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瓶子， 導致了一對恩愛夫妻飲彈而死， 一個古董商家破人亡， 縱使它價值百萬， 它還是個寶貝嗎？
1.初聞寶貝
何大壯這兩年做小生意發了財， 便想趕趕時髦， 買幾件古董玩玩。
不知怎麼回事， 這事被他爺爺知道了， 老爺子很生氣， 不顧年邁， 執意來到城裡， 訓斥了何大壯一頓， 讓他好好做生意， 別做那些不著道的事。 何大壯不敢頂嘴， 頭幾天就事事都順著老爺子。 等老爺子一高興， 警惕心沒了， 他就專門陪老爺子看收藏節目。 老爺子雖然反對何大壯收藏古董， 卻喜歡看收藏節目。 哪個古董有價值， 哪個是贗品，
這天， 電視裡的專家正在激動地評點一個青花瓷， 說這是清朝道光年間出產的瓷器， 雖然是貴族的便溺器， 但做工精巧， 色彩絢麗， 是一件寶貝。 老爺子撇撇嘴說：“這算什麼寶貝， 我還見過乾隆御筆親題的青花瓷呢！”
何大壯一聽， 激動壞了， 追問寶貝到底在誰手裡。 老爺子卻搖頭不應。 何大壯故意激將道：“爺爺， 咱家是三代貧農， 你哪兒會見過那東西啊？你肯定是誑我的。 ”老爺子一聽， 急了， 發誓說：“騙你是小狗。 我親眼見過那東西， 唉， 差一點兒我就把它弄到手了， 不過， 也幸虧沒弄到手啊， 不然， 就沒咱們何家了……”
瞧著何大壯疑惑的樣子， 老爺子顫悠悠地說：“大壯， 今兒個屋裡也沒外人，
何大壯趕緊給老爺子泡上龍井， 伴隨著茶香嫋嫋， 老爺子開始娓娓道來……
2.寶貝的來歷
河北保定府東門大街上， 全是古董店， “靜墨軒”不大不小， 中等規模。 老闆何五爺做夢都想弄個大寶貝， 讓“靜墨軒”成為東門大街上首屈一指的古董店。
然而幾個月來， 店裡光收了些明朝瓦罐， 雖然也是古物， 但不珍貴。 前幾日， 兩個白淨面皮操著公鴨嗓的中年男子鬼鬼祟祟地來到店裡， 問他們要不要宮裡的東西。 掌櫃的知道這些人是宮裡的太監， 眼睛一亮。 現在皇帝退位了， 太監們隔三岔五的就從宮裡偷東西， 這兩個太監就從皇后的寢宮裡偷出了兩套內衣， 正宗江南“德義坊”的絲綢， 摸起來溜光水滑，
果然， 以後那兩個太監經常來這裡， 賣些皇宮內的東西， 什麼禦藏春宮、皇帝便盆等， 玩意兒雖然稀罕， 但到底不登大雅之堂。 因此， 掌櫃就問他們有沒有大寶貝， 最好是皇帝沾過手的……
兩個太監想了想， 說， 最近， 慶王府被一群亂兵攪了個底朝天， 金銀細軟被搶劫一空， 許多古董流入市面， 府裡的奴婢差役們樹倒猢猻散， 臨走趁火打劫， 偷走了府裡剩下的值錢東西。 慶王爺一氣之下， 得了重病。 溥儀到慶王府探視過王爺， 王爺咽氣前， 淚水漣漣地說他對不起祖宗， 竟然把府內的寶貝——乾隆爺御筆親題的青花瓷瓶弄丟了。
乾隆初年的一個深夜， 淒風冷雨， 幾十個大內侍衛騎著快馬從皇城奔出， 九匹大馬拉著一頂黃蓋琉璃篷的馬車緊隨其後。 車馬來到西門外的一座荒廢寺院前， 停住了。
只見剛剛繼位的乾隆皇帝下車後， 一招手， 太監們將一個金黃色的箱子抬了進去， 隨後又都出來了， 只留皇帝一個人在裡面。 兩個時辰後， 乾隆皇帝出來了， 一個白髮老頭兒將他送到門口， 乾隆皇帝含著淚說：“十四叔， 你留步吧， 明天， 我就派人來接你……”老人眼圈也紅紅的，
太監和侍衛們大吃一驚， 原來， 這裡就是關押十四王爺允禵的地方啊。 乾隆皇帝登基後， 處處學祖父康熙皇帝的寬仁， 今夜， 他特地親身前來這裡， 和十四王爺促膝長談。 臨走前， 他打開箱子， 取出一個青花瓷瓶， 說：“王叔， 這個青花瓷是我命河南寶豐縣‘天寶汝窯’的著名匠人燒制， 他製作了一年， 毀掉了無數窯， 才製成了一窯。 我從中挑出了最好的一件， 其他的全部打碎。 所以， 這是天下唯一的一件， 上面有我畫的快活宴圖， 內膽上有我的題字， 此後王叔想入朝也可， 想隱逸也可， 有這件青花瓷在， 可保你在任何地方都安全無虞……”
此後， 十四王爺忘記了舊怨， 安享晚年。 而他的子孫後代， 將這件青花瓷視為傳家之寶， 輕易不示人。但人算不如天算，這件寶貝隨著兵亂消失了……
太監講得眉飛色舞，其中自然有誇張杜撰的成分，只是即便去掉水分，那件青花瓷也是件稀世珍寶。
送走了太監，何五爺和掌櫃對視一眼，笑了起來。何五爺想那寶貝本就是京城之物，亂兵和王府裡的府役又都在北京，他們得了寶貝，肯定會在北京市面上賣。這些人身份低微，根本不曉得這寶貝的價值，因此，寶貝很有可能在鬼市上出現，如果去北京城，說不定就能碰上寶貝。於是，第二天，他帶著十三歲的兒子生子以及掌櫃的，雇了一輛膠皮大車，日夜趕往京城。
3.丫頭竟藏寶
北京城繁華極了，生子睜大了眼睛到處看。突然，他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帶著兩個青皮，正在推搡著一個賣蘋果的女子，嘴裡還吼道：“張麻子家的，欠我們的錢是不是該還了？”
女子一臉抱歉地說：“二爺，要說錢早該還了，可麻子生了場大病，看病抓藥的，就把錢花完了，你行行好，再寬限兩天吧？”“寬限？”大漢眼一瞪，“告訴你，趕緊還錢，你們如今可不是王府的人了，沒人保你們，我弄死你們跟弄死個螞蚱似的……”說罷，漢子三人將蘋果踩在腳下，大笑著離去，女子以淚洗面。何五爺上前說道：“姑娘，你是王府的人？能不能打聽個事？”
女子見何五爺三人面善，便大大方方地和他們攀談起來。原來，女子姓秦名翠蓮，原是慶王府的奴婢，後來王爺將她許配給府裡養馬的張麻子，人家就開始叫她“張麻子家的”了。
慶王府遭遇劫難後，府裡人都散了。他倆出了王府，張麻子拉黃包車，她賣水果，日子勉強過得去。可前些日子張麻子得了傷寒，把錢花光了不說，還倒欠了一屁股債。這不，債主找到了大街上……說到這兒，翠蓮忽然大驚道：“不好，我們家肯定被他們砸了……”她急著要跳下車，何五爺說道：“不慌，我用車送你去……”
馬車旋即掉頭，轉到了一處破舊的大雜院前停下了。翠蓮急急忙忙跳下車，走到門口，就放聲大哭起來。何五爺三人進去一看，院子裡一片狼藉，張麻子躺在地上，嘴角流著血……翠蓮抱著張麻子邊哭邊罵：“天殺的，真不讓我們老百姓活了。當家的，咱的命咋這麼苦哩！”
張麻子流著淚，嗚嗚地說：“老婆，把家當整整，送到當鋪裡換些錢，咱到‘全聚德’弄個鴨子回來，讓它們過兩遍油，再買些砒霜，咱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翠蓮嚇壞了，“啪啪”搧了張麻子幾巴掌，張麻子被搧醒了，兩口子抱著又哭又笑。何五爺走上前去，塞給翠蓮一個銀元。翠蓮推辭不要，何五爺解釋說：“不是白給你的，我還要向你打聽事呢！”翠蓮猶豫著接了。何五爺開門見山，說想買幾件古董，聞聽慶王府裡有不少古董流出了府外，就想打聽打聽……
翠蓮還沒開口，張麻子搶話說：“爺，你算問著人了。慶王府的寶貝多了去了……可惜，被那些王八蛋搶走了一些，還有一些被管家、嬤嬤、貼身丫環弄走了。我們家翠蓮人老實，啥東西都沒弄著。”
何五爺問他能不能提供那些人的住址，張麻子滿口答應：“這簡單，北京城裡被咱這雙腳丫子量遍了，別說找人，連蛐蛐在哪兒叫我都知道。可我陪你找人了，就沒法出車了……”何五爺笑笑，說：“不會讓你白忙的。喏，這是三塊袁大頭，你先拿著，真要買著東西了，我另有重謝！”張麻子瞪大了眼睛，顫顫悠悠地接過銀元，一個一個地吹了一遍，放在耳邊聽，幸福地說：“嘿，這聲響，真他媽比那戲文還好聽！”
接下來幾天，張麻子帶著他們連續找了幾十戶人家，還真別說，這些人家裡都藏有東西。何五爺照單全收，幾天下來，竟收購了三大箱東西，只可惜沒見著青花瓷的影兒。青花瓷瓶哪兒去了呢？
張麻子這幾天也大開眼界，他很納悶：一個破罐子，居然值十五塊大洋；一個破卷軸，就能賣三十五塊大洋，這些東西連燒火他都嫌黴味大呢。翠蓮疑惑地問：“破罐子真的那麼值錢？”張麻子點點頭，悻悻地吃飯。今天的飯食不錯：玉米麵混和白麵捏的窩頭，個大味香。菜是野蔥拌小白菜，還有一小碟用牛油熟過的醬菜。嘿，這日子，過得有點意思了。
張麻子一邊吃一邊想著罐子的事，冷不丁翠蓮“蹬蹬蹬”地跑到牆角，拿出一把鐵鍬，照著院子裡的一棵小楊樹挖了起來。張麻子奪過翠蓮的鐵鍬，大聲說：“你瘋了？這棵樹才栽不久，你想讓它死啊！”
翠蓮理理頭髮，問：“當家的，你不是想要寶貝嗎？咱家有寶貝，就藏在楊樹下！”
張麻子的眼睛亮了，三兩下把東西刨了出來。這是一個半人高的青花瓶子，上面有畫兒，這玩意兒值錢嗎？
翠蓮告訴張麻子，這是王爺最喜歡的瓶子，沒事總把玩。那天亂兵闖入府中，王爺慌亂之際竟忘了將它收起來，她瞧見了，就把這個瓶子偷藏了起來。亂兵過後，王爺說青花瓶一定是被賊人拿走了，她怕說不清，就把瓶子埋在了院中。
翠蓮眨著眼睛問張麻子：“當家的，你說，這瓶子得值多少錢？”張麻子歪著頭，說：“馮嬤嬤偷出來的一個破夜壺都賣了好幾塊大洋，我瞅著這東西是裝花用的，最起碼也值二三十塊大洋吧。”翠蓮高興地點點頭：“當家的，你真是見多識廣。乾脆，咱就把瓶子賣了吧！”
賣給誰呢？這玩意最好先找個內行人看看，甭賣虧了。思來想去，張麻子想起了二舅爺，他可是個行家。再怎麼說，他也不會坑自己親戚吧。
4.寶貝惹人眼
張麻子帶著翠蓮，找到了二舅爺。二舅爺接過瓶子，手就哆嗦起來，但他假裝隨意地說：“一個普通的花瓶，值不了多少錢，最多一塊大洋。”張麻子失望極了，恨不得當場把瓶子摔碎。
翠蓮也驚呆了，不相信地說：“舅爺，這是王爺的心愛之物啊，怎麼就值一塊大洋。”二舅爺指著瓶子說：“看見了嗎？這種青花瓷在河南汝窯遍地都是，只不過這個瓷瓶燒得比較細膩而已，燒制的年代也是咱們大清時期，若是在前明，興許還值點錢……”
張麻子涎著臉哀求：“二舅爺，我日子窮，銅錢大的錢在我眼裡就跟元寶一樣。勞駕你，幫忙給賣出去……”二舅爺捋著鬍鬚，臉色十分為難，想了半天，終於說：“好吧，給你兩塊大洋，瓶子我留下了，裝幾個卷軸，就算我吃虧了。”
張麻子千恩萬謝，二舅爺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銀元，不料，翠蓮忽然將瓷瓶奪了去，轉身就走，邊走邊說：“不賣了！不賣了！”
眼瞅著寶貝快到手了，這個女人怎麼忽然跑出來攪局？二舅爺臉色一沉，問張麻子：“家裡是你做主還是女人做主？”張麻子急赤白臉地說：“舅爺你別急，我過去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說完，張麻子就追了出去，問老婆怎麼回事。
翠蓮流著淚說：“太丟人了！咱們是賣東西，又不是乞討，我寧可不要他那兩塊錢，也不能看著你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咱把東西放到鬼市上賣，指不定能賣出什麼價錢來呢！”翠蓮說的是牢騷話，可張麻子聽了，覺得很有道理。這玩意兒既然是王爺的愛物，怎麼可能只值兩塊錢？媽的，差點兒上二舅爺的當了……張麻子想到這兒，拉起洋車就走。路上，夫妻倆商量好了，晚上到鬼市上碰碰運氣。
張麻子是第一次來鬼市。鬼市的街黑漆漆的，影影綽綽的人在黑夜裡晃動，小攤販們點著黃豆般的燭火，賣一些銅錢如意之類的玩意兒，他們個個穿得跟盜墓賊似的，一見買主過來，就壓低聲音，神秘地說：“剛從墓裡挖出來的東西，最近風聲近，便宜賣給你……”若有人貪便宜，准保上當，因為這其中十有八九都是贗品，但也有撿到漏的。所以逛鬼市的人並不少，個個都懷著撿漏的夢想。
今天這鬼市，何五爺三人也來了。張麻子無意中看見了這三個人，他心裡一動，計上心來，弄了些泥，往臉上一抹，走到三人身旁，低聲說：“我有個瓶子，你們想看嗎？”
黑夜裡，何五爺三人也沒注意來人的相貌，但看看他那彆扭樣兒，就知道他是裝大尾巴狼的。掌櫃的笑笑，小聲對生子說：“你瞧好吧，這樣的人手裡沒什麼寶貝，來這兒蒙幾個錢而已。”
生子低聲說：“如果他手裡的東西真是寶貝呢？現在兵荒馬亂的，誰也說不準乞丐的要飯碗不是古董！”掌櫃的點點頭，說：“要真是這樣情況，咱就撿到寶了。這種人不識貨最好蒙，給他們十來塊錢就能讓他們嘴咧到爪哇國去了……”
幾個人來到一個僻靜地方，張麻子哆嗦著手將瓷瓶拿了出來。生子要拿出火摺子，何五爺不讓他點火，怕其他人干擾生意，來個“截漏兒”，那就壞了。黑夜裡何五爺將瓶子草草一摸，臉色就變了。那釉子摸起來細膩柔軟，竟像美女的酥胸一樣妙不可言。手指再往內膽處一探，便摸到幾個凸起，這樣的凸起光滑平緩，一點也不顯得突兀。憑藉著多年摸反字的經驗，他摸過一遍便讀出了字的內容：乾隆元年弘曆親書送十四王叔允禵……
何五爺驚得魂飛魄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穩了穩心神，不動聲色地說：“這個瓷瓶，是乾隆年間汝窯所制，是王爺大臣們的用具啊。”張麻子一聽，趕緊點頭：“你老真識貨，這玩意兒就是王府裡的東西……”
掌櫃的在一旁皺著眉頭說：“老爺，這玩意兒裝個卷軸什麼的是不錯，可當作古董收藏，就沒多大價值了。大清朝倒臺還沒兩年，溥儀小皇上還在紫禁城裡住著呢，這東西，還是不要了罷！”說罷，掌櫃的暗暗捏了一下生子的手。生子會意，也在一旁幫腔：“爹，我秦叔說得沒錯，這玩意兒咱家已經有兩個了，用不上了……”張麻子看著這兩人不耐煩的樣子，心裡涼透了。
何五爺掌握好火候，拿著瓶子做沉思狀，一會兒，他說：“這東西做得不錯，我很喜歡。俗話說，交朋友要交有緣人，千金要買中意盆。我喜歡，也就不在乎什麼錢了。兄弟，你開個價吧。”張麻子心裡一喜，一咬牙說：“給十塊大洋怎麼樣？”什麼，乾隆御筆青花瓷居然只要十塊錢？何五爺三人都有點吃驚。張麻子一見他們這副模樣，馬上改口：“給八塊也成，再少就不行了。”何五爺痛快地說：“成，我就喜歡爽快人，八塊就八塊！”
張麻子歡天喜地地準備拿錢。這時，背後有人急道：“德生，不可！你那玩意兒可是稀世珍寶，你可千萬得收好了！”何五爺心一沉，暗叫不好：“截漏兒的來了。”張麻子傻傻地說：“舅爺，你就別誑我了。你才給我兩塊錢，人家給我八塊呢，瓶子給你我更吃虧。”
二舅爺急匆匆地趕上來，一把抓住瓶口，說：“德生，今兒個你舅爺財迷心竅，誑了你，是我不對。我跟你說，你這瓷瓶可是個大寶貝！”張麻子糊塗了。二舅爺呼呼地喘著氣。原來他趕到張麻子家沒找到兩口子，便猜想他們來到鬼市了，立馬帶著幾個人也來到鬼市尋找。一個手下在橋頭看見了等待的翠蓮，幾個人便拉著她，尋了上來。
何五爺臉色凝重地對二舅爺說：“這位朋友，不懂道上規矩嗎？我們的生意已成交，你橫加阻攔，違背道義了吧。”二舅爺不屑地說：“錢還在你手裡，東西還在他手上，生意怎麼算成交？這麼好的玩意兒讓你八塊錢騙了去，太傷天害理了吧！”
何五爺情知眼前這老頭兒不好對付，直截了當地對張麻子說：“這位兄弟，我給你一千塊大洋，你收著。喏，這是山西‘廣昌銀票’，任何票號都可以通兌！”張麻子傻了。二舅爺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德生，我那座四進的四合院，才蓋起來沒多久，怎麼算也得值三千塊大洋，這是房契，你收著，四合院歸你，瓶子歸我！”
何五爺和二舅爺你爭我奪，搞得張麻子無所適從，他攥緊瓶口，忽然怪叫一聲，一溜煙兒地跑了。兩撥人馬上去追，可這鬼市里黑燈瞎火的，路又四通八達，張麻子眨眼就沒影了。何五爺蹲在路口捶胸頓足：“老天啊，你把寶貝放到我面前，讓我摸了一下就讓它跑了，嗚嗚……”哭完，何五爺咬牙切齒地說，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把寶貝弄到手。
5.寶貝迷人心
黎明時分，翠蓮終於在一個街角找到了張麻子。只見張麻子縮在牆根，緊緊地抱著瓶子，嘴裡喃喃自語：“不賣，我不賣，給多少錢都不賣，這是個寶貝，天大的寶貝！”
翠蓮走上去，“啪啪”甩了兩巴掌，將張麻子打醒了。她扶著張麻子回家，走到胡同口，遠遠地看見自家房子著火了。張麻子帶著老婆趕快躲到了一個偏僻地方。翠蓮跳著腳罵：“狼心狗肺的二舅爺，詐咱們，唬咱們，末了還燒咱的房子”。
張麻子傻傻地問老婆怎麼肯定房子是二舅燒的，翠蓮“呸”了一聲說：“昨晚黑燈瞎火的，何五爺咋知道那是你？這房子肯定是二舅爺燒的。當家的，咱把瓶子賣給何老爺，說什麼不能給那個壞東西。”張麻子恍然大悟。他想好了，向何老爺要四千塊大洋把寶貝給他，少一塊免談。
對於張麻子提出的價碼，何五爺痛快地答應了。可他身上只有兩千塊銀票，剩餘的兩千塊，要讓掌櫃的回保定，籌集好錢後再送到北京城。張麻子爽快地說：“行，到時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何五爺知道張麻子家被燒後，為防二舅爺橫生枝節，就讓他們住到客棧來。
張麻子在客棧呆了兩天，就閒不住了，找何五爺預支了一百塊大洋溜到外面玩去了。起初，他只是逛逛飯館，可好東西吃兩天也就膩了，於是開始尋找新的樂趣。
看到別人抽洋面兒那神仙樣兒，張麻子也動心了，跑到煙館裡蘑菇。一個禮拜過去了，一結帳，一百塊大洋花光了不說，還倒欠煙館老闆十三塊。煙館老闆倒是大方，爽快地說：“錢是小意思，張爺以後儘管來，不帶錢我們也招待爺……”
張麻子很滿足，覺得自己終於有面子了。同時也很吃驚，原來錢這麼不禁花呀，四千塊大洋，照這樣的花法，還真花不了幾天呢。
翠蓮知道後，流著淚勸他戒煙，他厭煩地擺擺手，走出了客棧，一拐到胡同裡，就遇見了二舅爺。
“德生，這些天你讓我找得好苦啊。”二舅爺熱情地拉著張麻子的手說，“以前是我不對，我給你磕頭賠不是了。”說罷，二舅爺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張麻子傻了，趕緊攙起二舅爺：“舅爺，你這不是折我壽嗎？”二舅爺流著淚說：“德生，你把那個瓶子讓給舅爺吧，你若嫌我那宅子不夠好，我再補你兩千塊大洋……”
張麻子歎口氣，說瓶子已經賣給何老爺了。他把事情的經過對二舅爺說了一遍。二舅爺眨巴著眼睛問：“那瓶子還在你手上不？”張麻子點點頭說：“瓶子我從翠蓮手上偷出後，又藏了起來。”二舅爺一把摟住張麻子的肩膀，親熱地說：“德生，實話給你說吧，有個日本人看中了這個瓶子，開價五萬塊大洋。我給你做中間人，我留一萬五，你留三萬五，怎麼樣？”張麻子的腦子充血了：三萬多塊大洋，夠自己吸多少白面兒啊。可，可自己已經答應把瓶子賣給何老爺了……
二舅爺給他出主意：好辦，等生意做成了，大不了賠何五爺一千塊大洋。張麻子豁然開朗。當晚，他沒回客棧，而是被二舅爺帶到英國人開的酒店，等著和日本人交易。
7.永失寶貝
精明的何五爺感覺事情有變，找來翠蓮商討對策。翠蓮向他保證，一定會勸當家的回來，將寶貝交給他。何五爺憂心忡忡地說，英國人的酒店可不好進啊，恐怕……翠蓮咬了咬牙，對何五爺說：“爺，你借我一百塊大洋吧，我一定將瓷瓶給你要回來。”何五爺問她要錢幹什麼。翠蓮乾脆地說：“買槍。”何五爺一聽，嚇了一跳。翠蓮笑著說：“五爺，你別怕，我買槍可不是要傷他，他是我男人呢。我只想嚇唬嚇唬他，我男人膽小著呢。”
為了寶貝，何五爺心一橫，托人買了一把手槍，能連發五顆子彈，兵荒馬亂的，買槍倒是很容易。翠蓮只學了半天，就學會了。
當天，翠蓮藏著手槍，來到酒店，在門口喊張麻子的名字：“當家的，你出來呀，出來看看我，當家的……嗚嗚嗚……”
張麻子站在窗口，心情複雜，他想出去，卻被二舅爺攔住了。二舅爺說：“你若出去，恐怕就回不來了。我忙了這麼多天，不能白忙活。我的勞務費你得付，還有這酒店的費用，雜七雜八的算起來，得有上千塊了。再說，生意若談成了，你還怕沒老婆？”說完，一使眼色，兩個妖豔的女人立刻圍住了張麻子。有錢又有女人，張麻子不傻，他咬咬牙，擁住了美女。門口的翠蓮徹底失望了，哭著說：“當家的，我後悔了。我後悔貪那瓶子，後悔把它拿出來……嗚嗚，我後悔了……”
走到胡同口時，張麻子讓他們等在那裡，自己去取寶貝。二舅爺朝幾個手下擠擠眼，又朝“日本人”擠擠眼，大家都會意地笑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二舅爺設下的圈套。
張麻子走進院子裡不久，二舅爺先是聽見了鐵鍬挖地的聲音，正高興，突然又聽到了“砰砰”幾聲槍響。壞了，二舅爺帶人沖了進去，發現翠蓮和張麻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身下是已經成了碎片的乾隆御筆青花瓷。
知夫莫過妻，翠蓮猜到張麻子將寶貝藏在了原地方，早就等在了這裡。她先是一槍打死了張麻子，然後又朝青花瓷和自己各開兩槍，最後，抱著張麻子壓在了已經破碎的青花瓷身上。
二舅爺沒有得到寶貝，惱羞成怒，竟然誣告何五爺為了霸佔寶貝，害死了翠蓮夫婦。得了賄賂的檢察長判了何五爺重刑，何家為了救五爺出獄，散盡家財，一個富裕之家，瞬間成了赤貧。生子經歷了家道巨變，參加了革命。生子，就是後來的老爺子——何大壯的長壽爺爺！
聽完故事，何大壯扼腕歎息，那麼寶貝的青花瓷，居然，居然被打碎了，太痛心了！老爺子說，他起初也為青花瓷感到痛心，然而經歷了一些事情後，他想開了。那個瓶子，本是乾隆皇帝為了彌補上一代的恩怨而製作的，本身就是皇室骨肉相殘的證據。後來，它又導致了一對恩愛夫妻飲彈而死，一個古董商家破人亡，可見，古董，不是誰都可以收藏的……
何大壯若有所思。第二天，爺爺走了。送走了爺爺，何大壯便向朋友們宣佈他不再收藏古董，只專心做生意。這以後，陸續傳來幾個朋友買到贗品的消息，還有一個朋友買到了真品卻被人暗殺，他吐了一口氣，後背冷汗涔涔……
輕易不示人。但人算不如天算，這件寶貝隨著兵亂消失了……太監講得眉飛色舞，其中自然有誇張杜撰的成分，只是即便去掉水分，那件青花瓷也是件稀世珍寶。
送走了太監，何五爺和掌櫃對視一眼，笑了起來。何五爺想那寶貝本就是京城之物，亂兵和王府裡的府役又都在北京，他們得了寶貝，肯定會在北京市面上賣。這些人身份低微，根本不曉得這寶貝的價值，因此，寶貝很有可能在鬼市上出現，如果去北京城，說不定就能碰上寶貝。於是，第二天，他帶著十三歲的兒子生子以及掌櫃的，雇了一輛膠皮大車，日夜趕往京城。
3.丫頭竟藏寶
北京城繁華極了，生子睜大了眼睛到處看。突然，他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帶著兩個青皮，正在推搡著一個賣蘋果的女子，嘴裡還吼道：“張麻子家的，欠我們的錢是不是該還了？”
女子一臉抱歉地說：“二爺，要說錢早該還了，可麻子生了場大病，看病抓藥的，就把錢花完了，你行行好，再寬限兩天吧？”“寬限？”大漢眼一瞪，“告訴你，趕緊還錢，你們如今可不是王府的人了，沒人保你們，我弄死你們跟弄死個螞蚱似的……”說罷，漢子三人將蘋果踩在腳下，大笑著離去，女子以淚洗面。何五爺上前說道：“姑娘，你是王府的人？能不能打聽個事？”
女子見何五爺三人面善，便大大方方地和他們攀談起來。原來，女子姓秦名翠蓮，原是慶王府的奴婢，後來王爺將她許配給府裡養馬的張麻子，人家就開始叫她“張麻子家的”了。
慶王府遭遇劫難後，府裡人都散了。他倆出了王府，張麻子拉黃包車，她賣水果，日子勉強過得去。可前些日子張麻子得了傷寒，把錢花光了不說，還倒欠了一屁股債。這不，債主找到了大街上……說到這兒，翠蓮忽然大驚道：“不好，我們家肯定被他們砸了……”她急著要跳下車，何五爺說道：“不慌，我用車送你去……”
馬車旋即掉頭，轉到了一處破舊的大雜院前停下了。翠蓮急急忙忙跳下車，走到門口，就放聲大哭起來。何五爺三人進去一看，院子裡一片狼藉，張麻子躺在地上，嘴角流著血……翠蓮抱著張麻子邊哭邊罵：“天殺的，真不讓我們老百姓活了。當家的，咱的命咋這麼苦哩！”
張麻子流著淚，嗚嗚地說：“老婆，把家當整整，送到當鋪裡換些錢，咱到‘全聚德’弄個鴨子回來，讓它們過兩遍油，再買些砒霜，咱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翠蓮嚇壞了，“啪啪”搧了張麻子幾巴掌，張麻子被搧醒了，兩口子抱著又哭又笑。何五爺走上前去，塞給翠蓮一個銀元。翠蓮推辭不要，何五爺解釋說：“不是白給你的，我還要向你打聽事呢！”翠蓮猶豫著接了。何五爺開門見山，說想買幾件古董，聞聽慶王府裡有不少古董流出了府外，就想打聽打聽……
翠蓮還沒開口，張麻子搶話說：“爺，你算問著人了。慶王府的寶貝多了去了……可惜，被那些王八蛋搶走了一些，還有一些被管家、嬤嬤、貼身丫環弄走了。我們家翠蓮人老實，啥東西都沒弄著。”
何五爺問他能不能提供那些人的住址，張麻子滿口答應：“這簡單，北京城裡被咱這雙腳丫子量遍了，別說找人，連蛐蛐在哪兒叫我都知道。可我陪你找人了，就沒法出車了……”何五爺笑笑，說：“不會讓你白忙的。喏，這是三塊袁大頭，你先拿著，真要買著東西了，我另有重謝！”張麻子瞪大了眼睛，顫顫悠悠地接過銀元，一個一個地吹了一遍，放在耳邊聽，幸福地說：“嘿，這聲響，真他媽比那戲文還好聽！”
接下來幾天，張麻子帶著他們連續找了幾十戶人家，還真別說，這些人家裡都藏有東西。何五爺照單全收，幾天下來，竟收購了三大箱東西，只可惜沒見著青花瓷的影兒。青花瓷瓶哪兒去了呢？
張麻子這幾天也大開眼界，他很納悶：一個破罐子，居然值十五塊大洋；一個破卷軸，就能賣三十五塊大洋，這些東西連燒火他都嫌黴味大呢。翠蓮疑惑地問：“破罐子真的那麼值錢？”張麻子點點頭，悻悻地吃飯。今天的飯食不錯：玉米麵混和白麵捏的窩頭，個大味香。菜是野蔥拌小白菜，還有一小碟用牛油熟過的醬菜。嘿，這日子，過得有點意思了。
張麻子一邊吃一邊想著罐子的事，冷不丁翠蓮“蹬蹬蹬”地跑到牆角，拿出一把鐵鍬，照著院子裡的一棵小楊樹挖了起來。張麻子奪過翠蓮的鐵鍬，大聲說：“你瘋了？這棵樹才栽不久，你想讓它死啊！”
翠蓮理理頭髮，問：“當家的，你不是想要寶貝嗎？咱家有寶貝，就藏在楊樹下！”
張麻子的眼睛亮了，三兩下把東西刨了出來。這是一個半人高的青花瓶子，上面有畫兒，這玩意兒值錢嗎？
翠蓮告訴張麻子，這是王爺最喜歡的瓶子，沒事總把玩。那天亂兵闖入府中，王爺慌亂之際竟忘了將它收起來，她瞧見了，就把這個瓶子偷藏了起來。亂兵過後，王爺說青花瓶一定是被賊人拿走了，她怕說不清，就把瓶子埋在了院中。
翠蓮眨著眼睛問張麻子：“當家的，你說，這瓶子得值多少錢？”張麻子歪著頭，說：“馮嬤嬤偷出來的一個破夜壺都賣了好幾塊大洋，我瞅著這東西是裝花用的，最起碼也值二三十塊大洋吧。”翠蓮高興地點點頭：“當家的，你真是見多識廣。乾脆，咱就把瓶子賣了吧！”
賣給誰呢？這玩意最好先找個內行人看看，甭賣虧了。思來想去，張麻子想起了二舅爺，他可是個行家。再怎麼說，他也不會坑自己親戚吧。
4.寶貝惹人眼
張麻子帶著翠蓮，找到了二舅爺。二舅爺接過瓶子，手就哆嗦起來，但他假裝隨意地說：“一個普通的花瓶，值不了多少錢，最多一塊大洋。”張麻子失望極了，恨不得當場把瓶子摔碎。
翠蓮也驚呆了，不相信地說：“舅爺，這是王爺的心愛之物啊，怎麼就值一塊大洋。”二舅爺指著瓶子說：“看見了嗎？這種青花瓷在河南汝窯遍地都是，只不過這個瓷瓶燒得比較細膩而已，燒制的年代也是咱們大清時期，若是在前明，興許還值點錢……”
張麻子涎著臉哀求：“二舅爺，我日子窮，銅錢大的錢在我眼裡就跟元寶一樣。勞駕你，幫忙給賣出去……”二舅爺捋著鬍鬚，臉色十分為難，想了半天，終於說：“好吧，給你兩塊大洋，瓶子我留下了，裝幾個卷軸，就算我吃虧了。”
張麻子千恩萬謝，二舅爺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銀元，不料，翠蓮忽然將瓷瓶奪了去，轉身就走，邊走邊說：“不賣了！不賣了！”
眼瞅著寶貝快到手了，這個女人怎麼忽然跑出來攪局？二舅爺臉色一沉，問張麻子：“家裡是你做主還是女人做主？”張麻子急赤白臉地說：“舅爺你別急，我過去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說完，張麻子就追了出去，問老婆怎麼回事。
翠蓮流著淚說：“太丟人了！咱們是賣東西，又不是乞討，我寧可不要他那兩塊錢，也不能看著你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咱把東西放到鬼市上賣，指不定能賣出什麼價錢來呢！”翠蓮說的是牢騷話，可張麻子聽了，覺得很有道理。這玩意兒既然是王爺的愛物，怎麼可能只值兩塊錢？媽的，差點兒上二舅爺的當了……張麻子想到這兒，拉起洋車就走。路上，夫妻倆商量好了，晚上到鬼市上碰碰運氣。
張麻子是第一次來鬼市。鬼市的街黑漆漆的，影影綽綽的人在黑夜裡晃動，小攤販們點著黃豆般的燭火，賣一些銅錢如意之類的玩意兒，他們個個穿得跟盜墓賊似的，一見買主過來，就壓低聲音，神秘地說：“剛從墓裡挖出來的東西，最近風聲近，便宜賣給你……”若有人貪便宜，准保上當，因為這其中十有八九都是贗品，但也有撿到漏的。所以逛鬼市的人並不少，個個都懷著撿漏的夢想。
今天這鬼市，何五爺三人也來了。張麻子無意中看見了這三個人，他心裡一動，計上心來，弄了些泥，往臉上一抹，走到三人身旁，低聲說：“我有個瓶子，你們想看嗎？”
黑夜裡，何五爺三人也沒注意來人的相貌，但看看他那彆扭樣兒，就知道他是裝大尾巴狼的。掌櫃的笑笑，小聲對生子說：“你瞧好吧，這樣的人手裡沒什麼寶貝，來這兒蒙幾個錢而已。”
生子低聲說：“如果他手裡的東西真是寶貝呢？現在兵荒馬亂的，誰也說不準乞丐的要飯碗不是古董！”掌櫃的點點頭，說：“要真是這樣情況，咱就撿到寶了。這種人不識貨最好蒙，給他們十來塊錢就能讓他們嘴咧到爪哇國去了……”
幾個人來到一個僻靜地方，張麻子哆嗦著手將瓷瓶拿了出來。生子要拿出火摺子，何五爺不讓他點火，怕其他人干擾生意，來個“截漏兒”，那就壞了。黑夜裡何五爺將瓶子草草一摸，臉色就變了。那釉子摸起來細膩柔軟，竟像美女的酥胸一樣妙不可言。手指再往內膽處一探，便摸到幾個凸起，這樣的凸起光滑平緩，一點也不顯得突兀。憑藉著多年摸反字的經驗，他摸過一遍便讀出了字的內容：乾隆元年弘曆親書送十四王叔允禵……
何五爺驚得魂飛魄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穩了穩心神，不動聲色地說：“這個瓷瓶，是乾隆年間汝窯所制，是王爺大臣們的用具啊。”張麻子一聽，趕緊點頭：“你老真識貨，這玩意兒就是王府裡的東西……”
掌櫃的在一旁皺著眉頭說：“老爺，這玩意兒裝個卷軸什麼的是不錯，可當作古董收藏，就沒多大價值了。大清朝倒臺還沒兩年，溥儀小皇上還在紫禁城裡住著呢，這東西，還是不要了罷！”說罷，掌櫃的暗暗捏了一下生子的手。生子會意，也在一旁幫腔：“爹，我秦叔說得沒錯，這玩意兒咱家已經有兩個了，用不上了……”張麻子看著這兩人不耐煩的樣子，心裡涼透了。
何五爺掌握好火候，拿著瓶子做沉思狀，一會兒，他說：“這東西做得不錯，我很喜歡。俗話說，交朋友要交有緣人，千金要買中意盆。我喜歡，也就不在乎什麼錢了。兄弟，你開個價吧。”張麻子心裡一喜，一咬牙說：“給十塊大洋怎麼樣？”什麼，乾隆御筆青花瓷居然只要十塊錢？何五爺三人都有點吃驚。張麻子一見他們這副模樣，馬上改口：“給八塊也成，再少就不行了。”何五爺痛快地說：“成，我就喜歡爽快人，八塊就八塊！”
張麻子歡天喜地地準備拿錢。這時，背後有人急道：“德生，不可！你那玩意兒可是稀世珍寶，你可千萬得收好了！”何五爺心一沉，暗叫不好：“截漏兒的來了。”張麻子傻傻地說：“舅爺，你就別誑我了。你才給我兩塊錢，人家給我八塊呢，瓶子給你我更吃虧。”
二舅爺急匆匆地趕上來，一把抓住瓶口，說：“德生，今兒個你舅爺財迷心竅，誑了你，是我不對。我跟你說，你這瓷瓶可是個大寶貝！”張麻子糊塗了。二舅爺呼呼地喘著氣。原來他趕到張麻子家沒找到兩口子，便猜想他們來到鬼市了，立馬帶著幾個人也來到鬼市尋找。一個手下在橋頭看見了等待的翠蓮，幾個人便拉著她，尋了上來。
何五爺臉色凝重地對二舅爺說：“這位朋友，不懂道上規矩嗎？我們的生意已成交，你橫加阻攔，違背道義了吧。”二舅爺不屑地說：“錢還在你手裡，東西還在他手上，生意怎麼算成交？這麼好的玩意兒讓你八塊錢騙了去，太傷天害理了吧！”
何五爺情知眼前這老頭兒不好對付，直截了當地對張麻子說：“這位兄弟，我給你一千塊大洋，你收著。喏，這是山西‘廣昌銀票’，任何票號都可以通兌！”張麻子傻了。二舅爺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德生，我那座四進的四合院，才蓋起來沒多久，怎麼算也得值三千塊大洋，這是房契，你收著，四合院歸你，瓶子歸我！”
何五爺和二舅爺你爭我奪，搞得張麻子無所適從，他攥緊瓶口，忽然怪叫一聲，一溜煙兒地跑了。兩撥人馬上去追，可這鬼市里黑燈瞎火的，路又四通八達，張麻子眨眼就沒影了。何五爺蹲在路口捶胸頓足：“老天啊，你把寶貝放到我面前，讓我摸了一下就讓它跑了，嗚嗚……”哭完，何五爺咬牙切齒地說，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把寶貝弄到手。
5.寶貝迷人心
黎明時分，翠蓮終於在一個街角找到了張麻子。只見張麻子縮在牆根，緊緊地抱著瓶子，嘴裡喃喃自語：“不賣，我不賣，給多少錢都不賣，這是個寶貝，天大的寶貝！”
翠蓮走上去，“啪啪”甩了兩巴掌，將張麻子打醒了。她扶著張麻子回家，走到胡同口，遠遠地看見自家房子著火了。張麻子帶著老婆趕快躲到了一個偏僻地方。翠蓮跳著腳罵：“狼心狗肺的二舅爺，詐咱們，唬咱們，末了還燒咱的房子”。
張麻子傻傻地問老婆怎麼肯定房子是二舅燒的，翠蓮“呸”了一聲說：“昨晚黑燈瞎火的，何五爺咋知道那是你？這房子肯定是二舅爺燒的。當家的，咱把瓶子賣給何老爺，說什麼不能給那個壞東西。”張麻子恍然大悟。他想好了，向何老爺要四千塊大洋把寶貝給他，少一塊免談。
對於張麻子提出的價碼，何五爺痛快地答應了。可他身上只有兩千塊銀票，剩餘的兩千塊，要讓掌櫃的回保定，籌集好錢後再送到北京城。張麻子爽快地說：“行，到時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何五爺知道張麻子家被燒後，為防二舅爺橫生枝節，就讓他們住到客棧來。
張麻子在客棧呆了兩天，就閒不住了，找何五爺預支了一百塊大洋溜到外面玩去了。起初，他只是逛逛飯館，可好東西吃兩天也就膩了，於是開始尋找新的樂趣。
看到別人抽洋面兒那神仙樣兒，張麻子也動心了，跑到煙館裡蘑菇。一個禮拜過去了，一結帳，一百塊大洋花光了不說，還倒欠煙館老闆十三塊。煙館老闆倒是大方，爽快地說：“錢是小意思，張爺以後儘管來，不帶錢我們也招待爺……”
張麻子很滿足，覺得自己終於有面子了。同時也很吃驚，原來錢這麼不禁花呀，四千塊大洋，照這樣的花法，還真花不了幾天呢。
翠蓮知道後，流著淚勸他戒煙，他厭煩地擺擺手，走出了客棧，一拐到胡同裡，就遇見了二舅爺。
“德生，這些天你讓我找得好苦啊。”二舅爺熱情地拉著張麻子的手說，“以前是我不對，我給你磕頭賠不是了。”說罷，二舅爺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張麻子傻了，趕緊攙起二舅爺：“舅爺，你這不是折我壽嗎？”二舅爺流著淚說：“德生，你把那個瓶子讓給舅爺吧，你若嫌我那宅子不夠好，我再補你兩千塊大洋……”
張麻子歎口氣，說瓶子已經賣給何老爺了。他把事情的經過對二舅爺說了一遍。二舅爺眨巴著眼睛問：“那瓶子還在你手上不？”張麻子點點頭說：“瓶子我從翠蓮手上偷出後，又藏了起來。”二舅爺一把摟住張麻子的肩膀，親熱地說：“德生，實話給你說吧，有個日本人看中了這個瓶子，開價五萬塊大洋。我給你做中間人，我留一萬五，你留三萬五，怎麼樣？”張麻子的腦子充血了：三萬多塊大洋，夠自己吸多少白面兒啊。可，可自己已經答應把瓶子賣給何老爺了……
二舅爺給他出主意：好辦，等生意做成了，大不了賠何五爺一千塊大洋。張麻子豁然開朗。當晚，他沒回客棧，而是被二舅爺帶到英國人開的酒店，等著和日本人交易。
7.永失寶貝
精明的何五爺感覺事情有變，找來翠蓮商討對策。翠蓮向他保證，一定會勸當家的回來，將寶貝交給他。何五爺憂心忡忡地說，英國人的酒店可不好進啊，恐怕……翠蓮咬了咬牙，對何五爺說：“爺，你借我一百塊大洋吧，我一定將瓷瓶給你要回來。”何五爺問她要錢幹什麼。翠蓮乾脆地說：“買槍。”何五爺一聽，嚇了一跳。翠蓮笑著說：“五爺，你別怕，我買槍可不是要傷他，他是我男人呢。我只想嚇唬嚇唬他，我男人膽小著呢。”
為了寶貝，何五爺心一橫，托人買了一把手槍，能連發五顆子彈，兵荒馬亂的，買槍倒是很容易。翠蓮只學了半天，就學會了。
當天，翠蓮藏著手槍，來到酒店，在門口喊張麻子的名字：“當家的，你出來呀，出來看看我，當家的……嗚嗚嗚……”
張麻子站在窗口，心情複雜，他想出去，卻被二舅爺攔住了。二舅爺說：“你若出去，恐怕就回不來了。我忙了這麼多天，不能白忙活。我的勞務費你得付，還有這酒店的費用，雜七雜八的算起來，得有上千塊了。再說，生意若談成了，你還怕沒老婆？”說完，一使眼色，兩個妖豔的女人立刻圍住了張麻子。有錢又有女人，張麻子不傻，他咬咬牙，擁住了美女。門口的翠蓮徹底失望了，哭著說：“當家的，我後悔了。我後悔貪那瓶子，後悔把它拿出來……嗚嗚，我後悔了……”
走到胡同口時，張麻子讓他們等在那裡，自己去取寶貝。二舅爺朝幾個手下擠擠眼，又朝“日本人”擠擠眼，大家都會意地笑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二舅爺設下的圈套。
張麻子走進院子裡不久，二舅爺先是聽見了鐵鍬挖地的聲音，正高興，突然又聽到了“砰砰”幾聲槍響。壞了，二舅爺帶人沖了進去，發現翠蓮和張麻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身下是已經成了碎片的乾隆御筆青花瓷。
知夫莫過妻，翠蓮猜到張麻子將寶貝藏在了原地方，早就等在了這裡。她先是一槍打死了張麻子，然後又朝青花瓷和自己各開兩槍，最後，抱著張麻子壓在了已經破碎的青花瓷身上。
二舅爺沒有得到寶貝，惱羞成怒，竟然誣告何五爺為了霸佔寶貝，害死了翠蓮夫婦。得了賄賂的檢察長判了何五爺重刑，何家為了救五爺出獄，散盡家財，一個富裕之家，瞬間成了赤貧。生子經歷了家道巨變，參加了革命。生子，就是後來的老爺子——何大壯的長壽爺爺！
聽完故事，何大壯扼腕歎息，那麼寶貝的青花瓷，居然，居然被打碎了，太痛心了！老爺子說，他起初也為青花瓷感到痛心，然而經歷了一些事情後，他想開了。那個瓶子，本是乾隆皇帝為了彌補上一代的恩怨而製作的，本身就是皇室骨肉相殘的證據。後來，它又導致了一對恩愛夫妻飲彈而死，一個古董商家破人亡，可見，古董，不是誰都可以收藏的……
何大壯若有所思。第二天，爺爺走了。送走了爺爺，何大壯便向朋友們宣佈他不再收藏古董，只專心做生意。這以後，陸續傳來幾個朋友買到贗品的消息，還有一個朋友買到了真品卻被人暗殺，他吐了一口氣，後背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