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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塘“阿Q”來福狗

台塘“阿Q”來福狗

程賢章

來福狗姓鐘, 是人, 不是狗, 他是街上的生產隊社員。 不知道客家為什麼對狗如此鍾情?男孩從母體出來, 父親還沒有起名就通叫阿狗牯。 這個乳名要到上小學、上中學時才能改正式姓名。 我上大學四年級時的同學梁樂樂肖狗, 小孫子程飛飛也肖狗。 家裡人便叫梁樂樂大狗;叫程飛飛小狗。 這個小名大人小孩都認同, 都不反對。

來福早年歿父, 他又是獨子, 家裡窮得連床也變錢過日子了, 母子一直相依為命。 現在, 來福狗大了, 仍和母親合睡一張床, 群眾難免有閒話, 來福狗卻不以為意。

來福狗沒有固定的職位, 誰要他去舂米, 他就去舂米, 誰家要他放羊, 他就放羊, 要他去田裡除稗草, 他就去田裡除雜草。

“來福狗, 我的屋瓦漏了, 明天替我揀屋瓦。 ”

“來福狗, 我的煙囪堵了, 明天替我通煙囪!”

“來福狗, 我的雞瘟了, 才斷氣呢!快拿去拔毛!”

“來福狗, 我的貓昨晚死了, 快揀去宰, 補身子呀!”

來福狗只是哎哎應個不停, 仿佛誰家豢養的長工似的。

來福狗家窮, 買不起肉吃, 只有揀人家的瘟雞, 宰了放蒜仁和薑去燜。

有人問他:“好吃嗎?”

“怎不好吃?你要不要嘗一塊?”

“吃了不生病嗎?”

來福狗笑了:“常年沒肉吃, 肚子是啥滋味?有肉吃還生病?”

有一次, 我不知道誰家打糍粑, 剛好來福狗從門口經過。 主人朝門外喊:“來福狗, 去哪, 不幫我打糍粑?”來福痛快地回答:“我這不就來了嗎?你打糍粑為什麼不早通知我?怕我吃你的糍粑啊!”說完,

便捋起衫袖, 奪過主人手裡的棒槌, 使勁捶打石臼子裡的糍粑。

這時候, 外面有人說:“某叔公走了, 剛咽氣, 正找來福狗。 ”

來福狗停下手裡的糍粑槌, 在屋裡接聲應道:“我就在這裡打糍粑。 某叔公走得好辛苦呀!我馬上去給老人洗澡、梳頭、化妝。 ”

來福狗的“職業”是死屍的梳頭、理髮、化妝師。 老人死了, 不是在床上梳頭, 而是要把屍首抬到廳堂, 坐在太師椅上, 兩腳踏著兩隻翻過來的飯碗, 再抬到廳堂左角鋪蓋上, 早夜敲大銅鑼, 弟子弔唁哭喪, 第二天或第三天才把屍首抬到棺木裡。

我不知道客家死人有如此繁文縟節, 禮儀一套套。 但是, 禮儀內容雖繁雜,

無非是把死人的屍首抬來抬去, 搬上搬下。 其實, 人死了, 早已魂飛魄散, 萬事皆空。 這些繁雜的禮儀, 都是做給活人看的。 幸得一切都有來福狗包攬, 主人無非動動嘴巴就是了。

但是, 沒上五十歲的人就沒資格在廳堂停屍, 來福狗化妝好的死屍只能抬到側屋裡裝棺材。 若遇工傷、車禍、或姦夫姦婦梟首的, 來福狗不但要抹幹屍首身上的血跡, 而且還得把身首異地的頭用別針連結好。 來福狗在城市殯儀館, 也是數一數二的“化妝師”, 但在台塘, 喪家給你多少錢呢, 有良心的, 給十元、八元;沒良心的, 一元、幾角, 窮者當然免費。 但來福狗你給多少算多少, 不會向你多要一分錢。 支部書記鐘維柱常感歎:“要是來福狗下山, 跑到鎮上謀生,

台塘死了人都無人抬屍了。 ”

來福狗有時也來找我。 他家有塊五邊地, 結了幾個南瓜。 瓜還沒熟, 就說台塘要組織“勇敢隊”, 學屯昌經驗, 剷除五邊地。 誰料工作組進村, 在群眾大會上宣佈誰種誰收, 誰損誰賠。 保住了五邊地的幾顆南瓜, 來福狗因為此事, 向我致謝好幾次了, 弄得我有點煩, 尷尬得很。

有一天, 我在房外曬有點發黴的繡像《石頭記》。 聽來福狗問屋外的小孩:

“程組長睡午覺了。 你聽, 呼呼呼!”

來福狗問小孩:“你們翻的是什麼?”

“程組長的書。 ”

“什麼書?”

小孩子一字一句回答:“《石頭記》。 ”

“書裡說的什麼?”來福狗大聲問小孩。

“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書裡畫了許多人, 女人多, 都長得漂亮。 ”只聽孩子們這樣回答。

來福狗大聲說:“孩子們別亂翻。 這麼厚厚的兩本書,

說明程組長很有學問。 你們知道嗎?程組長就是按這兩本書搞基本路線教育。 要不, 台塘大隊早就被‘屯昌經驗’搞得亂哄哄, 地覆天翻了。 ”

我禁不住捂在被子裡笑了。 這來福狗雖沒文化, 但人拙得可愛。 他像誰呢?啊!我想起來了, 魯迅先生筆下《阿Q正傳》裡的阿Q!在“越有文化越反動”的國運浩劫歲月, 來福狗卻大大提升了文化人的作用與品格。

也有人悄聲對我說:“來福狗對夭壽的女人化妝時特別認真, 把死人剝光衣服後要待好一陣。 且輕手輕腳, 給女屍穿衣服時十分認真。 還有人說來福狗親過女屍的臉頰嘴巴。 ”

我只聽聽他們說說而已。 從沒計較過這些事, 也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試想, 已過而立之年的來福狗, 村裡有哪個姑娘把他看在眼裡?更不要說有女人肯和到處給人打短工的來福狗親熱。試想,阿Q還跪地向吳媽求愛,來福狗給年輕女屍換衣服、化妝,使他能接近平日高飛的“天鵝”親她的嘴,死人也不知道!我只感到來福狗這人,可敬、可憐、可悲!無論如何,我都認為來福狗高尚。人間虧待了他。最近和剛去任的台塘大隊支部書記李玉勝通電話,知道來福狗已經老去,無疾而終。希望他在西天之靈能聽我這一席話,知道人間有我這個人仍在緬懷他。

村裡有哪個姑娘把他看在眼裡?更不要說有女人肯和到處給人打短工的來福狗親熱。試想,阿Q還跪地向吳媽求愛,來福狗給年輕女屍換衣服、化妝,使他能接近平日高飛的“天鵝”親她的嘴,死人也不知道!我只感到來福狗這人,可敬、可憐、可悲!無論如何,我都認為來福狗高尚。人間虧待了他。最近和剛去任的台塘大隊支部書記李玉勝通電話,知道來福狗已經老去,無疾而終。希望他在西天之靈能聽我這一席話,知道人間有我這個人仍在緬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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