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參選徵文（二）| 我的木匠老爸
2017-06-20 林鴻欽 遇言不止
每天下班， 我深吸口氣， 背上書包， 收起肚腩， 邁開短腿， 像廣場大媽搶地盤一樣衝鋒， 搶佔公車座位， 悲壯如荊軻刺秦王， 目的地是30多公里外的鎮區小居， 耗時一個半小時以上。 漫長車程中， 對面的女生已經生硬地長出一條鮮嫩的皺紋。
下車疾走， 穿過陌生人潮， 推門而入， 亮起屬於自己的城市燈光。 去年此時， 小居仍是粗野四壁。 平素暈車的父親從五百多公里之外的汕頭老家顛簸七個多小時， 奔赴中山， 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 孤身一人， 將三十多年的手藝留在我的小居。
飯後， 移步河邊， 吹著夏風， 父子閒聊， 憧憬未來。 我脫下眼鏡， 拜散光所賜， 車流像流星一樣迷幻， 虛渺而誘人。
休息日時， 我則負責打雜，
時光如一輛沒有目的地的老爺車顛簸前行， 不安中勾兌著希望。
數月之後， 家逢巨變， 父子倆在河邊的憧憬瞬間成了泡影。
從老家人的世俗眼光看， 截至目前，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時常驚異上天為他編寫的劇本之曲折， 如西天取經一般。
村口的老樹年輪往前減少三十多圈的年代， 老爸只是一個十多歲的毛頭小子， 三年級因家貧輟學， 初學木工， 在工程隊做著小工。 某天， 他急衝衝地問隊長， 為什麼全隊的工資都漲， 只有自己的不漲。 對方一臉鄙視， 挑釁表示， 只要他能做出一個衣櫃， 就漲工資。 當時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只有大師傅才能完成。
那時他約十六七歲， 身體粗壯， “罷工”之後， 奔赴深圳， 駐地做工。 連月來， 每日睡在潮濕地板， 濕氣入侵，
他生性特立獨行， 自強不息， 爺爺早逝， 奶奶刻薄， 向不喜他， 多有阻滯。 他與老媽自幼相識， 自由戀愛， 大伯尚未娶妻， 奶奶不悅。 24歲結婚時， 家中連長凳都沒有， 碗筷由親戚相贈。 新婚之時， 夫妻二人一邊吃飯， 一邊流淚， 碗中半碗白粥半碗淚水， 眼中只有迷惘的未來， 天大地大， 無處安放。 困頓之中， 我與弟弟相繼出生， 老爸養家糊口壓力如山。
他一邊自學畫圖紙， 一邊工作， 沒日沒夜， 從小工漸漸做成工頭， 七八年間， 可謂小成。 八歲之時， 我家住進二層新樓， 他三十出頭， 腰別尋呼機， 發噴“摩絲”， 意氣風發， 朋友頗多， “徒弟”常至家中拜訪， 恭維至極。 有一次我和弟弟陪老爸“上班”， 他交代數十個工仔工作任務之後， 則帶我們去遊樂場玩耍，讓我們倍感威風。
在那個工地盛行出去“放鬆”的年代，每次發工資之時，老爸總會給多一些錢讓工友去玩，自己則騎著一個多小時自行車，回家陪老媽吃飯，不論冬夏，風雨不改。
時間轉眼已至九七年，金融危機肆虐，眾生凋零。某天，老爸開著新買一個月的摩托車與老闆結算，豈料工程款被攔半砍斷，下樓發現，車已不知去向。仿佛一個隱喻，他開始漫長黴運與極速滑坡。
新工程接連被老友挖走，舊工程款分文未得，只得借一大錢發工資，遣散舊將，而後開始一年多的躁鬱待業。
他有一個舊主，人稱“阿肥”，風光之時曾到我家吃飯，一人坐下，攤開手臂，三人沙發幾無空隙。金融危機之後，他落魄至極，老爸舊債勾銷，窮困之中還擠出幾百塊錢相贈，購買大米救濟他。舊主困頓之境，令人哀婉。
此後，無止待業，家中油鹽，幾無著落，迫于生計，落魄老爸丟掉手藝，轉行養殖蝦蟹，靠天吃飯。他是旱鴨子，不懂游泳，有一年颱風天氣，連人帶助力車被刮進河中，幾乎喪命。隔行隔山，數年下來，租金暴漲，經營不善，虧損頗多，左思右想，決定重拾手藝。
重出山門，江湖已變。年過四十，體力衰敗，技能已疏，烈日之下，他每天騎車數小時，逛遍城市大街小巷去找工，一無所獲，甚至被黑仲介騙錢，回望舊事，屈辱至極。情急無奈之下，向做了工頭的昔日“徒弟”討份工打，無情被拒，此後，“徒弟”甚至相遇裝不相識，扭頭走人，身後人前，語多譏諷。過渡時期，他做過搬運，泥瓦匠……命運之手，逆力甚重。
而後二三年間，他憑藉手藝重拾舊河山，還清舊債，柳暗花明，重燃生機。終於在大前年，由以小工頭身份宴請工友，眼神之中，再燃烈火。
此後時間，家連巨變，諸事衝擊，他又再度成為打工者。新年期間，工友相聚，觥籌之間，他的身份變了樣，再回冰點，跌至深谷。我筆墨淺淡，那一年詭異、變幻莫測的不幸之事與痛苦蛻變，實不足為外人道。
去年將近絕望之際，我買了幾本星雲大師的書給他。幾近文盲的他年過五十之後，戴上老花鏡開始艱難讀書，並不斷與我交流心得，更在家中製作了屬於自己的小書櫃。我不斷買書給他，有時在書上圈畫重點，寫解釋，向他介紹蘇東坡、李叔同等高人。前些天他生日，我又寄送一批書回家，鄭重寫上祝語：“親愛的老爸：生日快樂！當您開始讀書，就是人生新的開始，祝福您。希望您在書的美妙世界裡，越來越年輕，精神越來越自由，找到屬於您的精神新生！雖在鄉村，但通過書，可以跟天地精神往來，和世界歷史任何人對話，您不孤單，堅持下去，一定有越來越多美好改變發生。”
昨晚夜歸之時，我筋疲力盡，在嘈雜的公車上致電于他，談及近況，他笑言，“有時候真挺累，但一想到堅持就能看到希望，為家庭的那一天，我就只能向前了。每天早上五點多，去汕頭大學跑步，回家看幾篇星雲大師的書，出去打工，折騰一下，又努力活起來了。”我靜靜聆聽，仿佛聽到電話那頭，他熱烈的心跳、血液的流動，看到堅毅的眼神，頑強的皺紋……心中悲欣交集。掛了電話，我帶上耳機，聽著樸樹的《平凡之路》，隨著車慢慢趨近這座城屬於我的燈光，那裡，有老爸留下的最溫柔的力量。
關於我們：
發起人孫春光 學歷：天津大學電子資訊工程本科、保送通信與資訊系統碩士 。
現擔任全國工商聯民辦教育出資者商會EMBA聯盟專委會秘書長；北京左右逢源創業投資有限公司合夥人；中關村眾籌聯盟發起單位之一、監事長單位；愛投（ITOU）高管會創始發起人；IT高管會創始發起人；陳香梅公益基金會天使榮耀基金理事。
則帶我們去遊樂場玩耍，讓我們倍感威風。在那個工地盛行出去“放鬆”的年代，每次發工資之時，老爸總會給多一些錢讓工友去玩，自己則騎著一個多小時自行車，回家陪老媽吃飯，不論冬夏，風雨不改。
時間轉眼已至九七年，金融危機肆虐，眾生凋零。某天，老爸開著新買一個月的摩托車與老闆結算，豈料工程款被攔半砍斷，下樓發現，車已不知去向。仿佛一個隱喻，他開始漫長黴運與極速滑坡。
新工程接連被老友挖走，舊工程款分文未得，只得借一大錢發工資，遣散舊將，而後開始一年多的躁鬱待業。
他有一個舊主，人稱“阿肥”，風光之時曾到我家吃飯，一人坐下，攤開手臂，三人沙發幾無空隙。金融危機之後，他落魄至極，老爸舊債勾銷，窮困之中還擠出幾百塊錢相贈，購買大米救濟他。舊主困頓之境，令人哀婉。
此後，無止待業，家中油鹽，幾無著落，迫于生計，落魄老爸丟掉手藝，轉行養殖蝦蟹，靠天吃飯。他是旱鴨子，不懂游泳，有一年颱風天氣，連人帶助力車被刮進河中，幾乎喪命。隔行隔山，數年下來，租金暴漲，經營不善，虧損頗多，左思右想，決定重拾手藝。
重出山門，江湖已變。年過四十，體力衰敗，技能已疏，烈日之下，他每天騎車數小時，逛遍城市大街小巷去找工，一無所獲，甚至被黑仲介騙錢，回望舊事，屈辱至極。情急無奈之下，向做了工頭的昔日“徒弟”討份工打，無情被拒，此後，“徒弟”甚至相遇裝不相識，扭頭走人，身後人前，語多譏諷。過渡時期，他做過搬運，泥瓦匠……命運之手，逆力甚重。
而後二三年間，他憑藉手藝重拾舊河山，還清舊債，柳暗花明，重燃生機。終於在大前年，由以小工頭身份宴請工友，眼神之中，再燃烈火。
此後時間，家連巨變，諸事衝擊，他又再度成為打工者。新年期間，工友相聚，觥籌之間，他的身份變了樣，再回冰點，跌至深谷。我筆墨淺淡，那一年詭異、變幻莫測的不幸之事與痛苦蛻變，實不足為外人道。
去年將近絕望之際，我買了幾本星雲大師的書給他。幾近文盲的他年過五十之後，戴上老花鏡開始艱難讀書，並不斷與我交流心得，更在家中製作了屬於自己的小書櫃。我不斷買書給他，有時在書上圈畫重點，寫解釋，向他介紹蘇東坡、李叔同等高人。前些天他生日，我又寄送一批書回家，鄭重寫上祝語：“親愛的老爸：生日快樂！當您開始讀書，就是人生新的開始，祝福您。希望您在書的美妙世界裡，越來越年輕，精神越來越自由，找到屬於您的精神新生！雖在鄉村，但通過書，可以跟天地精神往來，和世界歷史任何人對話，您不孤單，堅持下去，一定有越來越多美好改變發生。”
昨晚夜歸之時，我筋疲力盡，在嘈雜的公車上致電于他，談及近況，他笑言，“有時候真挺累，但一想到堅持就能看到希望，為家庭的那一天，我就只能向前了。每天早上五點多，去汕頭大學跑步，回家看幾篇星雲大師的書，出去打工，折騰一下，又努力活起來了。”我靜靜聆聽，仿佛聽到電話那頭，他熱烈的心跳、血液的流動，看到堅毅的眼神，頑強的皺紋……心中悲欣交集。掛了電話，我帶上耳機，聽著樸樹的《平凡之路》，隨著車慢慢趨近這座城屬於我的燈光，那裡，有老爸留下的最溫柔的力量。
關於我們：
發起人孫春光 學歷：天津大學電子資訊工程本科、保送通信與資訊系統碩士 。
現擔任全國工商聯民辦教育出資者商會EMBA聯盟專委會秘書長；北京左右逢源創業投資有限公司合夥人；中關村眾籌聯盟發起單位之一、監事長單位；愛投（ITOU）高管會創始發起人；IT高管會創始發起人；陳香梅公益基金會天使榮耀基金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