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 我在為自己的前途焦慮著。 大四畢業生， 在校期間沒有什麼榮譽與拿得出手的證書， 唯一有的履歷是大三時在學校應徵入伍， 在部隊獲得了優秀義務兵證書， 執行過重大任務。 我的簡歷很簡單， 我的要求也很簡單， 那就是可以在家鄉的單位謀一份工作， 有個樹坑讓我紮根。 填報高考志願時， 我叔叔專程來到我家， 把我已經填報好的文科類大學換成了清一色工科大學， 而且全部是鐵路學院。 我叔叔講：上大學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畢業後能有份工作嗎？你就去鐵路學校吧， 就業形勢非常好！叔叔講的話我信，
我們學校的畢業生都有兩個大選擇， 一個是工作地點穩定， 福利待遇好的鐵路局；一個是工作流動性大， 工作強度高的工程局。 很多人都不願意去工程局， 工作流動性大， 沒有歸屬感， 幹工程易胖易駝背易謝頂， 最重要的是不好找女朋友。 可是那麼多單位， 只有工程局要了我， 哪怕有那麼多不如意， 總算有了工作。 我給親朋好友都通了電話， 告訴他們我有工作了， 即將要去未知的地方實習， 我將迎來一個嶄新的生活。
我從黃土高原來到了齊魯大地， 在黃河北岸， 公司要在這裡修建一個穿越黃河的隧道， 而我實習期間的工作······其實我就是個救火隊員， 哪裡缺人我就去哪裡。 可以在辦公室做資料， 像一個男秘書， 給各位領導端茶倒水， 傳遞集團公司的檔；也可以像保潔一樣， 澆花掃地， 擦桌子倒垃圾；其實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去工地， 看廣大勞動人民用鋼筋混凝土建造偉大的工程。
我在工地上詠誦著《將進酒》， “君不見，
如果我給你們講我在工地是幹什麼活， 怎麼幹活的話， 你們肯定是不愛聽的， 或許還要說我講的沒意思。 接下來我就直接講重點， 開門見山， 直入主題了。 說來你們或許不會相信， 我在項目部除了要在辦公室做資料， 跑現場之外， 我還要喂兩頭梅花鹿。
這兩頭鹿是被一輛麵包車拉到工地的， 來的時候被繩子綁住了四肢， 口吐白沫， 舌頭耷拉在地上。 工人們把兩頭鹿都放進鐵皮屋後， 司機解開了綁在鹿蹄上的繩子， 給它們打瞭解藥。 這是一公一母， 公的體型碩大， 像一頭小馬駒， 鹿茸剛被切掉不久。 母的體型稍小， 後腿有塊小傷疤。 我是頭一次近距離看梅花鹿， 經理看我半天沒有走， 對我說：“小白啊， 你挺喜歡鹿嘛？”“還行吧， 我小時候家裡有養的小狗、兔子， 我挺喜歡小動物的。 ”“正好， 小白， 你以後就養這兩頭鹿吧， 一天早中晚喂三次水，早晚各喂一次食。"經理說。哎，我要是知道經理要讓我喂鹿，我早就溜了，可是現在已經推脫不了了，只得答應。“經理，這是誰的鹿啊？”讓我喂這兩頭鹿可以，總要讓我知道這兩頭鹿是誰的吧，我想。“是業主的。”經理說“業主說他養這兩頭鹿不方便，讓咱們的人在工地養著，草料都給送過來了。”就這樣，我除了在辦公室做資料，在工地跑現場之外，還有了一份工作，就是照顧領導的兩頭鹿。
三、每天早飯後，我都要拿著不銹鋼盆拌飼料。既然是喂領導的鹿，那就要讓大家知道我在做這個事，在幹工作嘛。我每次都會在食堂門口拌飼料，項目部人進出食堂都可以看見我，久而久之，他們都知道我在喂領導的鹿。他們不時還會去鐵皮屋子看看鹿，把門打開一個小縫，說這鹿不錯，很漂亮。有時我在旁邊他們還會對我說：“小白，鹿都讓你養肥了，以後你就是咱們項目部的專職飼養員了。”
如果今天的工作不是特別忙，我就多喂鹿一點食物，把鐵門打開讓它們透透風，如果今天的工作特別忙，還加班的話，我就乾脆不去喂鹿。特別是好多人有事沒事就會問你一句：“小白，今天喂鹿了嗎？”我就不明白了，我有沒有喂鹿管你們什麼事？在我拌飼料的時候，好多“行家”又會在一旁指指點點：“你這飼料拌的太稀了，拌的太稀了鹿不喜歡吃。”“你應該用熱水拌飼料，熱水拌的飼料香，鹿喜歡吃。”諸如此類，亂人心智。我倒是想說：“你這麼專業，那你來喂鹿好了，我還不想喂呢！”這些話都是想想而已，畢竟我是個實習的，連個職務都沒有，別人說什麼我也只能笑呵呵聽著就是了。
就這樣喂了三個月，母鹿對我也放鬆了警惕，我可以在母鹿喝水時摸摸它的頭。但母鹿身上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幾處被銳器劃破的小傷口，而且這三個月來，母鹿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誰都看得出來，這頭母鹿活不了多久了。公鹿還是一如既往的警惕，每次我餵食時它都不會靠近，只有我離開鐵門幾米後，它才會小心翼翼的到食槽進食喝水。公鹿就像是《動物世界》裡的羚羊，它喝水時眼睛也是盯著我，我都看到了它眼眸中的那個我，如果我稍微動一下，它會立即跳走，就像羚羊躲避隱藏在水裡的鱷魚一樣。有時，公鹿會望著夕陽發呆，它一定在想從前自由自在的日子。這時我都會嚇唬它一下，“兄弟，你可不能嚮往自由啊，你要是跳出去跑了，我的飯碗就砸了。”我對它說，關上了鐵皮屋子的門。每天也就進食的時候能看看太陽，這鹿活的也夠淒慘的，如果我是鹿，我肯定會撞死。
我再去給鹿餵食時，值夜班的工人對我說：“你養的鹿，每天晚上撞鐵皮，在鐵籠子裡瞎撞。”我說嘛，怪不得母鹿身上莫名其妙會出現傷口，原來每天晚上自殘啊！這頭母鹿現在走路都成問題了，我決定立即向領導彙報情況。領導知道這事後說：“小白，你也是學土木的，給設計一個鹿舍吧，設計好讓工人蓋就行了，現場技術員配合你。”其實也用不上設計，只要留個天窗就可以了，我去現場找技術員，技術員說：“你直接叫幾個工人去幹活就行了。”我去找工人，工人說：“我們是搞混凝土的，不是搞板房的，你要叫我們去幹活，要給我們領導說。”轉了一圈下來，還是沒有人負責這個事。“算了，都沒人管，我也不管了。小鹿啊，你可千萬別死在我手裡，我還有一個月就回學校了，你一定要堅持到那個時候啊！”我想。
四、忙了一天，都沒有顧得上給鹿餵食，傍晚，我到了鐵皮屋，打開鐵皮門，公鹿站在鐵皮屋的角落裡，直勾勾的盯著我。母鹿躺在它腳下，肚皮僵硬，已經沒有了呼吸。到底還是死了。我想。我轉身去招呼幾個工人，讓他們把死鹿給抬出來。鐵皮門開了個小縫，我也沒有關，散散裡面的臭味吧，免得一會人都進不去。就當我們距離鐵皮屋還有五步之遙時，我看見了與《動物世界》裡非洲羚羊的跳躍一樣優美的姿勢。公鹿從鐵皮屋裡一個加速，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盤起四肢，在鐵皮門的縫隙中，從木板上滑躍而出。
“媽的！怎麼跑出來了！”我大喊一聲：“快把它圍住！”逃出來的公鹿並沒有四處亂竄，它像在自家院子裡一樣，伸了個懶腰，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慢悠悠順著工地圍擋走著。我順手撿了一根剛警棍，跑到公鹿面前，大聲怒吼著：“你給我回去，回窩裡去！”公鹿看了我一眼，前蹄像彈簧一樣用力的跺地。“你不要拿著鋼筋棍，你拿著棍子它更不可能怕你，把棍子扔了。”旁邊的工人說。什麼？把棍子扔了？那這鹿還不把我給撞飛了？我心裡想。“你們也來把它圍住，把它趕到鐵皮屋裡去。”我說。話音未落，公鹿向我奔跑而來，在即將把我撞飛時，突然變向，從我側面跑了，就差半米，我就被這個大傢伙撞到了。工人們就像看表演一樣，在旁邊樂著。“站著幹什麼！追鹿去！這他媽可是領導的鹿。”我大喊道。
一時間，大家都知道工地跑出個鹿。工地經理、技術員、工人、專案部保安都來了，就連餐廳的廚師也來了，大家都沒有見過抓鹿的場景，覺得這是一件罕見且有趣的事。人們帶來了麻繩，網子，把公鹿圍到了一個牆角。工地經理站在人群後面指揮著：“大家聽我說，一點點往裡圍，用繩子把它蹄子纏起來就抓住了。”公鹿站在牆角，用力的跺著前蹄，我知道它又要準備突破包圍了，它跺前蹄的動作就像人跺腳一樣，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人們拿著繩子，網子，一點點靠近鹿，站在後面看的人說：“這樣抓不到的，應該拿個麻醉槍。”旁邊看熱鬧的人也感覺這樣抓不到鹿：“這哪能抓到，鹿一跳就跳過去了。”
公鹿每跺一次蹄子，這群人心裡就咯噔一下，只怕鹿會沖向自己。鹿稍稍低了一下頭，蓄力向人群沖去，像獅子沖向牛群一樣。眾人掉頭就跑，生怕被鹿撞到，就連看熱鬧的人都往後跑。經理說：“都不要怕，鹿把你撞了算工傷，無論如何要把鹿抓住！”公鹿跑出一個半圓，把人都嚇跑後，向著矮牆，一躍而起。這次它跳了有三米多高，像鳥兒一樣輕盈的飛過矮牆，奔向黃河森林。它在暗無天日的鐵屋子裡待了三個月後，終於奔向了自由。
五、我攀上矮牆，鹿已消失在樹林深處。跑吧，跑的越遠越好。我想。這頭逃跑的公鹿就像我的一個夢，它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鐵皮屋裡，惶恐度日。它終於有個機會，奮身一躍，前方就是光明。
“看見鹿往哪個方向跑了嗎？”經理在牆下問我。“看見了，往西跑了。”我說。不知道在哪裡升起來一架無人機，在天空中盤旋。“你帶上五個工人出去追，一定要追回來！”經理說。我跳下矮牆，工人跟在我的身後，順著地上的蹄印，我們向西尋找。“這怎麼能抓回來？就是看到了也抓不住啊。”工人說。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還是要去抓鹿。我把繩子打上了一個活結，像西部牛仔一樣，騎著馬，揮舞著繩套，將那頭逃跑的鹿抓回來。這只是我的幻想罷了。
我們追到湖邊，很多人在垂釣，湖邊有個小商鋪，一個老婦人在冰櫃旁坐著。我走到她冰櫃前，“小夥子，喝水嗎？常溫的，冰鎮的都有。”老婦人問。“不了，阿姨，我問你個事，你看見有頭鹿跑過去嗎？”我說。“鹿？什麼鹿？”“梅花鹿，身上有很多白色的斑點。”
老婦人想了想，對我說：“我沒看見有什麼鹿跑過去，我也沒見過鹿，我在這一直坐著，這水庫哪個人來哪個人走我都看得見，就是沒看見鹿。”我望向湖面，有的人在湖邊垂釣，有的人在野炊，閒適安逸。我仿佛看見鹿在湖邊洗澡，在陽光下沐浴，它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吃著青翠的野草。“來瓶水吧，常溫的就行。”我說。“好嘞，一塊錢，你拿好。”老婦人遞給我一瓶水。
手機突然響起，“小白，你在哪 ？”經理在手機中問我。
“我在水庫旁邊的一個小賣店旁。”
“有人剛剛看見了鹿，向南跑了，繩子還在你哪嗎？”
“在，我一直都拿著。”
“你在那等我，我車馬上就開過去了。”
“好。”
一輛黑色的北京吉普呼嘯而來，帶起一路灰塵，急停在我身旁。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車行駛到一座橋，就當我們即將過橋時，橋頭有個男人，沖我們大喊：“回去！哪裡來的從哪裡回去！”
“大叔，我們就過一下。”我說
“你們不知道這是私人的水庫嗎？趕緊走，不走放狗咬你！”說完，男人揮舞著電警棍，發出“噠噠噠”的放電聲，兩條惡犬在籠子裡沖著我們狂吠。
“看來我們過不去了。”經理說。“可是這橋連個掉頭的地方都沒有。”
“大叔，抽根煙，你總要讓我們先過去掉個頭，再原路返回吧，不然這也倒不回去啊，這橋這麼長。”我從車窗探出身子，遞出香煙。
車子徐徐駛過小橋，“掉頭！”男人喊著。經理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他媽的，不是要掉頭嗎，老子就不該讓你們過去！”男人罵罵咧咧打開了狗籠子，兩隻狗一邊叫一邊追著汽車。我探出身子對男人喊道：“謝謝啦，我們一會不從這條路過了！”
遠處有一堆人在河灘邊打著手電筒，大聲呼喊著，我們知道，鹿就在那裡。鹿啊鹿，你不往樹林裡跑，跑到河裡幹什麼？我想。車停在河堤上，那兩條狗早已追不動，原路返回了。幾個村民在河邊圍住了跳到河裡的鹿。我們跑到河邊，大聲喊道：“那是我們的鹿，今天剛跑出來，大家幫幫忙，給抓住，這裡有繩子。”
河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鹿就在河水中，只露個頭。“這水深著呢，它遊不過去！”一個村民說。“它在水裡沒有勁，拿繩子套住它，把它拉過來就行。”另一個村民說。一個村民試圖游到鹿身邊，把繩子套在鹿脖子上。“鹿遊到河對岸呀！”岸上的人們喊著。五六道手電筒的光射在鹿身上，河水湍急渾濁，鹿在水裡起起伏伏。它嗆了水，體力不支，遊不到河對岸了，鹿轉身向岸邊游來，遊到了繩套裡。“抓住了！抓住了！”眾人喊著。
人們把鹿蹄綁住，它舌頭吐在外面，喘著粗氣，眼神渙散，呼吸一點點變得微弱。“這鹿快不行了。”村民說，“瞳孔都散了。”
經理在給眾人發著煙：“謝謝大家啦，辛苦辛苦，這是我們領導的鹿，我們要給帶回去。”沒有人搭理經理，村民們把鹿五花大綁，抬到了河堤上的電三輪裡。“這鹿是你們領導的，讓你們領導來要。”“這怎麼行？我們拿我們自己的東西還不行？”經理說。“我怎麼知道這鹿是你的？這是我們抓的，抓到就是我們的，什麼也別說，叫你們領導來。”村民說。
我看見鹿躺在冰冷的電三輪裡，它還是沒有逃走。村民帶走了鹿，就像帶走戰利品。經理讓我們不要和村民發生衝突，“讓他們走吧，不要和他們吵，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跳到河裡抓鹿呢？肯定也是想據為己有。”忙碌了一下午，鹿抓到了，卻到了別人的手中。
領導也沒有讓我賠鹿，聽說第二天有人去和村民交涉，把鹿取回來了。鹿被人剝了皮，鹿茸，鹿鞭什麼的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副骨肉架子，被廚師剁成塊放進了冰箱裡。鹿不在了，我以後會少了一項工作，再也沒有人會問我：“小白，今天喂鹿了嗎？”
本文選自 宋炳寧 的短篇小說《雙鹿記》，點擊瞭解更多即可閱讀更多短篇小說
一天早中晚喂三次水，早晚各喂一次食。"經理說。哎，我要是知道經理要讓我喂鹿，我早就溜了，可是現在已經推脫不了了，只得答應。“經理，這是誰的鹿啊？”讓我喂這兩頭鹿可以，總要讓我知道這兩頭鹿是誰的吧，我想。“是業主的。”經理說“業主說他養這兩頭鹿不方便，讓咱們的人在工地養著，草料都給送過來了。”就這樣，我除了在辦公室做資料，在工地跑現場之外，還有了一份工作，就是照顧領導的兩頭鹿。三、每天早飯後，我都要拿著不銹鋼盆拌飼料。既然是喂領導的鹿，那就要讓大家知道我在做這個事，在幹工作嘛。我每次都會在食堂門口拌飼料，項目部人進出食堂都可以看見我，久而久之，他們都知道我在喂領導的鹿。他們不時還會去鐵皮屋子看看鹿，把門打開一個小縫，說這鹿不錯，很漂亮。有時我在旁邊他們還會對我說：“小白，鹿都讓你養肥了，以後你就是咱們項目部的專職飼養員了。”
如果今天的工作不是特別忙，我就多喂鹿一點食物，把鐵門打開讓它們透透風，如果今天的工作特別忙，還加班的話，我就乾脆不去喂鹿。特別是好多人有事沒事就會問你一句：“小白，今天喂鹿了嗎？”我就不明白了，我有沒有喂鹿管你們什麼事？在我拌飼料的時候，好多“行家”又會在一旁指指點點：“你這飼料拌的太稀了，拌的太稀了鹿不喜歡吃。”“你應該用熱水拌飼料，熱水拌的飼料香，鹿喜歡吃。”諸如此類，亂人心智。我倒是想說：“你這麼專業，那你來喂鹿好了，我還不想喂呢！”這些話都是想想而已，畢竟我是個實習的，連個職務都沒有，別人說什麼我也只能笑呵呵聽著就是了。
就這樣喂了三個月，母鹿對我也放鬆了警惕，我可以在母鹿喝水時摸摸它的頭。但母鹿身上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幾處被銳器劃破的小傷口，而且這三個月來，母鹿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誰都看得出來，這頭母鹿活不了多久了。公鹿還是一如既往的警惕，每次我餵食時它都不會靠近，只有我離開鐵門幾米後，它才會小心翼翼的到食槽進食喝水。公鹿就像是《動物世界》裡的羚羊，它喝水時眼睛也是盯著我，我都看到了它眼眸中的那個我，如果我稍微動一下，它會立即跳走，就像羚羊躲避隱藏在水裡的鱷魚一樣。有時，公鹿會望著夕陽發呆，它一定在想從前自由自在的日子。這時我都會嚇唬它一下，“兄弟，你可不能嚮往自由啊，你要是跳出去跑了，我的飯碗就砸了。”我對它說，關上了鐵皮屋子的門。每天也就進食的時候能看看太陽，這鹿活的也夠淒慘的，如果我是鹿，我肯定會撞死。
我再去給鹿餵食時，值夜班的工人對我說：“你養的鹿，每天晚上撞鐵皮，在鐵籠子裡瞎撞。”我說嘛，怪不得母鹿身上莫名其妙會出現傷口，原來每天晚上自殘啊！這頭母鹿現在走路都成問題了，我決定立即向領導彙報情況。領導知道這事後說：“小白，你也是學土木的，給設計一個鹿舍吧，設計好讓工人蓋就行了，現場技術員配合你。”其實也用不上設計，只要留個天窗就可以了，我去現場找技術員，技術員說：“你直接叫幾個工人去幹活就行了。”我去找工人，工人說：“我們是搞混凝土的，不是搞板房的，你要叫我們去幹活，要給我們領導說。”轉了一圈下來，還是沒有人負責這個事。“算了，都沒人管，我也不管了。小鹿啊，你可千萬別死在我手裡，我還有一個月就回學校了，你一定要堅持到那個時候啊！”我想。
四、忙了一天，都沒有顧得上給鹿餵食，傍晚，我到了鐵皮屋，打開鐵皮門，公鹿站在鐵皮屋的角落裡，直勾勾的盯著我。母鹿躺在它腳下，肚皮僵硬，已經沒有了呼吸。到底還是死了。我想。我轉身去招呼幾個工人，讓他們把死鹿給抬出來。鐵皮門開了個小縫，我也沒有關，散散裡面的臭味吧，免得一會人都進不去。就當我們距離鐵皮屋還有五步之遙時，我看見了與《動物世界》裡非洲羚羊的跳躍一樣優美的姿勢。公鹿從鐵皮屋裡一個加速，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盤起四肢，在鐵皮門的縫隙中，從木板上滑躍而出。
“媽的！怎麼跑出來了！”我大喊一聲：“快把它圍住！”逃出來的公鹿並沒有四處亂竄，它像在自家院子裡一樣，伸了個懶腰，抖了抖身上的塵土，慢悠悠順著工地圍擋走著。我順手撿了一根剛警棍，跑到公鹿面前，大聲怒吼著：“你給我回去，回窩裡去！”公鹿看了我一眼，前蹄像彈簧一樣用力的跺地。“你不要拿著鋼筋棍，你拿著棍子它更不可能怕你，把棍子扔了。”旁邊的工人說。什麼？把棍子扔了？那這鹿還不把我給撞飛了？我心裡想。“你們也來把它圍住，把它趕到鐵皮屋裡去。”我說。話音未落，公鹿向我奔跑而來，在即將把我撞飛時，突然變向，從我側面跑了，就差半米，我就被這個大傢伙撞到了。工人們就像看表演一樣，在旁邊樂著。“站著幹什麼！追鹿去！這他媽可是領導的鹿。”我大喊道。
一時間，大家都知道工地跑出個鹿。工地經理、技術員、工人、專案部保安都來了，就連餐廳的廚師也來了，大家都沒有見過抓鹿的場景，覺得這是一件罕見且有趣的事。人們帶來了麻繩，網子，把公鹿圍到了一個牆角。工地經理站在人群後面指揮著：“大家聽我說，一點點往裡圍，用繩子把它蹄子纏起來就抓住了。”公鹿站在牆角，用力的跺著前蹄，我知道它又要準備突破包圍了，它跺前蹄的動作就像人跺腳一樣，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人們拿著繩子，網子，一點點靠近鹿，站在後面看的人說：“這樣抓不到的，應該拿個麻醉槍。”旁邊看熱鬧的人也感覺這樣抓不到鹿：“這哪能抓到，鹿一跳就跳過去了。”
公鹿每跺一次蹄子，這群人心裡就咯噔一下，只怕鹿會沖向自己。鹿稍稍低了一下頭，蓄力向人群沖去，像獅子沖向牛群一樣。眾人掉頭就跑，生怕被鹿撞到，就連看熱鬧的人都往後跑。經理說：“都不要怕，鹿把你撞了算工傷，無論如何要把鹿抓住！”公鹿跑出一個半圓，把人都嚇跑後，向著矮牆，一躍而起。這次它跳了有三米多高，像鳥兒一樣輕盈的飛過矮牆，奔向黃河森林。它在暗無天日的鐵屋子裡待了三個月後，終於奔向了自由。
五、我攀上矮牆，鹿已消失在樹林深處。跑吧，跑的越遠越好。我想。這頭逃跑的公鹿就像我的一個夢，它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鐵皮屋裡，惶恐度日。它終於有個機會，奮身一躍，前方就是光明。
“看見鹿往哪個方向跑了嗎？”經理在牆下問我。“看見了，往西跑了。”我說。不知道在哪裡升起來一架無人機，在天空中盤旋。“你帶上五個工人出去追，一定要追回來！”經理說。我跳下矮牆，工人跟在我的身後，順著地上的蹄印，我們向西尋找。“這怎麼能抓回來？就是看到了也抓不住啊。”工人說。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我還是要去抓鹿。我把繩子打上了一個活結，像西部牛仔一樣，騎著馬，揮舞著繩套，將那頭逃跑的鹿抓回來。這只是我的幻想罷了。
我們追到湖邊，很多人在垂釣，湖邊有個小商鋪，一個老婦人在冰櫃旁坐著。我走到她冰櫃前，“小夥子，喝水嗎？常溫的，冰鎮的都有。”老婦人問。“不了，阿姨，我問你個事，你看見有頭鹿跑過去嗎？”我說。“鹿？什麼鹿？”“梅花鹿，身上有很多白色的斑點。”
老婦人想了想，對我說：“我沒看見有什麼鹿跑過去，我也沒見過鹿，我在這一直坐著，這水庫哪個人來哪個人走我都看得見，就是沒看見鹿。”我望向湖面，有的人在湖邊垂釣，有的人在野炊，閒適安逸。我仿佛看見鹿在湖邊洗澡，在陽光下沐浴，它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吃著青翠的野草。“來瓶水吧，常溫的就行。”我說。“好嘞，一塊錢，你拿好。”老婦人遞給我一瓶水。
手機突然響起，“小白，你在哪 ？”經理在手機中問我。
“我在水庫旁邊的一個小賣店旁。”
“有人剛剛看見了鹿，向南跑了，繩子還在你哪嗎？”
“在，我一直都拿著。”
“你在那等我，我車馬上就開過去了。”
“好。”
一輛黑色的北京吉普呼嘯而來，帶起一路灰塵，急停在我身旁。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車行駛到一座橋，就當我們即將過橋時，橋頭有個男人，沖我們大喊：“回去！哪裡來的從哪裡回去！”
“大叔，我們就過一下。”我說
“你們不知道這是私人的水庫嗎？趕緊走，不走放狗咬你！”說完，男人揮舞著電警棍，發出“噠噠噠”的放電聲，兩條惡犬在籠子裡沖著我們狂吠。
“看來我們過不去了。”經理說。“可是這橋連個掉頭的地方都沒有。”
“大叔，抽根煙，你總要讓我們先過去掉個頭，再原路返回吧，不然這也倒不回去啊，這橋這麼長。”我從車窗探出身子，遞出香煙。
車子徐徐駛過小橋，“掉頭！”男人喊著。經理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他媽的，不是要掉頭嗎，老子就不該讓你們過去！”男人罵罵咧咧打開了狗籠子，兩隻狗一邊叫一邊追著汽車。我探出身子對男人喊道：“謝謝啦，我們一會不從這條路過了！”
遠處有一堆人在河灘邊打著手電筒，大聲呼喊著，我們知道，鹿就在那裡。鹿啊鹿，你不往樹林裡跑，跑到河裡幹什麼？我想。車停在河堤上，那兩條狗早已追不動，原路返回了。幾個村民在河邊圍住了跳到河裡的鹿。我們跑到河邊，大聲喊道：“那是我們的鹿，今天剛跑出來，大家幫幫忙，給抓住，這裡有繩子。”
河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鹿就在河水中，只露個頭。“這水深著呢，它遊不過去！”一個村民說。“它在水裡沒有勁，拿繩子套住它，把它拉過來就行。”另一個村民說。一個村民試圖游到鹿身邊，把繩子套在鹿脖子上。“鹿遊到河對岸呀！”岸上的人們喊著。五六道手電筒的光射在鹿身上，河水湍急渾濁，鹿在水裡起起伏伏。它嗆了水，體力不支，遊不到河對岸了，鹿轉身向岸邊游來，遊到了繩套裡。“抓住了！抓住了！”眾人喊著。
人們把鹿蹄綁住，它舌頭吐在外面，喘著粗氣，眼神渙散，呼吸一點點變得微弱。“這鹿快不行了。”村民說，“瞳孔都散了。”
經理在給眾人發著煙：“謝謝大家啦，辛苦辛苦，這是我們領導的鹿，我們要給帶回去。”沒有人搭理經理，村民們把鹿五花大綁，抬到了河堤上的電三輪裡。“這鹿是你們領導的，讓你們領導來要。”“這怎麼行？我們拿我們自己的東西還不行？”經理說。“我怎麼知道這鹿是你的？這是我們抓的，抓到就是我們的，什麼也別說，叫你們領導來。”村民說。
我看見鹿躺在冰冷的電三輪裡，它還是沒有逃走。村民帶走了鹿，就像帶走戰利品。經理讓我們不要和村民發生衝突，“讓他們走吧，不要和他們吵，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跳到河裡抓鹿呢？肯定也是想據為己有。”忙碌了一下午，鹿抓到了，卻到了別人的手中。
領導也沒有讓我賠鹿，聽說第二天有人去和村民交涉，把鹿取回來了。鹿被人剝了皮，鹿茸，鹿鞭什麼的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副骨肉架子，被廚師剁成塊放進了冰箱裡。鹿不在了，我以後會少了一項工作，再也沒有人會問我：“小白，今天喂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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