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中美貿易戰趨緩， 孰料美國突然亮出“王牌”。 中興禁售風波， 給中國科技行業特別是以晶片為代表的積體電路產業敲響了警鐘。
4月20日至21日， 全國網路安全和資訊化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 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出席會議並發表重要講話。 他指出， 核心技術是國之重器。 要下定決心、保持恒心、找准重心， 加速推動資訊領域核心技術突破。 要抓產業體系建設， 在技術、產業、政策上共同發力。
在工藝相差兩代的情況下， 中國應如何加快國產晶片走向成熟的步伐？構建自主的生態體系對於中國而言有多重要？多年來屢屢大規模投入卻不見成效， 我國在產業政策上有哪些值得反思和可改進之處？面臨學生對晶片研發越來越無興趣， 中國“創芯人才”短缺困境如何才能破解？《中國科學報》以整版篇幅， 將業內專家對上述問題的思考與討論一一為讀者呈現。
■本報記者 趙廣立
4月16日， 美國商務部宣佈將禁止美國企業向中興通訊出售任何商品、技術和軟體， 且這一禁令長達7年， 將這家來自中國的電信設備製造商置於萬分兇險之地。
中興不僅多數通信元器件採購自美國， 其在手機端高度依賴美國高通公司生產的手機晶片， 在AI佈局上則離不開美國英偉達公司生產的GPU晶片。 此外， 中興還面臨著不能使用谷歌大部分應用程式的潛在風險。
此次禁售事件正值中美貿易戰的當口， 給中國科技行業特別是以晶片為代表的積體電路產業敲響了警鐘。 因為， 美國這一嚴厲手法在精准“狙擊”中興的同時， 更是將槍口對準了整個中國積體電路產業——中國擁有全球最大的積體電路市場，
據海關統計， 2017年我國積體電路進口額高達2601.4億美元， 同比增長14.60%， 再創歷史新高。 缺芯少魂的中國積體電路產業， 在關鍵技術和核心部件上仍被牢牢捏住“七寸”。
而對於美國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對華企業禁芯這一做法， 不少業內人士還是稍感意外。 “美國的‘王牌’就是把中國的積體電路企業全搞死， 沒想到他們直接出‘大王’了。 ”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龍芯處理器負責人胡偉武認為， 自中美貿易戰“交手”以來， 美、中先後開出對額度高達500億美元進口商品加征關稅的制裁清單。 如果雙方到此為止， 那麼大家仍互相留有餘地， “沒想到的是， 美國直接祭出了王牌”。
或倒逼中國積體電路再出發
中興遭美全面禁售事件在電腦及積體電路行業內引發了尖銳的討論， 這從業內學者討論的主題上可見一斑：4月18日晚， 中國電腦學會青年電腦科技論壇走在前面， 龍芯等國產晶片反覆運算的機會就比較少， 這是客觀存在的障礙。 ”胡偉武說， 晶片、作業系統這類產品， 並不在於開始有多麼出色， 關鍵在於技術跟市場的反覆運算， 也就是在不斷地實際應用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細節是魔鬼， CPU和作業系統越到後來就越不是科學問題和技術問題了， 而是工程問題。 ”
事實的確如此， Intel系列晶片、Windows等在成熟之前， 也經歷了漫長的反覆運算過程， 微軟的作業系統就是靠根據使用者回饋不斷地打“補丁”完善的。
“核心技術和關鍵產品都是在應用中不斷試用反覆運算出來的， 不用永遠是個未知數。 ”李國傑指出， 目前我國晶片和軟體廠商最需要的支援不在於研發專案， 而是給予試用和完善的機會。
北京某高校研究所一位要求匿名的學者告訴記者， 主要是業界不會給反覆運算的機會。 這是因為， 一方面， 市場上已經存在性能優越的晶片， 甚至成本也更低；另一方面， 應用廠商思維固化， 沒有耐心去等待國產晶片反覆運算。
“這直接限制了中國晶片設計能力的提升。 ”該學者說， “我們本來可以設計出很好的晶片， 但是由於市場的生態不給國產晶片反覆運算的機會， 選擇性忽視國產， 所以國內公司也就不能也不給工程師去完善的機會， 這就是我們的問題所在。”
給國產晶片一根“繩子”
胡偉武告訴記者，龍芯已經在黨政軍部門以及電信、能源等固定領域證明了自己，但還沒有太多機會在開放市場跟主流晶片掰掰手腕。
“這就好像要去另一個層次和人比試。別人是一步步爬樓梯上去的，現在要求國產芯一步就要從一層跳到二層，這不太現實。”胡偉武建議，政府部門應該在不違反WTO基本原則的基礎之上，加大各類自主晶片的推廣應用力度。“就算不給我們樓梯，至少給我們一根繩子。”
胡偉武以電腦為例，指出在開始階段、在特定的應用領域，不必追求元件的“最高性能、最高規格”，甚至在每一個局部都不如國外的情況下，也能做出比選購國外部件還好的效果。“我們可以不跟別人比工藝上的10nm、7nm，要比的是，能不能基於各類自主產品，包括各類晶片，做到100%的自主化。”
蘋果公司在這方面值得借鑒。蘋果CPU的性能不如Intel，作業系統的複雜度趕不上微軟，但蘋果設備的整體品質依然很高。“俄羅斯的武器裝備也如此——他們的晶片水準甚至還不如我們。這給我們怎樣的啟發？”胡偉武反問道：“我們要有獨立於Wintel、AA。其中，僅“國家大基金”一期基金的募資規模就達到1387億元，目前二期募資也已經啟動，市場預計二期規模有望達到2000億元。
然而，一系列大手筆投入與產出並不成正比。“中國不僅至今沒能掌握核心晶片技術，就連普通一般性的晶片外購比例也越來越高。這是一個早就應該好好反思一下的奇特現象。”陝西光電子積體電路先導技術研究院光電集成首席科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周治平認為，這反映了核心晶片的研製過程並沒有得到足夠重視。
“從我這個工作在一線的資深研發人員來看，關鍵的問題在於：晶片研製人才/專案沒有受到重視；政策及方案制定者缺乏實踐經驗和國際視野；沒有一個尊重創新、可持續發展的產學研用體系。”周治平表示，“本人近50年的從業經歷可以支持這些觀點”。
他建議有關方面對政府過去的投入進行務實統計，特別是要把投入產出比作為關鍵指標之一。“看看那些獲得經費較多的個人和單位，在核心技術的開發應用方面都做了些什麼樣的實際貢獻，也瞭解下好鋼是不是真的用在刀刃上。”
獻計 中國尚有兩大“撒手鐧”
在杜子德看來，拋開投入產出的問題不提，政府手中至少還有兩大“撒手鐧”未用或沒用好：一個是對新興產業的稅費減免，一個是政府採購。
杜子德所提的第一個“撒手鐧”與儲濤提出的“精准扶持”不謀而合。儲濤對《中國科學報》記者說，國家在制定政策時可以不必一味“做加法”，還要適當“做減法”。“比如國家給那些做積體電路設計的中小型企業一些稅費減免的實惠，給這個領域就業的學生減免個稅等。”他認為，精准扶持這些本該很有活力的中小企業，有利於吸引資金、人才到實體經濟上來。
在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韓銀和看來，從中興事件看，短期內謀求半導體產業領域的“錯位發展”也有可取之處。
“毫無疑問我國對半導體產業的支持非常有力度，但現在的問題是，應該怎麼支持更好？這個產業鏈條特別長，是不是整個半導體產業的每一個環節都要支持？如果這樣，沒有幾千億元的持續投入是看不到頭的，這勢必會帶來很大的財務負擔。”韓銀和提出，國家在財政支持上可以換一個思路：先不要一開始就強調比較難以打造的全產業鏈，而是優先在一些核心的環節上重點突破、錯位發展。
“這樣再發生和美國類似的貿易戰或參與其他國際競爭的時候，我們就有籌碼跟他們對話或談判。”韓銀和說。
此外，儲濤還建議，在戰略投資上政府也不必大包大攬，應做好政策引導。“國家投資可以通過與民間資本配資的方式接入積體電路行業中，將風險和利益分散到民間，把全民的注意力從虛擬經濟轉移到實體。”
然而，國產晶片現在主要依靠國家大基金或者地方政府基金來扶持，尚未有太多民間資本的參與。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採訪時，李國傑也提到，吸引更多民間資本的參與，將會是積體電路產業未來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具體細節可能需要政策制定。
“政府不是萬能的，但是政府配置資源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弄不好就可能起反作用。”杜子德表示，“借中興事件這次機會，產業界、政府都要好好反思一下，我們制定的政策有哪些不足，還需要怎麼樣去改進。教訓總結得好，也許壞事情就能變成好事情。”
《中國科學報》 (2018-04-26 第5版 技術經濟週刊)
這就是我們的問題所在。”給國產晶片一根“繩子”
胡偉武告訴記者，龍芯已經在黨政軍部門以及電信、能源等固定領域證明了自己，但還沒有太多機會在開放市場跟主流晶片掰掰手腕。
“這就好像要去另一個層次和人比試。別人是一步步爬樓梯上去的，現在要求國產芯一步就要從一層跳到二層，這不太現實。”胡偉武建議，政府部門應該在不違反WTO基本原則的基礎之上，加大各類自主晶片的推廣應用力度。“就算不給我們樓梯，至少給我們一根繩子。”
胡偉武以電腦為例，指出在開始階段、在特定的應用領域，不必追求元件的“最高性能、最高規格”，甚至在每一個局部都不如國外的情況下，也能做出比選購國外部件還好的效果。“我們可以不跟別人比工藝上的10nm、7nm，要比的是，能不能基於各類自主產品，包括各類晶片，做到100%的自主化。”
蘋果公司在這方面值得借鑒。蘋果CPU的性能不如Intel，作業系統的複雜度趕不上微軟，但蘋果設備的整體品質依然很高。“俄羅斯的武器裝備也如此——他們的晶片水準甚至還不如我們。這給我們怎樣的啟發？”胡偉武反問道：“我們要有獨立於Wintel、AA。其中，僅“國家大基金”一期基金的募資規模就達到1387億元，目前二期募資也已經啟動，市場預計二期規模有望達到2000億元。
然而，一系列大手筆投入與產出並不成正比。“中國不僅至今沒能掌握核心晶片技術，就連普通一般性的晶片外購比例也越來越高。這是一個早就應該好好反思一下的奇特現象。”陝西光電子積體電路先導技術研究院光電集成首席科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周治平認為，這反映了核心晶片的研製過程並沒有得到足夠重視。
“從我這個工作在一線的資深研發人員來看，關鍵的問題在於：晶片研製人才/專案沒有受到重視；政策及方案制定者缺乏實踐經驗和國際視野；沒有一個尊重創新、可持續發展的產學研用體系。”周治平表示，“本人近50年的從業經歷可以支持這些觀點”。
他建議有關方面對政府過去的投入進行務實統計，特別是要把投入產出比作為關鍵指標之一。“看看那些獲得經費較多的個人和單位，在核心技術的開發應用方面都做了些什麼樣的實際貢獻，也瞭解下好鋼是不是真的用在刀刃上。”
獻計 中國尚有兩大“撒手鐧”
在杜子德看來，拋開投入產出的問題不提，政府手中至少還有兩大“撒手鐧”未用或沒用好：一個是對新興產業的稅費減免，一個是政府採購。
杜子德所提的第一個“撒手鐧”與儲濤提出的“精准扶持”不謀而合。儲濤對《中國科學報》記者說，國家在制定政策時可以不必一味“做加法”，還要適當“做減法”。“比如國家給那些做積體電路設計的中小型企業一些稅費減免的實惠，給這個領域就業的學生減免個稅等。”他認為，精准扶持這些本該很有活力的中小企業，有利於吸引資金、人才到實體經濟上來。
在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韓銀和看來，從中興事件看，短期內謀求半導體產業領域的“錯位發展”也有可取之處。
“毫無疑問我國對半導體產業的支持非常有力度，但現在的問題是，應該怎麼支持更好？這個產業鏈條特別長，是不是整個半導體產業的每一個環節都要支持？如果這樣，沒有幾千億元的持續投入是看不到頭的，這勢必會帶來很大的財務負擔。”韓銀和提出，國家在財政支持上可以換一個思路：先不要一開始就強調比較難以打造的全產業鏈，而是優先在一些核心的環節上重點突破、錯位發展。
“這樣再發生和美國類似的貿易戰或參與其他國際競爭的時候，我們就有籌碼跟他們對話或談判。”韓銀和說。
此外，儲濤還建議，在戰略投資上政府也不必大包大攬，應做好政策引導。“國家投資可以通過與民間資本配資的方式接入積體電路行業中，將風險和利益分散到民間，把全民的注意力從虛擬經濟轉移到實體。”
然而，國產晶片現在主要依靠國家大基金或者地方政府基金來扶持，尚未有太多民間資本的參與。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採訪時，李國傑也提到，吸引更多民間資本的參與，將會是積體電路產業未來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具體細節可能需要政策制定。
“政府不是萬能的，但是政府配置資源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弄不好就可能起反作用。”杜子德表示，“借中興事件這次機會，產業界、政府都要好好反思一下，我們制定的政策有哪些不足，還需要怎麼樣去改進。教訓總結得好，也許壞事情就能變成好事情。”
《中國科學報》 (2018-04-26 第5版 技術經濟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