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正文

五十年代前的三個大學生

五十年代前的三個大學生

程賢章

大雅村尾甲(即程村)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前, 出了三個大學生, 我幸而光榮高列榜內。

近百戶人家的村寨, 到五十年代末才出了三個大學生, 何談“大雅”?更遑論“崇文重教尚文”的客家人優秀的文化傳統?

程清光

我村第一個大學生名字叫程清光, 上海中國公學(大學)畢業。 懂歷史的人都知道, 中國公學在教育界名分是多麼響亮!我小時候見過程清光這個風流才子。 他掛一副近視眼鏡, 儀表不凡, 他寫一手毛筆字, 聽父親和叔父說, 他是大學的高材生, 文章浩浩蕩蕩, 飄逸風流,

有啟超之文韻。 我那時是小孩, 不懂得道德文章這類大事, 更不知道梁啟超乃近代文壇巨擘。 我只知道他常肩扛一支火銃, 帶只獵狗打飛鳥, 而且槍響鳥落。 我們一幫小孩常常悄悄跟在清光先生後面, 看過他槍響鳥落的好槍法。 也因為我們孩子在他背後打鬧而把草木叢中的獵物嚇跑, 把這位大學生獵手惹惱得頓足捶胸。 才華橫溢、風流瀟灑的大學生, 給村裡小孩留下許多難忘的情趣。

清光先生是遵母命回家鄉娶親的。 他還和媒婆一起相親, 結果討了歪嘴巴女人。 歪嘴巴不是一般歪, 是一邊完全塌了的。 令人很難理解當年一個大學生連一點婚姻自主的權利都沒有?然而, 當年的兄輩父輩, 就是艱難地越爬這一道道崎嶇的人生路。

清光相親的過程也很簡單, 由母親和媒婆領到物件家中, 男女雙方的親家在客廳裡敘茶。 海闊天空, 沒有主題。 談的內容全與婚事提親無關。 可以問:“你家種了幾棵辣椒?”回答往往是:“我家有只花母雞會生蛋。 ”你看是不是“文不對題”“答非所問”。 就像一首歌曲中的“過門”一樣, 雖與主題無關, 卻是全曲的裝飾。

這時, 媒婆早溜到小姐閨房, 耳提面授。 然後把來相親的男人推到小姐閨房裡。

今天, 程清光這位儀錶堂堂的大學生聽任母親和媒婆擺佈, 換上了長衫、馬褂背心、布底鞋、瓜皮帽。

“我不是有西裝領帶和黑皮鞋嗎?還要換什麼衣服?”

“西裝是給上海番鬼看的;中山裝是上班時給上司和下級看的。 ”

“那馬褂長衫青年人早不穿了。

“幹嘛不穿?報紙上誰都能看見, 蔣委員長在重慶接見重要外國鬼佬就穿長衫馬褂。 ”

“他是裝樣子的, 其實他早和老婆一起做了基督徒。 ”

母親和媒婆一起捂住大學生的嘴巴:“使不得, 使不得, 敗壞蔣委員長的聲譽, 傳出去會被殺頭的。 ”於是, 母親、媒婆不由分說, 扒掉他的西裝, 換上長衫馬褂布底鞋, 跟著母親和媒婆去相親了。

閨房只有一眼小石窗, 光線幽暗。 一位儀貌端莊的柔弱女子用拿著小白手帕的手支住下頜, 笑容可掬地和中國公學畢業的風流才子對話:

“你姓什麼?”

“姓張。 ”

“讀過中學?”

“打當晝校(即中午補習班)。 ”

“你會幹農活?”

“挑搭割(即割禾)蒔(田)搭脫(秧)犁耙轆軸樣樣會。 ”

“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 ”

“我家是邊遠山區, 樹林裡有老虎山豬啊!你不怕?”

“不說你‘射雕眼’會打飛鳥, 百發百中?我還等著你的山豬肉吃, 虎骨膠燉藥材呢!”

“哈哈!”

“嘻嘻!”

大學生於是把自己的金戒指脫下, 親自戴在張姑娘的無名指上。

這就是當年客家人相親的全過程。 無論是高人俗人, 只要聽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都免不了“相親”這一關。

我不知道這是誰栽的苦果?是他母親, 是媒婆還是大學生本人?總之, 成親後第二天早晨, 他發現新媳婦左頜嚴重下塌, 新娘原來是一個嚴重歪嘴巴的女人。

程清光無言以對。 憂忿之餘, 他出走了。 從此不知去向。

程玉光

我們村的第二個大學生應該是程玉光。 程玉光從某政法大學畢業。 他是中國公學畢業生程清光的堂弟。 一房人出了兩個大學畢業生,

應該是光宗耀祖的事。 清光和玉光的母親是兩妯娌, 兩妯娌都把兒子送進大學讀書, 足以證明這兩個母親獨具慧眼;也顯示了她們的財力與兒子的智慧與才華。

程玉光皮膚白皙, 眉清目秀, 是少女們鍾情的“尤物”。 其實, 程玉光在仕途也不得志。 一個政法大學畢業生, 只當過民政科長和警察局下屬的“巡官”。 當年的巡官, 大概是今天的派出所所長。

程玉光有兩女一子。 女兒都很漂亮, 傾倒不少村裡村外少男。 兒子也聰慧, 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兒子冠民與我感情深厚, 論輩分他是侄輩, 我們以叔侄相稱, 兩人屬忘年之交。

玉光解放後即押回家鄉, 以國民黨偽職員身份交村委會看管, 失去人身自由。 他不能出村, 每半月向村委或民兵營長彙報。 暮年孤憤而死。由於子女麗質,家庭沒有破敗,且時有“靚仔”上門(包括駐村工作隊員)。嘻嘻哈哈,笑語歡聲,充溢庭院,劃破夜空,使古老得近乎僵死的山村平添幾分世紀城都的浪漫輕喜劇。老年孤忿而死的政法大學生有知,定當含笑九泉。

程賢章

程賢章應該是我了,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只能以第三人稱書寫他。

程賢章因家貧如洗,讀完初等師範便當小學教師去了。一九四九年解放,一九五一年秋被吸收為鄉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的資料員。一九五二年秋,土改進入最為激烈的沒收分配階段。程賢章被政府保送至桂林廣西大學漢語言文學專科學習。他在大學念的不是本科而是專科。但他非常勤奮,成績優秀。創作課他更“威水”,每次寫作老師都打“A”。同學們提意見:文章沒有滿分的。創作課藍老師便記“4+”“A-”,堵了同學們的嘴。由於勤奮,成績優秀,又是“調幹生”,幾乎所有授課老師都喜歡他。一九九七年冬程賢章參加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一回到廣州,他便馬不停蹄乘飛機到桂林尋師去了。他非常幸運,居然見到了當年中文系主任、著名文學理論家林煥平,中文系副主任林志儀,當時常給他寫作“A”分的授課老師、文藝理論家藍少成,當年政治輔導員鄒老師,同學——文藝評論家歐陽若修,以及蘇關鑫教師等。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平安夜,程賢章在桂林一家賓館宴請見面時的老師與同學。他把廣州帶來的法國“XO”白蘭地款待有恩于他的老師們,暢敘離情,並向中文系捐款五萬元為校友杯獎學金,做了三天“田家炳”。桂林媒體為程賢章離校半世紀尋師捐款作了報導,一時傳為佳話。

其實,程賢章在土改中也犯過錯誤。他對土改“春耕整隊”批判廣東地方幹部“和平土改”思想,清洗一大批廣東地方幹部很有抵觸。他背著組織找即將被鎮壓的不法地主(其實是工商業地主)談話,並通過駐村土改組長包庇叔父——破產地主……但工作組領導都把這一切視為“小知識份子的軟弱動搖性和缺乏紀律性”輕輕放過,“化干戈為玉帛”,以調幹生的待遇保送到大學深造。

程賢章從大學出來後,一路春風,當過中學教師、中學團委書記、幹部文化學校文化教員,學員都是區主要幹部。如今,在粵東地區,仍有不少縣長、縣委書記、副市長或副專員稱他為“小程老師”。後來因為寫詩、寫隨筆、寫小說,被調到報社任記者、編輯。六十年代初,他的短篇小說在廣東還有點小名氣。確實風光了好幾年,可惜好景不長,一九六八年爆發發的“文化大革命”,他承受了“小歐陽山”“小秦牧”“反共救國軍”“五一六”分子等一系列罪名,並定性為“反革命”,批鬥個沒完,檢討個沒完。每到星期六下午,還到軍管會、革委會門口挨家倒糞尿,沿街拖糞車,這消息很快傳到村裡,以至“讀書無用論”村風又故態復萌。村風的文化底線是會寫信記帳、會珠算營生就行了。很少人“投資”籌款讓子女升大學。村裡“文革”前後也有三幾個人升大學,但他們的家長也是力排眾議,衝破“讀書無用論”的桎梏闖進大學校園的。其中萬方能方昆仲,靠僑匯支持,在中山醫科大學畢業,中、西醫皆精通,能方還到美國開業,成為當地一代名醫。“三中全會”後,程賢章複出,辦報、創作都有成績,風光重現,惜韶光易逝。雖色彩多姿而已進入生命的晚霞。“文革”耗去十年光陰,可悲可歎。

暮年孤憤而死。由於子女麗質,家庭沒有破敗,且時有“靚仔”上門(包括駐村工作隊員)。嘻嘻哈哈,笑語歡聲,充溢庭院,劃破夜空,使古老得近乎僵死的山村平添幾分世紀城都的浪漫輕喜劇。老年孤忿而死的政法大學生有知,定當含笑九泉。

程賢章

程賢章應該是我了,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只能以第三人稱書寫他。

程賢章因家貧如洗,讀完初等師範便當小學教師去了。一九四九年解放,一九五一年秋被吸收為鄉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的資料員。一九五二年秋,土改進入最為激烈的沒收分配階段。程賢章被政府保送至桂林廣西大學漢語言文學專科學習。他在大學念的不是本科而是專科。但他非常勤奮,成績優秀。創作課他更“威水”,每次寫作老師都打“A”。同學們提意見:文章沒有滿分的。創作課藍老師便記“4+”“A-”,堵了同學們的嘴。由於勤奮,成績優秀,又是“調幹生”,幾乎所有授課老師都喜歡他。一九九七年冬程賢章參加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一回到廣州,他便馬不停蹄乘飛機到桂林尋師去了。他非常幸運,居然見到了當年中文系主任、著名文學理論家林煥平,中文系副主任林志儀,當時常給他寫作“A”分的授課老師、文藝理論家藍少成,當年政治輔導員鄒老師,同學——文藝評論家歐陽若修,以及蘇關鑫教師等。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平安夜,程賢章在桂林一家賓館宴請見面時的老師與同學。他把廣州帶來的法國“XO”白蘭地款待有恩于他的老師們,暢敘離情,並向中文系捐款五萬元為校友杯獎學金,做了三天“田家炳”。桂林媒體為程賢章離校半世紀尋師捐款作了報導,一時傳為佳話。

其實,程賢章在土改中也犯過錯誤。他對土改“春耕整隊”批判廣東地方幹部“和平土改”思想,清洗一大批廣東地方幹部很有抵觸。他背著組織找即將被鎮壓的不法地主(其實是工商業地主)談話,並通過駐村土改組長包庇叔父——破產地主……但工作組領導都把這一切視為“小知識份子的軟弱動搖性和缺乏紀律性”輕輕放過,“化干戈為玉帛”,以調幹生的待遇保送到大學深造。

程賢章從大學出來後,一路春風,當過中學教師、中學團委書記、幹部文化學校文化教員,學員都是區主要幹部。如今,在粵東地區,仍有不少縣長、縣委書記、副市長或副專員稱他為“小程老師”。後來因為寫詩、寫隨筆、寫小說,被調到報社任記者、編輯。六十年代初,他的短篇小說在廣東還有點小名氣。確實風光了好幾年,可惜好景不長,一九六八年爆發發的“文化大革命”,他承受了“小歐陽山”“小秦牧”“反共救國軍”“五一六”分子等一系列罪名,並定性為“反革命”,批鬥個沒完,檢討個沒完。每到星期六下午,還到軍管會、革委會門口挨家倒糞尿,沿街拖糞車,這消息很快傳到村裡,以至“讀書無用論”村風又故態復萌。村風的文化底線是會寫信記帳、會珠算營生就行了。很少人“投資”籌款讓子女升大學。村裡“文革”前後也有三幾個人升大學,但他們的家長也是力排眾議,衝破“讀書無用論”的桎梏闖進大學校園的。其中萬方能方昆仲,靠僑匯支持,在中山醫科大學畢業,中、西醫皆精通,能方還到美國開業,成為當地一代名醫。“三中全會”後,程賢章複出,辦報、創作都有成績,風光重現,惜韶光易逝。雖色彩多姿而已進入生命的晚霞。“文革”耗去十年光陰,可悲可歎。

同類文章
Next Article
喜欢就按个赞吧!!!
点击关闭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