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志恩 圖/net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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蒺藜︱故鄉野草十二篇之九
野外穿行， 需提防猛獸， 蛇、蠍、洋辣子、馬蜂， 酸棗圪針、野山楂樹、刺玫、蒼耳、蒺藜。
是的， 蒺藜， 你一定受過它的傷。
我這七〇後， 在豫西南伏牛山淺山區的家鄉， 猛獸還未遇過， 頂多於大山根處見過狼糞， 屬於只聞其聲其跡、難睹“本尊”真容。 近幾年退耕還林， 植被滋長， 都說野豬很多， 但能偶遇機會極少。
毒蛇難得一見， 蠍子平常是躲著人的， 除非你要捉它，
我們小時候， 限於條件， 少有把鞋襪穿整齊時候， 所以夏秋季節野外穿行， 被蒺藜給紮一下， 或者幾下， 算是頂稀鬆平常的事兒。
它委身草叢地頭， 與其它野草、莊稼一樣蔥翠， 容易被人忽視， 陡然腳側一疼， 才知道中了埋伏。
夏天還好， 它的針刺還沒硬化， 殺傷力小， 嫩軟團團幾如碧玉， 一旦秋冬成熟， 銳利堅硬直插皮肉， 疼得火燒火燎的， 原來唐代的《藥性論》早已交待：“（蒺藜）有小毒”。
蒺藜， 書名茨， 藥名旁通， 一年生野草， 花單瓣五朵淺黃， 種子卵狀帶刺， 溫帶地區遍生， 中國各地均有，
李時珍《本草綱目》曰：“蒺， 疾也；藜， 利也；茨， 刺也。 其刺傷人， 甚疾而利也。 屈人、止行， 皆因其傷人也。 ”
《墨子•備城門》雲， 戰國時城市佈防：“皆積參石、蒺藜”。 我鄉瓜田果園， 周遭也植鐵籬寨（枳的俗名）、蒺藜， 以防偷摘。
李時珍也曾說：“今軍家乃鑄鐵作之， 以布敵路， 名鐵蒺藜。 ”這鐵蒺藜也是武俠小說裡常說的一種暗器， 然究為何物？周身芒刺， 如何攜帶、拋擲？我多年想不明白， 直到網路時代看到圖片， 才知僅只四鐵刺而已。
就外形而言， 蒺藜顏值不差， 以至於幼時的我總能聯想到古之兵器八棱錘， 尤其是課本頻頻提及的中國衛星第一顆：東方紅一號， 它帶著天線巡遊星空的模樣， 竟與不登大雅之堂的蒺藜果這般神似！
看著就疼的蒺藜鋪於門前村道， 會是如何景象？
因為曾經見過， 所以印象深刻。 當年嫡親三叔捋一地蒺藜， 攤曬在我家門口平場， 風吹雞刨而蒺藜亂滾， 讓大夏天著涼鞋甚或赤腳的娃娃， 不時遭遇被紮之苦。
你就想像一下， 弄一地蒺藜， 惹四方抱怨者， 非三叔， 誰能為之？！
但三叔一定是喜歡小孩兒的， 儘管他不能夠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我總記得他給我和大我一歲的堂姐等小夥伴， 一展英勇：拿剪子捅腳底板， 用針錐刺手掌， 把手指關節摁到啪啪脆響， 拳頭放進咯吱窩發出古怪聲音。
有年夏天我家頂梁攀援一條花蛇， 一幫婦孺嚇得不知所措時候， 是三叔拿著長竿挑走打死， 完成了又一“英雄”壯舉。
三叔弄一地蒺藜幹什麼？賣給誰，
直到今天具備條件查到謎底：蒺藜“活血祛風， 明目， 止癢。 屬平肝息風藥。 ”而在西方人眼裡， 蒺藜另有提高人體睾酮水準， 增強性能力之神效。
三叔喜歡中草藥， 曾帶少年時代的我四處搜羅， 見我讀書不輟又是長侄， 寄希望我繼承家學， 把中斷兩代的中醫延續起來， 乃至後來被雇傭到湖北放羊， 還把錢捎回來讓我讀書。 多少人斷言三叔是個傻子， 一如多少年來人們把梵古貼上瘋子標籤。
94年端陽， 三叔被毒蘑菇撂倒， 客死異鄉， 我和父親趕去時， 見到的只是一抔新墳， 是時， 我上高二。
古人雲：“口能吐玫瑰， 也能吐蒺藜。 ”于我， 三叔一如智者， 引我探索進取。 有生之年，我會把三叔的遺骨迎回故里，傍依他的長兄長嫂、叔伯諸父長眠。(2018.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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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草︱故鄉野草十二篇之十
孩子們天然的喜歡小動物，我們小時候也是。七〇、八〇年代，豫西南老家鄉下的孩子們，都有親自侍弄家禽、小兔、貓狗的經驗。
每到春天，呆萌的雞鴨鵝就破殼了，跑著叫著，要吃要喝，小孩子就爭著搶著給它餵食：雞崽吃煮熟的小米，小鴨小鵝是剪斷的莎草葉拌熟玉米糝，潔淨的涼白開備在一邊。
吃飽喝足了，它們黑珍珠般的眼睛裡露著感激、透著信任，我們不由得心花怒放。
不知道為什麼非要用這些餵養，只記得它們吃的歡實。于鄉下孩子，它們不是寵物，是夥伴、朋友，也是接下來一年兩年裡衣物玩具學費的來源，有人說雞屁股一度是農村人的銀行，此言不虛。
小米人人喜歡，可是莎草有什麼好吃？我不知道。大約屬近水植物，有的品種甚至直接就生在水裡，是水禽鴨鵝的天然食譜？
所以，直到成年，直到已在城裡生活二十年，我總能記得莎草，記得采來鮮嫩的莎草拌玉米糝給小鴨小鵝吃。
小鴨小鵝那一襲鵝黃，是怎樣醉人的顏色哦！瑞典人把哄小孩兒洗澡用的小黃鴨放大數百倍做成裝置藝術，五層樓高的小黃鴨，也還那麼可愛！
莎草自然還有別的用途。比如，做香料。
現在都市人喝紅酒、品茶，進而玩香，把古人的雅趣全翻騰出來了。歷史上名聞遐邇的韓壽偷香，其香料來自西域，但這個貴族身份的美男韓壽，卻分明是我們方城——當時的堵陽人。
但我現在說的是我幼時的鄉下，草根族的香道。每臨端午，祖母們就帶著孫輩張羅五色線、香布袋——多彩的手作的香囊。針線活兒和串麥稈兒不是男孩特長，但挖香附子，即莎草根部的塊莖卻不甘人後。
香附子挖來晾乾曬透，與其它香草一起裝進香布袋——也叫作料布袋的，綴上流蘇，由新麥的秸稈、五顏六色的布塊裝飾著的絲線串起，掛到胸前，和手腕腳脖食指上新挽的五色線呼應著，幸福招搖地迎端午節，那沁人心脾的香哦，馥鬱著整個五月。
再比如，用於占卜，預測孕婦生男生女。
辦法是默禱之後（天知道當時嘴裡念的什麼），取莎草三棱主莖掐頭去尾，兩孩童分別從莖的兩端將其一分為二，倘若撕成橫倒的“工”字是生男孩，若呈四邊形則是女孩，如讀神諭。
此莎草者，多年生多品種野草，生於潮濕處或沼澤地，中國南北均可見，世界各國也有分佈，是故鄉最常見的野草之一。
誰承想，這貌不驚人的莎草，竟與大名鼎鼎的、可做莎草紙的紙莎草是近親！在中國造紙術傳入西亞、歐、非之前，中國以西的廣袤大陸、洲島，是以莎草紙傳遞文明的。
最近古埃及文物展在河南博物院展出，兒子買了件文創產品、莎草紙印製的繪畫。
我看了下，確切是紙的模樣，但不過是莎草莖外皮切開縱橫交織壓就的，嚴格說來，是草而不是紙，好比我國古代的竹木簡，但是製作起來更為麻煩。
從以上記憶來看，莎草渾身是寶、讓人懷念。然而，它並不受農林、園藝業歡迎。
它分蘖快，生長速度驚人，據說僅僅從土壤鏟去地上部分，15天便可以恢復到原來高度，其種子在土壤中能夠存活5年以上，因此，被列為世界十大惡性雜草之首，剷除它竟是世界難題。
然而“聰慧”的人類總有辦法。
根據莎草喜潮濕，不耐幹，怕凍，怕陰，怕水淹等特點，於莊稼、草坪播種之前，採用冬季低溫期進行深耕不耙，春旱期再耙曬的辦法，能夠降低莎草對其它植株的侵害。
於我，看到這些是心疼的。
幼時知道莎草與馬唐、抓地龍、牛筋草一樣，是田間較難剔除的雜草，但“早歲哪知世事艱”，小孩子對於稼穡，並不能理解其深意，
今天，記起莎草于兒時的樁樁美好，更覺得對莎草痛下狠手不可理喻，何況經傳統醫學驗證，莎草具理氣解鬱、調經止痛等功用，是人們不可或缺的天然藥材。
“天生我材必有用”，說的不僅僅是人，也應該是野草、莎草吧？何況，於莎草而言，人工培植的莊稼、樹木，乃至村莊、人群，豈不統統都是入侵者嗎？！(2018.04.24)
*作者︱吳志恩：中原工學院藝術設計學院教師，「青眼有加qyyjtcq」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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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草︱故鄉野草十二篇之十
孩子們天然的喜歡小動物，我們小時候也是。七〇、八〇年代，豫西南老家鄉下的孩子們，都有親自侍弄家禽、小兔、貓狗的經驗。
每到春天，呆萌的雞鴨鵝就破殼了，跑著叫著，要吃要喝，小孩子就爭著搶著給它餵食：雞崽吃煮熟的小米，小鴨小鵝是剪斷的莎草葉拌熟玉米糝，潔淨的涼白開備在一邊。
吃飽喝足了，它們黑珍珠般的眼睛裡露著感激、透著信任，我們不由得心花怒放。
不知道為什麼非要用這些餵養，只記得它們吃的歡實。于鄉下孩子，它們不是寵物，是夥伴、朋友，也是接下來一年兩年裡衣物玩具學費的來源，有人說雞屁股一度是農村人的銀行，此言不虛。
小米人人喜歡，可是莎草有什麼好吃？我不知道。大約屬近水植物，有的品種甚至直接就生在水裡，是水禽鴨鵝的天然食譜？
所以，直到成年，直到已在城裡生活二十年，我總能記得莎草，記得采來鮮嫩的莎草拌玉米糝給小鴨小鵝吃。
小鴨小鵝那一襲鵝黃，是怎樣醉人的顏色哦！瑞典人把哄小孩兒洗澡用的小黃鴨放大數百倍做成裝置藝術，五層樓高的小黃鴨，也還那麼可愛！
莎草自然還有別的用途。比如，做香料。
現在都市人喝紅酒、品茶，進而玩香，把古人的雅趣全翻騰出來了。歷史上名聞遐邇的韓壽偷香，其香料來自西域，但這個貴族身份的美男韓壽，卻分明是我們方城——當時的堵陽人。
但我現在說的是我幼時的鄉下，草根族的香道。每臨端午，祖母們就帶著孫輩張羅五色線、香布袋——多彩的手作的香囊。針線活兒和串麥稈兒不是男孩特長，但挖香附子，即莎草根部的塊莖卻不甘人後。
香附子挖來晾乾曬透，與其它香草一起裝進香布袋——也叫作料布袋的，綴上流蘇，由新麥的秸稈、五顏六色的布塊裝飾著的絲線串起，掛到胸前，和手腕腳脖食指上新挽的五色線呼應著，幸福招搖地迎端午節，那沁人心脾的香哦，馥鬱著整個五月。
再比如，用於占卜，預測孕婦生男生女。
辦法是默禱之後（天知道當時嘴裡念的什麼），取莎草三棱主莖掐頭去尾，兩孩童分別從莖的兩端將其一分為二，倘若撕成橫倒的“工”字是生男孩，若呈四邊形則是女孩，如讀神諭。
此莎草者，多年生多品種野草，生於潮濕處或沼澤地，中國南北均可見，世界各國也有分佈，是故鄉最常見的野草之一。
誰承想，這貌不驚人的莎草，竟與大名鼎鼎的、可做莎草紙的紙莎草是近親！在中國造紙術傳入西亞、歐、非之前，中國以西的廣袤大陸、洲島，是以莎草紙傳遞文明的。
最近古埃及文物展在河南博物院展出，兒子買了件文創產品、莎草紙印製的繪畫。
我看了下，確切是紙的模樣，但不過是莎草莖外皮切開縱橫交織壓就的，嚴格說來，是草而不是紙，好比我國古代的竹木簡，但是製作起來更為麻煩。
從以上記憶來看，莎草渾身是寶、讓人懷念。然而，它並不受農林、園藝業歡迎。
它分蘖快，生長速度驚人，據說僅僅從土壤鏟去地上部分，15天便可以恢復到原來高度，其種子在土壤中能夠存活5年以上，因此，被列為世界十大惡性雜草之首，剷除它竟是世界難題。
然而“聰慧”的人類總有辦法。
根據莎草喜潮濕，不耐幹，怕凍，怕陰，怕水淹等特點，於莊稼、草坪播種之前，採用冬季低溫期進行深耕不耙，春旱期再耙曬的辦法，能夠降低莎草對其它植株的侵害。
於我，看到這些是心疼的。
幼時知道莎草與馬唐、抓地龍、牛筋草一樣，是田間較難剔除的雜草，但“早歲哪知世事艱”，小孩子對於稼穡，並不能理解其深意，
今天，記起莎草于兒時的樁樁美好，更覺得對莎草痛下狠手不可理喻，何況經傳統醫學驗證，莎草具理氣解鬱、調經止痛等功用，是人們不可或缺的天然藥材。
“天生我材必有用”，說的不僅僅是人，也應該是野草、莎草吧？何況，於莎草而言，人工培植的莊稼、樹木，乃至村莊、人群，豈不統統都是入侵者嗎？！(2018.04.24)
*作者︱吳志恩：中原工學院藝術設計學院教師，「青眼有加qyyjtcq」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