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玉沉刀 | 禁止轉載
我叫蘆青， 是一個小道士， 確切地說還不能算一個道士， 只是被我師父——一個大道士養在他的道觀裡。
師父說， 等我收服一個戾鬼， 才能變成真的道士。 到時候就讓我來掌管清心觀。
是的， 我沒搞錯， 不是厲鬼， 而是戾鬼。
世人活到老， 不論年輕時如何氣盛， 脾氣火爆， 到老了終歸會變得心平氣和些， 待人接物要隨和得多， 乃是在人世間見得多了， 便明白很多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但也仍有一種人， 戾氣極重， 即便已年逾古稀， 仍舊不改其暴戾， 乃至至死不散， 故此亡後而成戾鬼。 此種戾鬼， 極難對付。 既不悲憫， 亦無感恩， 即便七十擒七十縱也很難感化收服。
我一想到自己一隻小鬼都沒捉過， 居然要去收服戾鬼， 就覺得頭皮發麻。
一場大雨過後， 泥土的味道越發濃郁， 後山養了很久的大桃樹終於破天荒地開花了。
“師父！”我一路跑著嚷嚷著， “您讓我看的那棵大桃樹開花了！”
師父懶洋洋的， 連眼睛都沒睜， “嗯， 那你下山去找戾鬼吧。 ”
我愣愣地看了看師父， “啊”了一聲， 見師父沒有繼續理我的意思， 我猶豫了一陣：“師父， 可是您還沒教過我怎麼抓鬼。 ”
“這有什麼？我師父也沒教過我。 你下山自己邊找邊學。 ”師父乍一睜開眼睛， 連長長的白眉都跟著一顫， “去開花的那棵桃樹上掘根兒樹杈帶著， 戾鬼一靠近， 樹杈就會發葉兒。 ”
我師父一向是這樣的， 仿佛把坑徒兒當作了人生的第一要務。
我茫然地提著一根樹杈背著灰藍布的小包袱走上了下山的路。
雖然師父不教我， 但我對我的智慧還是有信心的。
既然有新的戾鬼出現， 必然是有人死了。
我一路打聽著附近哪裡剛死過人，
村口聊天的大爺大媽對我說， 前兩天村裡剛下葬了一個老太太， 她生前脾氣確實挺爆， 都七十多歲了， 還因為鄰居的狗攆著她家的雞跑， 而把人家的狗給毒死了。
我掏出桃樹杈看了看， 它的芽， 略微有點兒冒頭了。
看到這個情形， 我一時有點兒慫了。
畢竟我一無護身法寶， 二無一技之長， 碰上戾鬼， 也就跟個普通人沒區別， 更甭提收服了。
要不然就跑？反正我並不是很想接替師父掌管這個觀， 觀裡只有我和師父兩個人， 左右都得是我幹活兒。
可是一想到要丟下師父這個白眉老頭兒一個人對著後山桃林，
我心煩得很， 順著村裡的路邊走邊想， 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出村子了。 我沒注意到的是， 桃樹杈上的葉子， 越長越大了。
天氣就是這麼怪， 大雨過後的幾天就都是大晴。 日頭越來越大， 烤得水分一乾二淨， 把我曬得眼冒金星， 人也有點兒發傻。
看見前方遠遠的有一個圓形的東西， 似是井沿， 我就朝著它小步快跑起來， 想弄點兒水來洗洗。
等到快跑到了， 我才看見， 哪裡是什麼井， 分明是座墳， 前頭的一塊地被之前的雨沖塌， 連帶著墓碑也跟著倒了。
想必是剛剛倒， 都沒有人發現， 也沒來得及修。
我居然傻呵呵地跑到墳前， 還以為是水井。
“對啊， 荒郊野嶺哪兒來的水井？”我懊惱地嘀咕了一句。
“就是嘛。 ”旁邊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 四周並沒有人。
“誰？”我試探著問道。
一陣安靜， 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不遠處的鳥兒啾啾叫著和樹葉沙沙作響， 就在我已經覺得自己是幻聽的時候， 人聲再次傳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低頭一看， 手裡的桃枝已經長滿了繁茂的葉子， 嚇得手一抖， 桃枝就已經掉在了地上。
我左右亂看， 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畏畏縮縮卻又強自壯起膽子， 問了句：“你在哪兒？”
“我在墳裡。 ”
我嚇得一連倒退好幾步， 撒腿就跑， 直跑到累得癱倒在地， 激起地上的一陣土煙兒， 才敢哆哆嗦嗦地回頭看。
既沒有人， 也不再有聲音。
當然也沒有鬼。
現在畢竟是白天， 它恐怕出不了它的墳。
我心下稍定， 卻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 下意識地朝身上摸摸， 忽然間想起來，我把桃樹杈給扔了。
想想回去撿，我實在是不敢，我左思右想，慫就慫吧！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決定還是回觀裡，告訴師父我抓不住戾鬼。
回去的路上，我又經過了山間村。村口有一個小童，抓著地上的小雞咯咯地笑著，小雞拼命掙扎著，顯然小童用的力氣太大了。而它越掙扎，小童就越用力地想要抓緊它，它也就越想跑。
我走過去，對小童說：“當心些，你把它抓痛了。”
小童還是太小了，也不會說話，一臉懵懂地看著我。
我說：“你要鬆開一些，它才不痛。”小童恍然大悟，一鬆手，小雞已經摔到了地上。
我一臉無奈，好在小童本就很矮，又蹲在地上，小雞掉到地上也只是趔趄了一下，就站起來走來走去了。
我又邊比劃著姿勢邊同他講：“要輕輕把它放下，它摔到也會痛。”
小童伸出手輕輕地抓住小雞又學著我剛剛比劃的樣子輕輕放到地上，這一次小雞沒有再尖叫。我笑著摸摸他的頭，他也很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我蹲在村口，旁邊待著那個小童。我心裡有點兒疑惑起來：“世上真的有人天生狠戾嗎？”
那只戾鬼，難道真的只有用高超的法術才能收服嗎？
剛才的戾鬼，似乎也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而且還在同我對話不是麼？
我決定折返回去。
我走到戾鬼的墳前，天邊已微微泛黃，但距離夕陽西下倒也還有一段時間。
地上已經沒有桃枝了，我四周探看一番，沒有找到，便決定先辦正事。
我問：“你是戾鬼？”
“哈哈哈。”墳裡傳來一陣蒼老寡淡的笑聲，“是啊。”
我聽了這笑聲有點兒起雞皮疙瘩，但還是接著問：“你願不願意轉世投胎為人，不必再做個孤魂野鬼？”
墳裡的聲音蒼老且沉靜：“為人有何好？為餐飯瓢飲奔波一生，力量弱小得如同螻蟻，做不了什麼，亦改變不了什麼？做人比起做鬼，好在哪裡？”
我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無法反駁。我想了想，不用為吃食住宅發愁，又不必奔波操勞，除卻白日裡不能出來，好似是一種不錯的生活。
但我不能忘記我的使命，我猛地搖搖頭：“難道世上沒有人、沒有情值得你牽掛？”
戾鬼道：“我這一生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也不曾遇見什麼好人。”
“不會。”我搖頭，“總有人給你飯吃，給你衣穿，不然你何以從嗷嗷待哺的嬰孩長大成人？”
戾鬼沒有再回話。
我問道：“你有沒有什麼遺憾？我可以幫你完成，帶你看看這世間是否還有與你的情分在。”
戾鬼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看村長家的貓，我同那只貓很要好。”
“那，我該怎樣幫你？”
“我沒法兒出去，你能帶它來給我看麼？”
“好。”我點頭答應。
走了很久的山路，還一頓狂奔，我已是強弩之末，走到村口，我情不自禁想要坐下歇會兒。
然而只要安靜地這樣一待下來，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困意。
我靠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睡著了。
等我被一陣嗖嗖涼的冷風吹醒，照在身上的已然是月光了。
村長家的貓遊弋在村口的路上，時而沿著牆根遊走。我喚了喚它，給了它一點兒吃的，摸了摸之後，它就聽話地讓我抱起來了。
我抱著它，回到戾鬼旁邊，將它放了下來，它卻很警惕，不肯靠近。
就在它徘徊在墳墓旁邊的時候，旁邊的空氣驟然一緊，貓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便已經被掐在地上拼命掙扎。
戾鬼現身了，它旁若無人地渴飲著貓的鮮血，從縹緲的一縷青煙逐漸加深而成實體。
我再傻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戾鬼根本沒有改過自新的願望，我儼然成了為它凝聚實體的幫兇。
我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卻反應很快，立刻轉身疾跑。
一定要趁著它還沒變強，趕快離開。
我跑去的方向是清心觀。
明明知道師父什麼都沒有教我，連他本身也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但清心觀那個有著一個白眉老頭的地方，還是能夠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累到不行，便時跑時歇，實在不行了，便強撐著走。
走著走著，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迷糊，竟然分不清來時的路。
月被烏雲纏繞著，使得下方的村落、樹還有大地也跟著晦暗不明，與白日裡的明朗大相徑庭。
背後，老鴰一聲一聲地叫著，好像在催我趕路，時不時有“撲棱撲棱”的聲音響起，好像是倦鳥歸巢，又像是從巢裡被驚飛。
我心裡一陣慌，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又越走越快，到了最後，整個人又情不自禁地奔跑起來。
然而就在我跑起來的一瞬間，身後驟然襲來一股冷氣，纏繞住我的脖頸，好像一隻陰冷的手，死死扼住我的脖子。
我假裝嚇得半死，哭得涕泗橫流。讓它盡情地享受高高在上的權力。同時伸出雙手去解救我的脖子，這使得我能輕微地發出聲音：“我……有話要說。”
脖子上的力道沒有再加大。我們僵持了一陣，我帶著哭腔道：“求求你。”
或許這終於滿足了戾鬼的虛榮心。那個力道稍微減輕了一些，讓我不至於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小小的機會。
我說：“我知道我今天活不了，但還想留些話給我師父，我包袱裡有紙筆。”
我的包袱被打開了，東西被撥拉了一地，戾鬼仿佛確認了沒有什麼能危害到它的東西，一摞紙還有筆被丟到了我的眼前。
我就著葫蘆裡的水，弄了一點兒墨，開始寫起來，確切地說，不是寫，而是邊寫邊讀，給戾鬼講我和我的師父。
我堅信，即便它不好奇來看我寫了什麼，也一定會聽到我的話：
師父，一直以來我並不算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徒弟，膽子小不說，做事也拖遝不認真，但這最後一次的話，是認真在說的。
小時候的事情，我有很多想不起來，可也有很多還能記得的。
小時候我任性，還很暴躁，跟外頭村子裡的孩子起了衝突，用石頭敲破了人家的頭，可師父既沒打我也沒罵我，只是徹頭徹尾地不理我，三天沒有同我說一句話，從此我再沒有跟村子裡的孩子打過架。
您太清楚我怕什麼，我皮糙肉厚不怕打，臉皮更厚不怕罵。但那麼那麼大的清心觀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怕孤單。
我承認我可以算一個令人討厭的孩子，我有那些熊孩子的暴躁，卻沒有他們的膽量。差不多要把該有的不該有的缺點占全。
我知道您不曾討厭過我，但我也能感覺到您不曾喜歡過我。好像因著曾經打過架，闖過禍，就永遠成了一個值得被提防的人。
我也曉得您沒生過孩子，可能沒法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待我，我也沒有過父母，可能也沒辦法學會怎麼像個正常的孩子那樣待您。別人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輕易得到的關注，闖個小禍能輕易挑起的情緒，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得到那麼一點兒。
我承認您幾乎沒有罰過我，從不打罵，從不發脾氣，對我的態度也從來都很和善。
我做得好了您會褒揚幾句，做得差了會嘮叨幾句，但從沒有激起任何情緒。就好像聽說了誰家的孩子做了好事，誰家的孩子又闖了禍一樣。
我這一輩子有很多很多事情來不及做，但最遺憾的是，還沒能等到長出膽子跟您直說。
我想如果早些說，是不是多少會有點兒不一樣，我們都不用這麼相伴著孤單很多年。
我在後山養了一隻花狗，它過幾天餓了可能會在觀裡亂跑，您要是看見它，也不妨養著做個伴。
就當是我留給您的，也算您也沒白養我到這麼大。
我收拾收拾紙筆，住了口。
戾鬼沒有反應，我又張口道：“我寫完了。”
我覺得，戾鬼或許沒有那麼容易對我下手了。
在這番話之前，我們是完完全全沒有交集的，但在這番話之後，我想我已經建立起了它對我的瞭解，或者說一種聯繫。
對它來說，我是一個它熟悉的人了。更有甚，可能因為我的某些話戳中它的情緒，使它找到一些共鳴。
比如，孤單。
我想戾鬼一定是很孤單的，所以我選擇了這個話題去探路，這是我的最後一搏，有沒有效，還未可知。我問了一句：“你也會覺得孤獨嗎？”
四周安靜得怕人，連蟲鳴都顯得更加聒噪起來，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戾鬼開口說話了：“其實，我還有一個老朋友的。”
“哦？”我想要勾引它繼續說下去，卻又怕表現得太明顯，因此只敢說很少。
“他是一個道觀裡的道士。”戾鬼補充道。
我腦子一抽，脫口問了句：“清心觀？”
“對。”
這一個字音量不大，卻炸得我的腦子直嗡嗡。戾鬼竟然有老朋友，老朋友還是清心觀的，還能有誰？
顯然是我師父。
“跟我去趟清心觀吧。”戾鬼吩咐道，“我想見見我的老朋友。”
我心亂如麻，摸不准戾鬼跟師父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好。”我嘴上答應得很乾脆，心裡卻在想脫身之法。
指望不了天降神人來解救我，只有拖。一直拖到天亮，戾鬼的力量就會大為消減。
我帶著它繞路走了很遠，離它的墳墓和山間村都越來越遠，它的氣息也逐漸沒有原來那麼強大。
我感覺越來越冷了，這是黎明將要到來的前兆。在那最冷的時刻之後，就該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戾鬼開始不時地發出聲音，這代表了它的煩躁，也表明它不再像之前那樣輕鬆，等到一縷曙光終於照耀到我的雙眼，我感到了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興奮。
我撒腿就跑，因為我知道戾鬼已經追不上我，我一路向著清心觀的方向跑去，後面再沒了追逐的聲音。
我撞破大門，一路向裡面跑去，師父被我驚得白眉一顫，他好像比我離開的時候顯得更沒有精神。
“怎麼了？”他皺起眉頭問道。
“師父啊！有戾鬼追我。”我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沒追上。”
他的眼神凝重了一下，隨後又釋然地點點頭，“該來的總會來的。”
“那只戾鬼說你是老朋友。”我試探道。
“是啊。老朋友啊，老朋友。”師父就這樣念叨著這兩句話，走到了院子裡。
一陣風動，大門口掛著的鈴鐺晃悠起來。“叮叮噹當”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門外一個女人就在鈴聲中緩緩地邁步走了進來，看起來衰老而行動緩慢，但又透露著一種危險的氣息，讓人不得不重視她。
我倒吸一口冷氣，“戾鬼！”
戾鬼倚著門，“我若不放你，你能跑得過我？”說著她又向裡踏了一步，笑得開心，“不過，我若不放你，也沒那麼容易找到別的戾鬼，你可真是個滑頭。”
師父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這個女人又笑了笑，沒有發出笑聲，臉上的皺紋卻紛紛像風吹散的雲一樣舒展開來，“你那膽小的徒弟把桃枝給掉了。”說著，她走近了院子裡的一棵大桃樹，伸手在樹幹上輕敲了一下，“真想毀了它。”
這是唯一一棵種在院子裡的桃樹，其他的都在後山。
“別想。”師父很嚴肅。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老傢伙這麼正經，平時都是一副懶得動的樣子。
“呵，你當然不讓了，這可是你往上爬的梯子。”老太婆點了點頭，“一個又一個戾鬼的命換的。”
我一陣疑惑，“師父你也抓過戾鬼？”
老太婆笑了笑，這次她“呵”出了聲，“豈止，他本身也是個戾鬼呢。”
“啊？”我禁不住發出聲音。
還沒等我的震驚臉消下去，她就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的臉，“你也是，這兒就是一窩戾鬼。”
“既然自相殘殺的話，就殺個痛快吧！”老太婆向我沖來，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伸手來掐我的脖子，這次我有準備，立馬就蹲下了。
她這一下沒掐到，我立刻就往師父身邊跑，師父卻走到了大桃樹旁邊，拿起了火摺子，“你若再追殺他，我便燒了這棵樹。”師父將火摺子舉到樹邊，“你應該曉得，桃樹燒了，桃煙佈滿道觀，戾鬼活不了。”
老太婆笑了笑，“那你們呢？”
“我們有桃生的肉身，自然不怕。”
“你捨得這棵樹？沒了它，你永遠成不了仙，也投不了胎，連個正經的戾鬼都不是，能力連個凡人都比不過。”戾鬼微笑著看著師父。
師父將火摺子一下子就丟到樹杈上，將上面掛著的一件衣服引燃，而後熊熊烈火就徹底燒了起來。
戾鬼失了淡定，朝大門口跑去，待它剛出了門，師父就一把扯住我拉我往後山去。
到了後山，我跟師父就來到了那棵我看著開花、掰下樹枝的那棵桃樹下。他從懷裡掏出一小截蠟燭，將它點燃，擱在了桃樹上，又折下一根桃枝。還不等我問些什麼，戾鬼就已經重新追了過來。她趾高氣揚，絲毫沒有老態龍鍾的樣子，她嗤笑道：“用一棵普通桃樹騙我？以為我就追不上來了？”
師父道：“我當然知道你追得上來。”說著將桃枝湊到跳動的火焰上點燃，“來看看這裡所有的戾鬼吧。”
隨著火焰光芒的擴大，桃林的每一個邊緣都染上了光暈。周圍的每一棵桃樹都瑟瑟作響，樹幹上的紋路扭曲變化，顯現出許多張不同的臉來，這些臉看起來痕跡斑斑，卻言笑晏晏。
戾鬼仿佛一時間被抽離了魂魄，愣愣地看著這壯觀而又離奇的景象。
不只是戾鬼，我也傻得連下巴都合不上了，這顛覆了我對清心觀這個地方的認知，使我開始正視戾鬼所說的“一窩戾鬼”。
火光熒熒地燃燒著，開始有了暗下來的趨勢。我驚異地發現，師父站在那裡，從腳開始，已經生出了根須。這些根須紮到土裡，一入不回，最終變得跟桃樹的根沒有兩樣。
然後是他的腿開始慢慢硬化，變得如同樹幹。
我驚恐極了，一聲一聲地喊著“師父”。師父努了努嘴，我順著這方向看過去，看見了戾鬼，它的形體在逐漸萎縮，但卻更加實質化，或者用凝聚來形容這種變化更合適。
它仿佛營養一樣，正在被師父形成的樹吸收著，這凝聚出來的核也直接進了樹的體內。
火光還在逐漸變暗，我的師父只餘下上半身的人形，而且還在逐漸木質化。
我抓著師父的手，驚慌失措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師父笑了笑，“我是戾鬼，你是戾鬼，這清心觀後山的所有桃樹也都是戾鬼所化。”
他頓了頓，又道：“五十年前，我的師父為了救我，讓我免於受戾鬼的戕害，選擇放棄人形，化身為樹，吸了那戾鬼的神。”
我拉著師父的手，他的手也逐漸堅硬起來，好似桃樹的枝椏。
“化身為樹？”我呆呆地發問。
“嗯。”師父點了點頭，這是他僅剩的還能做出些活動的部分，“吸了戾鬼的神，就可開花結果，但果只結一次，剖果而得戾鬼的新生。”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你就是我的師父捨命吸收的戾鬼，也就是我師父的樹結出的果實，你雖為戾鬼，卻會獲得桃身，忘記前世今生，脫去戾氣，得以重新成長。”
“我，我也是戾鬼？”我一時接受得很懵。
“不錯。這桃林裡的每一棵桃樹，都曾洗脫戾氣，都曾如我師父，也如我今日一般，捨命化樹救人。將來的你也會一樣。”
“難道就沒有人選擇不救？如果我不救會怎樣？”我疑惑道。
“那就等待。總會有一個人，讓你學會奉獻。”
“那，師父你就永遠是一棵樹了？”我不敢相信，這太讓人難受了。
“不。等到我長成一棵大樹，我就可以轉世投胎，重新為人，若生得更久，或可成仙，與戾鬼再無瓜葛。你要護好這些樹，它們若毀了，咱們的桃身也就都毀了。”
“師父！師父！”我還想問些什麼，可師父的嘴也僵硬起來，發不出聲音，頭也化成了樹的一部分，頭髮飄散開來，成了桃樹伸向四面八方的樹枝。
七日之後，我收穫了師父結的果子，剖開後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新生兒，它長得很快，幾天就成了正常嬰孩的大小，從此就以正常嬰兒速度緩慢生長。
我難以想像將來我是否會為了保護她，而像師父一樣變成桃樹。
就如同我難以想像這個小小的嬰兒就是曾經在夜裡將我嚇得半死的戾鬼。
我知道的是，我曾經以為不愛我的師父，原來愛我很深，我以為的孤獨，其實並不存在。
忽然間想起來，我把桃樹杈給扔了。想想回去撿，我實在是不敢，我左思右想，慫就慫吧！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決定還是回觀裡，告訴師父我抓不住戾鬼。
回去的路上，我又經過了山間村。村口有一個小童，抓著地上的小雞咯咯地笑著，小雞拼命掙扎著，顯然小童用的力氣太大了。而它越掙扎，小童就越用力地想要抓緊它，它也就越想跑。
我走過去，對小童說：“當心些，你把它抓痛了。”
小童還是太小了，也不會說話，一臉懵懂地看著我。
我說：“你要鬆開一些，它才不痛。”小童恍然大悟，一鬆手，小雞已經摔到了地上。
我一臉無奈，好在小童本就很矮，又蹲在地上，小雞掉到地上也只是趔趄了一下，就站起來走來走去了。
我又邊比劃著姿勢邊同他講：“要輕輕把它放下，它摔到也會痛。”
小童伸出手輕輕地抓住小雞又學著我剛剛比劃的樣子輕輕放到地上，這一次小雞沒有再尖叫。我笑著摸摸他的頭，他也很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
我蹲在村口，旁邊待著那個小童。我心裡有點兒疑惑起來：“世上真的有人天生狠戾嗎？”
那只戾鬼，難道真的只有用高超的法術才能收服嗎？
剛才的戾鬼，似乎也並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而且還在同我對話不是麼？
我決定折返回去。
我走到戾鬼的墳前，天邊已微微泛黃，但距離夕陽西下倒也還有一段時間。
地上已經沒有桃枝了，我四周探看一番，沒有找到，便決定先辦正事。
我問：“你是戾鬼？”
“哈哈哈。”墳裡傳來一陣蒼老寡淡的笑聲，“是啊。”
我聽了這笑聲有點兒起雞皮疙瘩，但還是接著問：“你願不願意轉世投胎為人，不必再做個孤魂野鬼？”
墳裡的聲音蒼老且沉靜：“為人有何好？為餐飯瓢飲奔波一生，力量弱小得如同螻蟻，做不了什麼，亦改變不了什麼？做人比起做鬼，好在哪裡？”
我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無法反駁。我想了想，不用為吃食住宅發愁，又不必奔波操勞，除卻白日裡不能出來，好似是一種不錯的生活。
但我不能忘記我的使命，我猛地搖搖頭：“難道世上沒有人、沒有情值得你牽掛？”
戾鬼道：“我這一生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也不曾遇見什麼好人。”
“不會。”我搖頭，“總有人給你飯吃，給你衣穿，不然你何以從嗷嗷待哺的嬰孩長大成人？”
戾鬼沒有再回話。
我問道：“你有沒有什麼遺憾？我可以幫你完成，帶你看看這世間是否還有與你的情分在。”
戾鬼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看村長家的貓，我同那只貓很要好。”
“那，我該怎樣幫你？”
“我沒法兒出去，你能帶它來給我看麼？”
“好。”我點頭答應。
走了很久的山路，還一頓狂奔，我已是強弩之末，走到村口，我情不自禁想要坐下歇會兒。
然而只要安靜地這樣一待下來，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困意。
我靠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睡著了。
等我被一陣嗖嗖涼的冷風吹醒，照在身上的已然是月光了。
村長家的貓遊弋在村口的路上，時而沿著牆根遊走。我喚了喚它，給了它一點兒吃的，摸了摸之後，它就聽話地讓我抱起來了。
我抱著它，回到戾鬼旁邊，將它放了下來，它卻很警惕，不肯靠近。
就在它徘徊在墳墓旁邊的時候，旁邊的空氣驟然一緊，貓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便已經被掐在地上拼命掙扎。
戾鬼現身了，它旁若無人地渴飲著貓的鮮血，從縹緲的一縷青煙逐漸加深而成實體。
我再傻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戾鬼根本沒有改過自新的願望，我儼然成了為它凝聚實體的幫兇。
我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卻反應很快，立刻轉身疾跑。
一定要趁著它還沒變強，趕快離開。
我跑去的方向是清心觀。
明明知道師父什麼都沒有教我，連他本身也只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但清心觀那個有著一個白眉老頭的地方，還是能夠給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累到不行，便時跑時歇，實在不行了，便強撐著走。
走著走著，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迷糊，竟然分不清來時的路。
月被烏雲纏繞著，使得下方的村落、樹還有大地也跟著晦暗不明，與白日裡的明朗大相徑庭。
背後，老鴰一聲一聲地叫著，好像在催我趕路，時不時有“撲棱撲棱”的聲音響起，好像是倦鳥歸巢，又像是從巢裡被驚飛。
我心裡一陣慌，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又越走越快，到了最後，整個人又情不自禁地奔跑起來。
然而就在我跑起來的一瞬間，身後驟然襲來一股冷氣，纏繞住我的脖頸，好像一隻陰冷的手，死死扼住我的脖子。
我假裝嚇得半死，哭得涕泗橫流。讓它盡情地享受高高在上的權力。同時伸出雙手去解救我的脖子，這使得我能輕微地發出聲音：“我……有話要說。”
脖子上的力道沒有再加大。我們僵持了一陣，我帶著哭腔道：“求求你。”
或許這終於滿足了戾鬼的虛榮心。那個力道稍微減輕了一些，讓我不至於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已經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小小的機會。
我說：“我知道我今天活不了，但還想留些話給我師父，我包袱裡有紙筆。”
我的包袱被打開了，東西被撥拉了一地，戾鬼仿佛確認了沒有什麼能危害到它的東西，一摞紙還有筆被丟到了我的眼前。
我就著葫蘆裡的水，弄了一點兒墨，開始寫起來，確切地說，不是寫，而是邊寫邊讀，給戾鬼講我和我的師父。
我堅信，即便它不好奇來看我寫了什麼，也一定會聽到我的話：
師父，一直以來我並不算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徒弟，膽子小不說，做事也拖遝不認真，但這最後一次的話，是認真在說的。
小時候的事情，我有很多想不起來，可也有很多還能記得的。
小時候我任性，還很暴躁，跟外頭村子裡的孩子起了衝突，用石頭敲破了人家的頭，可師父既沒打我也沒罵我，只是徹頭徹尾地不理我，三天沒有同我說一句話，從此我再沒有跟村子裡的孩子打過架。
您太清楚我怕什麼，我皮糙肉厚不怕打，臉皮更厚不怕罵。但那麼那麼大的清心觀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怕孤單。
我承認我可以算一個令人討厭的孩子，我有那些熊孩子的暴躁，卻沒有他們的膽量。差不多要把該有的不該有的缺點占全。
我知道您不曾討厭過我，但我也能感覺到您不曾喜歡過我。好像因著曾經打過架，闖過禍，就永遠成了一個值得被提防的人。
我也曉得您沒生過孩子，可能沒法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待我，我也沒有過父母，可能也沒辦法學會怎麼像個正常的孩子那樣待您。別人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輕易得到的關注，闖個小禍能輕易挑起的情緒，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得到那麼一點兒。
我承認您幾乎沒有罰過我，從不打罵，從不發脾氣，對我的態度也從來都很和善。
我做得好了您會褒揚幾句，做得差了會嘮叨幾句，但從沒有激起任何情緒。就好像聽說了誰家的孩子做了好事，誰家的孩子又闖了禍一樣。
我這一輩子有很多很多事情來不及做，但最遺憾的是，還沒能等到長出膽子跟您直說。
我想如果早些說，是不是多少會有點兒不一樣，我們都不用這麼相伴著孤單很多年。
我在後山養了一隻花狗，它過幾天餓了可能會在觀裡亂跑，您要是看見它，也不妨養著做個伴。
就當是我留給您的，也算您也沒白養我到這麼大。
我收拾收拾紙筆，住了口。
戾鬼沒有反應，我又張口道：“我寫完了。”
我覺得，戾鬼或許沒有那麼容易對我下手了。
在這番話之前，我們是完完全全沒有交集的，但在這番話之後，我想我已經建立起了它對我的瞭解，或者說一種聯繫。
對它來說，我是一個它熟悉的人了。更有甚，可能因為我的某些話戳中它的情緒，使它找到一些共鳴。
比如，孤單。
我想戾鬼一定是很孤單的，所以我選擇了這個話題去探路，這是我的最後一搏，有沒有效，還未可知。我問了一句：“你也會覺得孤獨嗎？”
四周安靜得怕人，連蟲鳴都顯得更加聒噪起來，就在這一片安靜之中，戾鬼開口說話了：“其實，我還有一個老朋友的。”
“哦？”我想要勾引它繼續說下去，卻又怕表現得太明顯，因此只敢說很少。
“他是一個道觀裡的道士。”戾鬼補充道。
我腦子一抽，脫口問了句：“清心觀？”
“對。”
這一個字音量不大，卻炸得我的腦子直嗡嗡。戾鬼竟然有老朋友，老朋友還是清心觀的，還能有誰？
顯然是我師父。
“跟我去趟清心觀吧。”戾鬼吩咐道，“我想見見我的老朋友。”
我心亂如麻，摸不准戾鬼跟師父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好。”我嘴上答應得很乾脆，心裡卻在想脫身之法。
指望不了天降神人來解救我，只有拖。一直拖到天亮，戾鬼的力量就會大為消減。
我帶著它繞路走了很遠，離它的墳墓和山間村都越來越遠，它的氣息也逐漸沒有原來那麼強大。
我感覺越來越冷了，這是黎明將要到來的前兆。在那最冷的時刻之後，就該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戾鬼開始不時地發出聲音，這代表了它的煩躁，也表明它不再像之前那樣輕鬆，等到一縷曙光終於照耀到我的雙眼，我感到了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興奮。
我撒腿就跑，因為我知道戾鬼已經追不上我，我一路向著清心觀的方向跑去，後面再沒了追逐的聲音。
我撞破大門，一路向裡面跑去，師父被我驚得白眉一顫，他好像比我離開的時候顯得更沒有精神。
“怎麼了？”他皺起眉頭問道。
“師父啊！有戾鬼追我。”我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沒追上。”
他的眼神凝重了一下，隨後又釋然地點點頭，“該來的總會來的。”
“那只戾鬼說你是老朋友。”我試探道。
“是啊。老朋友啊，老朋友。”師父就這樣念叨著這兩句話，走到了院子裡。
一陣風動，大門口掛著的鈴鐺晃悠起來。“叮叮噹當”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門外一個女人就在鈴聲中緩緩地邁步走了進來，看起來衰老而行動緩慢，但又透露著一種危險的氣息，讓人不得不重視她。
我倒吸一口冷氣，“戾鬼！”
戾鬼倚著門，“我若不放你，你能跑得過我？”說著她又向裡踏了一步，笑得開心，“不過，我若不放你，也沒那麼容易找到別的戾鬼，你可真是個滑頭。”
師父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這個女人又笑了笑，沒有發出笑聲，臉上的皺紋卻紛紛像風吹散的雲一樣舒展開來，“你那膽小的徒弟把桃枝給掉了。”說著，她走近了院子裡的一棵大桃樹，伸手在樹幹上輕敲了一下，“真想毀了它。”
這是唯一一棵種在院子裡的桃樹，其他的都在後山。
“別想。”師父很嚴肅。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老傢伙這麼正經，平時都是一副懶得動的樣子。
“呵，你當然不讓了，這可是你往上爬的梯子。”老太婆點了點頭，“一個又一個戾鬼的命換的。”
我一陣疑惑，“師父你也抓過戾鬼？”
老太婆笑了笑，這次她“呵”出了聲，“豈止，他本身也是個戾鬼呢。”
“啊？”我禁不住發出聲音。
還沒等我的震驚臉消下去，她就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的臉，“你也是，這兒就是一窩戾鬼。”
“既然自相殘殺的話，就殺個痛快吧！”老太婆向我沖來，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伸手來掐我的脖子，這次我有準備，立馬就蹲下了。
她這一下沒掐到，我立刻就往師父身邊跑，師父卻走到了大桃樹旁邊，拿起了火摺子，“你若再追殺他，我便燒了這棵樹。”師父將火摺子舉到樹邊，“你應該曉得，桃樹燒了，桃煙佈滿道觀，戾鬼活不了。”
老太婆笑了笑，“那你們呢？”
“我們有桃生的肉身，自然不怕。”
“你捨得這棵樹？沒了它，你永遠成不了仙，也投不了胎，連個正經的戾鬼都不是，能力連個凡人都比不過。”戾鬼微笑著看著師父。
師父將火摺子一下子就丟到樹杈上，將上面掛著的一件衣服引燃，而後熊熊烈火就徹底燒了起來。
戾鬼失了淡定，朝大門口跑去，待它剛出了門，師父就一把扯住我拉我往後山去。
到了後山，我跟師父就來到了那棵我看著開花、掰下樹枝的那棵桃樹下。他從懷裡掏出一小截蠟燭，將它點燃，擱在了桃樹上，又折下一根桃枝。還不等我問些什麼，戾鬼就已經重新追了過來。她趾高氣揚，絲毫沒有老態龍鍾的樣子，她嗤笑道：“用一棵普通桃樹騙我？以為我就追不上來了？”
師父道：“我當然知道你追得上來。”說著將桃枝湊到跳動的火焰上點燃，“來看看這裡所有的戾鬼吧。”
隨著火焰光芒的擴大，桃林的每一個邊緣都染上了光暈。周圍的每一棵桃樹都瑟瑟作響，樹幹上的紋路扭曲變化，顯現出許多張不同的臉來，這些臉看起來痕跡斑斑，卻言笑晏晏。
戾鬼仿佛一時間被抽離了魂魄，愣愣地看著這壯觀而又離奇的景象。
不只是戾鬼，我也傻得連下巴都合不上了，這顛覆了我對清心觀這個地方的認知，使我開始正視戾鬼所說的“一窩戾鬼”。
火光熒熒地燃燒著，開始有了暗下來的趨勢。我驚異地發現，師父站在那裡，從腳開始，已經生出了根須。這些根須紮到土裡，一入不回，最終變得跟桃樹的根沒有兩樣。
然後是他的腿開始慢慢硬化，變得如同樹幹。
我驚恐極了，一聲一聲地喊著“師父”。師父努了努嘴，我順著這方向看過去，看見了戾鬼，它的形體在逐漸萎縮，但卻更加實質化，或者用凝聚來形容這種變化更合適。
它仿佛營養一樣，正在被師父形成的樹吸收著，這凝聚出來的核也直接進了樹的體內。
火光還在逐漸變暗，我的師父只餘下上半身的人形，而且還在逐漸木質化。
我抓著師父的手，驚慌失措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師父笑了笑，“我是戾鬼，你是戾鬼，這清心觀後山的所有桃樹也都是戾鬼所化。”
他頓了頓，又道：“五十年前，我的師父為了救我，讓我免於受戾鬼的戕害，選擇放棄人形，化身為樹，吸了那戾鬼的神。”
我拉著師父的手，他的手也逐漸堅硬起來，好似桃樹的枝椏。
“化身為樹？”我呆呆地發問。
“嗯。”師父點了點頭，這是他僅剩的還能做出些活動的部分，“吸了戾鬼的神，就可開花結果，但果只結一次，剖果而得戾鬼的新生。”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你就是我的師父捨命吸收的戾鬼，也就是我師父的樹結出的果實，你雖為戾鬼，卻會獲得桃身，忘記前世今生，脫去戾氣，得以重新成長。”
“我，我也是戾鬼？”我一時接受得很懵。
“不錯。這桃林裡的每一棵桃樹，都曾洗脫戾氣，都曾如我師父，也如我今日一般，捨命化樹救人。將來的你也會一樣。”
“難道就沒有人選擇不救？如果我不救會怎樣？”我疑惑道。
“那就等待。總會有一個人，讓你學會奉獻。”
“那，師父你就永遠是一棵樹了？”我不敢相信，這太讓人難受了。
“不。等到我長成一棵大樹，我就可以轉世投胎，重新為人，若生得更久，或可成仙，與戾鬼再無瓜葛。你要護好這些樹，它們若毀了，咱們的桃身也就都毀了。”
“師父！師父！”我還想問些什麼，可師父的嘴也僵硬起來，發不出聲音，頭也化成了樹的一部分，頭髮飄散開來，成了桃樹伸向四面八方的樹枝。
七日之後，我收穫了師父結的果子，剖開後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新生兒，它長得很快，幾天就成了正常嬰孩的大小，從此就以正常嬰兒速度緩慢生長。
我難以想像將來我是否會為了保護她，而像師父一樣變成桃樹。
就如同我難以想像這個小小的嬰兒就是曾經在夜裡將我嚇得半死的戾鬼。
我知道的是，我曾經以為不愛我的師父，原來愛我很深，我以為的孤獨，其實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