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 情
文/陳苑輝(教師)
獨居粵東山區鄉下的母親, 是我心頭的痛。 她含辛茹苦供養四個孩子長大進城後, 剩下一屋子的寂寞和孤獨陪著自己。 這幾年, 被甲亢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母親, 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 她端坐在泛黑的木凳上, 靜靜的, 呆呆的, 望著若干年前我寫的幾幅壁字, 就可以耗去一個下午的時光。
在她看來, 刻苦讀書的兒子肩負了整個家族的驕傲和榮耀, 畢業後在大城市謀得了一份教書的工作, 就是一種本事。 教書, 吃的是文化飯, 總比苦力活輕鬆、體面吧, 她一直這麼認為。 每每她從我電話裡頭捕捉到一些資訊———比如漲工資或者發表文章、獲獎了,
至於外出謀生的種種辛酸或不良狀態, 我總是小心翼翼地保存、隱瞞, 不跟母親提起。 雖隔著千山萬水, 我們的身體稍有不適, 電話那頭的母親總會精准地捕捉到。 心急如焚的她, 一遍遍勸我多喝水, 別熬夜, 看醫生。 掛掉電話, 我的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愧疚和不安。
寒冬的一天, 剛掛了電話, 母親又打過來。 仿佛突然想起似的, 她說家裡的山上野生著不少土茯苓, 它也是一種藥材, 煲湯喝能除濕排毒、通利關節。 土茯苓, 我並不陌生, 在我們客家地方被稱為“硬飯頭”。
電話那頭, 母親語氣還有點自責, 說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這下可好了, 上山去挖些土茯苓來, 曬乾, 春節回家你們就可以帶到城裡去了。 她所說的“沒想到”, 我曉得這是她內心在作怪。 她認為現在生活好轉了, 土茯苓那種屬於貧困時期的“救命糧”恐怕要遭人嫌棄了。 我擔心她身體, 隨意地說, 那東西入地深, 不好挖, 如果房後的山上有, 就弄一點點吧。
之後, 我幾乎忘記了挖土茯苓的事。 只是空閒下來, 會想起和擔憂母親的身體。 她吹不得風扇, 受不了空調, 坐不得任何機動車。 城裡的生活環境將我母親排斥在外,
年關將近, 我們返鄉。 見母親的第一眼, 我就發現了異樣。 她拄著拐杖, 走路不太方便, 卻極力想讓自己的腿腳看起來自然一些。 我問她是怎麼弄到的。 她輕描淡寫地說, 走路不小心跌倒的。 又數落我一點小事也大驚小怪的, 不礙事, 很快就好了。 我後來終於瞭解到, 母親的腳傷, 是上山挖土茯苓摔的。 我的心裡隱隱作痛。 透過眼前的層巒疊嶂, 我仿佛看見了母親艱難地爬行在深山裡, 用鋤頭和雙手掘著一顆顆土茯苓……
挖點土茯苓在我想來是一件小事, 以為母親會量力而行。 可是我想錯了, 在這樣一個差不多與世隔絕的環境裡, 雙鬢染白的母親, 平靜的心湖被土茯苓這種良藥激起了不小的漣漪。
當我望著一紮紮精心捆綁的土茯苓, 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母親高大的身影, 像青山一樣雄偉, 與群巒融為一體, 一直在我心頭屹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