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輕薄桃花 | 禁止轉載
1
宣小牙殺人後驚了警報， 宅子裡頓時響起尖銳的“嗡嗡”聲， 衣香鬢影的大廳亂成一團。
小牙當即從副駕鑽入， 一記手刀劈向車裡人。 不料對方身手不錯， 還有工夫將指間煙蒂拋開， 一手格開她的手， 一手橫肘， 死死將她按在車座裡。 一點星火閃爍的煙蒂垂直掉落， 眼見就要落入小牙眼中， 那人伸手一接。
有滾熱的煙灰散落， 小牙眼角燙得灼灼生疼， 眯著眼看眼前劍眉入鬢、鳳眼生威的清臒男子。
這是宣小牙和君盛的第一次見面。
員警同賭王的首次相遇， 宣小牙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何況她還殺了人。 世人皆以為員警不會殺人， 即使再合格的臥底也不會。
當然， 君盛也沒有對宣小牙一見鍾情， 雖然小牙的出場方式夠特別。
無奈君盛眼高於頂。
不過他確實是欣賞她的， 手段老練毒辣， 做事乾脆俐落， 心思又細膩縝密， 這就夠了。
小牙一點不想同君盛有什麼感情糾葛， 美人計是條捷徑， 但傷人傷已， 麻煩不斷， 她見過的前車之鑒太多。
她更願意做君盛的心腹臂膀， 以能力和忠心獲得君盛的信任。 但情勢慢慢就偏離了軌道， 說來也是小牙太過敬業。
君盛出海遇襲她拼死相救， 車庫爆炸她不顧一切沖入火裡， 遭人圍堵她孤注一擲掩護君盛離開， 她甚至替他擋過一顆子彈……
她對這個男人的付出， 其實在她看來， 總不離開“忠心”二字。
但在君盛眼中， 已經是女子全部生命的燃燒。
他父親的宴會上， 他喝了酒， 小牙開車送他回去。 密閉的狹小空間， 微冷的空氣， 酡紅了臉頰的君盛湊過來輕聲說， “小牙， 你是喜歡我的吧？”
這並不是容易回答的問題， 說不喜歡怕陡生嫌隙， 說喜歡又有違心意。 小牙陷入思想鬥爭中的失神， 看在君盛眼裡已是默認的回答。 他便歡喜地說， “真巧， 我也喜歡你。 ”
小牙對君盛， 為數不多的幾次心動中， 這一刻算一次。 男子眼底淺淺的笑意， 嘴角意氣風發的弧度， 以及眉梢眼角都浸潤的溫暖， 勾勒出的如玉容顏， 如閃電般擊中了她。
然而宣小牙這樣經驗豐富的臥底員警，
虛與委蛇， 她用這個詞語表達自己內心抗拒、表面順從的矛盾情感。
在她以戀人的姿態站在君盛身邊的時候， 在她狀似依戀地蜷在他懷中的時候， 在她靠在他肩上喃喃細語的時候。 小牙的靈魂與肉身剝落， 飄在半空觀看自己精湛的演技。
沒有人懷疑她對君盛的感情， 三番四次捨命相救已經是愛到極致的表現。
即使君盛的父親， 那位東南亞最大的軍火走私商。 即使君盛的母親， 那位元盜賣人體器官組織的最大頭目。 即使君盛的弟弟， 那位年紀輕輕就被冠以“毒王”稱號、手底下流出毒品逾千噸的大毒梟。
這一家子個個是成精的狐狸， 對小牙卻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喜愛， 所謂愛屋及烏不過如此。
“我一路腥風血雨走過來， 除去家裡至親， 對接近我的每一人統統有強烈戒心。 尤其是女子， 接近我要麼為著錢財勢力， 要麼為著打探消息。 我厭惡這些人， 懶得同她們打交道， 落在父親母親眼裡， 再加一個天性風流的弟弟， 他們還以為我對女人沒有興趣， 暗暗著急呢。 ”
君盛笑起來， 把玩著小牙及腰長髮， 懶洋洋說， “我不過是在等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罷了。 ”
2
他像是隨口說來， 但小牙知道， 他越是雲淡風輕越是看重。 堂堂賭王所求不過一真心， 說出去多麼可笑， 這在常人眼裡好似是至簡單的事情。
小牙起身坐起來， 斜睨他， “這便是你喜歡我的原因？不是因為我貌美如花？不是因為我身手了得， 不是因為我聰慧機敏？”
君盛伏在被子裡哈哈大笑，小牙冷哼一聲便要下床，他撲過來環住她的腰賴道：“不許走。”
“十點鐘場子裡有賽馬，我要去看。”
“有什麼好看？”君盛不撒手，“勝負早定。”
小牙低垂的睫毛微微煽動，凝視腰間修長手指。正是這雙翻雲覆雨的手，早早決定了賭徒的命運，傾家蕩產不過頃刻之間。
“偏有你這樣的人，每場比賽都變得沒有意思。”小牙嗔怪，“拜託不要劇透，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要驚喜還不簡單。”君盛努嘴，“打開衣櫥。”
“衣櫥裡能有什麼驚喜？別說你送我一櫥衣服，我可不稀罕。”
小牙漫不經心拉開櫥門，鋪天蓋地的糖果“嘩啦啦”湧出來，瞬間就把小牙的腳淹沒了。五彩斑斕的糖紙，在朝陽的金色光芒下，仿若波光粼粼的湖面，絢麗奪目。
她不由撿起一顆，剝開來丟進口中，只是普通的棉花糖，一會兒就化開了。小牙神色微變，攤開手掌，將一枚鑽戒吐了出來。
她不見得多高興，也沒有不高興，歪著頭笑，“我的運氣這麼好，這裡糖果起碼成千上萬，我一挑就中獎了。”
君盛也微微笑，“你再吃一顆。”
小牙心頭微動，並沒有再吃，只將一顆顆糖果掰開來，結果每一顆裡面都藏了鑽戒，各種各樣的鑽戒，每一隻都不重樣。
無數顆鑽石聚在一起，璀璨的光恍了她的眼，隱隱生疼。就像初見，一點星火落在眼角，灼灼地痛。
她一直在剝糖，仿佛要將這裡的成千上萬顆糖果都剝開來。
君盛得意洋洋，“不要剝了，這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顆糖果，每一顆裡頭都有鑽戒，你不可能找到漏網之魚的。”
她知道，知道每一顆都是他親手包上糖紙，一定不會有遺漏。他素來便是這樣，凡是送給她的禮物皆親力親為，即使耗時耗力也不在乎。
因為他說過，她真心待他，他定十倍報之。
九千九百九十九顆，即便是數也不知何時是盡頭，一顆顆包起來又要多大耐心？
小牙指尖微顫，沒有停下手中動作，她至希望可以一直剝到天荒地老。但君盛已經開口，聲音高揚，“宣小牙，嫁給我！”他的眼眸燦若星辰，“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
她微微揚臉，在朝陽的晨曦中注視這個一心一意求娶她的男子。他笑得篤定而溫柔，仿佛這輩子她只能是他的妻。
小牙沒有理由拒絕，風從窗戶裡鑽進來，吹得地上的糖紙沙沙響，她的聲音宛如一張薄薄的糖紙，“好，我嫁給你。”
那一瞬間，君盛眼底光華萬丈。
他知她一定會答應，心裡並無意外，可原來，聽她親口應下，竟是這樣歡喜。
那天晚上，君盛攜小牙回君家大宅吃飯。這棟戒備森嚴的古樸大宅小牙一共來過三次，三次，足夠她摸清宅子的結構佈置和哨點監控。
君盛宣佈了喜訊，君家二老喜上眉梢，當即拿了黃曆翻日子，又絮絮叨叨說起禮服宴客諸多事宜。
君盛的弟弟笑嘻嘻在一旁湊趣，撿了君盛許多小時候的糗事來說。小牙略帶嬌羞，目光流轉，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其樂融融的一家子。父慈母愛，兄友弟恭，誰能想到這些人個個是黑道上心狠手辣的人物？
小牙的目光最後落在君盛臉上，連她都沒有發覺，她的眼神不由自主變得溫柔繾綣。
3
一個人再壞，可若他對你是好的，於你而言他便是好人。
但小牙是員警，對員警來說，犯了法的就是壞人。
君盛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做了噩夢，夢到滿地鮮血一室紅光，無論如何醒不過來。終於掙扎著醒過來，敏感的他忽然察覺不對勁兒，身側空無一人，床單上連皺褶都沒有，好似誰的手抹平了一切。
“大少爺！”管家踉蹌著奔上來拍門，見他開門露面終於松了一口氣，“家中監控遭駭客入侵，警報系統統統失靈。二少爺不在房中，老爺夫人房門反鎖沒有人應……”
君盛心裡“咯噔”一下，已知情況不妙。但他沒想到情況壞到如斯地步，一槍打壞門鎖，踹開門的刹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弟弟皆仰面躺在床上，睜大雙眼，太陽穴有凝固了的血窟窿，像死不瞑目的眼睛。
君盛如遭雷噬，頓時天旋地轉。
“大少爺！”管家顫抖著喊他，只見他搖搖欲墜，便要伸手去扶他。
他淒厲喝道，“不要扶我！”
一步步走到爹媽與弟弟身邊，慢慢躺在他們之間。這張床極大，小時候他和弟弟經常賴在床上不走，沒想到現今還躺得下他們四個人。
君盛閉上眼睛，甚至願意就這樣睡過去。可是不行，他不能睡，爹媽和弟弟還等著他去報仇。不管是誰，他定要他血債血償！
這時，君盛耳邊響起微微的“沙沙”聲。他驀然睜眼，指尖觸及一物，竟是一張斑斕的糖紙！他止不住渾身顫抖，額角青筋暴起，怎麼會是她？竟然是她！
他驟然想起許久以前的夜晚，他背著她從電影院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回家去的月下小路上，他甚是滿足地說，“小牙，謝謝你願意和這樣的我在一起。”
多少人詛咒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的他一輩子孤獨終老永世不得幸福，可是有一個宣小牙，她走到他身邊。
當時她伏在他的肩上低喃了一句，聲音模糊，君盛以為自己沒有聽清。可是現在，這句話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她說：“你殺人不見血，我卻是殺人見血的。”
從初見起，她的到來便是一場死亡遊戲的開始。
她是員警，他以為世上沒有殺人的員警，故此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不不不，有的，早有秘聞說總統手底下訓練了一批警員，專殺那些明明壞事做盡偏偏根基深厚，證據確鑿也無法繩之以法的惡徒。
這批警員被稱之為遊警。
他將那張糖紙放到眼前，晨曦下薄得近乎透明的糖紙上果然寫了一個小小的遊字。
“哈哈哈……”君盛放聲大笑，面目猙獰，“宣小牙，你為什麼不連我一起殺了？你不殺我，我必定會殺了你！殺了你！”
君氏集團一夕之間分崩瓦解，僅剩的負責人君盛心灰意冷，悄然隱去。
這則案子牽扯眾多，上頭又有話壓下來，報社慎之又慎，最後登上報紙的不過短短一句話。
悄然隱去，君盛怎麼會悄然隱去？他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了她，不死不休。
小牙輕輕放下報紙，用力揉著太陽穴。這些日子她時常懷疑遭人跟蹤，夜不能寐，精神高度戒備，倍受折磨。也許當時該連君盛一起殺了，反正他的名字也在名單之上，但為什麼下不了手？
同樣服下安眠藥的他毫無知覺，她明明已經舉起了槍，然而睡夢中的君盛唇角揚起，仿若一遍遍在說：“嫁給我……”
那是一模一樣心滿意足的笑容啊。
她看到自己舉槍的手，手指上戴著糖果裡的鑽戒，皎潔月光下閃著清寒的光。
於是，無論如何，狠心不下。
上頭說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她何嘗不知道？曾經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她。現在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恨她！
4
君盛的復仇之火以燎原之勢，迅速包圍了小牙。
起初是她身邊親近的人——做她這行，平日裡皆是是獨來獨往，所謂親近的人不過兩三個談得來的朋友。然後是同她稍有交情的，樓下天天給她留雞蛋餅的煎餅大叔，商場裡用慣的導購，酒吧裡教過她幾下把式的年輕酒保，甚至酒店替她泊車的小弟……
這些人，慢慢的，一個接一個消失了。
她令他家破人亡，他便要她也成孤家寡人，他用殺戮造了囚禁的牢籠，但凡她敢踏出一步，又要波及無辜。
上頭震怒，嚴令她儘快解決此事，不能讓事態更嚴重。小牙滑進水裡，只覺頭痛欲裂， 浴室裡熱氣蒸騰，幾欲叫她窒息。
她明白上頭的意思，君盛，不能留了……
小牙下了決定，將將從水裡直起身子，忽覺毛骨悚然，來不及回頭，一雙大掌掐住她的後頸，狠狠按入水中。她拼命掙扎，但他的力氣更大，不將她置於死地不會甘休。
小牙意識漸漸模糊，不知怎的，想起有一回她同他在浴缸中比賽憋氣，她認了輸便要起來，他就湊過來吻她，一面渡氣與她。水裡場景如放大鏡下的畫面，纖毫畢現，小牙連他濃密的長睫毛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以為自己不記得，卻原來記得這樣清楚。
這時，屋子裡響起刺耳的警哨，長長的“吡——”聲驚動了君盛。後頸壓力頓時消失，小牙獲救，回頭已不見君盛蹤影。她一面咳嗽一面換上衣服，拿了車鑰匙迅速奔去停車場。這裡已經不能住了，警哨聲不過是她的電話鈴聲，君盛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不料君盛就在車子裡等著她，小牙一上車太陽穴便是一涼，黑洞洞的槍口緊緊抵過來。這時她倒鎮定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君盛。
昔日面如冠玉的男子滿面滄桑，下巴青色胡渣縱生，握槍的手掌骨節分明。
“開車。”他冷冷說。
小牙沉住氣問：“去哪裡？”
“海邊。”
小牙依言前往，熟門熟路，從前他們經常往海邊去。君盛一路拿槍指著她，只是不看她，聚精會神注視前方，然而眼瞳沒有焦距，仿佛一具失去感情的木偶。
風從視窗吹進來，他的衣擺若有似無地拂過她握擋的手，她蜷了蜷手指，感覺皮層下的青筋突突跳，仿佛想不顧一切沖出來緊緊纏繞。
初和君盛在一起那會兒，小牙不好意思牽他手，便是攥著他的衣擺走路。君盛心裡不爽，後來同她出去就挑襯衫穿，下擺收在褲腰裡，乾淨俐落絕無拖遝。還是冬天，他凍得臉色發白，小牙就問他，“你不冷嗎？”
他就順勢把手塞過來，“你摸摸我冷不冷？”
小牙不記得他的手冷不冷了，但那時她的心一定是暖的。
“知道我為什麼不看你嗎？”
小牙在回憶裡橫衝直撞，找不到回來的路，君盛一句話就把她拉回了現實。死寂的雙眸瞬間燃起熊熊烈火，欺身而來的容顏近在咫尺，“因為我怕自己忍不住殺了你！”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槍口狠狠用力，小牙一時受不住撞向車門，方向失了控，好在已經到了海邊，銀白色沙灘延綿不盡，她用力踩下刹車把車停了下來。
湛藍色海面波光粼粼，君盛的聲音如浮冰碎裂，“我要你在沙灘上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5
“這些天，我腦海中經常浮現的，一個是爹媽弟弟慘死的場景，一個是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些看似甜蜜的回憶每天都像刀一樣將我淩遲千百遍，就連睡覺，我都能夢見我們站在一地鮮血中牽手接吻。”
君盛甚是平靜，一捧沙子灑下去，“所以我就想我不能立刻殺了你，如果你死了，我豈不是要被這些回憶折磨一輩子。我要在這些地方，每一個盛滿回憶的地方走一遭，拿你的絕望驚懼，你的眼淚鮮血將回憶掩埋。以後，我想起這些地方的時候就不會痛苦了。”
沙子已經埋到小牙脖子，她一低頭嘴巴便吃到沙子。但她不敢抬頭，她怕君盛看見她眼裡的淚。那顆埋在沙裡的心，酸脹得叫她難受。
君盛蹲下來，她甚至感覺他的氣息就在頭頂，“除了沙灘還有哪裡？”
他自言自語，“對了，還有電影院。開場五分鐘你就嫌不好看，拿了包包要中途離場。但我不願意走，我不是喜歡那部電影，我喜歡那電影院的情侶座，黑暗中同你緊緊挨著並肩而坐，很有天荒地老的感覺。於是我去威逼利誘放映員，逼著他換了一部你喜歡的電影。有觀眾抗議，我就給每個觀眾派錢，把他們的嘴給堵了。
然後是在酒店。我過生日，你說要給我驚喜，精心準備了制服誘惑，結果你胸小屁股塌穿著挺難看，我一見就哈哈大笑。你特生氣，罰我吃了一整個蛋糕，我其實不愛吃甜食，夜裡漲得難受。叫你替我揉肚子，你以為我裝的，一下子就跳上來壓著我肚子，說把蛋糕壓出來，結果把那張水床給壓翻了……”
他一直在說，想不起來了就問，“還有沒有？你最好想起來，地方越多你的死期就越晚。”但小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些回憶是綿長的針，一根一根紮進她的血肉裡，她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哭出聲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傳來浪打岩石的水聲，君盛終於站起來，“還有半個小時就該漲潮了，屆時會有些零散遊客。他們會在漲潮之前救你出來，第一個發現你的人，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我要怎麼弄死他呢？”
聽到這裡小牙霍然抬頭，夜色朦朧，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卻瞧不清他的神情。漫起的水霧像青面獠牙的鬼怪，他的聲音雲淡風輕，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就一槍崩在他太陽穴，留個大血窟窿怎麼樣？”
“君盛！”她終於氣急敗壞開口，“你同我的恩怨不要扯上無辜的人，和他們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他的嘴角浮起譏誚的笑，“所有和你有關係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哪怕只是和你說過一句話。宣警官，你自詡為正義而戰，為了這些無辜的生命恐怕只能孤獨終老了。”
他冷笑著轉身離開，身影慢慢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這就是君盛的報復，瘋狂而極端，小牙相信他絕對說到做到。
6
她並沒有呼救，遊客本就不多，加上夜色掩護，很難被人發現，就算注意到了，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球。潮水已經漫上來，淹過她的口鼻，她知道沒有時間了。
於是一個啤酒瓶被沖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咬咬牙，狠狠把頭砸下去。“嘩”，立刻感覺血流滿面，她痛得倒抽涼氣，混著泥沙的水迅速嗆入嘴裡。潮水沒頂，意識逐漸模糊前，小牙果然看到君盛大步而來，用力將她往外拖。
“我不會允許你輕易就死了的。”但潮水漲過，泥沙如鋼筋水泥，根本拖不出來，小牙感覺自己都要被折斷了。君盛越來越慌，拿手挖沙，直挖得十指鮮血淋漓，終於將小牙救出來。
小牙已經昏厥，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她耳邊不停地說：“宣小牙，不要死！我不許你死，你不能死！”
他的語氣中有不能掩飾的慌亂和驚懼，她掙扎著眼開一線，模模糊糊看到他緊緊抓著她的手，眼底流露出絕望。
絕望啊，這是在賭王君盛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即使許久之前，她替他擋了一子彈，命懸一線，那時深深愛著她的他也沒有放棄，拿槍威脅醫生，又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終於將她喚醒。
小牙忽然知道，這輩子，即使他們把回憶中的地方走遍了，他也不會殺她。不是捨不得，事到如今，仇恨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若是她死了，他便也失去活著的意義了……
你看君盛，小牙眼角滑落淚水，我終於找到你的弱點了。從前你的弱點是太愛我，現在你的弱點是太恨我。
君盛把她送進醫院，那是他名下的一家私立小醫院，有最好的醫院和最先進的醫療設備。醫生推她入手術室，君盛只說了一句——“她活，你們活；她死，你們死。”
她戴著氧氣罩，忽然就醒過來，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就命令自己一定……醒過來見你最後一面……”
他緊緊抿著嘴唇，沉默看著她，她分明見他眼中水光點點。
“你能……抱抱我嗎？”她艱難地說，“阿盛，你好久……沒有抱我了……”
他扭過頭去，過一會兒轉過來，冷著臉說：“你不會死。”
她便掙扎著要坐起來，醫生護士按都按不住她。君盛只得俯身抱住她，她緊緊環住他，仿佛要用盡生命中所有的氣力。
她喃喃問，“君盛，你相信我愛你嗎？”
他沒有說話，她笑了一下，“是啊，連我都不相信你怎麼會相信？”
她終於放開他。
7
手術很成功，其實她傷得不重，不過是額頭絞了幾針，麻醉未退，就一直昏昏沉沉睡著，像一隻無害的兔子。君盛立在床邊，伸手想替她捋一捋髮絲，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她卻在睡夢中一驚，身體抽搐了一下。
原來她也是怕的。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想來不是她的本性，外頭都傳他欣賞果敢的女子，她便把自己變成了那樣。
同她看恐怖片，萬聖節扮鬼騙她，她一點都不害怕，還反過來嚇他。他記得她藏在衣櫥裡，穿著血紅色的衣服，嘴裡叼一長舌頭，跳出來狠狠把他撲倒在地。
其實她膽子是小的。前些日子跟蹤她，發現她怕黑，夜裡一定將所有燈都打開，看見蟑螂也尖叫。心腸也軟，會給街邊乞丐買麵包。不喜歡馬場，看見這樣的宣傳單就撕下來。
她說：“君盛，你相信我愛你嗎？”
他怎麼相信？她假裝膽子大，假裝心腸硬，假裝喜歡賭馬……她假裝了那麼多，他已經分不清了。
淩晨時分，醫院有人潛入，發現的時候宣小牙已經不在病房，地庫有車沖出，橫衝直撞朝大門開去，有護士叫：“她在車裡！”
君盛立刻舉槍，一連幾槍打在地上，火花四濺。他並不在乎她逃走，左右她逃不出他的手心，君盛揚手示意，“不用追了。”
只是開車人受了驚嚇，車子失控，一路碾壓，最後一頭撞在私家路的護欄上，整輛車翻了過去。護欄底下是下坡，車子就皮球似的滾了下去。
君盛聽見“哐當”一聲，還未來得及跑過去，又聽見“轟隆”一聲，火焰沖天，他站得那麼遠，也感覺到熊熊烈火的熾熱。
他呆了片刻，忽然淒聲大喊：“宣小牙！”不顧一切就要衝過去，底下人死死抱住他，任他拳打腳踢也不肯放開。
“這麼大的爆炸她一定活不了，老大，就這樣吧，她死了，你也可以好好的了……”
怎麼可能好好的？他的餘生都是要用來與她糾纏不清的，她是他的目標，報復和折磨她是他生活的動力。她若死了，他便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這樣的他還活著幹什麼？
沖天火焰漸漸平息，底下人這才放開精疲力竭的他。他這時倒不敢過去了，是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去檢查，廢墟堆裡狼藉一片，拖出來的兩具屍體殘缺不全，蓋了白布打算運到太平間。
擔架走過他面前的時候，白布裡焦黑的手臂滑落，手指上分明帶著一枚鑽戒。即使灰濛濛看不出本來面目，他也認識這顆鑽戒。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鑽戒，每一顆鑽戒裡面都刻了字，連起來是一封長長的情書。
不知道這枚鑽戒，她挑的這枚，裡頭刻著什麼字？
他輕輕把戒指擼下來，小心翼翼吹了吹上面的灰，指環內側赫然刻著“愛”字。
他捏著指環，目送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越走越遠，恍惚想，那時她挑這枚鑽戒是因為款式還是指環內的字？
他要問問她去。
尾聲
“你所料不差，果然是自殺了。那天晚上就沒了，他也真夠狠心的，自己一槍子兒打了太陽穴。發現的時候，就攏手躺在床上，一床都是亮晶晶的糖紙。手裡頭攏著的是顆鑽戒，你說要，我們就想法子拿過來了。”
那是一場掩人耳目的車禍，自她與組織聯繫上，他們就準備好了一切。她根本不在車裡，車裡不過是太平間裡一具女屍，如果君盛仔細查探，一定能發現燒毀的是一輛遙控汽車。
她算計好了一切，她知道以為她死了的君盛終會走向絕路，她也知道他的死將是她一輩子的痛。但她沒有選擇，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小牙接過戒指，緊緊捏在掌心，鑽石硌得掌心一陣陣疼，她反而覺得舒坦了些。
不是因為我聰慧機敏？”君盛伏在被子裡哈哈大笑，小牙冷哼一聲便要下床，他撲過來環住她的腰賴道：“不許走。”
“十點鐘場子裡有賽馬，我要去看。”
“有什麼好看？”君盛不撒手，“勝負早定。”
小牙低垂的睫毛微微煽動，凝視腰間修長手指。正是這雙翻雲覆雨的手，早早決定了賭徒的命運，傾家蕩產不過頃刻之間。
“偏有你這樣的人，每場比賽都變得沒有意思。”小牙嗔怪，“拜託不要劇透，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要驚喜還不簡單。”君盛努嘴，“打開衣櫥。”
“衣櫥裡能有什麼驚喜？別說你送我一櫥衣服，我可不稀罕。”
小牙漫不經心拉開櫥門，鋪天蓋地的糖果“嘩啦啦”湧出來，瞬間就把小牙的腳淹沒了。五彩斑斕的糖紙，在朝陽的金色光芒下，仿若波光粼粼的湖面，絢麗奪目。
她不由撿起一顆，剝開來丟進口中，只是普通的棉花糖，一會兒就化開了。小牙神色微變，攤開手掌，將一枚鑽戒吐了出來。
她不見得多高興，也沒有不高興，歪著頭笑，“我的運氣這麼好，這裡糖果起碼成千上萬，我一挑就中獎了。”
君盛也微微笑，“你再吃一顆。”
小牙心頭微動，並沒有再吃，只將一顆顆糖果掰開來，結果每一顆裡面都藏了鑽戒，各種各樣的鑽戒，每一隻都不重樣。
無數顆鑽石聚在一起，璀璨的光恍了她的眼，隱隱生疼。就像初見，一點星火落在眼角，灼灼地痛。
她一直在剝糖，仿佛要將這裡的成千上萬顆糖果都剝開來。
君盛得意洋洋，“不要剝了，這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顆糖果，每一顆裡頭都有鑽戒，你不可能找到漏網之魚的。”
她知道，知道每一顆都是他親手包上糖紙，一定不會有遺漏。他素來便是這樣，凡是送給她的禮物皆親力親為，即使耗時耗力也不在乎。
因為他說過，她真心待他，他定十倍報之。
九千九百九十九顆，即便是數也不知何時是盡頭，一顆顆包起來又要多大耐心？
小牙指尖微顫，沒有停下手中動作，她至希望可以一直剝到天荒地老。但君盛已經開口，聲音高揚，“宣小牙，嫁給我！”他的眼眸燦若星辰，“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
她微微揚臉，在朝陽的晨曦中注視這個一心一意求娶她的男子。他笑得篤定而溫柔，仿佛這輩子她只能是他的妻。
小牙沒有理由拒絕，風從窗戶裡鑽進來，吹得地上的糖紙沙沙響，她的聲音宛如一張薄薄的糖紙，“好，我嫁給你。”
那一瞬間，君盛眼底光華萬丈。
他知她一定會答應，心裡並無意外，可原來，聽她親口應下，竟是這樣歡喜。
那天晚上，君盛攜小牙回君家大宅吃飯。這棟戒備森嚴的古樸大宅小牙一共來過三次，三次，足夠她摸清宅子的結構佈置和哨點監控。
君盛宣佈了喜訊，君家二老喜上眉梢，當即拿了黃曆翻日子，又絮絮叨叨說起禮服宴客諸多事宜。
君盛的弟弟笑嘻嘻在一旁湊趣，撿了君盛許多小時候的糗事來說。小牙略帶嬌羞，目光流轉，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其樂融融的一家子。父慈母愛，兄友弟恭，誰能想到這些人個個是黑道上心狠手辣的人物？
小牙的目光最後落在君盛臉上，連她都沒有發覺，她的眼神不由自主變得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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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再壞，可若他對你是好的，於你而言他便是好人。
但小牙是員警，對員警來說，犯了法的就是壞人。
君盛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做了噩夢，夢到滿地鮮血一室紅光，無論如何醒不過來。終於掙扎著醒過來，敏感的他忽然察覺不對勁兒，身側空無一人，床單上連皺褶都沒有，好似誰的手抹平了一切。
“大少爺！”管家踉蹌著奔上來拍門，見他開門露面終於松了一口氣，“家中監控遭駭客入侵，警報系統統統失靈。二少爺不在房中，老爺夫人房門反鎖沒有人應……”
君盛心裡“咯噔”一下，已知情況不妙。但他沒想到情況壞到如斯地步，一槍打壞門鎖，踹開門的刹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弟弟皆仰面躺在床上，睜大雙眼，太陽穴有凝固了的血窟窿，像死不瞑目的眼睛。
君盛如遭雷噬，頓時天旋地轉。
“大少爺！”管家顫抖著喊他，只見他搖搖欲墜，便要伸手去扶他。
他淒厲喝道，“不要扶我！”
一步步走到爹媽與弟弟身邊，慢慢躺在他們之間。這張床極大，小時候他和弟弟經常賴在床上不走，沒想到現今還躺得下他們四個人。
君盛閉上眼睛，甚至願意就這樣睡過去。可是不行，他不能睡，爹媽和弟弟還等著他去報仇。不管是誰，他定要他血債血償！
這時，君盛耳邊響起微微的“沙沙”聲。他驀然睜眼，指尖觸及一物，竟是一張斑斕的糖紙！他止不住渾身顫抖，額角青筋暴起，怎麼會是她？竟然是她！
他驟然想起許久以前的夜晚，他背著她從電影院出來。一步一步走到回家去的月下小路上，他甚是滿足地說，“小牙，謝謝你願意和這樣的我在一起。”
多少人詛咒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的他一輩子孤獨終老永世不得幸福，可是有一個宣小牙，她走到他身邊。
當時她伏在他的肩上低喃了一句，聲音模糊，君盛以為自己沒有聽清。可是現在，這句話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她說：“你殺人不見血，我卻是殺人見血的。”
從初見起，她的到來便是一場死亡遊戲的開始。
她是員警，他以為世上沒有殺人的員警，故此從來沒有懷疑過她。不不不，有的，早有秘聞說總統手底下訓練了一批警員，專殺那些明明壞事做盡偏偏根基深厚，證據確鑿也無法繩之以法的惡徒。
這批警員被稱之為遊警。
他將那張糖紙放到眼前，晨曦下薄得近乎透明的糖紙上果然寫了一個小小的遊字。
“哈哈哈……”君盛放聲大笑，面目猙獰，“宣小牙，你為什麼不連我一起殺了？你不殺我，我必定會殺了你！殺了你！”
君氏集團一夕之間分崩瓦解，僅剩的負責人君盛心灰意冷，悄然隱去。
這則案子牽扯眾多，上頭又有話壓下來，報社慎之又慎，最後登上報紙的不過短短一句話。
悄然隱去，君盛怎麼會悄然隱去？他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了她，不死不休。
小牙輕輕放下報紙，用力揉著太陽穴。這些日子她時常懷疑遭人跟蹤，夜不能寐，精神高度戒備，倍受折磨。也許當時該連君盛一起殺了，反正他的名字也在名單之上，但為什麼下不了手？
同樣服下安眠藥的他毫無知覺，她明明已經舉起了槍，然而睡夢中的君盛唇角揚起，仿若一遍遍在說：“嫁給我……”
那是一模一樣心滿意足的笑容啊。
她看到自己舉槍的手，手指上戴著糖果裡的鑽戒，皎潔月光下閃著清寒的光。
於是，無論如何，狠心不下。
上頭說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她何嘗不知道？曾經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她。現在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恨她！
4
君盛的復仇之火以燎原之勢，迅速包圍了小牙。
起初是她身邊親近的人——做她這行，平日裡皆是是獨來獨往，所謂親近的人不過兩三個談得來的朋友。然後是同她稍有交情的，樓下天天給她留雞蛋餅的煎餅大叔，商場裡用慣的導購，酒吧裡教過她幾下把式的年輕酒保，甚至酒店替她泊車的小弟……
這些人，慢慢的，一個接一個消失了。
她令他家破人亡，他便要她也成孤家寡人，他用殺戮造了囚禁的牢籠，但凡她敢踏出一步，又要波及無辜。
上頭震怒，嚴令她儘快解決此事，不能讓事態更嚴重。小牙滑進水裡，只覺頭痛欲裂， 浴室裡熱氣蒸騰，幾欲叫她窒息。
她明白上頭的意思，君盛，不能留了……
小牙下了決定，將將從水裡直起身子，忽覺毛骨悚然，來不及回頭，一雙大掌掐住她的後頸，狠狠按入水中。她拼命掙扎，但他的力氣更大，不將她置於死地不會甘休。
小牙意識漸漸模糊，不知怎的，想起有一回她同他在浴缸中比賽憋氣，她認了輸便要起來，他就湊過來吻她，一面渡氣與她。水裡場景如放大鏡下的畫面，纖毫畢現，小牙連他濃密的長睫毛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以為自己不記得，卻原來記得這樣清楚。
這時，屋子裡響起刺耳的警哨，長長的“吡——”聲驚動了君盛。後頸壓力頓時消失，小牙獲救，回頭已不見君盛蹤影。她一面咳嗽一面換上衣服，拿了車鑰匙迅速奔去停車場。這裡已經不能住了，警哨聲不過是她的電話鈴聲，君盛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不料君盛就在車子裡等著她，小牙一上車太陽穴便是一涼，黑洞洞的槍口緊緊抵過來。這時她倒鎮定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君盛。
昔日面如冠玉的男子滿面滄桑，下巴青色胡渣縱生，握槍的手掌骨節分明。
“開車。”他冷冷說。
小牙沉住氣問：“去哪裡？”
“海邊。”
小牙依言前往，熟門熟路，從前他們經常往海邊去。君盛一路拿槍指著她，只是不看她，聚精會神注視前方，然而眼瞳沒有焦距，仿佛一具失去感情的木偶。
風從視窗吹進來，他的衣擺若有似無地拂過她握擋的手，她蜷了蜷手指，感覺皮層下的青筋突突跳，仿佛想不顧一切沖出來緊緊纏繞。
初和君盛在一起那會兒，小牙不好意思牽他手，便是攥著他的衣擺走路。君盛心裡不爽，後來同她出去就挑襯衫穿，下擺收在褲腰裡，乾淨俐落絕無拖遝。還是冬天，他凍得臉色發白，小牙就問他，“你不冷嗎？”
他就順勢把手塞過來，“你摸摸我冷不冷？”
小牙不記得他的手冷不冷了，但那時她的心一定是暖的。
“知道我為什麼不看你嗎？”
小牙在回憶裡橫衝直撞，找不到回來的路，君盛一句話就把她拉回了現實。死寂的雙眸瞬間燃起熊熊烈火，欺身而來的容顏近在咫尺，“因為我怕自己忍不住殺了你！”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槍口狠狠用力，小牙一時受不住撞向車門，方向失了控，好在已經到了海邊，銀白色沙灘延綿不盡，她用力踩下刹車把車停了下來。
湛藍色海面波光粼粼，君盛的聲音如浮冰碎裂，“我要你在沙灘上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5
“這些天，我腦海中經常浮現的，一個是爹媽弟弟慘死的場景，一個是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些看似甜蜜的回憶每天都像刀一樣將我淩遲千百遍，就連睡覺，我都能夢見我們站在一地鮮血中牽手接吻。”
君盛甚是平靜，一捧沙子灑下去，“所以我就想我不能立刻殺了你，如果你死了，我豈不是要被這些回憶折磨一輩子。我要在這些地方，每一個盛滿回憶的地方走一遭，拿你的絕望驚懼，你的眼淚鮮血將回憶掩埋。以後，我想起這些地方的時候就不會痛苦了。”
沙子已經埋到小牙脖子，她一低頭嘴巴便吃到沙子。但她不敢抬頭，她怕君盛看見她眼裡的淚。那顆埋在沙裡的心，酸脹得叫她難受。
君盛蹲下來，她甚至感覺他的氣息就在頭頂，“除了沙灘還有哪裡？”
他自言自語，“對了，還有電影院。開場五分鐘你就嫌不好看，拿了包包要中途離場。但我不願意走，我不是喜歡那部電影，我喜歡那電影院的情侶座，黑暗中同你緊緊挨著並肩而坐，很有天荒地老的感覺。於是我去威逼利誘放映員，逼著他換了一部你喜歡的電影。有觀眾抗議，我就給每個觀眾派錢，把他們的嘴給堵了。
然後是在酒店。我過生日，你說要給我驚喜，精心準備了制服誘惑，結果你胸小屁股塌穿著挺難看，我一見就哈哈大笑。你特生氣，罰我吃了一整個蛋糕，我其實不愛吃甜食，夜裡漲得難受。叫你替我揉肚子，你以為我裝的，一下子就跳上來壓著我肚子，說把蛋糕壓出來，結果把那張水床給壓翻了……”
他一直在說，想不起來了就問，“還有沒有？你最好想起來，地方越多你的死期就越晚。”但小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些回憶是綿長的針，一根一根紮進她的血肉裡，她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哭出聲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傳來浪打岩石的水聲，君盛終於站起來，“還有半個小時就該漲潮了，屆時會有些零散遊客。他們會在漲潮之前救你出來，第一個發現你的人，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我要怎麼弄死他呢？”
聽到這裡小牙霍然抬頭，夜色朦朧，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卻瞧不清他的神情。漫起的水霧像青面獠牙的鬼怪，他的聲音雲淡風輕，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就一槍崩在他太陽穴，留個大血窟窿怎麼樣？”
“君盛！”她終於氣急敗壞開口，“你同我的恩怨不要扯上無辜的人，和他們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他的嘴角浮起譏誚的笑，“所有和你有關係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哪怕只是和你說過一句話。宣警官，你自詡為正義而戰，為了這些無辜的生命恐怕只能孤獨終老了。”
他冷笑著轉身離開，身影慢慢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這就是君盛的報復，瘋狂而極端，小牙相信他絕對說到做到。
6
她並沒有呼救，遊客本就不多，加上夜色掩護，很難被人發現，就算注意到了，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球。潮水已經漫上來，淹過她的口鼻，她知道沒有時間了。
於是一個啤酒瓶被沖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咬咬牙，狠狠把頭砸下去。“嘩”，立刻感覺血流滿面，她痛得倒抽涼氣，混著泥沙的水迅速嗆入嘴裡。潮水沒頂，意識逐漸模糊前，小牙果然看到君盛大步而來，用力將她往外拖。
“我不會允許你輕易就死了的。”但潮水漲過，泥沙如鋼筋水泥，根本拖不出來，小牙感覺自己都要被折斷了。君盛越來越慌，拿手挖沙，直挖得十指鮮血淋漓，終於將小牙救出來。
小牙已經昏厥，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她耳邊不停地說：“宣小牙，不要死！我不許你死，你不能死！”
他的語氣中有不能掩飾的慌亂和驚懼，她掙扎著眼開一線，模模糊糊看到他緊緊抓著她的手，眼底流露出絕望。
絕望啊，這是在賭王君盛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即使許久之前，她替他擋了一子彈，命懸一線，那時深深愛著她的他也沒有放棄，拿槍威脅醫生，又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終於將她喚醒。
小牙忽然知道，這輩子，即使他們把回憶中的地方走遍了，他也不會殺她。不是捨不得，事到如今，仇恨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若是她死了，他便也失去活著的意義了……
你看君盛，小牙眼角滑落淚水，我終於找到你的弱點了。從前你的弱點是太愛我，現在你的弱點是太恨我。
君盛把她送進醫院，那是他名下的一家私立小醫院，有最好的醫院和最先進的醫療設備。醫生推她入手術室，君盛只說了一句——“她活，你們活；她死，你們死。”
她戴著氧氣罩，忽然就醒過來，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就命令自己一定……醒過來見你最後一面……”
他緊緊抿著嘴唇，沉默看著她，她分明見他眼中水光點點。
“你能……抱抱我嗎？”她艱難地說，“阿盛，你好久……沒有抱我了……”
他扭過頭去，過一會兒轉過來，冷著臉說：“你不會死。”
她便掙扎著要坐起來，醫生護士按都按不住她。君盛只得俯身抱住她，她緊緊環住他，仿佛要用盡生命中所有的氣力。
她喃喃問，“君盛，你相信我愛你嗎？”
他沒有說話，她笑了一下，“是啊，連我都不相信你怎麼會相信？”
她終於放開他。
7
手術很成功，其實她傷得不重，不過是額頭絞了幾針，麻醉未退，就一直昏昏沉沉睡著，像一隻無害的兔子。君盛立在床邊，伸手想替她捋一捋髮絲，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她卻在睡夢中一驚，身體抽搐了一下。
原來她也是怕的。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想來不是她的本性，外頭都傳他欣賞果敢的女子，她便把自己變成了那樣。
同她看恐怖片，萬聖節扮鬼騙她，她一點都不害怕，還反過來嚇他。他記得她藏在衣櫥裡，穿著血紅色的衣服，嘴裡叼一長舌頭，跳出來狠狠把他撲倒在地。
其實她膽子是小的。前些日子跟蹤她，發現她怕黑，夜裡一定將所有燈都打開，看見蟑螂也尖叫。心腸也軟，會給街邊乞丐買麵包。不喜歡馬場，看見這樣的宣傳單就撕下來。
她說：“君盛，你相信我愛你嗎？”
他怎麼相信？她假裝膽子大，假裝心腸硬，假裝喜歡賭馬……她假裝了那麼多，他已經分不清了。
淩晨時分，醫院有人潛入，發現的時候宣小牙已經不在病房，地庫有車沖出，橫衝直撞朝大門開去，有護士叫：“她在車裡！”
君盛立刻舉槍，一連幾槍打在地上，火花四濺。他並不在乎她逃走，左右她逃不出他的手心，君盛揚手示意，“不用追了。”
只是開車人受了驚嚇，車子失控，一路碾壓，最後一頭撞在私家路的護欄上，整輛車翻了過去。護欄底下是下坡，車子就皮球似的滾了下去。
君盛聽見“哐當”一聲，還未來得及跑過去，又聽見“轟隆”一聲，火焰沖天，他站得那麼遠，也感覺到熊熊烈火的熾熱。
他呆了片刻，忽然淒聲大喊：“宣小牙！”不顧一切就要衝過去，底下人死死抱住他，任他拳打腳踢也不肯放開。
“這麼大的爆炸她一定活不了，老大，就這樣吧，她死了，你也可以好好的了……”
怎麼可能好好的？他的餘生都是要用來與她糾纏不清的，她是他的目標，報復和折磨她是他生活的動力。她若死了，他便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這樣的他還活著幹什麼？
沖天火焰漸漸平息，底下人這才放開精疲力竭的他。他這時倒不敢過去了，是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去檢查，廢墟堆裡狼藉一片，拖出來的兩具屍體殘缺不全，蓋了白布打算運到太平間。
擔架走過他面前的時候，白布裡焦黑的手臂滑落，手指上分明帶著一枚鑽戒。即使灰濛濛看不出本來面目，他也認識這顆鑽戒。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鑽戒，每一顆鑽戒裡面都刻了字，連起來是一封長長的情書。
不知道這枚鑽戒，她挑的這枚，裡頭刻著什麼字？
他輕輕把戒指擼下來，小心翼翼吹了吹上面的灰，指環內側赫然刻著“愛”字。
他捏著指環，目送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越走越遠，恍惚想，那時她挑這枚鑽戒是因為款式還是指環內的字？
他要問問她去。
尾聲
“你所料不差，果然是自殺了。那天晚上就沒了，他也真夠狠心的，自己一槍子兒打了太陽穴。發現的時候，就攏手躺在床上，一床都是亮晶晶的糖紙。手裡頭攏著的是顆鑽戒，你說要，我們就想法子拿過來了。”
那是一場掩人耳目的車禍，自她與組織聯繫上，他們就準備好了一切。她根本不在車裡，車裡不過是太平間裡一具女屍，如果君盛仔細查探，一定能發現燒毀的是一輛遙控汽車。
她算計好了一切，她知道以為她死了的君盛終會走向絕路，她也知道他的死將是她一輩子的痛。但她沒有選擇，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小牙接過戒指，緊緊捏在掌心，鑽石硌得掌心一陣陣疼，她反而覺得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