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點長， 讀來費思量。 如能到最後， 奇文共欣賞。
老艮結婚了， 給我們發來了喜帖， 在老家辦， 縣城最好的酒店“天閣一品”。 老艮有著稀世的才華， 我們都說要是老艮讀了大學， 可能中國文壇將再出一巨匠。 可是， 世事不可以重新來過， 好在老艮從不曾怨過， 他說自己起碼還有愛情。
能聯繫上的同學都來了， 我被老艮喊來當司儀， 不過我搞培訓行， 當司儀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光我們同學就坐了五六桌， 還有帶家屬的帶孩子的， 我想大多是被我們同學渲染的老艮驚天動地的愛情忽悠來了。 我媳婦非要跟著來，
老艮在同學們中間是有特殊地位的， 雖然沒有上大學， 但是他的文學造詣早已超過了一般的中文系本科生， 甚至那些研究生也未必有他專注。 掐指算來， 我們都三十五歲了， 上下差個一兩歲， 說的恓惶點， 我們已經人到中年。 這個時候， 當年的傳奇愛情終於修成正果， 那對於我們貧瘠的乏味的當下生活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 不好奇不來看那才奇怪呢。
為什麼不讓老婆來， 因為高中那會， 我和閆娜有點小故事。 你們都從那個時候過來的， 天天緊張的學習， 每一刻都在崩潰的邊緣， 可是身體裡的青春可不管這個， 它們呼呼、蹭蹭的往上冒啊！你敢說你當時沒有對其他女生或者男生有那種感覺嗎？別逗了，
高中的女生那麼美麗那麼可愛
但是我們的愛情都在心裡， 沒有誰提出來過， 即使後來和閆娜都交流到床上去了， 也沒有把愛情說出來。 相比來說， 老艮就轟轟烈烈多了。 那次瘋狂的求愛， 幾乎一夜之間傳遍全校， 據說當時學校教務處連夜開會， 討論那次事件的影響，
那次求愛其實老艮把新燕嚇著了， 那是高一的元旦晚會上。 高中入學第一天， 我和老艮分到了同桌， 宿舍大通鋪也挨著， 好像緣分早就註定讓我們做兄弟了。 上了幾節課， 我發現老艮總是向一個方向望去，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 是新燕。 文文靜靜的， 齊耳短髮， 瓜子臉， 多美豔談不上， 但是絕對清清爽爽一小家碧玉。
又一次老艮望過去的時候， 我用胳膊肘懟了懟老艮， 兄弟， 別太明顯了， 物理老師已經注意你了。 老艮說， 管不住自己啊！我總覺得我們要麼上輩子認識， 要麼這輩子有緣， 不在一塊兒可惜了。 其實那個時候， 我就已經看出來老艮在文科方面的天賦，
那次晚會， 老艮說能不能幫他一個忙， 給他上臺表演一個節目。 我是主持人， 在編排節目的時候， 我有相當的權力， 加個節目難度不大。 當時沒有意識到老艮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 出於兄弟情誼，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他了。我說你把節目形式和名字、時長報給我，彩排的時候，我就說出於保密需要給你掩護，讓你順利上。老艮說，好兄弟！
現在我想想，是不是我那一次的徇私導致了老艮有些傳奇的一生？後來，我否決了這個想法。老艮的秉性決定了他的人生，跟我的幫忙沒有必然的聯繫，假如是別人在那個位置，他依然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那晚，晚會的高潮部分，我宣佈有一個連彩排都沒有出現的節目馬上要閃亮登場了，地下口哨聲響起。我繼續講到，有請老艮為我們帶來單口相聲：《那時的我們》。老艮走上台來，鞠躬致意，然後開始了一個相聲小段，是一個傳統小段的殼子加了新元素的瓤子，很有點現在相聲演員徐德亮的風采，在二十年前那個語言類節目還不是很豐富的年代，相聲小品每每都能博得滿堂彩。老艮的包袱一個接著一個，誰也沒有想到，平時看起來有些靦腆的老艮，竟然能夠如此揮灑自如的表演一段完美的單口相聲。
節目表演完了，我和新燕走到舞臺中央，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了，那晚是我和新燕主持晚會。新燕穿著華麗的禮服，非常漂亮，我也借了一身西裝，有些瀟灑。然而，我們並沒有成為舞臺的主角，老艮成了。
老艮退場的中途又折了回來，變魔術一般手裡多了一大束玫瑰花，直沖著我和新燕就過來了。老艮一個眼神我就明白了，今晚有大事要發生，我知趣的退到了一旁。台下早已經沸騰了，有的遲鈍的以為是節目的一部分，搗蛋的男生早看出來，這是要求愛啊！口哨聲四起，不知道誰早給老艮遞過去了備用話筒。
老艮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
老艮深情地向著新燕開口了，燕，從入學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你，我不知道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只覺得我們應該有那麼一世的情緣。前世，你我都不能親歷，今生，我們一起見證，好嗎？請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說完，老艮單膝跪地，捧上鮮花。
新燕都傻了，她整個臉都是通紅通紅的，台下的班主任和老師們都愣住了，只有我們的可愛的同學們瘋了一般的喊，答應他，答應他！其他幾個班也在舉行晚會，可是早已經被好事者傳話，有好戲看哎，當時就有幾十號人湧向我們的教室。場面一度失控，新燕張了幾次口，愣是沒發出聲音來，最後猛地沖出教室，留下一屋子訝異的師生們，她的小姐妹閆娜追了出去。
老艮出名是遲早的，而讓一個安靜的新燕以如此方式出名，始料未及，全校譁然。好在新燕的父親很是開明，說都是孩子們瞎鬧，青春期，不主張處罰老艮。老師找了老艮談話，什麼把心思放到學習上，考上大學了，自由戀愛，隨你大小便。沒准那個時候，你看到更好的女孩，就不再執著于新燕了，你小子敢說你不會移情別戀嗎？你成績那麼好，考個重點大學還不是輕而易舉，你文科又好，咱們班將來就是文科班，你知道大學文科班多少女生嗎？三分之二都是保守說法，至少四分之三，你想像一下，你一個男生，給你三個女生，任你挑，任你選，多美的事！老師說的自己都留口水了。老艮斬釘截鐵的說，我這輩子只要新燕一個人！說完轉身出了教務處，留下按現在說一臉懵逼的老師。
老艮消停了一個月，又管不住自己了，相思病就特麼是絕症，誰能治？你告訴我。我陪老艮醉了一次後，我說，女孩都是禁不住耗的，她說不說愛你沒關係，你只要長情的陪伴，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只要你陪在她身邊，就說最絕對的她始終沒說愛你，沒嫁給你，可你陪了她一輩子吧，那你說她是不是就是你的愛人？我是順嘴胡謅，只要能掰直了老艮的牛角尖，讓我說鳥槍能打下來原子彈都行。誰知道老艮一拍大腿，對啊！
老艮好了，沒事了。開始了瘋狂的學習，老艮還是注視新燕，像我注視閆娜一樣。至少新燕覺得，兩個人又成了正常的同學，而不是在不該談戀愛的年紀卿卿我我。新燕也開朗起來，新燕文化課成績不好，但是新燕嗓子非常好，她的歌聲是我們全班學生的天籟。新燕學了聲樂，只是新燕體型嬌小，學美聲身材差了點，就選了民族唱法。
老艮買了一個隨身聽，說把這個幫我送給新燕吧，我怕她煩我。本來我感覺有點為難，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新燕竟然愉快的接受了，還讓我代她謝謝老艮。老艮為了這句話又請我喝了一頓酒。
文理科分班的時候，我選了理科，因為我對背東西實在是深惡痛絕。老艮把我的那通“長情陪伴”的歪理邪說付諸了行動。得知新燕也報了文科，欣喜若狂。後來他倆的故事，我漸漸的不再親歷。然而，他們愛情的那份精彩，每一次的起承轉合，我都是重要參與者，因為老艮把我奉為情感導師。那時候，我和閆娜已經好上了，我們經常一起出去跑步，有時候來個熱吻也不在話下，雖然我們並不說愛情。
後來，新燕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愛情，新燕慢慢地接受了有一個男生總是在關心自己，注視自己。每天，老艮總是早早的到教室，給新燕擦好桌子，順便看看新燕的作業情況，哪些做的不好，老艮就自己寫瞭解題方案，放到新燕課桌上。新燕有時候會回頭看一眼老艮，遇到老艮火熱的目光，新燕也不躲了，點了下頭，有時候還送上一個微笑。老艮每次給我複述這些的時候，那心情感染的我都有點小激動，比第一次親閆娜都高興。
就當我以為，兩個人會順理成章的建立感情，然後讀了大學就開始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愛情的時候，故事發生了轉折。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剛剛開始，新燕的父親，那位開明的老艮的未來的准岳父出事了。在一次外出辦事的時候，新燕父親出車禍離開了這個世界。
得到這個消息的老艮瘋了一樣的找新燕，新燕得到家裡通知，早已經回家了。我在教室裡上自習，那一堂課，老艮將我叫出去了三次。老艮說，我心慌的不行，新燕現在一定痛苦的不行，我現在啥也幹不了，我得去新燕家看看。這個時候我還算冷靜，我說，你去幹什麼，那是大人的事，你和新燕，說好聽了是愛情，往不好了說叫早戀，你們的事家裡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去趟這個渾水幹啥？再說了，家裡剛出了這個事，早就亂成一鍋粥了，你去不是添亂啊？
幾次三番，我都跟他說，不要去，不要去。可是已經被愛情燒昏了頭的老艮還是去了。後來老艮告訴我，他去了新燕的村子，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管他是誰。他繞著村子轉了幾圈，漸漸有了一點理智，他不能這個時候讓新燕難堪啊。父親剛剛不幸離世，女兒搞的物件（那會兒村裡搞物件還不太被人們接受）就追過來了，這好說不好聽的，尤其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農村。
老艮回學校了，過了幾天就是週末了。老艮騎著車子又去了新燕的村子，還帶去了燒紙，自己打聽到新燕父親的墳頭，愣是以女婿的身份給老人家燒了紙。老艮說，我回來的時候，感覺有個人跟了我一段路，好像是新燕，但是我沒有敢回頭看，我不想她傷心。
失去親人的痛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平復，新燕耽誤了半個月的時間，又來上課了。可是這次新燕再也不理老艮了，老艮的目光再熱烈，新燕都好像全盲了一樣，根本看不見。老艮不敢有一點點的舉動，生怕驚擾了新燕本就脆弱的心。老艮甚至有時候想代替老人家去死，那樣他心愛的新燕就不會這麼傷心了。
那段時間，新燕很平靜，倒是老艮內心的煎熬幾乎讓他崩潰，靠近不合適，遠離非他所願。本來成績一直保持在前三的老艮，成績大幅下滑。新燕的成績不好不壞，去了省城師範大學進修，專業課考試通過了，可是只能上一個本地的師專。閆娜說，新燕有可能不上學了，想回家照顧母親。頂樑柱父親去世後，家裡的積蓄就是花一分少一分了，新燕的弟弟也在讀高中。
高考前，老艮想與新燕談一次，看看彼此的打算，也好為將來定個基調。然而，沒有找到機會。老艮稀裡糊塗上了考場，畢竟底子還在，老艮的分數不錯，上個一般的重點大學還是沒問題的。新燕的分數沒什麼意外，走師專音樂系。
去學校報志願的時候，老艮早早就去了，打新燕家的電話，沒有人接。老艮在等，他希望在最後的一刻，和新燕報一所學校，哪怕是師專。然而，他等了一天，新燕竟然都沒有出現。他問老師，新燕報了志願沒有，班主任告訴他，目前還沒有，第二天上午，志願將提檔到市里，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難道新燕真的不想讀大學了？決絕到連志願都不報了嗎？那一刻，千頭萬緒，老艮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他說他想起我的那句“長情陪伴”。他蹬起自行車，回家了，爺不填志願了！
知道真相的父母罵老艮瘋了，白養活了，滾吧，就當沒生這個兒子。老艮能理解，一輩子窮怕了爹娘，好不容易培養出來個大學生，就讓自己缺魂一樣的決定把希望化成了泡影，擱自己也得瘋。
我等來了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老艮在我家住了一個月，我無疑中聽到有個同學說，新燕後來補填了志願，已經拿到了當地師專的錄取通知書。我將這一噩耗告知了老艮，老艮在床上一骨碌爬起，你說的是真的嗎？我離他遠一點，怕他跳起來咬我，才點頭說，是的，千真萬確。
老艮並沒有咬我，也沒有怪我，他甚至有點欣喜若狂。他說只要新燕不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只要走向大學校園，一切都不是事！今年讀不了大學，還有明年。這我信，以老艮的學習成績，複讀一年的話，別說上個省重點，就是考個北京的重點大學都不在話下。
我也感覺事情好像峰迴路轉，又美妙起來。閆娜去了新燕的學校。離報導沒幾天的時候，閆娜約我，說把自己交給我，我想著以後的廣闊天地摸著自己的良心，沒敢要。老艮父母還在生老艮的氣，老艮趁父母不在家，收拾了行囊奔向市里，他心愛的人很快就會來那裡讀大學，他要去那裡打個前站。
後來，各奔前程，我距離老艮更遠了。偶爾有點老艮的消息，也都是閆娜告訴我的。老艮在市里找份工作，家教，有時候也去發小廣告，反正什麼掙錢做什麼。錢除了自己的生活費，都給了新燕。老艮給新燕辦了張卡，掙了錢就存在裡邊，但是新燕從來沒有取過。閆娜說，其實我感覺老艮這樣不是辦法，人家新燕不喜歡你，就算了唄，幹耗著，對誰都不好。老艮你也不是沒本事的人，來年再考一所好大學，大好的人生等著你，幹嘛非耗在新燕這呢？
我勸過老艮，和新燕認真談一次，如果人家心裡有芥蒂，或者說壓根和你沒有那種感覺，不如放手。老艮說，不是的，我知道新燕心裡有我，她只是怕拖累我。你別管了，我有分寸的，人一輩子碰上個可心的愛人，不容易，我不會放棄的。
後來閆娜來了北京一次，我們喝了點酒，大學裡寂寞啊，農村出去的孩子，到了大都市，女生一個個天仙一般，冷豔又高傲，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擇優而戀怎麼也擇不到我的頭上，我落寞的神情被閆娜看到了眼裡，她用特別嫵媚的眼神勾我。我沒把持住，閆娜最終把我拿下了我，這也成了我一生都小心翼翼的暗礁。
那晚，抱著閆娜溫潤的胴體，心思廣遠，對未來的不可控感到惶恐。閆娜告訴我，新燕談戀愛了，我說她接受老艮了？閆娜說，哪兒啊，不是老艮，是他們系一個學器樂的。老艮氣的要殺人，去找過新燕，新燕說我們本來什麼都不是，把那張卡遞回給了老艮。老艮沒接，走了。
後來，老艮每天都給新燕寫信，訴說他們的過去，每天一封，準時的很。三年啊，一天都沒有少過，新燕的抽屜都盛不下了，後來新燕的男朋友看見了，兩人就吵架了。老艮知道後就笑了，他說新燕心裡有他的，要不怎麼會每一封信都保存著？
我問，老艮為什麼後來沒有考大學啊？閆娜說，老艮不想考了，老艮覺得自己考了大學，可能就距離新燕更遠了。但是老艮並沒有荒廢自己，他在那個學校裡蹭中文系的課，蹭的太職業了，有時候老師都以為他是學校的學生，還讓他站起來回答問題。有個女生還追過老艮，被老艮略施小計就給勸退了。
我很好奇老艮的小計，閆娜說，老艮告訴人家姑娘自己有性病，我一口老血噴了出來。老艮真狠，真絕。可能在老艮的心裡，這一世的愛情裡，只能有新燕，其他人，哪怕她比劉亦菲還美麗，也根本入不了法眼。
最可笑的是，那個學校中文系畢業生寫論文，老艮還攬了幾個活，一篇論文五百塊，老艮三個月掙了一萬。要知道那會人們的工資都是幾百塊錢，一千多的都少。新燕畢業走了，甚至沒有給老艮留一句話，掐斷了一切聯繫。
然而，那個時候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已經是互聯網的世界，老艮沒有費多大功夫，就在一個以鐵礦發展起來的縣級市找到了新燕。新燕已經入職到一家私立學校當音樂老師，日子過的平靜。老艮跟了新燕三個月才第一次出現在新燕的面前，新燕有點驚慌。新燕說，你寫的那些信，我都已經燒了，我們根本不會再有關係，好嗎？我求你了！
這特麼越看越像韓劇了，虐心啊！可是事情就特麼這麼發展的，你讓我咋整？老艮再一次跌落塵埃，躲到了暗處。老艮說，那一刻，很難，但是從來沒想過放棄。你猜我們的老艮做了個什麼決定？你一定想不出來，你就是編劇，你都不一定想得到。老艮開了個修車攤，就距離那個學校不到500米的地方！
新燕不是看不到，而是假裝看不到。有人給新燕介紹物件了，新燕出去和物件約會了，新燕訂婚了，新燕要結婚了……兩年來，不斷有消息傳到老艮的耳朵裡。老艮就一招，等待和凝視。
第三年，新燕結婚了，真的結婚了，還給老艮送來了請帖。新郎不是之前那個談的那個對象，好像說那人因為新燕總是冷著臉移情別戀了。新燕臉上滿是笑容，說，老同學，你可一定要去啊，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同學。
老艮說，一定一定。婚禮上，新燕的笑有些僵硬，新郎也是公事公辦的表情。老艮看不出來兩人的愛情，更看不出兩人的甜蜜。老艮在心裡把等字又默念了一千遍，老艮越來越平靜了。老艮甚至覺得，新燕如果能這麼幸福的生活，也未嘗不好。
又是兩年的守候，風吹日曬，老艮漸漸的變得老了一些，黑了一些。老艮在外面的時候不讀書，只回到自己的出租房的時候才會捧起書來。老艮不想讓別人說自己是一個文人，老艮就想當一個普通人，一個修車攤的老漢。
愛情就是愛情和其他無關
老艮心裡的火苗就像燉肉的文火，不緊不慢，但是又一次新燕經過修車攤，他分明看到新燕的是抑鬱的，是不明亮的。他問新燕，你有心事嗎？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新燕說，沒有。按說是不該有，新燕老公是縣裡某個副局長的公子，他們家怎麼可能有困難？
但是老艮分明看到了點什麼，說不出的感覺，絕對不是平常的生活。老艮給閆娜打電話，叫她無論如何來看看新燕，他擔心新燕會有什麼想不開的。閆娜就在市里上班，趕個週末就來了。
閆娜坐到老艮對面，說新燕不容易，指了指自己大腿根的地方，都是煙頭燙的，一排。老艮噌就站了起來，這個王八蛋，還玩虐待啊！我和他拼了！閆娜說，你給我坐下。你聽我說完。
是新燕自己燙的，閆娜繼續說。老艮頭搖的撥浪鼓一樣，為什麼為什麼？新燕老公是同性戀，這兩年多了，他根本就沒碰過新燕。他父母都知道，娶新燕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別人看他們家笑話而已。
我的天呢！老艮使勁揪住自己的頭髮，實在想不通新燕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老艮委託閆娜勸說新燕，無論如何要趕緊離婚，不能一輩子守活寡啊。閆娜說，早幹嘛去了，你娶了新燕，哪還有後邊這彎彎繞繞？老艮無言以對，自己何嘗不想，可造化弄人啊。
閆娜明顯去新燕那裡勤了，可是半年下來，新燕竟然不為所動。她說自己距離老艮本來就很遠，現在自己結婚了，就更遠了，有些人註定一輩子是要錯過的。一般人聽了這個可能都絕望了，可老艮偏偏就覺得，這恰恰說明新燕就是怕拖累自己配不上自己，所以才疏離的。老艮感覺自己希望更大了，可是故事的發展卻更加虐心了。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老艮漸漸接受新燕的固執，以為可能今生只能這樣平靜的守候的時候，新燕的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新燕的公公，那個副局長因為貪污受賄被處理了，一個蓬勃向上的家庭頓時陷入了委頓。那個同性戀的公子哥，身無長物，家道中落，依然故我。但是因為被沒收了很多財產後，連房子也被收了，一家人只能租住到一個社區裡，家庭經濟狀況急轉直下。
新燕的收入竟然成了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這可把新燕愁壞了。新燕這個時候，更不想離開這個家了，她甚至愚蠢的覺得如果這個時候離開，就是不仁不義。老艮說，好吧，我陪你待在這裡。新燕仍然不肯接受老艮的接濟，眼看著新燕一天天憔悴，老艮心如刀絞。
突然有好幾天，老艮都沒有看到新燕，老艮有點慌，難不成出事了。老艮讓閆娜給新燕打電話，閆娜說，你還不知道啊。新燕去廣西了，說那邊有個好項目，一年就能掙幾十萬。新燕禁不住誘惑就去了，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呢，說讓我也過去發財，可是我怎麼聽都像是傳銷。
老艮著急了，他顧不上那些閒言碎語，去找新燕老公。責問他，新燕去哪裡了？那個紈絝子弟吧嗒一口酒，翻著白眼說，你誰啊，你憑什麼問我媳婦啊！說完不再搭理老艮。老艮看桌子上一桌子菜，怎麼都不像窮人家的餐桌。老太太在一邊說，別提那個喪門星了，她來到我們家，我們倒了多少黴了。要不是我自己藏了點私房錢，現在連粥都喝不上。
老艮不想再和一家無賴理論，出了家門，收了車攤，拿了錢包和手機就奔了車站。他的心愛的女人，遭了這麼多大難，竟然又被騙去傳銷，怎麼茫茫人海就可著她一個小姑娘坑啊！老艮心酸的想落淚，他恨不得飛到新燕的身邊。
老艮通過閆娜提供的電話，找到了那個社區，然後開始蹲守，三天后終於看到了新燕。誰知道新燕死活都不肯走，說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發財的機會了。老艮說，那好吧，我陪你一起發財。新燕說，那行，但是不能以此為理由攙和感情的事，咱們倆真的不合適。老艮有點哭笑不得，都這樣了，新燕竟然還對他如此設防。
老艮是何等聰明的人，三個月過去了，老艮摸清了這個傳銷組織的規律，想到辦法報了警，警方來個一鍋端，新燕也算被老艮解救出來。看到閃爍的警燈的時候，新燕心裡平靜下來，老實跟著老艮走了。
老艮問，我們去哪裡？新燕說，先回學校吧，辭職，離婚，然後回家吧，我想家了。老艮說，好！
閆娜給我興致勃勃的講，說後來新燕回老家了，在娘家住了兩個月，就去縣城一個私立學校謀了一份職，還是教音樂。新燕好像更不愛說話了，每天上完課就回到自己的宿舍。老艮在縣城開了一個小飯店，每天忙的要死。後來買賣幹的大了點，雇人了，老艮就輕鬆了不少。老艮每週都會抽出一天時間，去學校看新燕，和新燕聊天，說未來。
新燕說，你是摽上我了？老艮說，都十幾年了，習慣了。新燕說，那再讓你等五年，你等得及嗎？老艮說，十年二十年都等得及。咱就再談一次戀愛，我追你，追五年，你看怎麼樣？新燕說，那就看看吧！
老艮後來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給新燕弄了一個教師的編制。他們約定的五年還差兩年，我們就接到了兩人要結婚的喜帖。
婚禮上的新燕漂亮極了，十幾年的時光好像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依然是那麼文文靜靜的，瓜子臉，身材依然是那麼嬌小。我們同學起哄，讓老艮再像當年求愛一樣表演一下當時的場景。
我也沒有想到十幾年前我是一個晚會主持人，今天竟然成了當事人的婚禮主持人。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我看到了很多同學都已經大腹便便。而老艮和新燕卻依然透出年輕的感覺，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們有愛情在心裡嗎？
一場熱鬧、喜慶，而又充滿傳奇的婚禮結束了。婚禮上，沒有見到閆娜，她告訴我，說孩子病了，就不過來了，我倒也沒有多少期待，畢竟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開車回省城的路上，我的電話響了。我打開，是閆娜，我打開藍牙耳機。閆娜還是大嗓門，說婚禮還好吧，大家都挺好吧。我說，都好都好，有一點小遺憾。閆娜問，什麼小遺憾？我說，沒見到你。
閆娜笑了，說你別鬧了，我都老太婆了，你還有這心，騙鬼去吧。然後是幾秒鐘的沉默。閆娜突然說，你知道為什麼新燕突然要和老艮結婚嗎？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還有故事嗎？
他們可約定的是五年，你不覺得蹊蹺嗎？
你知道什麼？別賣關子了，我有點迫切。
唉！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啊！閆娜說。
我更加狐疑了，聽閆娜講下去。
其實老艮得了惡性腫瘤，在市里做的檢查，市醫院說拿不准，已經拿到省四院去確診了。新燕瞞著老艮，說是良性的，先吃藥消炎控制，過段時間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回來後，新燕說，你是真想娶我嗎？我等不及了，你能娶我嗎？老艮欣喜若狂。兩人這才趕緊操持的婚禮。
聽到這裡，我一腳刹車停到了路邊。我掛了閆娜的電話，還沒回過神來。這都他媽什麼啊，好不容易兩人有了個愛情的結果，怎麼就這樣？這老天爺也真是沒誰了，不長眼啊！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給妻子打電話，趕緊給我查一下，看看你們醫院有沒有一個叫王艮的病歷。對，是腫瘤科的。
我惴惴不安的等著已經是省四院副主任醫師的妻子的電話，二十分鐘後，老婆回過來了，說，還不能完全確認，省四院專家組傾向于認定為良性，不過要儘快進行手術。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留了下來，我給新燕打電話，讓他們明天就來省城，我給他們安排手術。良性的，真的是良性的。
新燕那邊聽到我的聲音，明顯是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我就知道了結果。她說你等一下，我知道她可能去了另一個房間。
我把話重複了一遍，我能聽出新燕心情是起伏的，最後也有點激動。開門的聲音有點大，大聲喊老艮，說明天咱們去省城做手術，醫生說了，明天有北京的專家在，是個小手術……
出於兄弟情誼，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他了。我說你把節目形式和名字、時長報給我，彩排的時候，我就說出於保密需要給你掩護，讓你順利上。老艮說，好兄弟！現在我想想，是不是我那一次的徇私導致了老艮有些傳奇的一生？後來，我否決了這個想法。老艮的秉性決定了他的人生，跟我的幫忙沒有必然的聯繫，假如是別人在那個位置，他依然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那晚，晚會的高潮部分，我宣佈有一個連彩排都沒有出現的節目馬上要閃亮登場了，地下口哨聲響起。我繼續講到，有請老艮為我們帶來單口相聲：《那時的我們》。老艮走上台來，鞠躬致意，然後開始了一個相聲小段，是一個傳統小段的殼子加了新元素的瓤子，很有點現在相聲演員徐德亮的風采，在二十年前那個語言類節目還不是很豐富的年代，相聲小品每每都能博得滿堂彩。老艮的包袱一個接著一個，誰也沒有想到，平時看起來有些靦腆的老艮，竟然能夠如此揮灑自如的表演一段完美的單口相聲。
節目表演完了，我和新燕走到舞臺中央，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了，那晚是我和新燕主持晚會。新燕穿著華麗的禮服，非常漂亮，我也借了一身西裝，有些瀟灑。然而，我們並沒有成為舞臺的主角，老艮成了。
老艮退場的中途又折了回來，變魔術一般手裡多了一大束玫瑰花，直沖著我和新燕就過來了。老艮一個眼神我就明白了，今晚有大事要發生，我知趣的退到了一旁。台下早已經沸騰了，有的遲鈍的以為是節目的一部分，搗蛋的男生早看出來，這是要求愛啊！口哨聲四起，不知道誰早給老艮遞過去了備用話筒。
老艮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
老艮深情地向著新燕開口了，燕，從入學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你，我不知道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只覺得我們應該有那麼一世的情緣。前世，你我都不能親歷，今生，我們一起見證，好嗎？請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說完，老艮單膝跪地，捧上鮮花。
新燕都傻了，她整個臉都是通紅通紅的，台下的班主任和老師們都愣住了，只有我們的可愛的同學們瘋了一般的喊，答應他，答應他！其他幾個班也在舉行晚會，可是早已經被好事者傳話，有好戲看哎，當時就有幾十號人湧向我們的教室。場面一度失控，新燕張了幾次口，愣是沒發出聲音來，最後猛地沖出教室，留下一屋子訝異的師生們，她的小姐妹閆娜追了出去。
老艮出名是遲早的，而讓一個安靜的新燕以如此方式出名，始料未及，全校譁然。好在新燕的父親很是開明，說都是孩子們瞎鬧，青春期，不主張處罰老艮。老師找了老艮談話，什麼把心思放到學習上，考上大學了，自由戀愛，隨你大小便。沒准那個時候，你看到更好的女孩，就不再執著于新燕了，你小子敢說你不會移情別戀嗎？你成績那麼好，考個重點大學還不是輕而易舉，你文科又好，咱們班將來就是文科班，你知道大學文科班多少女生嗎？三分之二都是保守說法，至少四分之三，你想像一下，你一個男生，給你三個女生，任你挑，任你選，多美的事！老師說的自己都留口水了。老艮斬釘截鐵的說，我這輩子只要新燕一個人！說完轉身出了教務處，留下按現在說一臉懵逼的老師。
老艮消停了一個月，又管不住自己了，相思病就特麼是絕症，誰能治？你告訴我。我陪老艮醉了一次後，我說，女孩都是禁不住耗的，她說不說愛你沒關係，你只要長情的陪伴，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只要你陪在她身邊，就說最絕對的她始終沒說愛你，沒嫁給你，可你陪了她一輩子吧，那你說她是不是就是你的愛人？我是順嘴胡謅，只要能掰直了老艮的牛角尖，讓我說鳥槍能打下來原子彈都行。誰知道老艮一拍大腿，對啊！
老艮好了，沒事了。開始了瘋狂的學習，老艮還是注視新燕，像我注視閆娜一樣。至少新燕覺得，兩個人又成了正常的同學，而不是在不該談戀愛的年紀卿卿我我。新燕也開朗起來，新燕文化課成績不好，但是新燕嗓子非常好，她的歌聲是我們全班學生的天籟。新燕學了聲樂，只是新燕體型嬌小，學美聲身材差了點，就選了民族唱法。
老艮買了一個隨身聽，說把這個幫我送給新燕吧，我怕她煩我。本來我感覺有點為難，但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新燕竟然愉快的接受了，還讓我代她謝謝老艮。老艮為了這句話又請我喝了一頓酒。
文理科分班的時候，我選了理科，因為我對背東西實在是深惡痛絕。老艮把我的那通“長情陪伴”的歪理邪說付諸了行動。得知新燕也報了文科，欣喜若狂。後來他倆的故事，我漸漸的不再親歷。然而，他們愛情的那份精彩，每一次的起承轉合，我都是重要參與者，因為老艮把我奉為情感導師。那時候，我和閆娜已經好上了，我們經常一起出去跑步，有時候來個熱吻也不在話下，雖然我們並不說愛情。
後來，新燕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愛情，新燕慢慢地接受了有一個男生總是在關心自己，注視自己。每天，老艮總是早早的到教室，給新燕擦好桌子，順便看看新燕的作業情況，哪些做的不好，老艮就自己寫瞭解題方案，放到新燕課桌上。新燕有時候會回頭看一眼老艮，遇到老艮火熱的目光，新燕也不躲了，點了下頭，有時候還送上一個微笑。老艮每次給我複述這些的時候，那心情感染的我都有點小激動，比第一次親閆娜都高興。
就當我以為，兩個人會順理成章的建立感情，然後讀了大學就開始轟轟烈烈你死我活的愛情的時候，故事發生了轉折。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剛剛開始，新燕的父親，那位開明的老艮的未來的准岳父出事了。在一次外出辦事的時候，新燕父親出車禍離開了這個世界。
得到這個消息的老艮瘋了一樣的找新燕，新燕得到家裡通知，早已經回家了。我在教室裡上自習，那一堂課，老艮將我叫出去了三次。老艮說，我心慌的不行，新燕現在一定痛苦的不行，我現在啥也幹不了，我得去新燕家看看。這個時候我還算冷靜，我說，你去幹什麼，那是大人的事，你和新燕，說好聽了是愛情，往不好了說叫早戀，你們的事家裡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去趟這個渾水幹啥？再說了，家裡剛出了這個事，早就亂成一鍋粥了，你去不是添亂啊？
幾次三番，我都跟他說，不要去，不要去。可是已經被愛情燒昏了頭的老艮還是去了。後來老艮告訴我，他去了新燕的村子，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管他是誰。他繞著村子轉了幾圈，漸漸有了一點理智，他不能這個時候讓新燕難堪啊。父親剛剛不幸離世，女兒搞的物件（那會兒村裡搞物件還不太被人們接受）就追過來了，這好說不好聽的，尤其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農村。
老艮回學校了，過了幾天就是週末了。老艮騎著車子又去了新燕的村子，還帶去了燒紙，自己打聽到新燕父親的墳頭，愣是以女婿的身份給老人家燒了紙。老艮說，我回來的時候，感覺有個人跟了我一段路，好像是新燕，但是我沒有敢回頭看，我不想她傷心。
失去親人的痛苦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平復，新燕耽誤了半個月的時間，又來上課了。可是這次新燕再也不理老艮了，老艮的目光再熱烈，新燕都好像全盲了一樣，根本看不見。老艮不敢有一點點的舉動，生怕驚擾了新燕本就脆弱的心。老艮甚至有時候想代替老人家去死，那樣他心愛的新燕就不會這麼傷心了。
那段時間，新燕很平靜，倒是老艮內心的煎熬幾乎讓他崩潰，靠近不合適，遠離非他所願。本來成績一直保持在前三的老艮，成績大幅下滑。新燕的成績不好不壞，去了省城師範大學進修，專業課考試通過了，可是只能上一個本地的師專。閆娜說，新燕有可能不上學了，想回家照顧母親。頂樑柱父親去世後，家裡的積蓄就是花一分少一分了，新燕的弟弟也在讀高中。
高考前，老艮想與新燕談一次，看看彼此的打算，也好為將來定個基調。然而，沒有找到機會。老艮稀裡糊塗上了考場，畢竟底子還在，老艮的分數不錯，上個一般的重點大學還是沒問題的。新燕的分數沒什麼意外，走師專音樂系。
去學校報志願的時候，老艮早早就去了，打新燕家的電話，沒有人接。老艮在等，他希望在最後的一刻，和新燕報一所學校，哪怕是師專。然而，他等了一天，新燕竟然都沒有出現。他問老師，新燕報了志願沒有，班主任告訴他，目前還沒有，第二天上午，志願將提檔到市里，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難道新燕真的不想讀大學了？決絕到連志願都不報了嗎？那一刻，千頭萬緒，老艮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他說他想起我的那句“長情陪伴”。他蹬起自行車，回家了，爺不填志願了！
知道真相的父母罵老艮瘋了，白養活了，滾吧，就當沒生這個兒子。老艮能理解，一輩子窮怕了爹娘，好不容易培養出來個大學生，就讓自己缺魂一樣的決定把希望化成了泡影，擱自己也得瘋。
我等來了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老艮在我家住了一個月，我無疑中聽到有個同學說，新燕後來補填了志願，已經拿到了當地師專的錄取通知書。我將這一噩耗告知了老艮，老艮在床上一骨碌爬起，你說的是真的嗎？我離他遠一點，怕他跳起來咬我，才點頭說，是的，千真萬確。
老艮並沒有咬我，也沒有怪我，他甚至有點欣喜若狂。他說只要新燕不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只要走向大學校園，一切都不是事！今年讀不了大學，還有明年。這我信，以老艮的學習成績，複讀一年的話，別說上個省重點，就是考個北京的重點大學都不在話下。
我也感覺事情好像峰迴路轉，又美妙起來。閆娜去了新燕的學校。離報導沒幾天的時候，閆娜約我，說把自己交給我，我想著以後的廣闊天地摸著自己的良心，沒敢要。老艮父母還在生老艮的氣，老艮趁父母不在家，收拾了行囊奔向市里，他心愛的人很快就會來那裡讀大學，他要去那裡打個前站。
後來，各奔前程，我距離老艮更遠了。偶爾有點老艮的消息，也都是閆娜告訴我的。老艮在市里找份工作，家教，有時候也去發小廣告，反正什麼掙錢做什麼。錢除了自己的生活費，都給了新燕。老艮給新燕辦了張卡，掙了錢就存在裡邊，但是新燕從來沒有取過。閆娜說，其實我感覺老艮這樣不是辦法，人家新燕不喜歡你，就算了唄，幹耗著，對誰都不好。老艮你也不是沒本事的人，來年再考一所好大學，大好的人生等著你，幹嘛非耗在新燕這呢？
我勸過老艮，和新燕認真談一次，如果人家心裡有芥蒂，或者說壓根和你沒有那種感覺，不如放手。老艮說，不是的，我知道新燕心裡有我，她只是怕拖累我。你別管了，我有分寸的，人一輩子碰上個可心的愛人，不容易，我不會放棄的。
後來閆娜來了北京一次，我們喝了點酒，大學裡寂寞啊，農村出去的孩子，到了大都市，女生一個個天仙一般，冷豔又高傲，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擇優而戀怎麼也擇不到我的頭上，我落寞的神情被閆娜看到了眼裡，她用特別嫵媚的眼神勾我。我沒把持住，閆娜最終把我拿下了我，這也成了我一生都小心翼翼的暗礁。
那晚，抱著閆娜溫潤的胴體，心思廣遠，對未來的不可控感到惶恐。閆娜告訴我，新燕談戀愛了，我說她接受老艮了？閆娜說，哪兒啊，不是老艮，是他們系一個學器樂的。老艮氣的要殺人，去找過新燕，新燕說我們本來什麼都不是，把那張卡遞回給了老艮。老艮沒接，走了。
後來，老艮每天都給新燕寫信，訴說他們的過去，每天一封，準時的很。三年啊，一天都沒有少過，新燕的抽屜都盛不下了，後來新燕的男朋友看見了，兩人就吵架了。老艮知道後就笑了，他說新燕心裡有他的，要不怎麼會每一封信都保存著？
我問，老艮為什麼後來沒有考大學啊？閆娜說，老艮不想考了，老艮覺得自己考了大學，可能就距離新燕更遠了。但是老艮並沒有荒廢自己，他在那個學校裡蹭中文系的課，蹭的太職業了，有時候老師都以為他是學校的學生，還讓他站起來回答問題。有個女生還追過老艮，被老艮略施小計就給勸退了。
我很好奇老艮的小計，閆娜說，老艮告訴人家姑娘自己有性病，我一口老血噴了出來。老艮真狠，真絕。可能在老艮的心裡，這一世的愛情裡，只能有新燕，其他人，哪怕她比劉亦菲還美麗，也根本入不了法眼。
最可笑的是，那個學校中文系畢業生寫論文，老艮還攬了幾個活，一篇論文五百塊，老艮三個月掙了一萬。要知道那會人們的工資都是幾百塊錢，一千多的都少。新燕畢業走了，甚至沒有給老艮留一句話，掐斷了一切聯繫。
然而，那個時候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已經是互聯網的世界，老艮沒有費多大功夫，就在一個以鐵礦發展起來的縣級市找到了新燕。新燕已經入職到一家私立學校當音樂老師，日子過的平靜。老艮跟了新燕三個月才第一次出現在新燕的面前，新燕有點驚慌。新燕說，你寫的那些信，我都已經燒了，我們根本不會再有關係，好嗎？我求你了！
這特麼越看越像韓劇了，虐心啊！可是事情就特麼這麼發展的，你讓我咋整？老艮再一次跌落塵埃，躲到了暗處。老艮說，那一刻，很難，但是從來沒想過放棄。你猜我們的老艮做了個什麼決定？你一定想不出來，你就是編劇，你都不一定想得到。老艮開了個修車攤，就距離那個學校不到500米的地方！
新燕不是看不到，而是假裝看不到。有人給新燕介紹物件了，新燕出去和物件約會了，新燕訂婚了，新燕要結婚了……兩年來，不斷有消息傳到老艮的耳朵裡。老艮就一招，等待和凝視。
第三年，新燕結婚了，真的結婚了，還給老艮送來了請帖。新郎不是之前那個談的那個對象，好像說那人因為新燕總是冷著臉移情別戀了。新燕臉上滿是笑容，說，老同學，你可一定要去啊，我在這裡只有你一個同學。
老艮說，一定一定。婚禮上，新燕的笑有些僵硬，新郎也是公事公辦的表情。老艮看不出來兩人的愛情，更看不出兩人的甜蜜。老艮在心裡把等字又默念了一千遍，老艮越來越平靜了。老艮甚至覺得，新燕如果能這麼幸福的生活，也未嘗不好。
又是兩年的守候，風吹日曬，老艮漸漸的變得老了一些，黑了一些。老艮在外面的時候不讀書，只回到自己的出租房的時候才會捧起書來。老艮不想讓別人說自己是一個文人，老艮就想當一個普通人，一個修車攤的老漢。
愛情就是愛情和其他無關
老艮心裡的火苗就像燉肉的文火，不緊不慢，但是又一次新燕經過修車攤，他分明看到新燕的是抑鬱的，是不明亮的。他問新燕，你有心事嗎？是不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新燕說，沒有。按說是不該有，新燕老公是縣裡某個副局長的公子，他們家怎麼可能有困難？
但是老艮分明看到了點什麼，說不出的感覺，絕對不是平常的生活。老艮給閆娜打電話，叫她無論如何來看看新燕，他擔心新燕會有什麼想不開的。閆娜就在市里上班，趕個週末就來了。
閆娜坐到老艮對面，說新燕不容易，指了指自己大腿根的地方，都是煙頭燙的，一排。老艮噌就站了起來，這個王八蛋，還玩虐待啊！我和他拼了！閆娜說，你給我坐下。你聽我說完。
是新燕自己燙的，閆娜繼續說。老艮頭搖的撥浪鼓一樣，為什麼為什麼？新燕老公是同性戀，這兩年多了，他根本就沒碰過新燕。他父母都知道，娶新燕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別人看他們家笑話而已。
我的天呢！老艮使勁揪住自己的頭髮，實在想不通新燕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老艮委託閆娜勸說新燕，無論如何要趕緊離婚，不能一輩子守活寡啊。閆娜說，早幹嘛去了，你娶了新燕，哪還有後邊這彎彎繞繞？老艮無言以對，自己何嘗不想，可造化弄人啊。
閆娜明顯去新燕那裡勤了，可是半年下來，新燕竟然不為所動。她說自己距離老艮本來就很遠，現在自己結婚了，就更遠了，有些人註定一輩子是要錯過的。一般人聽了這個可能都絕望了，可老艮偏偏就覺得，這恰恰說明新燕就是怕拖累自己配不上自己，所以才疏離的。老艮感覺自己希望更大了，可是故事的發展卻更加虐心了。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老艮漸漸接受新燕的固執，以為可能今生只能這樣平靜的守候的時候，新燕的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新燕的公公，那個副局長因為貪污受賄被處理了，一個蓬勃向上的家庭頓時陷入了委頓。那個同性戀的公子哥，身無長物，家道中落，依然故我。但是因為被沒收了很多財產後，連房子也被收了，一家人只能租住到一個社區裡，家庭經濟狀況急轉直下。
新燕的收入竟然成了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這可把新燕愁壞了。新燕這個時候，更不想離開這個家了，她甚至愚蠢的覺得如果這個時候離開，就是不仁不義。老艮說，好吧，我陪你待在這裡。新燕仍然不肯接受老艮的接濟，眼看著新燕一天天憔悴，老艮心如刀絞。
突然有好幾天，老艮都沒有看到新燕，老艮有點慌，難不成出事了。老艮讓閆娜給新燕打電話，閆娜說，你還不知道啊。新燕去廣西了，說那邊有個好項目，一年就能掙幾十萬。新燕禁不住誘惑就去了，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呢，說讓我也過去發財，可是我怎麼聽都像是傳銷。
老艮著急了，他顧不上那些閒言碎語，去找新燕老公。責問他，新燕去哪裡了？那個紈絝子弟吧嗒一口酒，翻著白眼說，你誰啊，你憑什麼問我媳婦啊！說完不再搭理老艮。老艮看桌子上一桌子菜，怎麼都不像窮人家的餐桌。老太太在一邊說，別提那個喪門星了，她來到我們家，我們倒了多少黴了。要不是我自己藏了點私房錢，現在連粥都喝不上。
老艮不想再和一家無賴理論，出了家門，收了車攤，拿了錢包和手機就奔了車站。他的心愛的女人，遭了這麼多大難，竟然又被騙去傳銷，怎麼茫茫人海就可著她一個小姑娘坑啊！老艮心酸的想落淚，他恨不得飛到新燕的身邊。
老艮通過閆娜提供的電話，找到了那個社區，然後開始蹲守，三天后終於看到了新燕。誰知道新燕死活都不肯走，說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發財的機會了。老艮說，那好吧，我陪你一起發財。新燕說，那行，但是不能以此為理由攙和感情的事，咱們倆真的不合適。老艮有點哭笑不得，都這樣了，新燕竟然還對他如此設防。
老艮是何等聰明的人，三個月過去了，老艮摸清了這個傳銷組織的規律，想到辦法報了警，警方來個一鍋端，新燕也算被老艮解救出來。看到閃爍的警燈的時候，新燕心裡平靜下來，老實跟著老艮走了。
老艮問，我們去哪裡？新燕說，先回學校吧，辭職，離婚，然後回家吧，我想家了。老艮說，好！
閆娜給我興致勃勃的講，說後來新燕回老家了，在娘家住了兩個月，就去縣城一個私立學校謀了一份職，還是教音樂。新燕好像更不愛說話了，每天上完課就回到自己的宿舍。老艮在縣城開了一個小飯店，每天忙的要死。後來買賣幹的大了點，雇人了，老艮就輕鬆了不少。老艮每週都會抽出一天時間，去學校看新燕，和新燕聊天，說未來。
新燕說，你是摽上我了？老艮說，都十幾年了，習慣了。新燕說，那再讓你等五年，你等得及嗎？老艮說，十年二十年都等得及。咱就再談一次戀愛，我追你，追五年，你看怎麼樣？新燕說，那就看看吧！
老艮後來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給新燕弄了一個教師的編制。他們約定的五年還差兩年，我們就接到了兩人要結婚的喜帖。
婚禮上的新燕漂亮極了，十幾年的時光好像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依然是那麼文文靜靜的，瓜子臉，身材依然是那麼嬌小。我們同學起哄，讓老艮再像當年求愛一樣表演一下當時的場景。
我也沒有想到十幾年前我是一個晚會主持人，今天竟然成了當事人的婚禮主持人。十幾年的風風雨雨，我看到了很多同學都已經大腹便便。而老艮和新燕卻依然透出年輕的感覺，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們有愛情在心裡嗎？
一場熱鬧、喜慶，而又充滿傳奇的婚禮結束了。婚禮上，沒有見到閆娜，她告訴我，說孩子病了，就不過來了，我倒也沒有多少期待，畢竟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開車回省城的路上，我的電話響了。我打開，是閆娜，我打開藍牙耳機。閆娜還是大嗓門，說婚禮還好吧，大家都挺好吧。我說，都好都好，有一點小遺憾。閆娜問，什麼小遺憾？我說，沒見到你。
閆娜笑了，說你別鬧了，我都老太婆了，你還有這心，騙鬼去吧。然後是幾秒鐘的沉默。閆娜突然說，你知道為什麼新燕突然要和老艮結婚嗎？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還有故事嗎？
他們可約定的是五年，你不覺得蹊蹺嗎？
你知道什麼？別賣關子了，我有點迫切。
唉！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啊！閆娜說。
我更加狐疑了，聽閆娜講下去。
其實老艮得了惡性腫瘤，在市里做的檢查，市醫院說拿不准，已經拿到省四院去確診了。新燕瞞著老艮，說是良性的，先吃藥消炎控制，過段時間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回來後，新燕說，你是真想娶我嗎？我等不及了，你能娶我嗎？老艮欣喜若狂。兩人這才趕緊操持的婚禮。
聽到這裡，我一腳刹車停到了路邊。我掛了閆娜的電話，還沒回過神來。這都他媽什麼啊，好不容易兩人有了個愛情的結果，怎麼就這樣？這老天爺也真是沒誰了，不長眼啊！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給妻子打電話，趕緊給我查一下，看看你們醫院有沒有一個叫王艮的病歷。對，是腫瘤科的。
我惴惴不安的等著已經是省四院副主任醫師的妻子的電話，二十分鐘後，老婆回過來了，說，還不能完全確認，省四院專家組傾向于認定為良性，不過要儘快進行手術。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留了下來，我給新燕打電話，讓他們明天就來省城，我給他們安排手術。良性的，真的是良性的。
新燕那邊聽到我的聲音，明顯是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我就知道了結果。她說你等一下，我知道她可能去了另一個房間。
我把話重複了一遍，我能聽出新燕心情是起伏的，最後也有點激動。開門的聲音有點大，大聲喊老艮，說明天咱們去省城做手術，醫生說了，明天有北京的專家在，是個小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