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過了, 太陽增加了它的威力, 樹木都把各自的傘蓋伸張了起來, 不想再爭妍鬥豔的時候, 有少數的樹木卻在這時開起了花來。
石榴有梅樹的枝幹, 有楊柳的葉片, 奇崛而不枯瘠, 清新而不柔媚, 這風度著實兼備了楊柳之長, 而舍去了楊柳之短。
最可愛的是它的花, 那對於炎陽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紅的花。 單瓣的已夠陸離, 雙瓣的更為華貴, 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臟嗎?
單那小茄形的骨朵就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你看, 它逐漸翻紅, 逐漸從頂端整裂為四瓣, 任你用怎樣犀利的剪刀也都剪不出那樣的勻稱, 可是誰用紅瑪瑙琢成了那樣多的花瓶兒, 而且還精巧地插上了花?
單瓣的花雖沒雙瓣的豪華, 但它卻有一段妙幻的演藝, 紅瑪瑙的花瓶兒由希臘式的安普刺(英譯, 一種尖底膽瓶)變為中國式的金罍(殷、周時古味盎然的一種青銅器)。
你以為它真是盛酒的金罍嗎?它會笑你呢。 秋天來了, 它對於自己的戲法好像忍俊不禁地, 破口大笑起來, 露出一口的皓齒, 那樣透明光嫩的皓齒你在別的地方還看見過嗎?
我本來就喜歡夏天。 夏天是整個宇宙向上的一個階段, 在這時使人的身心解脫盡重重的束縛。 因而我更喜歡這夏天的心臟。
有朋友從昆明回來, 說昆明石榴特別大, 子粒特別豐腴, 有酸甜兩種, 酸者味更美。
禁不住唾津的潛溢了。
—— 郭沫若《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