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5歲的阿放裹著棉被, 平躺在床上, 雙眼盯著天花板。 他偶爾抬起脖子, 抽動手筋, 像一個想起身卻起不腰了的孩子。
阿美看著這副情景,
半年前, 阿放給別人家的樓房脫模板時, 從三樓摔下, 背部狠狠地砸在水泥地上。
當時, 阿放重度昏迷, 氣若遊絲。
2
親屬們七手八腳把阿放抬到鎮上衛生院。
身後他的母親號啕大哭, 以為他在劫難逃。
鎮醫院裡, 院長表情肅穆, 說傷者情勢不容樂觀, 趕緊送市醫院搶救。
一個小時後, 救護車呼嘯著警報將阿放運往市醫院。
一路上, 阿放氣若遊絲, 滿臉是血, 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3
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 阿放的心率從近似一條直線漸變成了一條波浪線。
最終, 他幸運地逃離鬼門關。
他醒來時, 渾身動彈不得, 幹瞪著眼睛發愣。
親人問他話, 他想回答, 可舌頭似乎塞滿了嘴巴,
他的四肢無法動彈, 雙手無力地垂在床沿上, 任人拿捏。
4
一個月後, 阿放出院了。
醫生說:“簡單來說, 患者的脊椎神經被壓住了, 動手術要麼更嚴重, 要麼治癒, 醫藥費至少四十萬, 你們想好了就簽字!”
兒女們面面相覷, 最終決定把阿放帶回家療養。
醫生說了, 癱瘓服用中藥調養, 也有可能產生奇跡。
於是, 被抬著進醫院的阿放, 最終還是被抬著出來。
5
阿放剛從醫院回家的那幾天, 探病的親屬絡繹不絕。
有的給錢, 有的給雞鴨, 其中有些親戚已多年不來往, 不料此番再見面已在病床前。
阿放面對著千篇一律的問候和安慰, 回應著千篇一律的話。
他心裡默默念叨, “想當年我能吃能喝, 能走能跑時沒見你們來, 如今我行走不便了,
6
親友們聽說了阿放的病情, 紛紛推薦身邊的土醫, 他們中有的被形容成華佗在世。
阿美則默默地記下親友們提供的各種資訊, 以便過後一一試治。
其中有個臨鄉的土醫, 聽說是個老中醫。
阿美立即叫兒子趕去請他來看病, 不料那個人說抽不開身, “聽了你們介紹的情況, 我對病情已摸得八九不離十, 不需親自到現場診斷, 把藥拿回去給他一天服三次, 會好的。 ”
7
在花了兩千塊錢後, 兒女如獲至寶地拎回了幾大袋的草皮和樹根。
阿美把草藥熬成水, 早中晚端著喂阿放。
阿放仍然接受不了自己只能躺在床上的事實, 他推開藥水, 硬撐著爬起來, 可他還沒走到廳堂已經笨重地摔倒在地。
他想用手拍打地面發火, 可他就像斷了翅膀的小鳥, 只能胡亂地在地上撲騰, “媽的, 我的下半生廢了!”
8
為了方便阿放, 他的床被家人從二樓搬到了一樓。
由於他抬不起腰, 大小便成了難題。
每次大小便, 他只能由兒子或者妻子扶起來, 在那個房間裡解決, 再由兒女或妻子拿去倒掉。
為了驅散房間裡的臭味, 兒子特意在視窗安裝了一台排風扇, 每當有人來探望, 或者拉完大小便就打開電扇驅臭。
9
父親的醫藥費, 孩子的學雜費, 平時的禮尚往來費, 就像一個又一個窟窿, 兒女們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家照顧父親。
很快, 他們又都到外面打工去了。
家裡只剩下阿放、阿美、母親, 以及一對孫女。
母親已經80歲, 只能幹些輕便的農活。
阿美要一邊照顧阿放,
對此, 他們已經竭盡全力。
10
阿放已經服了幾個療程的草藥, 但病情似乎沒什麼好轉。
草藥是水, 阿放每天拉出來的尿又多又臭。
有時尿急了, 阿美又不在家, 他只好尿床。
可是, 在沒有找到別的藥方之前, 他只能接受現實, 每天長籲短歎。
11
阿美有空時會給丈夫按摩, 幫他捏捏手腳, 促進血液迴圈, 有時捏著捏著就睡著了。
她常常夢到他們年輕時, 到外面給人挖果樹坑的日子。
那時, 別的夫妻一天最多能挖40個坑, 但阿放一個人就能挖40個坑, 因為他手腳麻利、生龍活虎。
很多次, 阿美含笑從夢中醒來。
她看著眼前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而白白的虛胖的丈夫, 覺得下半生就像一個未知數。 一種度日如年的恐懼湧上她的心頭。
一種度日如年的恐懼湧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