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記得那個女孩。 20歲上下的年紀， 但身上有種和她年齡不相稱的怯懦和戒備。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2012年的夏天。 彼時， 我在檢察院反貪局從事辦案工作。
“你們找誰？”在一處老舊住宅樓裡， 我們敲了好長時間的門， 她才將門打開一條小縫。 她的樣子宛如一隻受驚嚇的小鹿， 滿是戒備警覺的神色。
“我們是檢察院的。 ”我和另外一名同事掏出工作證， 通過門縫， 塞到她的手裡。
“檢察院……找我做什麼？”我明顯地感覺到她得知我們的身份後的慌張和恐懼。
按照預定方案， 我盯著她的眼睛， 單刀直入地問她：“你的母親在什麼地方？”
“……她跑了那麼多年， 我怎麼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雙手不住地扯著上衣T恤的下擺。
“我們希望你在這個事情上不要犯糊塗。 要知道， 你母親是被通緝的犯罪嫌疑人， 假如你幫她潛藏的話， 那就是典型的包庇行為， 包庇也是一種犯罪啊。 你母親現在唯一的出路， 就是趕緊投案自首， 主動將相關問題交代清楚， 爭取寬大處理。 我們希望你不要盲目地被親情迷住雙眼， 你還這麼年輕， 如果真的因為包庇行為被處理了， 不值得。 我們也相信， 你母親也捨不得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拖下水。 ”我故意加大了聲音， 相信躲藏在房子裡的她的母親也可以聽得到。
她沒有再否認， 只是沉默著。
“我們給你一點時間， 你好好想想吧。
三個多小時之後， 她的母親在她的陪同下， 向一直守候在樓下的我們投案自首了。 在履行相應法律程式的時候， 她默默地站在旁邊， 一直沒有說話， 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愧疚和不安。
將她母親帶上警車之後， 我寬慰她：“不管是對你母親， 還是對你本人， 這都是最好的一個結果。 別擔心， 法律會給你母親一個公正的裁決。
“謝謝。 ”她終於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她的母親最後被法院以貪污罪和挪用公款罪， 數罪並罰， 判處有期徒刑17年。 後來， 我被調入檢察院的職務犯罪預防部門工作。 在這期間， 我沒有聽到關於她的任何消息。
三年後的一天下午， 她父親所在社區的李書記來拜訪我， 當時， 我是他們社區的駐社區檢察官。 在談完工作之後， 我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她的身影， 於是就向李書記問了問她近況。
“她啊……”李書記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還不知道嗎？她上個月自殺了！”
“自殺， 為什麼？她還那麼年輕， 有什麼事情想不開的啊？”我無法用言語形容我得知這個消息時的震驚。
“唉， 還不因為她母親的事情。 她談了一個男朋友， 兩人處了三年了， 一個多月前， 男朋友帶著她去見了父母。
其後的幾天， 她的影子在我腦海裡一天比一天清晰起來， 她戒備驚慌的眼神、她苦澀的微笑， 還有她青春活力的臉龐和鮮花一般的年紀……我不知道， 她臨走的那一刻對這個世界是多麼地絕望， 也許， 有人會說這個女孩子不夠堅強， 也許， 有人會說她太極端了。 但是， 一個從13歲開始便要承擔母親犯罪後潛逃帶來的傷害的小女孩， 我們能奢望、要求她應該多麼堅強？！
在那段時間裡， 每當我回到家中， 看到天真可愛的女兒圍繞在身邊、開心地蹦蹦跳跳的時候， 我都感覺到非常地幸福。作為一名普通的檢察官，我或許給不了我的女兒多麼富貴、奢華的生活，但我卻非常地安心，因為我可以給我的女兒一個安穩、幸福的成長環境。
一個女孩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寫就的案例，值得我們所有人去警示，去反思。
文 ｜ 王小帆
我都感覺到非常地幸福。作為一名普通的檢察官，我或許給不了我的女兒多麼富貴、奢華的生活，但我卻非常地安心，因為我可以給我的女兒一個安穩、幸福的成長環境。一個女孩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寫就的案例，值得我們所有人去警示，去反思。
文 ｜ 王小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