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初， 從同學那傳來噩耗， 李忠在脾臟切除手術中出了意外 ， 腦出血昏迷一個多星期。
他是我的大學同學， 陝西人， 有著陝西人的聰明勁， 新生時競選班長， 候選人都要上臺演講， 他一開口, “大家好， 我的名字叫李忠理。 ”， 見同學一臉錯愕， 他頓了頓臉色一紅， 撇了撇嘴 “其實我多說了個理字。 ”, 台下的同學哄笑起來， 就這樣他就被大家記住了， 他憑那頗具特色的自我介紹贏得同學手中的選票， 擊敗其它候選人， 大二時憑著他在班長一職出色表現又把院學生會主席收入囊中。
大二的時候， 男生都對自己喜歡的女生展開追求，
可是， 在我有女朋友後的幾個小時後，
前一天晚上我向我喜歡的女生短信表白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大半夜， 她沒有回， 第二天早上， 她回了, “明天中午請我們宿舍的吃飯吧。 ” ， 我不知道什麼意思， 問李忠
“靠！這就是同意了啊！”
“連你都有女朋友了， 看來我也得抓緊點了。 ”他在一旁憤憤不平。
“追你的你不要， 看不上你的， 你偏要追個不停， 犯賤！”我笑駡道
然而下午， 李忠帶玲從我宿舍門口經過， 我很好奇， 跑到他宿舍去
“來來來， 快叫大嫂！”李忠大聲嚷嚷.
“你比我小多了， 叫個毛線啊。 ”， 我問他 “那工商學院的呢， 你不追了？” 。
玲知道李忠在追商學院的女生， 我也就沒有忌諱， 當著她面擠兌他。
“被我打敗了唄。 ” 玲笑嘻嘻的， 臉紅紅的，
後來他告訴我， 看同學一個個的成雙入對， 覺得反正工商學院的女生是追不上了， 找個愛自己的也挺好的。
2
大二結束時， 李忠辭去了學生會主席的職務， 學院希望他再當一屆， 但他死活不肯， 說不能一直占著位子， 要把機會讓給別人。
大三快開學的時候， 李忠讓我提前到學校， 到校後， 他找到我神秘兮兮地讓我去幫他忙。
“幫什麼忙？” 我問他， 很好奇。
“賣床上用品！”他小聲地說到， “賣給新生， 我們學校加周邊學校的新生快三萬， 只要10%的學生到我們這買， 我們就發財了， 我們的價格只有學校的一半， 品質還比學校的好。 ”
“賣棉被！”我嚇一跳， “你不怕學校抓嗎？”
“怕什麼啊， 我們又沒犯法。 ”
他把我帶到他們臨時租來的倉庫，
“這麼多， 能賣的掉嗎？”我問他
“肯定能賣掉的。 ”他信心滿滿。
那幾天我剛好沒課， 白天幫李忠， 晚上一起睡在他租來的倉庫， 沒幾天床上用品就只剩倉庫角落一點了， 大家累的半死， 一起躺在地上， 我問李忠“這次進了多少貨。 ”
李忠笑笑,“幾千套吧， 你先別忙著回宿舍啊， 還有貨你幫我去接。 ”
我嚇一跳， “你瘋了， 能賣完嗎？”
他笑了笑說這次還有其它院系學生會主席參與， 只是他一個人出面而已， 把學生會主席聯合起來就意味著把各個院系的迎新工作處給佔領了， 只要稍加引導， 何愁床上用品賣不出去， 我不僅佩服李忠的交際能力和生意頭腦。
但， 很快就“東窗事發”， 學校發現很多學生沒有購買學校床上用品， 一調查， 學生處找上門來， 學生處的老師婉轉的對李忠說， 希望他要以學業為重， 經商這種事情風險太大， 出了問題你無法承擔等等威逼利誘的話說了一大堆， 言外之意之就是：你不能搶學校的生意， 李忠一個勁的給老師賠不是， 說也不知道自己違犯了學校的規定， 也不想和學校搶生意， 現在貨進了這麼多， 也沒辦法退了。
學生處的老師看看偌大的倉庫， 臉色陰沉地說了句好自為之就走了， 老師走後， 我問李忠怕不怕， “怕有什麼用啊， 是跟學校搶生意總是會有點風險的。 ”。
果不其然， 過了幾天， 有人舉報李忠賣的是黑心棉， 學校貼了一個通告， 說是參與賣黑心棉的同學需要向學校坦白， 接受學校處罰，否則移交公安機關。
李忠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學校竟然沒有再提追責的事情，事情不了了之 。
我很奇怪，問李忠為什麼學校不追究
“學校愛護學生唄！”李忠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我不信。
我找了個機會，把他灌的七葷八素，再問他
“媽的，黑心棉根本就不是從我這裡賣出去的，誰知道他們從那裡找的，莫名其妙！”
“那你怎麼跟學校解釋？”
“哼，就說黑心棉不是從我這買的！”
“你這麼一說，學校就信了？”
“信個屁！每人花了4年的學費，我們賺的錢全給學生處的王八蛋了。”。
3
4年很快就過去了，李忠和玲果然要分手。
玲在他宿舍哭了一下午，不同意分手，說畢業後李忠去哪她就去哪，李忠要去廣州，玲願意一起去，但李忠不願意，李忠呆坐一邊，話也不說，更別說安慰她，同學有點不忍心，覺得李忠對玲太狠，打抱不平，質問他：“你就這麼嫌棄她？相處三年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我根本不可能留在這裡，我最終是要去廣州的，她是獨生子女，她父母不可能同意的，長痛不如短痛。” 他歎口氣,“對誰都好。”
聽說玲畢業後去廣州找過李忠幾次，李忠總是避而不見，我們很同情玲，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旁人卻也無可奈何，最後一次，玲找到與他交好的同學阿其讓他轉告李忠，將來李忠一定會後悔的。
2013年初我出差廣州，李忠知道後，約了在廣東的同學一起吃晚飯，一見面，他就給我一個擁抱並給我一拳，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然後指著旁邊站著的一個女生說： “快叫嫂子。” 這畫面似曾相似，這讓我想起玲
“你以前玲你也讓我叫嫂子，現在你也讓叫我嫂子，你明明比我小。”對於當年李忠的狠心我很是不忿，李忠臉色很尷尬，沒有說話。他女朋友笑了笑。
其它同學趕緊岔開話題，飯桌上同學都開玩笑的稱李忠 “李老闆。”，他似乎很受用，大笑的說：“等我做了老總，你們再叫我就名副其實了。”一臉的躊躇滿志，同學們多年未見，淩晨三點才盡興散場，李忠還是和以前一樣，做事滴水不漏，安排車把每個同學都送到家。
一個星期後，阿其電話給我，李忠陪客戶的時候，喝酒導致胃穿孔住院，讓我一起去醫院看他。
第二天，我和阿其去醫院看李忠，他病殃殃躺在病床上，見我們來了朝我們笑笑，李忠女朋友陪他幾天了，有點疲倦，我們讓她回去休息，她剛走，李忠就對醫生說要出院，醫生不同意，我們勸他聽醫生的，他沒吭聲，第二天我和阿其出去吃午飯，回來時護士問我們李忠去哪了。我們很詫異，走的時候李忠還在。
“趕緊把他叫回來，有幾項檢查結果不太好。”護士說完把化驗單放下，走了，阿其拿起看了下，打電話李忠讓他回來，李忠說自己忙著，要晚上才能回醫院。
我拿起化驗單看了一下，血小板數值特別低，問阿其這代表什麼。
“我也不太懂，去年他也因胃出血住院檢查也血小板低，醫生說一直很低會嚴重 。”
“他這麼忙，生病都停不下來？”
阿其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去幫公司老總裝修別墅，老總請了監理，根本用不著他，他非要自告奮勇的全程跟下來，這幾天驗收，我和他說有監理讓他別管，他非要去。”
“有必要這樣嗎？”我問道。
“驗收這幾天老總和夫人都會去，所以李忠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直到晚上10點，李忠終於回到醫院，一身酒氣，臉色蒼白。
“你不要命了，還喝酒。”阿其怒到
“老總敬酒我沒法拒絕。”李忠答道
“老總會替你去死嗎？”。
兩人正在爭吵，他女朋友進來了，兩人馬上安靜下來，見他女朋友來了，我們走了。
離開醫院後，我問阿其 “他女朋友知道他狀況嗎？”
“她不知道，李忠自己不說，我也不能多嘴。”。
在我離開廣州前，李忠請我和阿其吃飯
飯間，李忠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是否不贊同他的做法。
“你這樣做值得嗎？”我本想直接點，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老鐘，我家的情況你倆也知道，我不努力賺錢，父母怎麼辦？”
李忠家裡狀況我也知道些，父親小兒麻痹症，母親心臟病，都沒文化，靠低保生活，大學4年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靠李忠自己，有個弟弟初中輟學後出去打工再也沒回家，杳無音信。
“有同事說你侍候皇帝一樣侍候老總，老總的家奴，我實在聽不下去。”阿其頓了頓， “現在誰壓力不大就你會這樣。”
“阿其，你不也是一樣過年的時候從海南買來海鮮，大包小包的往領導家裡送。”，阿其臉色一紅，沒有說話，明顯生氣了。
“我快結婚了，按廣東的習俗，單彩禮就一大筆錢，更別說房子車子，不往上爬，待遇上不去，做生意又沒本錢，我也不想這樣做，但我沒辦法。”。
“沒房沒車就不能結婚？你是虛榮心作祟。”
“沒車倒也沒什麼，但是沒房哪個姑娘願意嫁你？”李忠辯駁道
“像我們這種無背景的人，想做人，得先學會做狗。”李忠又補充道。
阿其嘴張了張，欲言又止，我一時也無言以對，只好埋頭吃飯。
這頓飯吃的肅然乏味。
4
年底的時候，李忠給我打電話說是要結婚了，我感覺有點突然，問他
“不結不行了，肚子大了。”
“媽的，是不是故意的？”我問道
李忠笑起來沒否認，他告訴我為了結婚，在廣州又買了一套房，買了寶馬,電話那頭的他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你什麼時候再來廣州，咱們再聚聚，我又升官了，想再買輛車。”
“恭喜你，但車是消耗品，有錢還不如買房。”
“房子買不起了，我已經有兩套了，要買我也買別墅了。”
想想自己連工作都不穩定，自慚形穢，找個藉口掛了電話，後來他結婚我也沒去，托同學隨了個禮。
年後，同學結婚，我電話問李忠如何安排，他說他去不了，有事情，聽起來他很消沉，全然沒有往日的激情。
“老鐘，平時工作不要太拼，身體要緊，身體沒了都沒了，平平淡淡才是真，開心就好。”，語氣很像香港電影中的演員念臺詞。
我笑他：“怎麼突然變性了呢，腦子被酒灌壞了啊。”,這次他沒有像以前笑著罵回來，說了句 “我好困，下次再聊，先休息了。”，匆匆的就掛斷電話，我很奇怪，但也沒有再打回去，後來得知他是在手術前接的電話。
這次電話後沒過多久，就傳來他出事的消息，李忠那次出院後，因為血小板過低導致全身性紫癜，不得不吃藥控制，但副作用較大導致全身浮腫，在陪客戶時暈倒，被救護車送到醫院，醫生建議李忠割除脾臟，那曾想在手術中出了意外昏迷不醒。
得知他出事的消息時我在出差，沒去看望他，打了個電話給阿其問他的情況。
“他腦部出血，就算醒過來生活也不能自理。”
“以後怎麼辦，他老婆都快生了，身體受的了嗎。”
“他老婆每天哭勸也勸不住，我們不讓她去醫院，怕她出事我老婆在陪她，現在只希望李忠儘快醒來，越早越好。”
有同學家中有醫生，認為李忠昏迷醫院也有責任，李忠的父母希望同學能幫忙與醫院交涉，剛開始很多同學都義憤填膺紛紛表示會去，一定要向醫院討個說法，但後來李忠的父母希望同學把自己的朋友也帶去，人越多越好，明白李忠父母的意圖後，同學紛紛表示自己最近很忙，要出差,開會什麼的，最終陪李忠父母與醫院交涉的只有寥寥數人。
昏迷兩個星期後李忠終於醒過來了，但大腦受損喪失思維能力，也沒有自理能力。
在醫院治療幾個星期後，李忠的父母要帶他回陝西進行休養，無力承擔醫院那昂貴的康復費，得到消息後，在廣東的同學都去送行了，畢竟這一回去以後難以再相見，但是他誰都認不出來了，更別說與人交流，嘴裡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李忠回老家的當天，他老婆進了產房，生了個女兒。
之後，我有事回了趟學校，與班主任聊起李忠的事，班主任無意中說起玲也留在本地，猶豫再三，還是問班主任要了玲的電話，約了她見個面，快10年沒見了，玲除了變得清瘦些，容貌幾無任何變化，不同是，一見面從口袋裡掏出煙，彈出一根點上，動作嫺熟，問我來不來，我搖搖頭，感覺陌生了許多，我想把李忠的事告訴她，幾次話到嘴邊，就說不出口，她看我許久沒說話，低聲說道 “他的事情我知道了，阿其打過電話。” 她頓了頓, “那是他命不好，活該！”，說罷雙手捂住臉，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移開，臉色蒼白，眼睛紅紅的
“他把我害慘了。”我一驚，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畢業時我有了，我告訴他，他讓我自行處理，死活不見我，你不知道他有多狠！”，她眼淚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
“我後來猶豫不決，雙胞胎捨不得，希望他能回心轉意那知道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一拖再拖到後面就不得不生下來。”
“你沒有告訴他？”
“沒有，我不會告訴他的。”她搖搖頭 “現在也沒機會告訴他了。”
5
2016年阿其到杭州出差，我約他一起吃飯，聊到李忠，我把玲的事情告訴阿其，他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都是她倆的命，也怪不了誰，只是可憐孩子。”
阿其告訴我，剛畢業時倆人住一起，李忠要不忙到半夜回家，要不就喝的不省人事，阿其經常去飯店背他回來，因能力突出又肯拼，得到老總的賞識，火速提拔，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副總經理，老總有意栽培他，每次有飯局都帶上他，他也識趣，為老總鞍前馬後自不必多說,每次都為老總擋酒，這次李忠在陪客戶時出事，公司深恐惹麻煩避之不及更別說到醫院看望他，連李忠住院期間的工資也要扣除，他一出事，公司就把他掃地出門，醫生說要是他平時注意不至於這麼嚴重，本來他是同學中發展的最好的，現在成了反面典型，為了給他康復治療他父母把老房子都賣掉了，雖有醫保，但絕大多數不能報銷也無濟於事。
說完阿其拿出手機，給我看李忠近況的視頻，視頻中李忠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眼窩深陷，目光呆滯，手擺弄著衣角，沒了往日的靈氣，看了一會，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他父母能撐多久，這無底洞他父母無論如何也填不上了。”
我不敢接話，心裡堵的慌。
“他老婆最近在鬧離婚，連女兒都是隨她姓的。”阿其歎口氣說道
“李忠這樣了，離婚是早晚的事情。”
“李總除了兩套房和車外還有不少存款，但現在是筆糊塗賬，他父母想讓他老婆賣掉一套給李忠治病，他老婆也不肯，夠狠的。”
“我們挑個時間去他老家看下他？”我問阿其，阿其點點頭。
我把去看望李忠的想法在同學群裡說了，但是回應者寥寥，我忍不住對阿其抱怨同學的冷漠。
“你也別怪他們，都不容易，壓力都大，現在經濟那麼差，都怕丟掉工作，也是沒辦法。”阿其歎了口氣說道 “李忠老家很偏，去一趟至少要7天時間。”說完看我一眼，低頭玩手機，去看望李忠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李忠剛出事時，偶爾有同學在群裡問他的情況，但鮮有人回答，再後來也沒有人在群裡問李忠的情況了，都忙著。
寫完此文，我翻了翻李忠的朋友圈，最後一條狀態 “人到死前才明白身體比錢重要。”，看看日期，是在李忠動手術的前一天發的，距今快3年了。
李忠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學校竟然沒有再提追責的事情，事情不了了之 。
我很奇怪，問李忠為什麼學校不追究
“學校愛護學生唄！”李忠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我不信。
我找了個機會，把他灌的七葷八素，再問他
“媽的，黑心棉根本就不是從我這裡賣出去的，誰知道他們從那裡找的，莫名其妙！”
“那你怎麼跟學校解釋？”
“哼，就說黑心棉不是從我這買的！”
“你這麼一說，學校就信了？”
“信個屁！每人花了4年的學費，我們賺的錢全給學生處的王八蛋了。”。
3
4年很快就過去了，李忠和玲果然要分手。
玲在他宿舍哭了一下午，不同意分手，說畢業後李忠去哪她就去哪，李忠要去廣州，玲願意一起去，但李忠不願意，李忠呆坐一邊，話也不說，更別說安慰她，同學有點不忍心，覺得李忠對玲太狠，打抱不平，質問他：“你就這麼嫌棄她？相處三年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我根本不可能留在這裡，我最終是要去廣州的，她是獨生子女，她父母不可能同意的，長痛不如短痛。” 他歎口氣,“對誰都好。”
聽說玲畢業後去廣州找過李忠幾次，李忠總是避而不見，我們很同情玲，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旁人卻也無可奈何，最後一次，玲找到與他交好的同學阿其讓他轉告李忠，將來李忠一定會後悔的。
2013年初我出差廣州，李忠知道後，約了在廣東的同學一起吃晚飯，一見面，他就給我一個擁抱並給我一拳，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然後指著旁邊站著的一個女生說： “快叫嫂子。” 這畫面似曾相似，這讓我想起玲
“你以前玲你也讓我叫嫂子，現在你也讓叫我嫂子，你明明比我小。”對於當年李忠的狠心我很是不忿，李忠臉色很尷尬，沒有說話。他女朋友笑了笑。
其它同學趕緊岔開話題，飯桌上同學都開玩笑的稱李忠 “李老闆。”，他似乎很受用，大笑的說：“等我做了老總，你們再叫我就名副其實了。”一臉的躊躇滿志，同學們多年未見，淩晨三點才盡興散場，李忠還是和以前一樣，做事滴水不漏，安排車把每個同學都送到家。
一個星期後，阿其電話給我，李忠陪客戶的時候，喝酒導致胃穿孔住院，讓我一起去醫院看他。
第二天，我和阿其去醫院看李忠，他病殃殃躺在病床上，見我們來了朝我們笑笑，李忠女朋友陪他幾天了，有點疲倦，我們讓她回去休息，她剛走，李忠就對醫生說要出院，醫生不同意，我們勸他聽醫生的，他沒吭聲，第二天我和阿其出去吃午飯，回來時護士問我們李忠去哪了。我們很詫異，走的時候李忠還在。
“趕緊把他叫回來，有幾項檢查結果不太好。”護士說完把化驗單放下，走了，阿其拿起看了下，打電話李忠讓他回來，李忠說自己忙著，要晚上才能回醫院。
我拿起化驗單看了一下，血小板數值特別低，問阿其這代表什麼。
“我也不太懂，去年他也因胃出血住院檢查也血小板低，醫生說一直很低會嚴重 。”
“他這麼忙，生病都停不下來？”
阿其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去幫公司老總裝修別墅，老總請了監理，根本用不著他，他非要自告奮勇的全程跟下來，這幾天驗收，我和他說有監理讓他別管，他非要去。”
“有必要這樣嗎？”我問道。
“驗收這幾天老總和夫人都會去，所以李忠覺得自己非去不可。”
直到晚上10點，李忠終於回到醫院，一身酒氣，臉色蒼白。
“你不要命了，還喝酒。”阿其怒到
“老總敬酒我沒法拒絕。”李忠答道
“老總會替你去死嗎？”。
兩人正在爭吵，他女朋友進來了，兩人馬上安靜下來，見他女朋友來了，我們走了。
離開醫院後，我問阿其 “他女朋友知道他狀況嗎？”
“她不知道，李忠自己不說，我也不能多嘴。”。
在我離開廣州前，李忠請我和阿其吃飯
飯間，李忠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是否不贊同他的做法。
“你這樣做值得嗎？”我本想直接點，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老鐘，我家的情況你倆也知道，我不努力賺錢，父母怎麼辦？”
李忠家裡狀況我也知道些，父親小兒麻痹症，母親心臟病，都沒文化，靠低保生活，大學4年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靠李忠自己，有個弟弟初中輟學後出去打工再也沒回家，杳無音信。
“有同事說你侍候皇帝一樣侍候老總，老總的家奴，我實在聽不下去。”阿其頓了頓， “現在誰壓力不大就你會這樣。”
“阿其，你不也是一樣過年的時候從海南買來海鮮，大包小包的往領導家裡送。”，阿其臉色一紅，沒有說話，明顯生氣了。
“我快結婚了，按廣東的習俗，單彩禮就一大筆錢，更別說房子車子，不往上爬，待遇上不去，做生意又沒本錢，我也不想這樣做，但我沒辦法。”。
“沒房沒車就不能結婚？你是虛榮心作祟。”
“沒車倒也沒什麼，但是沒房哪個姑娘願意嫁你？”李忠辯駁道
“像我們這種無背景的人，想做人，得先學會做狗。”李忠又補充道。
阿其嘴張了張，欲言又止，我一時也無言以對，只好埋頭吃飯。
這頓飯吃的肅然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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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時候，李忠給我打電話說是要結婚了，我感覺有點突然，問他
“不結不行了，肚子大了。”
“媽的，是不是故意的？”我問道
李忠笑起來沒否認，他告訴我為了結婚，在廣州又買了一套房，買了寶馬,電話那頭的他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你什麼時候再來廣州，咱們再聚聚，我又升官了，想再買輛車。”
“恭喜你，但車是消耗品，有錢還不如買房。”
“房子買不起了，我已經有兩套了，要買我也買別墅了。”
想想自己連工作都不穩定，自慚形穢，找個藉口掛了電話，後來他結婚我也沒去，托同學隨了個禮。
年後，同學結婚，我電話問李忠如何安排，他說他去不了，有事情，聽起來他很消沉，全然沒有往日的激情。
“老鐘，平時工作不要太拼，身體要緊，身體沒了都沒了，平平淡淡才是真，開心就好。”，語氣很像香港電影中的演員念臺詞。
我笑他：“怎麼突然變性了呢，腦子被酒灌壞了啊。”,這次他沒有像以前笑著罵回來，說了句 “我好困，下次再聊，先休息了。”，匆匆的就掛斷電話，我很奇怪，但也沒有再打回去，後來得知他是在手術前接的電話。
這次電話後沒過多久，就傳來他出事的消息，李忠那次出院後，因為血小板過低導致全身性紫癜，不得不吃藥控制，但副作用較大導致全身浮腫，在陪客戶時暈倒，被救護車送到醫院，醫生建議李忠割除脾臟，那曾想在手術中出了意外昏迷不醒。
得知他出事的消息時我在出差，沒去看望他，打了個電話給阿其問他的情況。
“他腦部出血，就算醒過來生活也不能自理。”
“以後怎麼辦，他老婆都快生了，身體受的了嗎。”
“他老婆每天哭勸也勸不住，我們不讓她去醫院，怕她出事我老婆在陪她，現在只希望李忠儘快醒來，越早越好。”
有同學家中有醫生，認為李忠昏迷醫院也有責任，李忠的父母希望同學能幫忙與醫院交涉，剛開始很多同學都義憤填膺紛紛表示會去，一定要向醫院討個說法，但後來李忠的父母希望同學把自己的朋友也帶去，人越多越好，明白李忠父母的意圖後，同學紛紛表示自己最近很忙，要出差,開會什麼的，最終陪李忠父母與醫院交涉的只有寥寥數人。
昏迷兩個星期後李忠終於醒過來了，但大腦受損喪失思維能力，也沒有自理能力。
在醫院治療幾個星期後，李忠的父母要帶他回陝西進行休養，無力承擔醫院那昂貴的康復費，得到消息後，在廣東的同學都去送行了，畢竟這一回去以後難以再相見，但是他誰都認不出來了，更別說與人交流，嘴裡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李忠回老家的當天，他老婆進了產房，生了個女兒。
之後，我有事回了趟學校，與班主任聊起李忠的事，班主任無意中說起玲也留在本地，猶豫再三，還是問班主任要了玲的電話，約了她見個面，快10年沒見了，玲除了變得清瘦些，容貌幾無任何變化，不同是，一見面從口袋裡掏出煙，彈出一根點上，動作嫺熟，問我來不來，我搖搖頭，感覺陌生了許多，我想把李忠的事告訴她，幾次話到嘴邊，就說不出口，她看我許久沒說話，低聲說道 “他的事情我知道了，阿其打過電話。” 她頓了頓, “那是他命不好，活該！”，說罷雙手捂住臉，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移開，臉色蒼白，眼睛紅紅的
“他把我害慘了。”我一驚，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畢業時我有了，我告訴他，他讓我自行處理，死活不見我，你不知道他有多狠！”，她眼淚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
“我後來猶豫不決，雙胞胎捨不得，希望他能回心轉意那知道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一拖再拖到後面就不得不生下來。”
“你沒有告訴他？”
“沒有，我不會告訴他的。”她搖搖頭 “現在也沒機會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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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阿其到杭州出差，我約他一起吃飯，聊到李忠，我把玲的事情告訴阿其，他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都是她倆的命，也怪不了誰，只是可憐孩子。”
阿其告訴我，剛畢業時倆人住一起，李忠要不忙到半夜回家，要不就喝的不省人事，阿其經常去飯店背他回來，因能力突出又肯拼，得到老總的賞識，火速提拔，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副總經理，老總有意栽培他，每次有飯局都帶上他，他也識趣，為老總鞍前馬後自不必多說,每次都為老總擋酒，這次李忠在陪客戶時出事，公司深恐惹麻煩避之不及更別說到醫院看望他，連李忠住院期間的工資也要扣除，他一出事，公司就把他掃地出門，醫生說要是他平時注意不至於這麼嚴重，本來他是同學中發展的最好的，現在成了反面典型，為了給他康復治療他父母把老房子都賣掉了，雖有醫保，但絕大多數不能報銷也無濟於事。
說完阿其拿出手機，給我看李忠近況的視頻，視頻中李忠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眼窩深陷，目光呆滯，手擺弄著衣角，沒了往日的靈氣，看了一會，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他父母能撐多久，這無底洞他父母無論如何也填不上了。”
我不敢接話，心裡堵的慌。
“他老婆最近在鬧離婚，連女兒都是隨她姓的。”阿其歎口氣說道
“李忠這樣了，離婚是早晚的事情。”
“李總除了兩套房和車外還有不少存款，但現在是筆糊塗賬，他父母想讓他老婆賣掉一套給李忠治病，他老婆也不肯，夠狠的。”
“我們挑個時間去他老家看下他？”我問阿其，阿其點點頭。
我把去看望李忠的想法在同學群裡說了，但是回應者寥寥，我忍不住對阿其抱怨同學的冷漠。
“你也別怪他們，都不容易，壓力都大，現在經濟那麼差，都怕丟掉工作，也是沒辦法。”阿其歎了口氣說道 “李忠老家很偏，去一趟至少要7天時間。”說完看我一眼，低頭玩手機，去看望李忠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李忠剛出事時，偶爾有同學在群裡問他的情況，但鮮有人回答，再後來也沒有人在群裡問李忠的情況了，都忙著。
寫完此文，我翻了翻李忠的朋友圈，最後一條狀態 “人到死前才明白身體比錢重要。”，看看日期，是在李忠動手術的前一天發的，距今快3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