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德滑
我是山裡出來的孩子， 已奮鬥了十八年。
故鄉的小學校， 是一排土磚砌成的紅瓦老屋。 學校背靠著小山坡， 兩側的田野上， 莊稼隨著開學和放假一季又一季地生長。
我當時的班主任老馮， 算得上一個怪人。
他戴一副厚眼鏡， 瘦高個子， 佝僂著背， 穿打補丁的衣服， 一個人生活， 沒有老婆。 而且， 還是我們那裡唯一的大學生。
第一次見老馮時， 我還是個剛入學的野小子， 正與同學打鬧， 不小心跟他撞了個滿懷。 老馮扶住我的身子， 蹲下來正了正我的衣服，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說：“快去坐好。 ”
我有些不耐煩，
老馮教的是英語， 他在黑板上寫下"We all love Chairman Mao"， 還解釋說“Love， 就是愛。 ”結果一回頭， 發現女生都紅臉低頭， 幾個調皮的男生咧嘴壞笑。
後來老馮經過村口時， 圍在一起乘涼的閒人便笑他：“老馮， 愛是啥？”見老馮支吾著， 他們笑得更厲害：“你上了個大學， 到底有鬼用？”
我聽說， 老馮原先不是本地人， 是下鄉來的。 村裡的閒人常背地裡嘲笑他， 讀再多書， 上過大學又怎麼樣？就是因為他有文化， 才會這麼不合群， 這麼古怪吧。
閒話聽得多了， 我便更加看不起老馮。
老馮是一個喜歡佈置“作業”的老師， 他經常會在黑板上列幾本書名。 然而荒僻山村， 能夠生存已是不易， 買書要翻山越嶺到縣城才有， 更不是簡單的事情。
有一回正準備放學回家， 老馮把我叫住， 往我的書包裡塞了一本《魯迅小說選》， 說：“你拿去讀吧。 ”
那本書我沒怎麼翻過， 一直放在家裡， 忘了還他。 前些年漂泊重臨， 卻再也找不到了。
我少時頑皮好動， 常在他的課堂上調皮搗亂。 老馮很少計較， 偶爾發怒之後， 並不記仇，
有時沒課， 常看見老馮坐在教室後的山坡上讀書。
當他放下書休息， 眺望遠方的時候， 眼鏡後的目光冷靜又熾熱。 仿佛他剛從一個好地方歸來， 看到這片仍然貧瘠的土地。
後來， 老馮突然問我將來怎麼打算。
我說不打算讀高中了， 想學門手藝， 好掙幾口飯吃。 老馮的神情呆了呆， 接著他無比認真地告訴我：“你這樣想也可以， 但為啥不再往高處爬一爬呢？”
老馮便跑到我家裡， 幾次勸我的父母， 一定要讓我繼續讀書。
之所以能跳出農門， 我慶倖自己的努力， 慶倖父母的支持， 但更慶倖可以遇到這樣一個老師， 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常想， 人一生中能遇到一個好老師該是多大的幸運，
前段時間， 我回到故鄉。
想去看望老馮時， 別人卻告訴我， 他害了肺癌， 已經死了。
這些年縣城的學校多了起來， 村裡人都把孩子送到了外面。 當年的小學校早已廢棄， 破落不堪。 老馮就葬在教室後的山坡上， 他生前無親無故， 死後自只有一塚孤墳。
我當年的同桌李放羊說：“他讀過再多書又有什麼用？上大學還不如上山砍柴。 ”
曾經翻動老馮書頁的風， 如今吹亂那墳前野草， 那聲音仿佛帶著笑意。
想起多年前， 老馮的那句“Love， 就是愛”。
我突然明白了老馮的良苦用心， 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努力。
為了學有所用， 為了不做一眼看到退休的工作， 為了看沒見過的世界，
更是為了， 活出我自己， 而不是成為別人希望的那種人。
我願意搬家時累到雙手發酸， 我願意在早高峰地鐵上拉著吊環睡著， 我願意在人流中艱難穿行， 我願意在辦公室裡眯眼瞌睡， 我願意一直加班到淩晨四點——也不願在自己出身的山村， 過平淡無奇、一眼望得到底的生活。
是老馮， 吸引我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而他那雙雖落魄不得志卻仍充滿悲憫與憐愛的目光， 比一切苦難坎坷都來得深沉悠遠， 奔湧不息， 似火灼人。
想到他， 總會讓我更堅強， 更有力量。
一個人遇到好老師是人生的幸運，而沒有遇到好老師雖不能說是不幸，至少也是一種缺失和遺憾。
什麼樣的老師才算是好老師呢？
季羨林在《病榻雜記》中提到一位名叫鄭又橋的中學老師，教的是英文。他寫道：
“鄭老師教書的特點，突出地表現在改作文上。別的同學的作文本我沒有注意，我自己的作文，則是鄭老師一字不改，而是根據我的原意另外寫一篇。現在回想起來，這有很大的好處。”
一個人遇到好老師是人生的幸運，而沒有遇到好老師雖不能說是不幸，至少也是一種缺失和遺憾。
什麼樣的老師才算是好老師呢？
季羨林在《病榻雜記》中提到一位名叫鄭又橋的中學老師，教的是英文。他寫道：
“鄭老師教書的特點，突出地表現在改作文上。別的同學的作文本我沒有注意，我自己的作文，則是鄭老師一字不改，而是根據我的原意另外寫一篇。現在回想起來，這有很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