塘水放幹了，只網住了十來斤寸把長的小魚兒。黑牛漫不經心地說：“喲，真他媽的是魚兒飛了呀，這是天意叫我搬家不是?”誰都看出了狡猾的黑牛是暗中早賣了魚，如今故意弄出鬧劇來耍人。不過，人們沒想到拔起他這顆“釘子”是這麼簡單，於是也順水推舟陪他舒心地一笑。李鎮長沒有再說什麼，只友好地握了黑牛的手，算是擺平了這件事。
黑牛用透明塑膠袋子裝了那十來斤小魚提到城裡去賣。這種小魚農貿市場的老闆是不會收購的，他便過大街穿小巷零售。他想，這些小魚如果實在賣不脫，自個兒提回去油炸了，下酒吃。他提著魚走著走著，見一個穿得整潔的老頭走到跟前問：“你怎麼把小魚也賣了?”黑牛見他是外地口音就笑著道：“偷完了大魚只好偷小魚。”那老頭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小偷，竟敢當著顧客的面說出這小魚是偷來賣的，於是瞥了黑牛一眼，轉身就走。
“別走，老人家。”黑牛笑著叫住他，“你的肩周炎不想讓我給你捏一捏解痛?”
“你怎麼知道我有肩周炎?”老頭認真地看了黑牛一眼，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小偷，可他偏偏說自己是小偷，這是為啥?而且還能一眼看出我肩膀有疼痛。這……他是瞎蒙猜中的，還是真有診病治傷的本事?
黑牛道：“你原先不是習慣性走路聳肩的，而是肩膀關節有病，而且還是老毛病!老人家，你這肩膀一遇天氣變化就酸痹痛，對吧?告訴你吧，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憑我黑牛一手祖傳絕活兒，沒有治不好的肩周炎，你不想試試?”
老頭正在猶豫，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眼前這漢子給捉捏捉捏，可是黑牛已經邊說邊出手了。黑牛這次不像給李鎮長治脖兒痛那樣使蠻力速見成效，而是輕手輕揉點了幾個穴位。他揉了一陣子，便讓老頭聳了聳肩。老人舒心道：“你真還行。”黑牛講：“你這肩周炎比較嚴重，一兩次搓揉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往後還要用我祖傳的艾條火灸來根治，請放心，這些花不了幾個錢。”這話是暗示老頭，揉搓幾下子可以不收錢，但要治好病還是需要時間，需要藥物輔助，還得花點錢。
黑牛對村民們治傷療痛什麼的都是免費，為啥今天對待這個城市裡的老頭就想從他身上撈幾個醫療費呢?說來，這也是與十裡商業長街建設規劃有關。因為大工程啟動之後，搬家的農民不再從事傳統的農業活兒，他們或由政府幫助或是自己找各種新的營生門路，他們開始像城裡人一樣必須賺錢了。而黑牛早就想好了，他也要利用祖傳的醫術活兒進城來辦個營業執照個體行醫。今天能治好了這個老頭的肩周炎，以後他就會成為一個替他義務宣傳治病的廣告員。
老頭關心地問：“治病需要多長時間?”
黑牛一本正經，很在行地說：“花不了多長時間。要說具體多長時間嘛，還得仔細看了肩周炎的病因病史之後才能決定。這兒站著不便脫衣檢查。這樣吧，我到你家裡去看看好不好?”黑牛有心治好老人的病，心想既然纏上他了，就纏到底。老人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同意了。
黑牛提著那袋賣不掉的小魚高興地跟著老頭走。沒走多遠，就碰上了一個過路的買主。黑牛為了早點兒將小魚脫手，不想拎著袋子去給老頭治病，只好便宜地連同袋子都賣給了過路人，於是他騰出了手走路就輕鬆多了。他一路上說著話兒討老頭子高興，這會兒他不提治病之事，更不講醫治價錢。他要見機行事，放長線釣大魚。
老頭把黑牛帶到了一個地方。一看，這哪裡是老頭的家呀!原來老頭住的是本城最豪華的雲頂賓館，這讓黑牛暗地裡高興。住這樣高級賓館的人肯定是有錢人，往後給他治好了肩周炎他會捨得大把掏錢酬謝的。黑牛慶倖今天的意外收穫不小啊!
黑牛隨老頭上20層的房間去。這兒可讓黑牛大開眼界了。以往他沒有少來縣城，但沒啥事上那些高樓大廈去幹什麼呀，還別說，坐電梯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呢!由於興奮和好奇，他只能跟在老頭後面走，沒注意老頭怎麼手一摸，那電梯門就開了。電梯裡面空空的，如一間小屋子，老頭進去，他跟著進去，他沒有想明白的時候，鐵門自動開了。老頭走出去，他趕忙跟著也走出去。20層樓不知不覺間就上來了，黑牛才明白了電梯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些想法，他不能對老頭講。如果講了，自己就是個讓老頭瞧不起的土包子!
黑牛再一看，走廊裡鋪著紅地毯，彩燈照耀下他如同上了天，走在雲彩上，樂得飄飄然。到了老頭住的房間門口，老頭把一個什麼卡片兒喂進了門縫，那門就發出吱兒吱兒的叫聲，不用鐵制的鑰匙就把房門打開了。奇喲!此時黑牛覺得自己只是一頭會耕地的笨牛，對外界的科技知識瞭解太少了。心想：要給這個有錢的老頭治病，得格外的小心在意，弄不好不但得不到錢，反而會挨一頓訓斥。進了臥室，裡面設備齊全，華光四射。黑牛自忖道：這麼豪華的睡覺處，要是輪到我來這兒過夜，肯定睡不著。他在心裡輕歎，到底城裡有錢人的生活方式與鄉下農民差距大呀!如今世道變了，他突然希望儘早建設好十裡商業街，這樣他也能正兒八經地當起城市人，像這老人一樣過著舒適的生活。
老頭要給黑牛泡茶，黑牛阻止：“不忙，我先給你看看肩周炎。”
黑牛已明白這老頭不是本地人，外地客不會長久住賓館。這回治病要速戰速決，要拿出看家本領來，這樣才能讓他相信我的醫術，當然還得讓他樂意掏錢，樂意為我宣傳。因此，黑牛就像對待親爹一樣給老頭脫衣，扶他上床躺好，輕輕地摸他的肩膀，仔細地瞭解他的病情。“老人家，今天你幸好碰上了我。你這肩周炎已經發展得很嚴重了啊!弄不好手臂會逐漸麻木萎縮。”黑牛說這話讓老頭信服了。近來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有些麻木。他找過醫生治了，藥呢沒少吃，就是效果不佳。老人很煩惱地說：“你真能治好嗎?”黑牛有把握地說：“沒有問題。先給你治十天，看第一個療程的效果就知道了。”老頭急了：“十天哪?可是我明天就得離開這兒!”黑牛聽了，真誠地講：“如果換別的醫生，會故意把你的病情說得十分嚴重，讓你留下來治幾個月。我呢，實打實的，一個療程就需要十天時間。老人家，你急什麼急呀，世上的大小事你幹得完嗎?世上有掙不完的錢，可沒有身體怎麼行?你掙錢越多，身體越不行，掙錢又有什麼用啊?我是為你好。這樣吧，少說你也得住五天，我天天來給你治，看效果您再定時間。”黑牛的話很實在，也富有人情味，老頭聽後也沒表示什麼，算是同意了。接著黑牛進一步做老人的思想工作。黑牛心想老頭這肩周炎，僅靠捉筋拿穴，只能解決一時之痛，不能根治。他不想騙錢，還是實話實說：“老人家，我可以再縮短到三天時間。但你得同我一起到我家裡去住，我給你就近治療，用我的祖傳秘方除去你多年炎症的淤血，見效會快一些。如三天之後不見效果，我不收你一分錢治療費。不然，你一兩天就急著要走，沒有治好，我黑牛的名聲會臭傳很遠呢!”
老頭聽了黑牛的這番話很感動，同意到他家住下來讓他治療三天。
三
在回鄉的計程車上，黑牛親熱地和老人交談，得知他姓江，別的話兒他一概不問。進了家門，黑牛高興地給妻子介紹：“這是外鄉貴客江老先生!”
黑牛的妻子趕忙殺雞款待江老先生，接著換床單被子，讓江老先生歇息。她拉過兒子，要兒子叫江爺爺，讓江老先生有如歸家之感。黑牛自己呢，與江老先生聊天喝茶。黑牛這才講，他為了回應十裡商業長街建設，馬上要搬遷，把塘裡的魚全賣了，今天把剩下的十來斤小魚提到城裡去賣，偶然同江老先生碰面，也算是三生有緣了。老先生對十裡商業長街特感興趣，話兒扯到這方面來，兩人談得十分投機。
經過黑牛祖傳藥等秘方的治療，江老先生當晚肩膀就不痛了，感覺熱乎乎的很舒服。臨睡前，黑牛的妻子給老先生打來了洗腳水，黑牛給老先生脫鞋洗腳。“使不得使不得，我手能自如活動了，自己能洗!”老先生很客氣地推讓。的確，黑牛有些討好老先生的意味，親爹在世時，他也很少親手給老爹洗腳呢!為什麼呢?黑牛這人就是想圖個好名聲，讓江老先生日後記住他，宣傳他醫術高、人品高，那是潛在的無價之寶喲!黑牛順勢握住老先生的腳說：“老人家，我給你捏腳板上的穴位，是繼續治你的肩周炎啦，四肢經絡相通，你就別推辭了。”他這麼一說，老人家就相信了。夜裡，黑牛與江老先生長談到後半夜才睡覺。
誰知第二天吃了早餐之後，江老先生突然提出要走，這讓黑牛始料未及。難道是自己對他照顧不周?或者……總之，黑牛非常失望，他想現在的有錢人，真是越有錢越摳門，給他治了病，連一句感謝話也捨不得說，一開口就說走。黑牛有點憋不住了，陰著臉問：“你要上哪兒去?!”
“到你們鎮政府去。”江老頭說。
“你去幹什麼?”黑牛更不高興。因為，黑牛明白過來，這個江老頭一直不講自己家裡的事，他到底家住哪兒呀?莫不是縣裡的某個老幹部，借治肩周炎之機，來暗暗調查我黑牛當“釘子”戶的事?昨夜和他的一番誠心談話，言多必有一失，我黑牛確實對搬遷思想不通，他莫不是拿我的短處到鎮政府去告我的黑狀吧?
老先生看著黑牛生氣疑惑的表情，不得不說：“我不能再瞞你了。實話對你說吧，我是從臺灣來大陸考察投資項目的。已經在你們縣逗留幾天了，打算今天離開。昨日有幸遇到你這個熱情的醫生，你真心實意地把我請到家中來治肩周炎，你們一家人的熱情接待讓我很感動。我對你們鎮上的十裡商業長街建設規劃很感興趣，它的巨大商機吸引著我，我決定在此投資，今天就去你們鎮政府同鎮領導洽談投資事宜。”
“好哇!”黑牛拍腿站起來，“我馬上帶你去!”
黑牛把江老先生帶到了王家鎮政府，他開口就問辦公室的人：“李鎮長在哪兒，我要見他!”
王家鎮政府的人都知道黑牛是搬遷的“釘子”戶，今天他又來鬧事了!於是請他落坐，勸解他先消消氣，接著才說李鎮長到縣裡開會去了，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說不遲。
“啥?等他是一天還是半月?叫他馬上回來!”
?搖你黑牛有多大的臉面，能叫李鎮長馬上回來?辦公室的人心中這麼說，臉上還帶著微笑，用十分寬容的話兒道：“黑牛，就是馬上打電話，李鎮長他也不一定馬上回來呀!”
“你們知道這位江老先生是誰嗎?他是從臺灣來的大老闆，特來我們鎮洽談十裡商業長街投資項目的。李鎮長不馬上回來，江老先生卻馬上就要走!”
辦公室的人被黑牛的幾句話兒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兒。站在一旁的江老先生誠懇地證實了黑牛沒說假話，辦公室的人這才明白是誤會了黑牛，趕忙給李鎮長打了十萬緊急的電話。
李鎮長帶著一位分管的副縣長趕回來了，不用說大家的臉上都笑開了花。黑牛對那些捧場的話兒一句也記不住，只記住了李鎮長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真沒有想到呀，你這個強拐拐的黑牛還有大本事引資啊!你真行啊，你將是鎮上第一個領取引資獎的人。”
引資獎?黑牛這才記起縣裡宣傳過的引資獎勵政策，引資人可以得到引資總額的2%獎金來著!
黑牛列席臺灣富商江老先生與李鎮長他們的合資簽約儀式。會上那些慣常的客套話兒，他懶得往心上記，也不理睬副縣長怎麼說感謝的話，只洗耳恭聽著江老先生投資到位的總額是多少錢。終於，黑牛聽著了江老先生要投資人民幣5000萬元，喜得他趕快細算該得多少獎金!5000萬元的2%該得100萬元啦!“我的媽喲!”黑牛喜得驚叫起來，只覺眼前一黑他向前便栽倒了……
旁人把黑牛扶起坐穩，讓他清醒了一些。李鎮長問：“黑牛，你到底是怎麼啦?”
黑牛豈能說出他得了100萬元獎金的事，他靦腆地說：“我這幾天搬家搬得累，居然聽會兒就打起瞌睡來了……
大家看他那憨厚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