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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的濟南生活——回憶新育小學(六)

作者:季羨林

偷看小說

那時候, 在我們家, 小說被稱為“閒書”, 是絕對禁止看的。 但是, 我和秋妹都酷愛看“閒書”, 高級的“閒書”, 像《紅樓夢》、《西遊記》之類,

我們看不懂, 也得不到, 所以不看。 我們專看低級的“閒書”, 如《彭公案》、《施公案》、《濟公傳》、《七俠五義》、《小五義》、《東周列國志》、《說唐》、《封神榜》等等。 我們都是小學水準, 秋妹更差, 只有初小水準, 我們認識的字都有限。 當時沒有什麼詞典, 有一部《康熙字典》, 我們也不會也不肯去查。 經常念別字, 比如把“飛簷走壁”念成了“飛dàn走壁”, 把“氣往上沖”念成了“氣住上沖”。 反正, 即使有些字不認識, 內容還是能看懂的。 我們經常開玩笑說:“你是用笤帚掃, 還是用掃帚掃?”不認識的字少了, 就是笤帚, 多了就用掃帚。 儘管如此, 我們看閒書的癮頭自然極大。 那時候, 我們家沒有電燈, 晚上, 把煤油燈吹滅後, 躺在被窩裡, 用手電筒來看。 那些閒書都是油光紙石印的,
字極小, 有時候還不清楚。 看了幾年, 我居然沒有變成近視眼, 實在也出我意料。

我不但在家裡偷看, 還把書帶到學校裡去, 偷空就看上一段。 校門外左手空地上, 正在施工蓋房子。 運來了很多紅磚, 摞在那裡, 不是一摞, 而是很多摞, 中間有空隙, 坐在那裡, 外面誰也看不見。 我就搬幾塊磚下來, 坐在上面, 在下課之後, 且不回家, 掏出閒書, 大看特看。 書中俠客們的飛簷走壁, 刀光劍影, 仿佛就在我眼前晃動, 我似乎也參與其間, 樂不可支。 到腦筋清醒了一點, 回家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 常常挨數落。

這樣的閒書, 我看得數量極大, 種類極多。 光是一部《彭公案》, 我就看了四十幾遍。 越說越荒唐, 越說越神奇, 到了後來, 書中的俠客個個賽過《西遊記》的孫猴子。

但這有什麼害處呢?我認為沒有。 除了我一度想練鐵沙掌以外, 並沒有持刀殺人, 劫富濟貧, 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 危害社會。 不但沒有害處, 我還認為有好處。 記得魯迅先生在答覆別人問他怎樣才能寫通寫好文章的時候說過, 要多讀多看, 千萬不要相信《文章作法》一類的書籍。 我認為, 這是至理名言。 現在, 對小學生, 在課外閱讀方面, 同在別的方面一樣, 管得過多, 管得過嚴, 管得過死, 這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方法。 “無為而治”, 我並不完全贊成, 但“為”得太多, 我是不敢苟同的。

想念母親

我六歲離開了母親, 初到濟南時曾痛哭過一夜。 上新育小學時是九歲至十二歲, 中間曾因大奶奶病故, 回過家一次, 是在哪一年, 卻記不起來了。

常言道:“孩兒見娘, 無事哭三場”。 我見到了日夜思念的母親, 並沒有哭;但是, 我卻看到母親眼裡溢滿了淚水。

那時候, 我雖然年紀尚小, 但依稀看到了家裡日子的艱難。 根據叔父的詩集, 民國元年, 他被迫下了關東。 用身上僅有的一塊大洋買了十分之一張湖北水災獎券, 居然中了頭獎。 雖然只拿到了十分之一的獎金, 但數目已極可觀。 他寫道, 一夜做夢, 夢到舉人伯父教他作詩, 有兩句詩, 醒來還記得:“陰陽往復竟無窮, 否極泰來造化工。 ”後來中了獎, 以為是先人呵護。 他用這些錢在故鄉買了地, 蓋了房, 很闊過一陣。 我父親遊手好閒, 農活幹不了很多, 又喜歡結交朋友, 結果拆了房子, 賣了地, 一個好好的家, 讓他揮霍殆盡, 又窮得只剩半畝地,

依舊靠濟南的叔父接濟;我在新育小學時, 常見到他到濟南來, 住上幾天拿著錢又回老家了。 有一次, 他又來了, 住在北屋裡, 同我一張床。 住在西房裡的嬸母高聲大叫, 指桑駡槐, 數落了一通。 這種做法, 舊社會的婦女是常常使用的。 我父親當然懂得的, 於是辭別回家, 以後幾乎沒見他再來過。 失掉了叔父的接濟, 他在鄉下同母親怎樣過日子, 我一點都不知道, 儘管不知道, 我仍然想念母親。 可是, 我“身無彩鳳雙飛翼”, 我飛不回鄉下, 想念只是白白地想念了。

我對新育小學的回憶, 就到此為止了。 我寫得冗長而又拉雜。 這對今天的青少年們, 也許還會有點好處, 他們可以通過我的回憶瞭解一下七十年前的舊社會, 從側面瞭解一下中國近現代史,對我自己來說,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重新度過那可愛而實際上又並不怎麼可愛的三年。

從側面瞭解一下中國近現代史,對我自己來說,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重新度過那可愛而實際上又並不怎麼可愛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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