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蘇維 | 禁止轉載
祖嬸的老頭子祖生過七十冥壽的那天傍晚， 她的鄰居六滿爺趁兒女都在樓上打牌， 一個人偷偷地咽氣了。
咽氣就咽氣吧， 反正遲早是這幾天的事了。 兒女們為了給六滿爺送終， 放著外頭賺大錢的生意不做， 在家都耽誤了三四天工夫了。
大兒子建軍點了早就備下的炮仗， 這就算給全村人報了喪。 接著是向龍神請水。 打銅鑼、燒草龍的都來了， 孝子賢孫來到河邊， 先給龍神磕完九九八十一個頭， 然後舀了桶河水提回家， 這水是給六滿爺擦身的。
水燒熱之後， 六滿婆卻犯了難。 按規矩， 應該由她這個未亡人來給六滿爺擦身。 可六滿婆膽小， 她覺得沒死時老頭子就天天跟她慪氣。 這會兒死了， 難保不會裝神弄鬼作弄她。
她又不好開口讓兒女來擦， 因為她和六滿爺是半路夫妻， 眼前六滿爺的兩子一女都不是她親生的，
一家人左右為難了好久， 六滿婆才想了個主意， 她對六滿爺的兒女說：“去把祖嬸叫來， 讓她來給你們的爹擦身！”
說這話時， 六滿婆有意提高了“你們的爹”四個字的語氣。
可是沒想到， 祖嬸那天竟然也不願去給六滿爺擦身。
“祖嬸， 我給你兩百， 求你幫這個忙了！”建軍說。
祖嬸還是搖頭， “不行， 今天我不能去！”
其實這兩年， 祖嬸已經給鎮上不下十位老人擦過身了， 每次人家給個百八十塊， 她就已經高興得不得了。
但這回祖嬸不願去給六滿爺擦身， 真不是因為平常六滿爺一家看不起她。 實在是剛巧趕上了那天是她老頭子祖生七十歲的冥壽， 她覺得那天去給別的老頭子擦身， 自己的老頭子是會生氣的。
好說歹說， 祖嬸就是不願幫忙， 建軍急了， “祖嬸， 我也不多說了， 四百， 四百還不行我就去找別人了！”
祖嬸心裡這才鬆動了， “四百， 夠我吃半年肉了！”她抬眼瞥了一眼牆上祖老頭的遺像， 見老頭子好像也沒朝她吹鬍子瞪眼。 於是放下那碗吃了一半的光頭壽麵， 鎖上門， 放心地跟著建軍給六滿爺擦身去了。
這時候， 家裡又只剩下了牆上的祖老頭， 一個人笑眯眯地獨守空房了。
雖說祖嬸跟死人也打過不少交道了， 但是給六滿爺擦身時， 她還是嚇了一跳。
她端著熱水、拿著毛巾走到床前時， 六滿爺正張開嘴， 瞪大兩隻眼睛看著她。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祖嬸知道， 人在咽氣那會兒受了罪， 多半是這個樣子。
她先把六滿爺的面容撫平，
祖嬸輕輕拍了拍， 裡面咚咚作響。 她知道六滿爺是肚裡長瘤死的， 但一個瘦子死時肚子裡積了這麼多的水， 還是讓她覺得汗毛豎起來了。
她邊歎氣邊給六滿爺擦完上身， 又褪去他的褲子， 把他乾癟的生殖器以及瘦弱不堪的下肢也擦淨了。
然後， 她拿起壽衣往六滿爺身上套， 不料這時六滿爺卻渾身繃得異常僵硬， 讓她怎麼也套不進去。
這倒沒什麼好慌張的， 祖嬸知道， 死人要是在穿壽衣時渾身繃緊， 那是因為他還有事放不下， 不願穿衣離去。
“六滿哥， 放下吧，
“祖嬸， 就這些東西， 沒別的了？”六滿爺入了殮， 祖嬸把清理出來的隨身遺物交給了他的家人。 一看祖嬸拿出來的只有一千多塊錢、一枚私章和一串鑰匙， 六滿爺的大兒媳首先產生了疑問。
“是啊， 就這些東西！”祖嬸果斷地回答。
“不對吧， 應該還有枚扳指吧， 我們給他掛脖子上了。 ”被大兒媳這麼一提醒， 六滿爺的小兒媳也記起來了。
“哪有什麼扳指？”祖嬸打趣說， “你們的公爹有扳指也不會送給我呀， 早就想著討好你們這些兒媳婦了！”
但祖嬸的風趣卻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因為扳指確實是在她進去給六滿爺擦身之後才發現不見的， 而六滿爺彌留之際身上掛了扳指又是眾人皆知的。
自六滿爺重病之後，算命的說他身上得戴點玉器才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於是兒女們花了上萬塊專門從文玩市場淘了這麼個玉扳指回來，可六滿爺那時候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手上根本戴不住那麼大個扳指，這才想了個法子，拿紅繩拴著給他掛在了脖子上。
“這會兒怎麼可能沒有了呢？”六滿爺一家齊刷刷地把矛頭指向祖嬸。
“我怎麼知道的，我拿你們家的扳指幹什麼？”祖嬸百口莫辯，只好把最後一絲求助的希望投在了一直沒發話的六滿婆身上，“六滿嫂最清楚我的為人，你說我會不會拿？”
六滿婆卻避開了正面回答，而是邊擦淚邊對著兒女們哭喊，“你們的爹死了，我也沒什麼意思了，那東西誰愛要就拿吧！”
六滿婆相當於是從側面包抄了祖嬸的退路。但是二兒媳顯然覺得這樣還不夠有力度，她選擇了正面猛攻，“不是信不過誰，剛才還有，現在沒了，總要有個說法吧！”
“那你憑什麼說就是我拿的？我還說是你拿的呢！”祖嬸回擊道。
二兒子建國趕緊站出來給媳婦助陣，“我爸咽氣後，接近過他的除了你祖嬸就只有我們自家人了，我們做兒女的總不會拿自己爸的東西吧？”
“我不管你們家誰拿的，反正我沒拿！”祖嬸再怎麼辯解也是蒼白無力的。
“拿沒拿你自己清楚，你們家是什麼樣的人，誰還不知道？”薑還是老的辣，六滿婆這一句話就徹底將了祖嬸的軍。
因為哪怕是再有理的事，只要扯上了祖嬸還在坐牢的兒子以及在外面搞傳銷的孫子，在外人眼裡，祖嬸都只有繳械投降的份了。
但沒想到祖嬸卻還在負隅頑抗，“我讓你們搜，我讓你們搜好了！”她把外衣扣子解開，做出主動讓人搜身的樣子。但建軍立刻把她攔住了，“我爸才剛斷氣，由著你在這裡鬧了？”
建軍的口氣是不容置疑的，不但祖嬸停止了抵抗，他們自家人也鳴金收兵了。“爸都沒了，萬把塊錢算什麼！”扳指是建軍去買的，當時他掏了八千。他不追究，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祖嬸四百塊錢也不要了，回到家，剩下的大半碗壽麵早已經泡開了，又冷又膩。
她邊吃邊看著祖生的遺像，越想越氣。後悔不該為了這點錢給六滿爺擦身，結果錢沒掙著，還惹了一身騷。
這時牆上祖生的笑臉也變得可恨了起來，祖嬸狠狠地罵道：“你這人事不知的死老頭，都是你搗的鬼。不想我今天給人去擦身是不是？給我來這一出是不是？”
發完了氣，她才回過神來，自己最不該的是剛才的事還沒弄清楚就回來了，“完了，以後就是想說也說不清了！”
事情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不其然，滿爺遺失了扳指這件事最初還只是投進湖面的一枚石子。經過六滿婆等人一天天不依不撓地鼓吹，才真正激起了千層浪，每一層都是猛烈地朝祖嬸拍打而來的。
確切地說，後來因為這件事，鎮上的人在茶餘飯後掀起了一陣斷歷史懸案的高潮，所有疑問的矛頭都指向了祖嬸。
志強他娘丟過一隻金鐲子，那天祖嬸好像去過她家呀；細姨家遭了竊，那天晚上有人好像也碰到了祖嬸呀；連六滿婆的侄孫小光掉了五百塊生活費，也算在了祖嬸頭上。
六滿婆說，“小光剛把從他媽那裡拿了五百塊錢揣在衣服兜裡，天熱，他就把衣服脫了。你猜怎麼著？再去拿時，錢沒了！那天大夥可是都看見祖嬸去過她們家的啊！”
這些流言慢慢傳到了祖嬸耳朵裡，害她那段日子總憋在家裡，去哪都不自在。而且越這麼憋著，越茶飯不思，人也瘦了一圈。
她還總做噩夢，夢見的都是她老頭子，那老東西追著她不斷喊，“哈哈，東西是你拿的，東西是你拿的……”好幾次祖嬸都一身冷汗嚇醒了。
醒來後，她去看祖老頭的遺像，對著老頭子可恨的笑臉說，“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你這老東西要是有靈的話，就保佑咱兒子早日出獄、孫子平安回家吧！不要讓我再遭小人算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祖老頭顯靈了，不到半年，祖嬸被冤枉的事就有了轉機。
說起來，還得感謝一個從外面來的收舊貨的老頭。
鎮上雖然破敗，但也還有點歷史的，舊器物也不少。杯子、碟子，說不定誰家給貓餵飯的破碗都是明清瓷器呢！所以經常有各路神仙到這裡來連買帶騙以極低的價格收舊物。
祖嬸家裡別的沒有，吹著鈴鈴作響的袁大頭倒有幾塊，她把那老頭叫到家裡，正準備把它們出手了。
不料這時候老頭隨手從包裡掏出了一個翡翠扳指，戴著把玩了起來。祖嬸乍眼看到這東西，就驚叫了起來，“這東西，哪來的？”
老頭嚇了一跳，連忙把扳指攥緊了，說：“收的唄！就在上一家收的。”
上一家？不就是六滿婆家嘛！祖嬸追問了起來，老頭卻不緊不慢地說：“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一個假翡翠扳指。”
“假的？”祖嬸驚呆了。
老頭笑了，“你們倒是有意思，那家的大嫂跟你一樣，一聽是假的也是這麼個反應啊！”
那個扳指的確是老頭從六滿婆那裡收購來的，也確實是個假的。
起初，六滿婆也不信，還說這是她的兒女花了上萬塊錢買來給她老頭子保平安的，不可能有假。
收舊貨的老頭見她不信，就從包裡掏來一根鐵釺，在扳指的內側劃了一道讓六滿婆看。六滿婆雖然老眼昏花，但還是看到了那一道小小的劃痕。她傻眼了，真的翡翠哪會這麼不禁劃？看來真的是假的了。
假的也沒辦法了，能換點錢是點錢吧！六滿婆這麼想著，最終以三百塊錢的價格把這個做工還算精細的假貨賣給了老頭。
儘管老頭坐地起價，祖嬸還是花八百塊錢從這老頭手裡買下了這個扳指。
那天晚上她翻來覆去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她拿著扳指，氣衝衝地去找六滿婆了。
她是從六滿婆家的灶屋門進去的，六滿爺一死，他的兒女就又出去賺錢了，他們把正屋裡的大門鎖死了，鑰匙也沒給六滿婆，只讓她住在灶屋的側門出入。
祖嬸進到灶屋，看到六滿婆正在灶下生火做飯，她拾的柴火還是濕的，生起火來青煙滾滾，老半天都沒有明火。
祖嬸拿出扳指，恨恨地問六滿婆：“你看，這是什麼？”
六滿婆被煙熏得眼淚都出來了，一看到祖嬸拿著從她手裡出去的扳指，一下子愣住了。
祖嬸乘勝質問，“你還有什麼說的？”
興許是理虧，六滿婆這回沒有爭辯，她承認了六滿爺的扳指的確是她拿的。至於為什麼拿，還不是因為六滿爺的兒女都不是她親生的，她想著把那個扳指變賣了貼補給自己的親生兒子。
六滿婆唯一的親生兒子是個傻子，這事兒祖嬸是知道的，她還知道六滿婆的第一個男人總是為了這個傻兒子打她。六滿婆一狠心，撇下兒子改嫁給了中年喪偶的六滿爺。
“我也沒想冤枉你！我就怕他們疑心是我拿的。要是真被他們發現了，我這個後娘還怎麼做人？”六滿婆說。
“那你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就不怕遭報應？”祖嬸這麼罵著，心裡卻軟了一截，“你不知道這個扳指是假的？”
“知道我就不拿了，為幾百塊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想著我都覺得虧！”六滿婆懊惱地說。
“你說建軍這伢子也真是的，連買給自己親爹的東西都是假的，這還會有什麼好日子給你過？”祖嬸也替六滿婆難過了起來。
丟失扳指的事情後來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六滿婆沒有再提起，祖嬸也沒有找人分辯。她們還是像往常那樣，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那個扳指最終出現在了六滿爺家的茅坑裡，那是多年後建軍掏糞坑時掏出來的。
年邁的六滿婆看到這個扳指，眼前一亮，一口咬定，肯定是六滿爺起夜時繩子斷了，讓扳指掉進了茅坑裡。
這個解釋顯然是說不過去的，因為六滿爺當年還沒戴這個扳指時就已經不能下床了，拉屎撒尿都是用尿桶接的。好在建軍也沒追究這種說法的合理性。
六滿婆說這是上萬塊的翡翠扳指，一定要撈上來洗淨賣錢，建軍也只是說，“算了，掉在茅坑裡的東西還要了幹什麼？這萬把塊我還是掉得起！”
祖嬸和六滿婆的最後一次親密接觸，還是因為擦身。那時六滿婆已經死了，建軍他們當然也安葬了她，但祖嬸分明看到他們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祖嬸在給她穿壽衣時，六滿婆也像當年的六滿爺一樣渾身僵硬。祖嬸知道，她這是放不下那個沒來送終的傻兒子。
自六滿爺重病之後，算命的說他身上得戴點玉器才能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於是兒女們花了上萬塊專門從文玩市場淘了這麼個玉扳指回來，可六滿爺那時候已經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手上根本戴不住那麼大個扳指，這才想了個法子，拿紅繩拴著給他掛在了脖子上。
“這會兒怎麼可能沒有了呢？”六滿爺一家齊刷刷地把矛頭指向祖嬸。
“我怎麼知道的，我拿你們家的扳指幹什麼？”祖嬸百口莫辯，只好把最後一絲求助的希望投在了一直沒發話的六滿婆身上，“六滿嫂最清楚我的為人，你說我會不會拿？”
六滿婆卻避開了正面回答，而是邊擦淚邊對著兒女們哭喊，“你們的爹死了，我也沒什麼意思了，那東西誰愛要就拿吧！”
六滿婆相當於是從側面包抄了祖嬸的退路。但是二兒媳顯然覺得這樣還不夠有力度，她選擇了正面猛攻，“不是信不過誰，剛才還有，現在沒了，總要有個說法吧！”
“那你憑什麼說就是我拿的？我還說是你拿的呢！”祖嬸回擊道。
二兒子建國趕緊站出來給媳婦助陣，“我爸咽氣後，接近過他的除了你祖嬸就只有我們自家人了，我們做兒女的總不會拿自己爸的東西吧？”
“我不管你們家誰拿的，反正我沒拿！”祖嬸再怎麼辯解也是蒼白無力的。
“拿沒拿你自己清楚，你們家是什麼樣的人，誰還不知道？”薑還是老的辣，六滿婆這一句話就徹底將了祖嬸的軍。
因為哪怕是再有理的事，只要扯上了祖嬸還在坐牢的兒子以及在外面搞傳銷的孫子，在外人眼裡，祖嬸都只有繳械投降的份了。
但沒想到祖嬸卻還在負隅頑抗，“我讓你們搜，我讓你們搜好了！”她把外衣扣子解開，做出主動讓人搜身的樣子。但建軍立刻把她攔住了，“我爸才剛斷氣，由著你在這裡鬧了？”
建軍的口氣是不容置疑的，不但祖嬸停止了抵抗，他們自家人也鳴金收兵了。“爸都沒了，萬把塊錢算什麼！”扳指是建軍去買的，當時他掏了八千。他不追究，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祖嬸四百塊錢也不要了，回到家，剩下的大半碗壽麵早已經泡開了，又冷又膩。
她邊吃邊看著祖生的遺像，越想越氣。後悔不該為了這點錢給六滿爺擦身，結果錢沒掙著，還惹了一身騷。
這時牆上祖生的笑臉也變得可恨了起來，祖嬸狠狠地罵道：“你這人事不知的死老頭，都是你搗的鬼。不想我今天給人去擦身是不是？給我來這一出是不是？”
發完了氣，她才回過神來，自己最不該的是剛才的事還沒弄清楚就回來了，“完了，以後就是想說也說不清了！”
事情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不其然，滿爺遺失了扳指這件事最初還只是投進湖面的一枚石子。經過六滿婆等人一天天不依不撓地鼓吹，才真正激起了千層浪，每一層都是猛烈地朝祖嬸拍打而來的。
確切地說，後來因為這件事，鎮上的人在茶餘飯後掀起了一陣斷歷史懸案的高潮，所有疑問的矛頭都指向了祖嬸。
志強他娘丟過一隻金鐲子，那天祖嬸好像去過她家呀；細姨家遭了竊，那天晚上有人好像也碰到了祖嬸呀；連六滿婆的侄孫小光掉了五百塊生活費，也算在了祖嬸頭上。
六滿婆說，“小光剛把從他媽那裡拿了五百塊錢揣在衣服兜裡，天熱，他就把衣服脫了。你猜怎麼著？再去拿時，錢沒了！那天大夥可是都看見祖嬸去過她們家的啊！”
這些流言慢慢傳到了祖嬸耳朵裡，害她那段日子總憋在家裡，去哪都不自在。而且越這麼憋著，越茶飯不思，人也瘦了一圈。
她還總做噩夢，夢見的都是她老頭子，那老東西追著她不斷喊，“哈哈，東西是你拿的，東西是你拿的……”好幾次祖嬸都一身冷汗嚇醒了。
醒來後，她去看祖老頭的遺像，對著老頭子可恨的笑臉說，“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你這老東西要是有靈的話，就保佑咱兒子早日出獄、孫子平安回家吧！不要讓我再遭小人算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祖老頭顯靈了，不到半年，祖嬸被冤枉的事就有了轉機。
說起來，還得感謝一個從外面來的收舊貨的老頭。
鎮上雖然破敗，但也還有點歷史的，舊器物也不少。杯子、碟子，說不定誰家給貓餵飯的破碗都是明清瓷器呢！所以經常有各路神仙到這裡來連買帶騙以極低的價格收舊物。
祖嬸家裡別的沒有，吹著鈴鈴作響的袁大頭倒有幾塊，她把那老頭叫到家裡，正準備把它們出手了。
不料這時候老頭隨手從包裡掏出了一個翡翠扳指，戴著把玩了起來。祖嬸乍眼看到這東西，就驚叫了起來，“這東西，哪來的？”
老頭嚇了一跳，連忙把扳指攥緊了，說：“收的唄！就在上一家收的。”
上一家？不就是六滿婆家嘛！祖嬸追問了起來，老頭卻不緊不慢地說：“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一個假翡翠扳指。”
“假的？”祖嬸驚呆了。
老頭笑了，“你們倒是有意思，那家的大嫂跟你一樣，一聽是假的也是這麼個反應啊！”
那個扳指的確是老頭從六滿婆那裡收購來的，也確實是個假的。
起初，六滿婆也不信，還說這是她的兒女花了上萬塊錢買來給她老頭子保平安的，不可能有假。
收舊貨的老頭見她不信，就從包裡掏來一根鐵釺，在扳指的內側劃了一道讓六滿婆看。六滿婆雖然老眼昏花，但還是看到了那一道小小的劃痕。她傻眼了，真的翡翠哪會這麼不禁劃？看來真的是假的了。
假的也沒辦法了，能換點錢是點錢吧！六滿婆這麼想著，最終以三百塊錢的價格把這個做工還算精細的假貨賣給了老頭。
儘管老頭坐地起價，祖嬸還是花八百塊錢從這老頭手裡買下了這個扳指。
那天晚上她翻來覆去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她拿著扳指，氣衝衝地去找六滿婆了。
她是從六滿婆家的灶屋門進去的，六滿爺一死，他的兒女就又出去賺錢了，他們把正屋裡的大門鎖死了，鑰匙也沒給六滿婆，只讓她住在灶屋的側門出入。
祖嬸進到灶屋，看到六滿婆正在灶下生火做飯，她拾的柴火還是濕的，生起火來青煙滾滾，老半天都沒有明火。
祖嬸拿出扳指，恨恨地問六滿婆：“你看，這是什麼？”
六滿婆被煙熏得眼淚都出來了，一看到祖嬸拿著從她手裡出去的扳指，一下子愣住了。
祖嬸乘勝質問，“你還有什麼說的？”
興許是理虧，六滿婆這回沒有爭辯，她承認了六滿爺的扳指的確是她拿的。至於為什麼拿，還不是因為六滿爺的兒女都不是她親生的，她想著把那個扳指變賣了貼補給自己的親生兒子。
六滿婆唯一的親生兒子是個傻子，這事兒祖嬸是知道的，她還知道六滿婆的第一個男人總是為了這個傻兒子打她。六滿婆一狠心，撇下兒子改嫁給了中年喪偶的六滿爺。
“我也沒想冤枉你！我就怕他們疑心是我拿的。要是真被他們發現了，我這個後娘還怎麼做人？”六滿婆說。
“那你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就不怕遭報應？”祖嬸這麼罵著，心裡卻軟了一截，“你不知道這個扳指是假的？”
“知道我就不拿了，為幾百塊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想著我都覺得虧！”六滿婆懊惱地說。
“你說建軍這伢子也真是的，連買給自己親爹的東西都是假的，這還會有什麼好日子給你過？”祖嬸也替六滿婆難過了起來。
丟失扳指的事情後來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六滿婆沒有再提起，祖嬸也沒有找人分辯。她們還是像往常那樣，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那個扳指最終出現在了六滿爺家的茅坑裡，那是多年後建軍掏糞坑時掏出來的。
年邁的六滿婆看到這個扳指，眼前一亮，一口咬定，肯定是六滿爺起夜時繩子斷了，讓扳指掉進了茅坑裡。
這個解釋顯然是說不過去的，因為六滿爺當年還沒戴這個扳指時就已經不能下床了，拉屎撒尿都是用尿桶接的。好在建軍也沒追究這種說法的合理性。
六滿婆說這是上萬塊的翡翠扳指，一定要撈上來洗淨賣錢，建軍也只是說，“算了，掉在茅坑裡的東西還要了幹什麼？這萬把塊我還是掉得起！”
祖嬸和六滿婆的最後一次親密接觸，還是因為擦身。那時六滿婆已經死了，建軍他們當然也安葬了她，但祖嬸分明看到他們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祖嬸在給她穿壽衣時，六滿婆也像當年的六滿爺一樣渾身僵硬。祖嬸知道，她這是放不下那個沒來送終的傻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