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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萊:論生活

人, 就是生活;我們所感受的一切, 即為宇宙。 生活和宇宙是神奇的。 然而, 對萬物的熟視無睹, 猶如一層薄薄的霧, 遮蔽了我們, 使我們看不到自身的神奇。

我們對人生倏忽不定的變幻讚歎不已, 然而, 它本身難道不正是偉大的奇跡?

同人生相比, 帝國興衰、王朝更迭何足掛齒!

同人生相比, 宗教體系、政治體制的興亡又何足輕重!

同人生相比, 我們所定居的星球的演變算得了什麼?

同人生相比, 日月星辰的運轉與歸宿又算得了什麼?

人生, 這偉大的奇跡, 我們歎為觀止, 只因你如此奇妙無比!我們姑且就讓那薄薄的霧(我們對這層霧, 既瞭若指掌, 卻又感到變幻叵測), 遮蔽我們的視線吧, 否則, 我們的驚異感會吞沒、驚懾那引起驚異的客體!

倘若有任何一位藝術家, 僅僅在心目中想像出太陽、恒星、行星諸星系(假設它們不曾在世間存在過), 又用語言或畫筆描繪出今夜的天穹所呈現的景觀,

然後以天文學的智慧對諸星系進行闡述解釋, 那麼, 我們會對他推崇備至的;如果有任何一位藝術家, 憑他的想像勾勒出地球的景致:山巒、海洋、河流, 草木、花朵, 森林中形形色色的葉子, 日落日出時的雲蒸霞蔚, 混濁清明的大氣中的色彩層次(假設這一切以前也不曾在世間存在過), 那麼, 毫無疑問我們會對他驚歎不已。 如果以“除了上帝與詩人, 無人配稱創造者”來稱讚這位藝術家, 這實在不是出於虛浮的吹捧。 然而, 此刻, 人們只是不經意地打量著這一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山脈……, 而以極度的快樂意識到這一切的人則被盛讚為“教養良好”“卓爾不群”, 芸芸眾生對此是漠不關心的。

這就是人生,

包容一切的人生在人間所受的待遇。

什麼是人生?我們的思想與情感有意識的或無意識的都會在腦海中湧現, 而我們便運用言辭來表達它們;我們降臨到世間, 然而, 呱呱墜地的時刻早已被我們淡忘, 嬰孩時代不過是記憶中破碎的殘片。 我們活下來了, 可在生活中, 我們失卻了對生活的領悟。 如果以為透過我們的言辭便能洞穿人生的秘密, 這是何等狂妄自大!誠然, 言辭倘若運用得當, 的確能使我們明白自身的無知, 不過僅此而已, 而這已足人願了!因為, 我們無法回答:我們究竟是什麼, 我們來自何處, 又欲往何方?降臨世間是否即為存在之始, 而死亡是否即為存在之終?誕生是什麼?死亡又是什麼呢?

精密抽象的邏輯學,

抹去了塗在人生表面的那層油彩, 為我們展現出一幅驚心動魄的人生畫面。 然而, 面對如此驚心動魄的畫面, 人們卻已經習以為常, 只感到它年復一年, 周而復始。 有哲學家宣稱, 只有被感知的事物才存在。 我要承認, 我自己就是這一學說的贊同者。

然而, 由於這一論斷與我們固有的信念背道而馳, 我們固有的信念便千方百計地與它抗衡。 在我們心悅誠服之前, 我們的腦海裡早已有這樣一種定論:外在的世界是由“夢幻的物質”構成的。 通俗哲學這種荒謬絕倫的意識觀與物質觀, 在倫理道德觀念上產生了致命的後果。 這一切以及這種哲學在萬物本原問題上極端的教條主義, 曾使我一度陷入唯物論。 這種唯物論對於年輕膚淺的心靈是一個富有誘惑力的體系。

它允許信徒談論, 卻“豁免”了其思索權。 不過, 我所不滿足的是它的物質觀。 我以為, 人是一種志存高遠的存在, 他“前見古人, 後觀來者”, 他的“思想, 徜徉于永恆之中”, 與倏忽無常、瞬息即逝絕緣。 他無法想像萬物的湮滅;他只在“未來”與“過去”中存在;無論他真正的、最終的歸宿如何, 在他心中永遠存在著一個精靈, 與虛無、死亡為敵。 這是一切生命、一切存在的特徵。 每一個生命與存在既是圓心, 同時又是圓周;既是萬物所指向的點, 又是包含萬物的線。 這種觀照為唯物論及通俗哲學的物質觀、意識觀所不容, 然而, 它與智力體系卻是相投的。

冗長地介紹早已為探索的心靈所熟知的觀點顯得可笑。 一個論題深奧的作者盡可以對他們發表演說,或許在威廉·德拉蒙德(威廉·德拉蒙德(1585—1649),蘇格蘭第一位用英文寫作的詩人)的《學術問題》中,我們可以找到對智力體系最清晰有力的論證。經過他的一番講評,再用其他言語來轉譯就顯得徒勞無益了,這種轉譯只能喪失原作的生動與貼切。如果人們一個論點一個論點、一字一句地審度德拉蒙德論著的整個推理過程,最明智的人不難發現他思想的混亂,他的推理並不最終導向論述過的結論。

然而,承認智力體系可以成立之後,接下來又是什麼呢?智力體系並沒有建立新的真理,對於人的天性的外在表現或天性本身也沒有更新的發現。它旨在形成一種哲學。作為這個日益更新的時代之先驅,這種哲學任重而道遠。智力體系朝著它的目標前進了一步,它致力於消除謬誤及其根源。它留下的空白,往往是政治、倫理問題的改革者所應留下的。它使人的意識獲得一種自由,倘若不是由於人們對於言語及符號──人的意識本身創造出來的工具的誤用,這種自由就會發揮作用。符號,這裡作廣義理解,既包括該詞通常的意義,還包含我所特指的意義。在特指意義中,幾乎一切熟悉的客體都是符號,不是象徵這些客體本身,而是代表其他事物。這些事物具有啟示一種思想的能力,從這種思想中,可導引出一連串的思想。因而,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整個的人生就是一場關於謬誤的教育。

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兒時對事物的感受力。那時,對於世界和自身,我們抱有怎樣獨特而熱切的理解啊!今天,許多當初對我們至關重要的社會情境已時過境遷。不過,這不是我執意對比的要點。那時候,我們並不像今日這般習慣性地在我們的所見所感與我們自身之間劃一道分界線,似乎它們已經融為一體。就這點而言,有些人永遠是孩子,他們沉湎於一種夢幻狀態,在這種“出神入化”的狀態下,他們感到天性仿佛已返璞歸真,融入周圍的宇宙中,或者周圍的宇宙已經與其自身同化。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他們意識不到差別。這種狀態往往是對人生熱切而生動的理解的序曲、間奏或尾聲。隨著人們年齡的增長,這種力量漸漸衰退,變成機械性的、習慣性的力量。這樣,感情與推理漸漸演變成一堆纏結不清的思想以及因反復重現所形成的所謂印象。

智力體系最精密的演繹所展示的人生觀是統一的。萬物以其被感知的方式存在著,人們以“觀念”與“外在客體”之名對思維的兩種類型粗淺地加以區分,然而,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只是名義上的。同理,依照這種演繹方式,各不相同的個體的意識(它與我們現在正在使用以審度自身之本性的東西相類似)也同樣可能只是一種幻覺。“我”“你”“他們”這些詞語並不是標誌觀念集合體實際區別的符號,而不過是人們用來指示一個心靈的不同變體的修飾語與符號。

不過,請不要誤以為這種學說導致了這樣一個狂妄的推論,即:我,一個現在正在寫作、思考的人,就代表那“一個心靈”。我,只不過是它的一部分。“我”“你”“他們”這些詞語不過是為了排列組合而創設的語法手段,根本不帶通常附屬於它們的那種嚴格、專一的意義。找到合適的名稱來表達“理性哲學”所傳遞給我們的那種微妙的觀念是很難的。我們正瀕臨為詞語拋棄的邊緣。如果我們俯視一下自身無知的黑暗深淵,我們會頭暈目眩,我們將何等驚異!

不過,事物之間的關係沒有因任何“體系”而變更。所謂“事物”一詞,我們可理解為思想的任何客體,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以明徹的分辨力對之進行思考的思想。這些事物之間的關係仍然未變,並成為我們所獲得的知識的原材料。

人生的起因究竟是什麼?或者說,人生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在主宰人生?有史以來,人類煞費苦心地試圖對這一問題作出解答,其結果為──訴諸宗教。然而,萬物的基礎不可能是通俗哲學所宣稱的意識,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意識(倘若我們逾越了對意識屬性切實體驗這一範疇,一切論證將顯得多麼徒勞無益!)不可能創造,它只能感知。儘管意識被說成是人生的原因,然而,“原因”一詞不過反映出人類意識的一種狀態。它表達的是人們所理解的彼此相關的兩個觀念相互關聯的一種方式。倘若任何人想知運用通俗哲學來解答這一重大問題是何等力不從心,那麼他們只需不帶偏見地回顧一下自己意識中的各種觀念是如何發展的就可以了。意識的來源,也即存在的來源,是和意識本身毫不相同的。

(選自《雪萊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

一個論題深奧的作者盡可以對他們發表演說,或許在威廉·德拉蒙德(威廉·德拉蒙德(1585—1649),蘇格蘭第一位用英文寫作的詩人)的《學術問題》中,我們可以找到對智力體系最清晰有力的論證。經過他的一番講評,再用其他言語來轉譯就顯得徒勞無益了,這種轉譯只能喪失原作的生動與貼切。如果人們一個論點一個論點、一字一句地審度德拉蒙德論著的整個推理過程,最明智的人不難發現他思想的混亂,他的推理並不最終導向論述過的結論。

然而,承認智力體系可以成立之後,接下來又是什麼呢?智力體系並沒有建立新的真理,對於人的天性的外在表現或天性本身也沒有更新的發現。它旨在形成一種哲學。作為這個日益更新的時代之先驅,這種哲學任重而道遠。智力體系朝著它的目標前進了一步,它致力於消除謬誤及其根源。它留下的空白,往往是政治、倫理問題的改革者所應留下的。它使人的意識獲得一種自由,倘若不是由於人們對於言語及符號──人的意識本身創造出來的工具的誤用,這種自由就會發揮作用。符號,這裡作廣義理解,既包括該詞通常的意義,還包含我所特指的意義。在特指意義中,幾乎一切熟悉的客體都是符號,不是象徵這些客體本身,而是代表其他事物。這些事物具有啟示一種思想的能力,從這種思想中,可導引出一連串的思想。因而,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整個的人生就是一場關於謬誤的教育。

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兒時對事物的感受力。那時,對於世界和自身,我們抱有怎樣獨特而熱切的理解啊!今天,許多當初對我們至關重要的社會情境已時過境遷。不過,這不是我執意對比的要點。那時候,我們並不像今日這般習慣性地在我們的所見所感與我們自身之間劃一道分界線,似乎它們已經融為一體。就這點而言,有些人永遠是孩子,他們沉湎於一種夢幻狀態,在這種“出神入化”的狀態下,他們感到天性仿佛已返璞歸真,融入周圍的宇宙中,或者周圍的宇宙已經與其自身同化。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他們意識不到差別。這種狀態往往是對人生熱切而生動的理解的序曲、間奏或尾聲。隨著人們年齡的增長,這種力量漸漸衰退,變成機械性的、習慣性的力量。這樣,感情與推理漸漸演變成一堆纏結不清的思想以及因反復重現所形成的所謂印象。

智力體系最精密的演繹所展示的人生觀是統一的。萬物以其被感知的方式存在著,人們以“觀念”與“外在客體”之名對思維的兩種類型粗淺地加以區分,然而,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只是名義上的。同理,依照這種演繹方式,各不相同的個體的意識(它與我們現在正在使用以審度自身之本性的東西相類似)也同樣可能只是一種幻覺。“我”“你”“他們”這些詞語並不是標誌觀念集合體實際區別的符號,而不過是人們用來指示一個心靈的不同變體的修飾語與符號。

不過,請不要誤以為這種學說導致了這樣一個狂妄的推論,即:我,一個現在正在寫作、思考的人,就代表那“一個心靈”。我,只不過是它的一部分。“我”“你”“他們”這些詞語不過是為了排列組合而創設的語法手段,根本不帶通常附屬於它們的那種嚴格、專一的意義。找到合適的名稱來表達“理性哲學”所傳遞給我們的那種微妙的觀念是很難的。我們正瀕臨為詞語拋棄的邊緣。如果我們俯視一下自身無知的黑暗深淵,我們會頭暈目眩,我們將何等驚異!

不過,事物之間的關係沒有因任何“體系”而變更。所謂“事物”一詞,我們可理解為思想的任何客體,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以明徹的分辨力對之進行思考的思想。這些事物之間的關係仍然未變,並成為我們所獲得的知識的原材料。

人生的起因究竟是什麼?或者說,人生究竟是如何產生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在主宰人生?有史以來,人類煞費苦心地試圖對這一問題作出解答,其結果為──訴諸宗教。然而,萬物的基礎不可能是通俗哲學所宣稱的意識,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意識(倘若我們逾越了對意識屬性切實體驗這一範疇,一切論證將顯得多麼徒勞無益!)不可能創造,它只能感知。儘管意識被說成是人生的原因,然而,“原因”一詞不過反映出人類意識的一種狀態。它表達的是人們所理解的彼此相關的兩個觀念相互關聯的一種方式。倘若任何人想知運用通俗哲學來解答這一重大問題是何等力不從心,那麼他們只需不帶偏見地回顧一下自己意識中的各種觀念是如何發展的就可以了。意識的來源,也即存在的來源,是和意識本身毫不相同的。

(選自《雪萊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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