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蘭岑 | 禁止轉載
1
80年代， 時逢大旱。
村頭最大的水庫也幾近乾枯。 那些小塊的農田甚至已經乾涸開裂，
人們不斷尋找草木茂盛的地方， 然後鑿井引水， 以填補乾渴疲乏。 但是天不下雨， 連井也相繼枯竭。
看著一口口乾枯的深井和即將乾涸的水庫。 村長和村主任一愁莫展。 鄉里的領導和專家來了一撥一又一撥， 雖然帶了一些應急的水和食物， 卻始終無法解決根本問題。
一日， 村中來了一位鬚髮雪白的老人。 拄一根紅棕色的拐杖， 身穿一襲白袍。 背伏一個駝色的包袱。 看上去有些年紀， 但精神矍鑠， 眼神也異常的清亮。
人們都以為這是過路的老翁。 除了衣著奇怪了些， 其他特徵也與常人無異。 但沒想到的是， 正是這老翁的到來， 讓原本一片死寂的村落沸騰起來。
2
老翁在村頭的水庫邊上安頓下來。 只見他用撿來的木頭和青色的巴蕉葉自行搭了個簡易的帳篷。
開始兩日， 他似乎是吃他包袱裡面的乾糧。 附近的村民見他可憐， 偶爾也會給他幾個饅頭或給他送上一碗熱粥。
他不說謝， 也不拒絕， 只是微微一笑。 這樣一來， 大家都認為他是啞巴或者是精神上受過什麼刺激的人， 不願意跟人交流罷了。
直到某日， 他開始沿村乞討。 說是乞討， 卻不同于一般的乞丐。 他著衣整齊乾淨， 雪白得像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手托一個精緻的紋著藍色龍紋的巴掌大的碗， 挨家挨戶走動。
他並不開口， 但村民們看見他孤單一人， 且行路有些蹣跚， 都會給予一些施捨。
儘管水是最緊缺的， 但還是有好心的村民，
老翁拄著拐杖來到村長家裡。 村長一看便知， 這老翁不是村中之人， 但仔細瞧那眉眼， 卻又感覺有幾分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在哪裡見過， 一時間竟也想不起來。
儘管心中有疑惑， 但還是叫媳婦把家裡的水和食物分了一些出來， 給老翁裝上。 見老翁沒有道謝的意思， 村長媳婦略有不悅， 小聲嘟嚷：“這都什麼人啊， 都不知道道謝， 難不成是啞巴？”
村長聞言， 斜著眼睛瞟了她一眼， 媳婦便很不高興地轉身走了。 老翁似乎像是沒有聽見， 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便對著村長微微頷首， 轉身離開了。
一開始， 大家都覺得他有些怪異，
只是， 之後的一月， 老翁仍舊是挨家挨戶地走動。
“說得好聽叫走動， 說得不好聽那叫要飯！”村長的媳婦大聲說著， 手裡還捏著白花花的麵團。 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她知道這個點老翁應該馬上就要走到他們家門口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 故意讓他聽見， 好讓他識趣地離開。 她可不想把家裡僅有的糧食送給一個要飯的老頭。
沒想， 這邊話音還沒落， 就聽得自己的丈夫有些怒意的聲音。
“別說了， 把我準備好的水和饅頭拿來。 婦人就是婦人， 沒看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
“行行行， 你是大善人， 我們村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 你不曉得， 村頭老王和老李家見他都躲了。 自己家都斷水斷糧了， 還有閒情管別人的死活， 你還真是活菩薩！”只見她一手拿著饅頭， 一手端著碗水朝門口踱了來。 嘴裡不停地叨叨， 極不情願的模樣。
村長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眼前的老人， 伸手接過東西遞了上去， 順便有些惱怒地瞟了一眼旁邊的女人。
女人也有些不高興， 眼也不抬扭身走了。
留下尷尬的村長， 滿臉的無奈。
“老人家， 你別介意， 內人沒有什麼文化， 小家子氣得很， 您可當沒聽見， 別往心裡去。 ”
“……”
沉默， 如往常一樣， 村長歉意地看他， 卻並沒有在他臉上找到一絲不悅和惱怒的痕跡， 反倒是那雙清澈澄明的眼睛，讓人有種不可褻瀆的感覺。
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只等他默默退出，轉身離開。
這邊，對於媳婦的抱怨，村長竟然也無言以對。
久旱無雨，莊稼也顆粒無收，如今光靠著政府救濟，溫飽也成問題。這老翁不是傻子，想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雖然這附近的境況都跟這裡差不多，但他為什麼偏偏在咱們村住下了呢？不是還可以坐火車去其他城鎮嗎？
事實上，這個問題大家都想不通。甚至村上幹部都為此開過會議。大家也派了代表主動去跟老翁交談，意圖弄清楚原因，但老翁從未開過口，更坐實了他是啞巴的事實。
後來，有人用寫字來跟他交流，他也只是搖晃著腦袋笑笑，沒有回應。
村長找到派出所的人，讓他們把人送走。派出所的人回復，無名無姓，無法查證他的家住何處，家人何許。大家提議湊錢讓他坐火車去其他地方，但他只是笑笑，也不回應。
幾經折騰，最後所有人都弄明白了一個事實。他懂得大家的意思，但就是不願意離開，任何人都勸不了。也不能強行給綁走，確實讓人頭疼。最後派出所的人也表示無能為力。
日復一日，一月的光景。老翁來來去去，一如往常，但是大家對這老翁的態度卻發生了變化。一開始，大家都是出於好心，想著能幫則幫。
但時間長了，大家覺得像是在填補一個無底洞般無了無結，更甚的是還得不到一句感激的話，於是便生出莫名的厭煩。如同村長家的媳婦般，大家暗地裡也議論紛紛。
這幾日，除了村長和兩戶比較善良的人家，幾乎沒有人還願意給他水和食物，人人見他就躲，跟見到瘟神似的。
原本以為，這樣一來，他會自討沒趣，自行離開。但是，事實上，大家發現，他的帳篷越搭越牢固，不單蓋頂用的巴蕉葉換成了泥瓦，連支撐用的木頭也換成了紅磚。
這哪裡還是帳篷，簡直就是一座房子。
而且他的精神看起來也越來越好。似乎並不受大家一致排外的影響。
十裡八鄉的人也都知道這個即將乾涸的水庫邊上住了一個日日乞食的白髮老者。也相繼趕過來看熱鬧。甚至也有一些好心人會過來送一些吃食。
一時間，寂靜的水庫仿若成了搶手的旅遊景點。時不時會有人來“觀賞”一番。當然，多半是來看那行為古怪的老者。
3
村長姓黃，年紀也不大，兒子還在上大學。因為當村長的緣由，大家都稱他黃爺。村裡的人丁和事務，他都十分地瞭解。對於村中各種事務和陌生的來客他也是了然的。對於老翁的突然出現，村中的抱怨，他也是無力面對。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他，就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因此，不管家中媳婦如何反對，他對老翁依然是笑臉相迎。儘管老人從未開口要過什麼，但只要他出現，他總會給他一些水和食物。他覺得無論如何，他最需要的一定是水和食物。
偶爾，他也會拿一些家裡閒置的衣物過去。老翁不拒絕也沒表示接受，但他從來不見他脫下過那一身白袍。說也奇怪，那一身白，也幾乎沒有髒過。
“黃爺，我看那老翁不像是個乞丐，這穿著打扮倒像是電視裡面演的神仙。莫非？”村中一位老人在村長家裡做客，言語間談起水庫邊的老翁。
“什麼？神仙？神仙還要吃饅頭？”沒等村長開口，村長媳婦先是一臉嫌棄地說道。
“不會吧，這都什麼年代了，老張你還信這個？”
“不信？村中那姓秦的算命婆你怎麼解釋？你家媳婦不是也找她算過命，不是說挺准的嗎？”
聞言，村長的眼神自然而然轉到自己媳婦臉上。媳婦慌忙轉過身躲進廚房去了。顯然村長對這事並不知情。
不過這秦仙娘的名號大家都知曉。精通算命看相。不論喜事喪事，村裡的都會找她算上一算，看個吉凶。據說十有九准。
但作為村長，本就不能提倡封建迷信，得給村裡人作好表率。況且這次旱災，也沒聽那姓秦的有什麼高見。誰曾想自己的這個婆娘暗地裡給自己抹黑啊。想想這婦道人家就是，添亂來的。
但仔細想來，這個老人家也確實有些古怪。如若是個正常的人，想來早就該走了。如若是個傻子，那也不會像他那般乾淨整潔，沉靜自若。
如此想來，村長心裡也有些忐忑。
4
這日，仍舊是烈日，灼心般的烈。
水庫邊卻人頭竄動。有本村的，有外村的，也有一些路過的，將整個水庫圍了個嚴實。
“黃爺來啦！”人群裡有人喊出聲來。
村長來了，大家也識趣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他走近一看，只見那老翁盤腿而坐，雙眼闔閉，腰背挺得筆直，仿佛一尊雪白的雕像，還是菩薩打坐的姿勢，一動不動。雪白的鬚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還散著銀色的光。
他身下的是已經乾涸的水庫。遠遠看去，他是坐在水庫的中央。
水庫由來已久，是由上面村子匯流而下，積聚成的小河。河中有魚，品種繁多。早先附近的人都喜歡在這裡垂釣或者捕撈。
早先，撈起來的魚可自己吃，個別人也會拿去集市上買賣。但後來政府規劃，水庫有專人承包，禁止捕撈。直至今日，眼睜睜看著它一天天乾涸到底。
本來是一灣清潔的河。是整個村落自上而下彙聚的中心。如今已經死寂沉沉，毫無生氣可言，甚至周圍還纏繞著很大一股腥臭味。
大家原本以為，這河一天天幹下去，自然是該有很多魚會渴死。當時，是有很多人在等它乾渴，等著白撿那些美味的。
但事實上，奇怪的是，這一月下來，直到它最後一滴水被陽光蒸發，大家自始至終都沒見到想像當中魚群亂蹦的場景。
直到大地開裂，荒草枯竭，所謂的魚像是化成了水一般被陽光蒸發掉了。
人們當然會奇怪，因為在它水滿潮漲的時候，那成群結隊的魚兒，所有的人都是親眼見的。如今發生這樣的奇事，大家暗地裡都認為是政府派人一夜之間轉移了所有的魚類。但事實上，政府並沒有承認，反而也覺得相當的費解。
5
時值正午，陽光越來越強烈。
老翁仍然坐在原地，嘴裡念念有詞。看熱鬧的人熱得汗水如注，都紛紛退到了旁邊的樹蔭裡。
村長緩緩地移步到老翁的身旁。
“老人家，你別在這裡坐著了，趕緊回你的屋子避避吧，太熱了，這樣下去會中暑的。”言罷，村長作勢要伸手扶他。
“年輕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嗯？”村長頓時嚇了一跳。雖然他不曾認為他是不會說話的啞巴。只是他突然開口，還是驚了他一跳。
等他反應過來，老翁正用一雙清亮的眼睛望著他。他迎上他的目光，腦海中的記憶不斷地翻騰。
“你，你……”似乎有什麼東西掙破記憶的時空，乍現出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誰。
“三年前，我們見過。”老翁一動不動，又闔上了雙眼。
三年，三年前，對了，三年前，他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來。
“對，對，你是那個來我家化緣的和尚！你，你不是剃度出家的和尚嗎？三年之前你看上去不過三十歲上下，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鬍子都白了呢？”
“這個，等下你就明白了。只是，這一次的天災，起緣於人，而且跟你有關。今天我之所以在這，也是因為你。”
“我？”
“嗯，你可曾還記得當年我囑託你的事情？”
6
三年前，村裡人喜吃魚。便肆意下河捕撈。那時候政府已然出了政策，由專人承包水庫。定期播下魚種，到魚兒長大後再捕撈販賣。其他人是不能私自垂釣和捕撈的。
當時村長的兒子還未外出。時不時會跟著小夥伴下河洗澡，也會跟著好事者一同偷偷捕撈魚類。
一日，一夥人避開守夜者，偷偷下庫捕撈。收穫一條奇魚，幾人覺得新奇便帶回了村。
第二天，村裡的人便都知曉村長兒子捕了條奇魚，都趕趟似的來看鬧熱。只是那魚，幾乎是所有人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不知道這魚可否入口，由於是偷偷捕的，也無法光明正大去查證。
村長對著那魚瞅了好幾日。
那魚形似鯉魚，長著魚的身子、蒼色的斑紋、白色的頭、紅色的嘴，神奇的是還有一對鳥一樣的翅膀。那翅膀看起來稍顯稚嫩，估摸著這魚的歲齡也不大。夜裡還時不時發出像雞一樣的叫聲。
幾日下來，村長也拿不定主意能不能吃，有意將它放生。奈何媳婦跟兒子認為這魚肯定是奇補的美味，想燉來吃了，於是便養在了家裡的水缸裡。
正巧那日，村中來了一個出家人，敲開了他家的門。
出家人不過三十出頭，素衣布鞋，肩裡斜挎一個麻灰色的布袋。“阿彌陀佛”地朝他鞠躬。他說他下山化緣，機緣巧合到了這村裡。望路人行善。
村長給了他水和饅頭，便要送他出門。卻無意間被他瞧見了水缸裡面的魚。
“施主，您這魚是從何處捕來？”
“嗯……這是從村頭的水庫裡捕來的。”村長有些詫異。“怎麼，你認得這魚？”
“不是，不過看這面目，它並非普通的魚類，還望施主手下留情，切莫逞一時口快，傷了它的性命。”
“出家人心善，這就是一條魚罷了。不過我也沒打算吃它，本就打算了放了它的，高僧請放心吧！”
“既然如此，貧僧便不打擾了，還請施主謹記諾言，日後必有福報。”言罷，僧人便挎著布包緩步離去，走時還不忘朝那魚缸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誰知這一幕都被在廚房做飯的婦人全部瞧了去。
“咦，不是普通的魚，吃了肯定能大補。不行，千萬不能讓老頭子給放了。”她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婦人趁著男人去村裡開會的時間，從魚缸裡撈起了那魚。
只見那魚撲閃著翅膀似要飛離她的手心。一雙清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看，紅色的嘴還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中氧份。
“看什麼看，我不管你是啥，今日老娘就要燉了你，給兒子補補身體。怕死的話，下次投胎就別做魚了，做人唄。”說完就狠狠地將它往地上一摔。
婦人十分利索地把魚收拾乾淨，下鍋燉了。只是當她回頭收拾案板的時候，發現那剛剃下來的二隻銀色的翅膀還在撲撲地扇動。
她頓時嚇得後退了幾步，但又怕自家男人回家撞見，趕緊壯著膽子把那雙翅膀用塑膠袋裝起來，翅膀一直在動，嚇得她的手也不停哆嗦。
她想直接扔掉估計不太可能，太嚇人了。想來想去，便在後院掘了個坑，把它連袋子一起埋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她還感覺有些後怕，心想怕是碰了不該碰的了。但後悔已晚，那鍋裡的魚肉已經被燉熟了，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香甜的味道。
魚是做好了，婦人卻心虛了。她不斷想起那雙不斷撲閃的銀色翅膀，總覺得心裡瘮得慌。竟不敢拿給兒子吃了，就連自己也有些下不了口。
但又經不起這香味的誘惑，終歸倒掉也是可惜了。硬是壯著膽子，自己吃了個盡。
果然是好東西，味道特別的鮮美，以至於她全然把自家男人的話和剛才發生的事拋之腦後。而且吃了之後也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想來那奇魚必定是奇特的美味，暗自慶倖沒有聽男人的，不然哪裡還去找這麼好吃的東西呢。唯一感到歉疚的是沒能給兒子品嘗，心裡有點自責。
待男人回來，發現魚不見了。婦人說她已經去水庫將它放生了。男人信了，並沒有追問細節，況且只是一條魚的小事。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魚跟和尚，也被拋諸腦後，漸漸地被忘記掉了。
7
“老人家，你說的是？魚？那條魚我內人已經放生了。”村長如夢初醒，才想起來當年和尚臨走時跟他說的話。
“非也，如果那魚當年確如你所說，被放生了，便不會有你我今天的相遇了。”
“老人家，您的意思是？那魚沒有放？但是，我內人說……”想起家中女人，那年那天說的話和她異于平常的行為。他感覺沒有了底氣。那也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妻子，難道她背著他偷偷吃了那魚？
但仔細一想，那魚也不過是條魚，並非什麼妖魔鬼怪，吃了也就吃了，能怎麼樣呢？
他假意咳嗽了二聲，聲音突然就細了下來：“她說她放生了，只不過是條魚，跟你我有啥關係呢？”
“唉，我早就跟你說過，那魚不是普通的魚。況且魚也是有生命的。”老翁抬手捋了捋雪白的鬍鬚，緩緩地說道：“不知道你信不信因緣果報。凡事有因必有果，今天這個果，便是你三年前種下的因。如今這局面，還得你來化解。我也只是一個中間人罷了。”
老翁一席話畢，村長聽得雲裡霧裡，皺起了眉。
見他沒有反應，老翁繼續說道：“你可知道，那魚喚作文鰩，形似鯉魚。不同的是，它長著一對翅膀。成年的魚是可以跳出水面飛翔的。那只魚還未成年，還沒學會飛翔，便被你們捕了去。”
“文鰩，它是妖？”
“不，她是魚，一種通曉人性的魚，它的出現意味著天下大地的豐收。它在哪裡出現，哪裡便會豐收，但是，你們卻捕殺了它，甚至吃了它的肉！”
“那，那您的意思是，吃了它，就會帶來災難？”想起有可能是自己的妻子偷偷吃了那魚，他的聲音有些微顫。
“差不多。這魚世間罕有，且生性桀驁，不甘任人宰割。就算身體被人開膛破肚，但只要將它的翅膀，放回于她來時的水中，她便會安心離去。如若不然，她的怨念會四處播散，時日長了，便會釀成大禍。”
“啊！您的意思是？這裡的旱災是它有意在報復？”被他這樣一說，村長嚇得整個身體都癱軟了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
“當日，我化身和尚去提醒你。以為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沒曾想還是釀成了今日這樣的災禍。”
“那，那現在該怎麼辦？老人家，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吧！都是我的錯，你既然知道這麼多，肯定知道怎麼化解這場災難，對吧？”村長幾乎要跪下來懇求。
“你暫且放寬心，我這次來，便是來化解這場恩怨。你且聽我慢慢說。”老翁垂下眼簾，細聲與他交談起來。
整個水庫中央只剩下竊語的二人。其他看熱鬧的人見並沒有什麼稀事發生，也都紛紛散了。
8
村長回到家裡，把老翁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自家媳婦聽。
婦人聞言大驚失色。繼而又轉變眼色，一臉狐疑道：“不信，我不信，這老頭純粹就是個討飯的，我才不信他說的話，裝神弄鬼的，肯定是想騙錢來的。你別被他騙了！”
“胡說，我看他說得挺有道理的。再說，你還不承認，是不是你背著我吃了那魚？”村長有些怒意地掃上她的眼睛。
“不，沒有，我沒有。我明明已經放了它啊。早就跟你說了。那老頭肯點定是騙子，你要當心點。”婦人沒有看他，轉身朝屋外走，腳上似乎還帶著風。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村長搖搖頭，唉聲長歎了一下，轉身就出了門去。
見他出了門，躲在側屋的婦人才悄然出現在門口，四下張望。見男人確實走遠了，才折回身來。
想起剛才男人說的話，婦人心裡著實緊得慌。她不想相信那老頭，但仔細想想男人說的那些話，似乎又像是真的。這心已經緊到嗓子口了，怎麼放也放不下來。
眼看四下無人，婦人鬼使神差地找來了鋤頭在院子裡挖起來。雖然已經過了三年，那個埋翅膀的地方，她卻記憶猶新。
很快，她便挖出了團塑膠一樣的東西，只是已經千瘡百孔，裡面的翅膀也腐爛得無影蹤。很顯然，這翅膀是永遠無法完整回到水裡了，想到這，她心裡生起一絲後怕。
而此時，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正顫抖著身子，眼神裡充斥著怒氣，還有失望。
“啊！”一聲長長的尖叫打破了沉默的空氣。婦人終於發現了男人。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男人的安排。現在更容不得她狡辯，事實已了然。
婦人跪在男人面前請求原諒。男人卻一臉陰鬱，不聲不響地轉身走了。婦人爬起身來，趕緊追了上去。心裡明白錯在自己，面上也再沒有那麼理直氣壯的神色了。慢慢緊緊地跟在男人後頭。
9
男人徑直來到了老翁的屋外。老翁正在打坐。聽到腳步聲，老翁並沒有睜眼看他們，只是淡淡說了句“來了，坐下吧！”。
男人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石頭坐下。女人也識趣地在他旁邊半蹲了下來。
“老人家，我知道您是高人，是天上的神仙，你告訴我們，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呢？內人已經知道錯了，一路上我已經說過她了，不過那翅膀，確實已經找不回來了，被她埋在院裡，早就腐掉了。”男人開口道。
“你們且放心，這事我早已料到。不然這災害也不會如此之甚。”老人緩緩睜開眼睛，一道銳利的目光隨即掃向男人身邊的婦人。
婦人被瞧得心虛，趕緊往男人身邊挪了挪身子。藏起來半張臉，只剩下怯生生的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的腳看。
“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行。如今果報已然造成，唯有你二人一心向善，才能化解所有的恩怨。”
“好，您說怎麼做，我們便照做。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大家。”男人垂著腦袋，言語中透著十分的愧疚。
“嗯，我來這裡已足月。平日裡問你們討來的餐食，也盡數供奉給它。想必她大抵已經釋懷了。如今只需你夫妻二人在一年之內誠心食素，不沾酒肉。平日多積德行善，方能化解它的怨恨。還有，你夫妻二人從此以後，終身不得食任何魚類，否則將適得其反，要切記！”
“這樣就可以了嗎？那天上會下雨嗎？”男人急切地追問道。
“想來這雨三日之內便會下來。以前是它的怨氣凝結成障，阻礙了雲雨的流動。所以形成了旱事。甚至帶走了這河裡所有的魚類。”
“不過，那日我在烈日下觀察，感覺到它的怨氣已經弱了許多，想必是已經想通了。這災禍也即將消失，但你夫妻二人種的因，須得你二人去解。所以，你們好自為之吧！”老翁語氣平和，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好好好，我們一定照辦，謝謝仙家，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老人家才好。”男人拉著身旁的婦人趕緊給老人家跪下。婦人本是一臉懷疑的神色，但仔細看得老者澄亮的眼睛，也嚇得趕緊跪了下來。
“不必了，你我今日的緣，皆是你前世種下的善因。只要你多行善事，必然會有福報……”說罷，只見那屋子周圍突然騰起一層白霧。只一瞬間，老人連同那屋子就消失於眼前。
望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草地，村長和他的媳婦嚇得呆若木雞。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遇見了仙人，趕緊朝著那老人消失的地方不停地磕頭，道謝。
翌日，天降甘露，萬物滋潤。連綿的雨整整持續了半月。
村落恢復了生機。水庫也回到了原來生機盎然的狀態。
村長的媳婦開始簡衣縮食，變得樸素和善起來。
她時常坐在村頭給人講仙者的故事，有信的，也有不信。但是大家都還記得那位乞食的老者。那些曾經對他心生厭煩的人們也開始自我反省。
反倒是那雙清澈澄明的眼睛，讓人有種不可褻瀆的感覺。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只等他默默退出，轉身離開。
這邊，對於媳婦的抱怨，村長竟然也無言以對。
久旱無雨，莊稼也顆粒無收，如今光靠著政府救濟，溫飽也成問題。這老翁不是傻子，想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雖然這附近的境況都跟這裡差不多，但他為什麼偏偏在咱們村住下了呢？不是還可以坐火車去其他城鎮嗎？
事實上，這個問題大家都想不通。甚至村上幹部都為此開過會議。大家也派了代表主動去跟老翁交談，意圖弄清楚原因，但老翁從未開過口，更坐實了他是啞巴的事實。
後來，有人用寫字來跟他交流，他也只是搖晃著腦袋笑笑，沒有回應。
村長找到派出所的人，讓他們把人送走。派出所的人回復，無名無姓，無法查證他的家住何處，家人何許。大家提議湊錢讓他坐火車去其他地方，但他只是笑笑，也不回應。
幾經折騰，最後所有人都弄明白了一個事實。他懂得大家的意思，但就是不願意離開，任何人都勸不了。也不能強行給綁走，確實讓人頭疼。最後派出所的人也表示無能為力。
日復一日，一月的光景。老翁來來去去，一如往常，但是大家對這老翁的態度卻發生了變化。一開始，大家都是出於好心，想著能幫則幫。
但時間長了，大家覺得像是在填補一個無底洞般無了無結，更甚的是還得不到一句感激的話，於是便生出莫名的厭煩。如同村長家的媳婦般，大家暗地裡也議論紛紛。
這幾日，除了村長和兩戶比較善良的人家，幾乎沒有人還願意給他水和食物，人人見他就躲，跟見到瘟神似的。
原本以為，這樣一來，他會自討沒趣，自行離開。但是，事實上，大家發現，他的帳篷越搭越牢固，不單蓋頂用的巴蕉葉換成了泥瓦，連支撐用的木頭也換成了紅磚。
這哪裡還是帳篷，簡直就是一座房子。
而且他的精神看起來也越來越好。似乎並不受大家一致排外的影響。
十裡八鄉的人也都知道這個即將乾涸的水庫邊上住了一個日日乞食的白髮老者。也相繼趕過來看熱鬧。甚至也有一些好心人會過來送一些吃食。
一時間，寂靜的水庫仿若成了搶手的旅遊景點。時不時會有人來“觀賞”一番。當然，多半是來看那行為古怪的老者。
3
村長姓黃，年紀也不大，兒子還在上大學。因為當村長的緣由，大家都稱他黃爺。村裡的人丁和事務，他都十分地瞭解。對於村中各種事務和陌生的來客他也是了然的。對於老翁的突然出現，村中的抱怨，他也是無力面對。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他，就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因此，不管家中媳婦如何反對，他對老翁依然是笑臉相迎。儘管老人從未開口要過什麼，但只要他出現，他總會給他一些水和食物。他覺得無論如何，他最需要的一定是水和食物。
偶爾，他也會拿一些家裡閒置的衣物過去。老翁不拒絕也沒表示接受，但他從來不見他脫下過那一身白袍。說也奇怪，那一身白，也幾乎沒有髒過。
“黃爺，我看那老翁不像是個乞丐，這穿著打扮倒像是電視裡面演的神仙。莫非？”村中一位老人在村長家裡做客，言語間談起水庫邊的老翁。
“什麼？神仙？神仙還要吃饅頭？”沒等村長開口，村長媳婦先是一臉嫌棄地說道。
“不會吧，這都什麼年代了，老張你還信這個？”
“不信？村中那姓秦的算命婆你怎麼解釋？你家媳婦不是也找她算過命，不是說挺准的嗎？”
聞言，村長的眼神自然而然轉到自己媳婦臉上。媳婦慌忙轉過身躲進廚房去了。顯然村長對這事並不知情。
不過這秦仙娘的名號大家都知曉。精通算命看相。不論喜事喪事，村裡的都會找她算上一算，看個吉凶。據說十有九准。
但作為村長，本就不能提倡封建迷信，得給村裡人作好表率。況且這次旱災，也沒聽那姓秦的有什麼高見。誰曾想自己的這個婆娘暗地裡給自己抹黑啊。想想這婦道人家就是，添亂來的。
但仔細想來，這個老人家也確實有些古怪。如若是個正常的人，想來早就該走了。如若是個傻子，那也不會像他那般乾淨整潔，沉靜自若。
如此想來，村長心裡也有些忐忑。
4
這日，仍舊是烈日，灼心般的烈。
水庫邊卻人頭竄動。有本村的，有外村的，也有一些路過的，將整個水庫圍了個嚴實。
“黃爺來啦！”人群裡有人喊出聲來。
村長來了，大家也識趣地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他走近一看，只見那老翁盤腿而坐，雙眼闔閉，腰背挺得筆直，仿佛一尊雪白的雕像，還是菩薩打坐的姿勢，一動不動。雪白的鬚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還散著銀色的光。
他身下的是已經乾涸的水庫。遠遠看去，他是坐在水庫的中央。
水庫由來已久，是由上面村子匯流而下，積聚成的小河。河中有魚，品種繁多。早先附近的人都喜歡在這裡垂釣或者捕撈。
早先，撈起來的魚可自己吃，個別人也會拿去集市上買賣。但後來政府規劃，水庫有專人承包，禁止捕撈。直至今日，眼睜睜看著它一天天乾涸到底。
本來是一灣清潔的河。是整個村落自上而下彙聚的中心。如今已經死寂沉沉，毫無生氣可言，甚至周圍還纏繞著很大一股腥臭味。
大家原本以為，這河一天天幹下去，自然是該有很多魚會渴死。當時，是有很多人在等它乾渴，等著白撿那些美味的。
但事實上，奇怪的是，這一月下來，直到它最後一滴水被陽光蒸發，大家自始至終都沒見到想像當中魚群亂蹦的場景。
直到大地開裂，荒草枯竭，所謂的魚像是化成了水一般被陽光蒸發掉了。
人們當然會奇怪，因為在它水滿潮漲的時候，那成群結隊的魚兒，所有的人都是親眼見的。如今發生這樣的奇事，大家暗地裡都認為是政府派人一夜之間轉移了所有的魚類。但事實上，政府並沒有承認，反而也覺得相當的費解。
5
時值正午，陽光越來越強烈。
老翁仍然坐在原地，嘴裡念念有詞。看熱鬧的人熱得汗水如注，都紛紛退到了旁邊的樹蔭裡。
村長緩緩地移步到老翁的身旁。
“老人家，你別在這裡坐著了，趕緊回你的屋子避避吧，太熱了，這樣下去會中暑的。”言罷，村長作勢要伸手扶他。
“年輕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嗯？”村長頓時嚇了一跳。雖然他不曾認為他是不會說話的啞巴。只是他突然開口，還是驚了他一跳。
等他反應過來，老翁正用一雙清亮的眼睛望著他。他迎上他的目光，腦海中的記憶不斷地翻騰。
“你，你……”似乎有什麼東西掙破記憶的時空，乍現出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誰。
“三年前，我們見過。”老翁一動不動，又闔上了雙眼。
三年，三年前，對了，三年前，他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來。
“對，對，你是那個來我家化緣的和尚！你，你不是剃度出家的和尚嗎？三年之前你看上去不過三十歲上下，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鬍子都白了呢？”
“這個，等下你就明白了。只是，這一次的天災，起緣於人，而且跟你有關。今天我之所以在這，也是因為你。”
“我？”
“嗯，你可曾還記得當年我囑託你的事情？”
6
三年前，村裡人喜吃魚。便肆意下河捕撈。那時候政府已然出了政策，由專人承包水庫。定期播下魚種，到魚兒長大後再捕撈販賣。其他人是不能私自垂釣和捕撈的。
當時村長的兒子還未外出。時不時會跟著小夥伴下河洗澡，也會跟著好事者一同偷偷捕撈魚類。
一日，一夥人避開守夜者，偷偷下庫捕撈。收穫一條奇魚，幾人覺得新奇便帶回了村。
第二天，村裡的人便都知曉村長兒子捕了條奇魚，都趕趟似的來看鬧熱。只是那魚，幾乎是所有人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也不知道這魚可否入口，由於是偷偷捕的，也無法光明正大去查證。
村長對著那魚瞅了好幾日。
那魚形似鯉魚，長著魚的身子、蒼色的斑紋、白色的頭、紅色的嘴，神奇的是還有一對鳥一樣的翅膀。那翅膀看起來稍顯稚嫩，估摸著這魚的歲齡也不大。夜裡還時不時發出像雞一樣的叫聲。
幾日下來，村長也拿不定主意能不能吃，有意將它放生。奈何媳婦跟兒子認為這魚肯定是奇補的美味，想燉來吃了，於是便養在了家裡的水缸裡。
正巧那日，村中來了一個出家人，敲開了他家的門。
出家人不過三十出頭，素衣布鞋，肩裡斜挎一個麻灰色的布袋。“阿彌陀佛”地朝他鞠躬。他說他下山化緣，機緣巧合到了這村裡。望路人行善。
村長給了他水和饅頭，便要送他出門。卻無意間被他瞧見了水缸裡面的魚。
“施主，您這魚是從何處捕來？”
“嗯……這是從村頭的水庫裡捕來的。”村長有些詫異。“怎麼，你認得這魚？”
“不是，不過看這面目，它並非普通的魚類，還望施主手下留情，切莫逞一時口快，傷了它的性命。”
“出家人心善，這就是一條魚罷了。不過我也沒打算吃它，本就打算了放了它的，高僧請放心吧！”
“既然如此，貧僧便不打擾了，還請施主謹記諾言，日後必有福報。”言罷，僧人便挎著布包緩步離去，走時還不忘朝那魚缸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誰知這一幕都被在廚房做飯的婦人全部瞧了去。
“咦，不是普通的魚，吃了肯定能大補。不行，千萬不能讓老頭子給放了。”她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婦人趁著男人去村裡開會的時間，從魚缸裡撈起了那魚。
只見那魚撲閃著翅膀似要飛離她的手心。一雙清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看，紅色的嘴還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中氧份。
“看什麼看，我不管你是啥，今日老娘就要燉了你，給兒子補補身體。怕死的話，下次投胎就別做魚了，做人唄。”說完就狠狠地將它往地上一摔。
婦人十分利索地把魚收拾乾淨，下鍋燉了。只是當她回頭收拾案板的時候，發現那剛剃下來的二隻銀色的翅膀還在撲撲地扇動。
她頓時嚇得後退了幾步，但又怕自家男人回家撞見，趕緊壯著膽子把那雙翅膀用塑膠袋裝起來，翅膀一直在動，嚇得她的手也不停哆嗦。
她想直接扔掉估計不太可能，太嚇人了。想來想去，便在後院掘了個坑，把它連袋子一起埋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她還感覺有些後怕，心想怕是碰了不該碰的了。但後悔已晚，那鍋裡的魚肉已經被燉熟了，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香甜的味道。
魚是做好了，婦人卻心虛了。她不斷想起那雙不斷撲閃的銀色翅膀，總覺得心裡瘮得慌。竟不敢拿給兒子吃了，就連自己也有些下不了口。
但又經不起這香味的誘惑，終歸倒掉也是可惜了。硬是壯著膽子，自己吃了個盡。
果然是好東西，味道特別的鮮美，以至於她全然把自家男人的話和剛才發生的事拋之腦後。而且吃了之後也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想來那奇魚必定是奇特的美味，暗自慶倖沒有聽男人的，不然哪裡還去找這麼好吃的東西呢。唯一感到歉疚的是沒能給兒子品嘗，心裡有點自責。
待男人回來，發現魚不見了。婦人說她已經去水庫將它放生了。男人信了，並沒有追問細節，況且只是一條魚的小事。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魚跟和尚，也被拋諸腦後，漸漸地被忘記掉了。
7
“老人家，你說的是？魚？那條魚我內人已經放生了。”村長如夢初醒，才想起來當年和尚臨走時跟他說的話。
“非也，如果那魚當年確如你所說，被放生了，便不會有你我今天的相遇了。”
“老人家，您的意思是？那魚沒有放？但是，我內人說……”想起家中女人，那年那天說的話和她異于平常的行為。他感覺沒有了底氣。那也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妻子，難道她背著他偷偷吃了那魚？
但仔細一想，那魚也不過是條魚，並非什麼妖魔鬼怪，吃了也就吃了，能怎麼樣呢？
他假意咳嗽了二聲，聲音突然就細了下來：“她說她放生了，只不過是條魚，跟你我有啥關係呢？”
“唉，我早就跟你說過，那魚不是普通的魚。況且魚也是有生命的。”老翁抬手捋了捋雪白的鬍鬚，緩緩地說道：“不知道你信不信因緣果報。凡事有因必有果，今天這個果，便是你三年前種下的因。如今這局面，還得你來化解。我也只是一個中間人罷了。”
老翁一席話畢，村長聽得雲裡霧裡，皺起了眉。
見他沒有反應，老翁繼續說道：“你可知道，那魚喚作文鰩，形似鯉魚。不同的是，它長著一對翅膀。成年的魚是可以跳出水面飛翔的。那只魚還未成年，還沒學會飛翔，便被你們捕了去。”
“文鰩，它是妖？”
“不，她是魚，一種通曉人性的魚，它的出現意味著天下大地的豐收。它在哪裡出現，哪裡便會豐收，但是，你們卻捕殺了它，甚至吃了它的肉！”
“那，那您的意思是，吃了它，就會帶來災難？”想起有可能是自己的妻子偷偷吃了那魚，他的聲音有些微顫。
“差不多。這魚世間罕有，且生性桀驁，不甘任人宰割。就算身體被人開膛破肚，但只要將它的翅膀，放回于她來時的水中，她便會安心離去。如若不然，她的怨念會四處播散，時日長了，便會釀成大禍。”
“啊！您的意思是？這裡的旱災是它有意在報復？”被他這樣一說，村長嚇得整個身體都癱軟了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
“當日，我化身和尚去提醒你。以為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沒曾想還是釀成了今日這樣的災禍。”
“那，那現在該怎麼辦？老人家，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吧！都是我的錯，你既然知道這麼多，肯定知道怎麼化解這場災難，對吧？”村長幾乎要跪下來懇求。
“你暫且放寬心，我這次來，便是來化解這場恩怨。你且聽我慢慢說。”老翁垂下眼簾，細聲與他交談起來。
整個水庫中央只剩下竊語的二人。其他看熱鬧的人見並沒有什麼稀事發生，也都紛紛散了。
8
村長回到家裡，把老翁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自家媳婦聽。
婦人聞言大驚失色。繼而又轉變眼色，一臉狐疑道：“不信，我不信，這老頭純粹就是個討飯的，我才不信他說的話，裝神弄鬼的，肯定是想騙錢來的。你別被他騙了！”
“胡說，我看他說得挺有道理的。再說，你還不承認，是不是你背著我吃了那魚？”村長有些怒意地掃上她的眼睛。
“不，沒有，我沒有。我明明已經放了它啊。早就跟你說了。那老頭肯點定是騙子，你要當心點。”婦人沒有看他，轉身朝屋外走，腳上似乎還帶著風。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村長搖搖頭，唉聲長歎了一下，轉身就出了門去。
見他出了門，躲在側屋的婦人才悄然出現在門口，四下張望。見男人確實走遠了，才折回身來。
想起剛才男人說的話，婦人心裡著實緊得慌。她不想相信那老頭，但仔細想想男人說的那些話，似乎又像是真的。這心已經緊到嗓子口了，怎麼放也放不下來。
眼看四下無人，婦人鬼使神差地找來了鋤頭在院子裡挖起來。雖然已經過了三年，那個埋翅膀的地方，她卻記憶猶新。
很快，她便挖出了團塑膠一樣的東西，只是已經千瘡百孔，裡面的翅膀也腐爛得無影蹤。很顯然，這翅膀是永遠無法完整回到水裡了，想到這，她心裡生起一絲後怕。
而此時，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正顫抖著身子，眼神裡充斥著怒氣，還有失望。
“啊！”一聲長長的尖叫打破了沉默的空氣。婦人終於發現了男人。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才明白這一切都是男人的安排。現在更容不得她狡辯，事實已了然。
婦人跪在男人面前請求原諒。男人卻一臉陰鬱，不聲不響地轉身走了。婦人爬起身來，趕緊追了上去。心裡明白錯在自己，面上也再沒有那麼理直氣壯的神色了。慢慢緊緊地跟在男人後頭。
9
男人徑直來到了老翁的屋外。老翁正在打坐。聽到腳步聲，老翁並沒有睜眼看他們，只是淡淡說了句“來了，坐下吧！”。
男人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石頭坐下。女人也識趣地在他旁邊半蹲了下來。
“老人家，我知道您是高人，是天上的神仙，你告訴我們，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呢？內人已經知道錯了，一路上我已經說過她了，不過那翅膀，確實已經找不回來了，被她埋在院裡，早就腐掉了。”男人開口道。
“你們且放心，這事我早已料到。不然這災害也不會如此之甚。”老人緩緩睜開眼睛，一道銳利的目光隨即掃向男人身邊的婦人。
婦人被瞧得心虛，趕緊往男人身邊挪了挪身子。藏起來半張臉，只剩下怯生生的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的腳看。
“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行。如今果報已然造成，唯有你二人一心向善，才能化解所有的恩怨。”
“好，您說怎麼做，我們便照做。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大家。”男人垂著腦袋，言語中透著十分的愧疚。
“嗯，我來這裡已足月。平日裡問你們討來的餐食，也盡數供奉給它。想必她大抵已經釋懷了。如今只需你夫妻二人在一年之內誠心食素，不沾酒肉。平日多積德行善，方能化解它的怨恨。還有，你夫妻二人從此以後，終身不得食任何魚類，否則將適得其反，要切記！”
“這樣就可以了嗎？那天上會下雨嗎？”男人急切地追問道。
“想來這雨三日之內便會下來。以前是它的怨氣凝結成障，阻礙了雲雨的流動。所以形成了旱事。甚至帶走了這河裡所有的魚類。”
“不過，那日我在烈日下觀察，感覺到它的怨氣已經弱了許多，想必是已經想通了。這災禍也即將消失，但你夫妻二人種的因，須得你二人去解。所以，你們好自為之吧！”老翁語氣平和，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好好好，我們一定照辦，謝謝仙家，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老人家才好。”男人拉著身旁的婦人趕緊給老人家跪下。婦人本是一臉懷疑的神色，但仔細看得老者澄亮的眼睛，也嚇得趕緊跪了下來。
“不必了，你我今日的緣，皆是你前世種下的善因。只要你多行善事，必然會有福報……”說罷，只見那屋子周圍突然騰起一層白霧。只一瞬間，老人連同那屋子就消失於眼前。
望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草地，村長和他的媳婦嚇得呆若木雞。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遇見了仙人，趕緊朝著那老人消失的地方不停地磕頭，道謝。
翌日，天降甘露，萬物滋潤。連綿的雨整整持續了半月。
村落恢復了生機。水庫也回到了原來生機盎然的狀態。
村長的媳婦開始簡衣縮食，變得樸素和善起來。
她時常坐在村頭給人講仙者的故事，有信的，也有不信。但是大家都還記得那位乞食的老者。那些曾經對他心生厭煩的人們也開始自我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