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
一個提著收音機的神婆出現在了居民樓三層的樓道裡， 她身形矮小富態， 稀疏的頭髮勉強盤成了一團髮髻。 她走起路來卻虎虎生風。
她緊鎖著眉頭， 不停的調整著天線的位置， 似在尋覓著什麼。
遍尋不可得。
她的兩條眉毛如麻花般擰在一塊， 走起路來也是越來越快， 兩步並作一步， 三步並作一步， 四步並作一步， 五步....不行， 她感覺有些邁不開了， 半截袖的道袍披在身， 似一條黑蛟龍， 在忽明忽暗的雜亂樓道中遊弋。
然而收音機一直是一片毫無起伏的雪花聲。
“奇了怪了。 ”神婆把收音機擱在一旁， 她掏出煙盒， 耳朵後摸出一根煙抽了起來。
她吐出了一個碩大的煙圈， 緊接著碩大的鼻翼翕動了一下， 又把煙給吸了回去。
她四顧起這棟樓來。
這棟樓是中空設計， 底部是健體角。 抬頭朝天， 一團火燒雲飄在天井上方。
居民樓一看就知道有不少年頭了， 但到底有多少年頭， 神婆也不知道。
她的眼睛掃了掃底樓。
底樓的牆上這麼寫著：
“彙聚正能量， 實現中國夢。 ”
嗯， 這棟樓怎麼說也不止5年了。
她的眼睛瞅了瞅二樓。
二樓的牆上這麼寫著：
“全面實踐三個代表， 全面建設小康社會。 ”
嗯， 這棟樓大概有17年了。
她抬頭望瞭望四樓。
“寧可血流成河， 不准超生一個。 ”
“這棟樓...有30年光景了啊。 ”
這時， 神婆的右手劇烈抖動起來， 她抬起她的右手， 她的右手手背上， 貼了一張劉德華的頭像。
她從褲兜裡掏出手機。 放在了右手上。
她的右手竟開始自行打起字來。
「師妹尋到否」螢幕上出來了這麼一段話。
“捉急。 我這都探不到它。 ”
她的右手繼續打字。
「不如去別處瞧瞧」
“除了這個， 名單上最近的在外省。 時不待我。 明日正午前必須逮到這小精怪。 ”
神婆自稱五九真人。
她的右手， 叫八哥。
八哥曾經是個人， 但為什麼八哥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也就只有神婆知道。 現在的八哥， 共用著神婆的五感， 卻不能張嘴說話， 唯一的交流管道， 是用神婆的手機打字。
「不急肚皮餓了先去填飽肚子晚上再探個究竟」他這樣打道。
大排檔就支在樓底的空地上。 人頭攢動。
神婆點了一碗小面， 抬手去拿調味。
這時， 右手又劇烈抖動起來。
神婆掏出手機放在八哥懷裡：
「師妹」
“咋的了？”
「辣少放點怕」
就在這時， 神婆腳邊的收音機突然放起了廣播：
“聽眾朋友們， 大家晚上好， 歡迎來到今天的吃出健康吃出美大型系列健康講座，
“哈， 就在這裡， 就在這裡， 那個小精怪就在這裡。 ”
神婆的眼睛發出了光， 順著天線的指向射去。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 獨自吃著鴛鴦火鍋。
“八哥， 找到了。 ”神婆小聲道。
「這大排檔人甚多你怎知是他」
“你見過一個人吃火鍋嗎？”
「從未有過」
“你再看”神婆指著那盆火鍋。 “火鍋是豎著擺的。 ”
「這有何蹊蹺」
“不， 你再看。 ”
八哥借著神婆的眼睛望去， 果然， 那個男人吃相著實古怪， 一口紅鍋， 一口白鍋的吃著。
“一個人， 要麼偏愛紅湯， 要麼偏愛白湯， 你何時見過這般吃法？”神婆關掉收音機， 心中似有在盤算著什麼。
「難不成槲寄生在和本尊吃火鍋」
2
槲寄生， 顧名思義， 寄生在其他植物上的植物， 以宿主的養分為食。
而神婆與八哥口中的槲寄生更像是有意識的生命， 它們附著於宿主體內， 收納精氣， 據為己用。
八哥也是槲寄生， 卻又有些許不同。
夜深了， 排擋寂寥起來。
男人結了賬， 轉身上樓。
神婆潛伏在樓道的暗影處， 靜靜觀察。
“棘手啊...棘手。 ”神婆拿出手中的名單， 若有所思起來。
這是一份器官移植名單。
槲寄生， 並不是自古就有的， 只在器官移植相對發達的今天才慢慢出現， 接受器官捐贈的人， 在手術結束後的一段時間內， 性格， 愛好， 口味， 都會慢慢與捐贈者趨同， 更有甚者， 甚至形成新的人格， 簡單來說， 捐贈者的靈魂或者是其中一部分， 通過器官移植， 寄生在了受捐者的身上。
在神婆眼中，這可以算是妖怪界的新品種了。
而她和八哥，可說是這項業務的創始人。
“這個男人，出了車禍，一家三口，老婆，女兒，只有他活了下來，心臟受了大損傷，所幸及時找到了供體，就是他體內的這個女人。”神婆解釋道。
「難不成還和槲寄生搞起了對象」
“希望不是這樣。”神婆搖搖頭“但無論如何，明天中午之前必須動手。”
3
夜半時分。
神婆就著樓道內丟棄的涼席入睡，她似乎有內功護體，蚊子絲毫不近身，只在她周圍打轉。
八哥就沒這麼幸運了。
睡是睡不著了，只好思考人生。
他回想起了這一路上的窮山惡水。
神婆的右手，是八哥自己的。
當年，他與師妹已成相好，二人下山求修正果。然而紅塵俗世不似深山老林。
迫于生計，他找了一份工作。
山上專門看管煉丹爐的他，順理成章的在山下做起了鍋爐工。然而在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中，八哥，只剩下了這一隻手。
這下自然悲劇了。
一隻手，能幹嘛啊。跟師妹玩猜拳啊？
但師妹並沒有哭天喊地，她拿著那只手，找到了歸隱多年的江湖散仙。
待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手。一枝槲寄生。
由於八哥被炸成了泥，已然魂飛魄散了，要凝聚元神，只得靠吸取其他的槲寄生過活。
明日就是大限，沒有槲寄生到手，自己便會飛灰湮滅。
清晨，男人居住的屋子，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八哥借著神婆的眼睛望出去：
一個小女孩探出了腦袋，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睫毛忽閃忽閃。
“這個男人的女兒，不是去世了嗎？”八哥暗自心想。
這個時候，小女孩說話了：
“媽媽，該走啦，再晚些校車就要走啦。”
“來啦來啦，寶貝你的圓規帶了嗎？”
“帶啦帶啦。我們走吧。”
“好嘞！”
小女孩開始唱起歌來，蹦蹦跳跳的拉著她口中的媽媽——那個中年男人的手，下了樓。
“呲........”望著小女孩和她“媽媽”的背影，八哥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個小女孩，是那個供體的孩子。
這個男人，這枝槲寄生還有這個女孩。
他們組成了一個新家。
6
八哥看著這一幕，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他也這麼想過和師妹過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但如今看起來卻已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這些年，師妹為了延續他的氣數，奔波于八方四海。
有有求於她的，也有她強取豪奪的。
不過是手起刀落的事，他從不曾覺得有什麼。
然而這次卻有些不同，他的傳話物件兒從便簽紙進化到了iphone，經歷了數不盡的的人間變遷，他都沒如此遲疑過。
在經年累月的枯燥覓食中，他愈發感到無力。
然而這一家人，卻像是一縷暖光，融開了他的空洞無聊的歲月。
但他明白，這一縷暖光，在神婆醒來之後，就將要熄滅了。
不多時，神婆醒了。
“師兄，你怎麼滿身都是包。”神婆抬起八哥反復翻轉。
「這裡蚊子甚多一夜未眠」八哥回復。
“只怪你受不了異味，看我，塗了清涼油，一宿的好覺。”
這時，男人回來了。
“上。”神婆抱起收音機，冷冷說道。
男人拎著早市裡買回的菜，穿過空地上樓來了。
剛過樓梯拐角，便遇見了一身道士打扮的神婆。
神婆面無表情，懷中的收音機的聲音從一片雪花聲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聽眾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歡迎來到今天的健康新絲帶活出你style大型系列健康講座，我是主持人好兵，今天呢，我們請到了國內著名專家，著名蒙醫傳人王貴善王老先生......”
“這位....師太？...麻煩讓讓...”男人勉強擠出一個笑，似乎感受到了這位大媽的來者不善。
神婆一言不發，反而一步步向男人逼近。懷中收音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洪亮：
“王老先生，咱們都知道，前列腺炎，是困擾不少中老年朋友的一大難題，很多老年朋友的兒女啊遍尋名醫，均無法根治，終日為病魔所擾，您今天來到我們節目，第一句話就是說，您的蒙醫傳世奇藥，扶正三根百草貼，一個療程就能解決這個中老年朋友的大問題，是真的嗎？”
“是——”
神婆關掉收音機。這時她的臉已經湊到了男人跟前。
她的眼神中滿是陰霾。
“大媽，這樣吧，碰瓷就免了，扶正三根百草貼，多少錢，我買”男人說。
“我不是賣藥的。”神婆收回身子。“你可以把我，當成解救你的善人。”
“解救？解救我什麼？”
“說吧，那個女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什麼...女人...哪裡有什麼女人。”男人顯得有些慌張。
“呵，裝糊塗。”神婆放下懷裡的收音機“就讓她自己來告訴我吧！”
神婆後跳一步，雙手一合，腳一跺。
開始念起咒來。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
隨後她的口齒越來越不清晰。
“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靜聽神命，亦察不祥。
邪魔速去，身命安康。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這時，已經關掉的收音機竟自動開了起來：
“那王老先生，請問您何來的自信，您的扶正三根百草貼就是有這個神奇的療效呢。”
“首先啊，咱們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啊，選用的是當——”
神婆將收音機的天線不斷拔高，不斷拔高，收音機的雪花聲隨之變大。
“噗”的一聲，天線的長度到頭了。
“無咎現世，邪魔必除！”說著，神婆連根拔起了收音機的天線，天線的最下方，竟是一個木質劍柄。
藍色的電流出現了，在天線上翻滾著，繼而變成了紅色。
這根天線，就是神婆口中的無咎鐧了。
畢竟是管制刀具，造型低調點的好。
男人把一袋青菜扔到了神婆身上，轉身要跑。
“癡心妄想！”神婆箭步沖了上去，把無咎鐧重重的打在了男人的肩上。
一聲慘叫。男人痛苦的在樓梯上翻滾。
他開始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
槲寄生現形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是一個女人的語調。
“你氣數已盡，我替天行道。”神婆拿出煙盒，放了一根煙在嘴邊。“你有什麼話想對這個男人說的，說吧，說完我好送你上路。”
“求求你，不要，我沒有做什麼傷害別人的事情。我還有個年幼的女兒，她已經失去過一次媽媽了，我不想她失去第二次！求求你！”
神婆並不理會，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嘴邊的煙。
她又吐出一個煙圈，碩大的鼻翼又翕動了一下，把白煙吸了回去。
然而這次，就沒那麼心曠神怡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她感到無比難受，掐著喉嚨，像吸入了有毒氣體。
就在這時，她的右手掏出手機，飛快的按起按鍵來。
啪啪啪啪啪啪。
神婆左手扶著牆不斷幹嘔，右手卻猛地抬起向男人亮出了她的螢幕。
上面只有一個字：
「跑！」
男人連滾帶爬的跑下了樓。
“師兄！你瘋了嗎！你以為把精油混在煙草裡就攔住我？！你到底清不清楚再拖下去！你會灰飛煙滅的！”神婆歇斯底里。
「師妹啊我們不能這麼殘忍！她還有個不知世事的女兒！！！」
“什麼女兒！她氣數早盡了！我們是聽天命，行天道！都收了這麼多個！現在你要割肉喂鷹立地成佛了？！晚了！那這麼幾年我為你做的算什麼？！”
「什麼狗屁的聽天命行天道！那我和她一樣我也是槲寄生！我現在活著是不是在逆天命違天道！？你乾脆把我也殺了你也好解脫！」
“住口！！！”神婆一把搶過手機，甩手要追，八哥卻牢牢抓住了樓梯的欄杆。
神婆急了，無咎鐧打在了八哥身上。
八哥一下子不省人事。
神婆從二樓一躍而下。直接落在了男人面前。
“好好好，九分九分。”一旁晨練的老頭們紛紛為這套動作鼓掌叫好。
男人飛快地往地上抓了一把土，向神婆一揚，折回了樓內。
神婆縱身一躍，想要再次擋住男人去路。
然而，在半路，她的右手，八哥，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牢牢抓住了途中的單杠。
巨大的慣性隨之而來。
大媽完成了一套單杠翻轉九周接空中轉體360度，平穩落地。
“好好好！十分十分！”老頭們再次為神婆鼓掌叫好。
四樓樓道狹長而暗，疊著的椅子，晾著的衣服，砌著的煤球。
神婆把無咎鐧插回收音機。開始左右調撥起來。
男人一定躲藏在某處。
她放慢腳步，時刻關注著收音機的頻率波動。
這時候，她的右手又抖動起來。
八哥在拼命揮手，似乎在說不。
“這件....事情........咳咳..沒有解決之前...你給我安分...安...。”由於剛才吸入的氣體，神婆快要失聲了。
“安分一點！”神婆卯足了勁說出了這一句。
八哥把自己的中指豎了起來。
“我們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不僅能有效治療前列腺的各種疑難雜症，還能祛風寒，除濕氣，壯筋骨，貼腿，腿利索了，貼腰，腰直挺了，貼前列腺，前列腺——前列腺就好了！”
神婆走到了四樓的標語前，收音機的聲音也變得越發清晰。
“王老先生啊，咱們已經知道了，扶正三根百草貼，這個三根我啊分別是赫依、希日、巴達幹，分屬五元之氣，五元之火，五元之土，那這個扶正，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時候，收音機的聲音開始滋啦滋啦的出現雪花音。
神婆微微一笑。
微微倒退了幾步。
收音機的聲音又變得清晰起來。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廣大的中老年患者朋友們，我是蒙醫傳人王貴善，我以我行醫幾十年所積累下來的聲譽擔保，咱們的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不僅能有效治療前列腺的各種疑難雜症，還能祛風寒，除濕氣，壯筋骨，貼腿，腿利索了，貼腰，腰直挺了，貼前列腺，前列腺——”
“前列腺會怎麼樣！”
“前列腺就扶正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個扶正啊哈哈哈哈哈。”
收音機裡傳來了一片爽朗的笑聲。
“寧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個。”
神婆抽出無咎鐧，走向這條標語下方的一處消火栓箱。
“不要..咳咳....不要讓我請你.....咳咳咳咳....出來。”
消火栓箱毫無動靜。
“再說一遍，不要讓我請你。。。咳咳咳咳。”
神婆徹底失了聲。
消防箱仍然毫無動靜。
神婆舉起無咎鐧，向消火栓箱發出全力一擊。
‘我出來！我們出來！”男人回答答。
神婆雙手抱起，她要成功了。
“出來你媽啊！”男人突然踹開了消火栓箱的門，一股強大的水流從消火栓內噴湧而出。
神婆被差點被直接沖下樓。她的左手死死扒住欄杆，死命抵擋高壓水槍的衝擊。
“十分十分！”樓下的老爺子們開始錄起小視頻。
就在這時，神婆左手臂牢牢抱住欄杆，艱難的舞動起無咎鐧。
無咎鐧開始冒出藍色的電流，又漸漸變成紅色。
神婆一咬牙，無咎鐧直插水流而去。
巨大的電流逆著水流直奔男人身上而去。
“啊”的一聲慘叫。
男人身體一軟，從消防栓內滾落在地上。
神婆吃力的翻過欄杆。蹣跚地走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你到底想要把我怎麼樣！”男人捂著胸口，艱難翻過身來。
由於吸入了大量的有害氣體，這時的神婆已經無法說話了，她手指了指標語左邊。
左邊的兩個字是：“超生”
“我對你說了！”女人的聲音在回答“我還有個女兒，我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了！我警告你！我會跟你拼命的！”
神婆絲毫不理會，繼續向前！
“你到底想怎麼樣！”男人嘶吼道。
神婆手指了指標語右邊。
標語右邊的四個字是：“血流成河”
男人驚恐的往後連滾帶爬，腳不斷在輾著地，他徹底慌了神，一隻鞋都掉了下來，他看到神婆的眼睛已經泛紅，怒目圓睜，兩個碩大的鼻孔冒著熱氣。像一頭冒著火的麒麟。
她舉起左手，將無咎鐧對準居民樓天井的上方。
正午的太陽恰巧就在天井的正上方。
正對太陽的無咎鐧，開始發出藍光，繼而紅光，最後紅得發紫。
神婆一躍而起，將無咎鐧重重刺向男人胸口。
就在這時，她的右手動了起來。
是八哥。
他一把抓住了無咎鐧。
一股強大的能量流貫穿了八哥的手，也貫穿了神婆的身體。發出了令人眩暈的白光。
神婆從高空重重摔到了地上..........
7
等到神婆醒來時，男人已經不見了，底樓的老頭們也不見了。
八哥，也不見了。
她反復的拍打著她的右手，卻毫無反應。
“師兄啊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傻，師兄啊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傻！”她不解，不甘，仰天大哭起來。
三十五日後。
神婆一襲白衣，坐在居民樓的天臺上，她俯瞰著腳下的一片空地。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的手機並沒有裝卡，絕不會有人打電話來。
她打開手機一看。
是一條定時提醒，是八哥寫的：
師妹
天命難違天道難逆。
然天人本一，聽天命，即是聽本心。
手相攜，人相依，順自然，求圓滿，即是行天道。
槲寄生，本是天工造物，不應一刀切之。
苟延數年，幸得師妹不舍不離，然拖累師妹，自覺已逆天命。
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乃世間難得溫存。
還望此般幸福長存，轉世輪回，與師妹槲寄生下，只取一瓢，便覺圓滿。
小師妹切勿掛念，切勿掛念：
分開皆天意滿月需虧缺
愛意無折舊有愛人長久。」
“死鬼。”神婆心中苦笑。“死到臨頭了還不忘抄劉德華！”豆大的淚珠滾落在了她右手劉德華的頭像上。
這個時候，神婆的右手竟緩慢的抖動起來。
神婆抹了抹眼淚，趕緊把手機放在了右手上。
「師妹」
是八哥在打字！
「師兄！你在嗎？」
「還在還在只是太過虛弱不宜多露面」
「師兄！你不要多講話了，我們這就去找之前救你的那位江湖散仙！興許你還有救！」
「你是說……」
「對」神婆微微一笑「江湖散仙，人稱再世華佗的，王貴善，王老先生。」
在神婆眼中，這可以算是妖怪界的新品種了。
而她和八哥，可說是這項業務的創始人。
“這個男人，出了車禍，一家三口，老婆，女兒，只有他活了下來，心臟受了大損傷，所幸及時找到了供體，就是他體內的這個女人。”神婆解釋道。
「難不成還和槲寄生搞起了對象」
“希望不是這樣。”神婆搖搖頭“但無論如何，明天中午之前必須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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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
神婆就著樓道內丟棄的涼席入睡，她似乎有內功護體，蚊子絲毫不近身，只在她周圍打轉。
八哥就沒這麼幸運了。
睡是睡不著了，只好思考人生。
他回想起了這一路上的窮山惡水。
神婆的右手，是八哥自己的。
當年，他與師妹已成相好，二人下山求修正果。然而紅塵俗世不似深山老林。
迫于生計，他找了一份工作。
山上專門看管煉丹爐的他，順理成章的在山下做起了鍋爐工。然而在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中，八哥，只剩下了這一隻手。
這下自然悲劇了。
一隻手，能幹嘛啊。跟師妹玩猜拳啊？
但師妹並沒有哭天喊地，她拿著那只手，找到了歸隱多年的江湖散仙。
待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手。一枝槲寄生。
由於八哥被炸成了泥，已然魂飛魄散了，要凝聚元神，只得靠吸取其他的槲寄生過活。
明日就是大限，沒有槲寄生到手，自己便會飛灰湮滅。
清晨，男人居住的屋子，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八哥借著神婆的眼睛望出去：
一個小女孩探出了腦袋，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睫毛忽閃忽閃。
“這個男人的女兒，不是去世了嗎？”八哥暗自心想。
這個時候，小女孩說話了：
“媽媽，該走啦，再晚些校車就要走啦。”
“來啦來啦，寶貝你的圓規帶了嗎？”
“帶啦帶啦。我們走吧。”
“好嘞！”
小女孩開始唱起歌來，蹦蹦跳跳的拉著她口中的媽媽——那個中年男人的手，下了樓。
“呲........”望著小女孩和她“媽媽”的背影，八哥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個小女孩，是那個供體的孩子。
這個男人，這枝槲寄生還有這個女孩。
他們組成了一個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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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看著這一幕，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他也這麼想過和師妹過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但如今看起來卻已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這些年，師妹為了延續他的氣數，奔波于八方四海。
有有求於她的，也有她強取豪奪的。
不過是手起刀落的事，他從不曾覺得有什麼。
然而這次卻有些不同，他的傳話物件兒從便簽紙進化到了iphone，經歷了數不盡的的人間變遷，他都沒如此遲疑過。
在經年累月的枯燥覓食中，他愈發感到無力。
然而這一家人，卻像是一縷暖光，融開了他的空洞無聊的歲月。
但他明白，這一縷暖光，在神婆醒來之後，就將要熄滅了。
不多時，神婆醒了。
“師兄，你怎麼滿身都是包。”神婆抬起八哥反復翻轉。
「這裡蚊子甚多一夜未眠」八哥回復。
“只怪你受不了異味，看我，塗了清涼油，一宿的好覺。”
這時，男人回來了。
“上。”神婆抱起收音機，冷冷說道。
男人拎著早市裡買回的菜，穿過空地上樓來了。
剛過樓梯拐角，便遇見了一身道士打扮的神婆。
神婆面無表情，懷中的收音機的聲音從一片雪花聲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聽眾朋友們，大家早上好，歡迎來到今天的健康新絲帶活出你style大型系列健康講座，我是主持人好兵，今天呢，我們請到了國內著名專家，著名蒙醫傳人王貴善王老先生......”
“這位....師太？...麻煩讓讓...”男人勉強擠出一個笑，似乎感受到了這位大媽的來者不善。
神婆一言不發，反而一步步向男人逼近。懷中收音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洪亮：
“王老先生，咱們都知道，前列腺炎，是困擾不少中老年朋友的一大難題，很多老年朋友的兒女啊遍尋名醫，均無法根治，終日為病魔所擾，您今天來到我們節目，第一句話就是說，您的蒙醫傳世奇藥，扶正三根百草貼，一個療程就能解決這個中老年朋友的大問題，是真的嗎？”
“是——”
神婆關掉收音機。這時她的臉已經湊到了男人跟前。
她的眼神中滿是陰霾。
“大媽，這樣吧，碰瓷就免了，扶正三根百草貼，多少錢，我買”男人說。
“我不是賣藥的。”神婆收回身子。“你可以把我，當成解救你的善人。”
“解救？解救我什麼？”
“說吧，那個女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什麼...女人...哪裡有什麼女人。”男人顯得有些慌張。
“呵，裝糊塗。”神婆放下懷裡的收音機“就讓她自己來告訴我吧！”
神婆後跳一步，雙手一合，腳一跺。
開始念起咒來。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
隨後她的口齒越來越不清晰。
“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靜聽神命，亦察不祥。
邪魔速去，身命安康。急急如律令！”
“急急如律令！”
這時，已經關掉的收音機竟自動開了起來：
“那王老先生，請問您何來的自信，您的扶正三根百草貼就是有這個神奇的療效呢。”
“首先啊，咱們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啊，選用的是當——”
神婆將收音機的天線不斷拔高，不斷拔高，收音機的雪花聲隨之變大。
“噗”的一聲，天線的長度到頭了。
“無咎現世，邪魔必除！”說著，神婆連根拔起了收音機的天線，天線的最下方，竟是一個木質劍柄。
藍色的電流出現了，在天線上翻滾著，繼而變成了紅色。
這根天線，就是神婆口中的無咎鐧了。
畢竟是管制刀具，造型低調點的好。
男人把一袋青菜扔到了神婆身上，轉身要跑。
“癡心妄想！”神婆箭步沖了上去，把無咎鐧重重的打在了男人的肩上。
一聲慘叫。男人痛苦的在樓梯上翻滾。
他開始像女人一樣哭哭啼啼。
槲寄生現形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是一個女人的語調。
“你氣數已盡，我替天行道。”神婆拿出煙盒，放了一根煙在嘴邊。“你有什麼話想對這個男人說的，說吧，說完我好送你上路。”
“求求你，不要，我沒有做什麼傷害別人的事情。我還有個年幼的女兒，她已經失去過一次媽媽了，我不想她失去第二次！求求你！”
神婆並不理會，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嘴邊的煙。
她又吐出一個煙圈，碩大的鼻翼又翕動了一下，把白煙吸了回去。
然而這次，就沒那麼心曠神怡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她感到無比難受，掐著喉嚨，像吸入了有毒氣體。
就在這時，她的右手掏出手機，飛快的按起按鍵來。
啪啪啪啪啪啪。
神婆左手扶著牆不斷幹嘔，右手卻猛地抬起向男人亮出了她的螢幕。
上面只有一個字：
「跑！」
男人連滾帶爬的跑下了樓。
“師兄！你瘋了嗎！你以為把精油混在煙草裡就攔住我？！你到底清不清楚再拖下去！你會灰飛煙滅的！”神婆歇斯底里。
「師妹啊我們不能這麼殘忍！她還有個不知世事的女兒！！！」
“什麼女兒！她氣數早盡了！我們是聽天命，行天道！都收了這麼多個！現在你要割肉喂鷹立地成佛了？！晚了！那這麼幾年我為你做的算什麼？！”
「什麼狗屁的聽天命行天道！那我和她一樣我也是槲寄生！我現在活著是不是在逆天命違天道！？你乾脆把我也殺了你也好解脫！」
“住口！！！”神婆一把搶過手機，甩手要追，八哥卻牢牢抓住了樓梯的欄杆。
神婆急了，無咎鐧打在了八哥身上。
八哥一下子不省人事。
神婆從二樓一躍而下。直接落在了男人面前。
“好好好，九分九分。”一旁晨練的老頭們紛紛為這套動作鼓掌叫好。
男人飛快地往地上抓了一把土，向神婆一揚，折回了樓內。
神婆縱身一躍，想要再次擋住男人去路。
然而，在半路，她的右手，八哥，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牢牢抓住了途中的單杠。
巨大的慣性隨之而來。
大媽完成了一套單杠翻轉九周接空中轉體360度，平穩落地。
“好好好！十分十分！”老頭們再次為神婆鼓掌叫好。
四樓樓道狹長而暗，疊著的椅子，晾著的衣服，砌著的煤球。
神婆把無咎鐧插回收音機。開始左右調撥起來。
男人一定躲藏在某處。
她放慢腳步，時刻關注著收音機的頻率波動。
這時候，她的右手又抖動起來。
八哥在拼命揮手，似乎在說不。
“這件....事情........咳咳..沒有解決之前...你給我安分...安...。”由於剛才吸入的氣體，神婆快要失聲了。
“安分一點！”神婆卯足了勁說出了這一句。
八哥把自己的中指豎了起來。
“我們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不僅能有效治療前列腺的各種疑難雜症，還能祛風寒，除濕氣，壯筋骨，貼腿，腿利索了，貼腰，腰直挺了，貼前列腺，前列腺——前列腺就好了！”
神婆走到了四樓的標語前，收音機的聲音也變得越發清晰。
“王老先生啊，咱們已經知道了，扶正三根百草貼，這個三根我啊分別是赫依、希日、巴達幹，分屬五元之氣，五元之火，五元之土，那這個扶正，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時候，收音機的聲音開始滋啦滋啦的出現雪花音。
神婆微微一笑。
微微倒退了幾步。
收音機的聲音又變得清晰起來。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廣大的中老年患者朋友們，我是蒙醫傳人王貴善，我以我行醫幾十年所積累下來的聲譽擔保，咱們的這個扶正三根百草貼，不僅能有效治療前列腺的各種疑難雜症，還能祛風寒，除濕氣，壯筋骨，貼腿，腿利索了，貼腰，腰直挺了，貼前列腺，前列腺——”
“前列腺會怎麼樣！”
“前列腺就扶正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個扶正啊哈哈哈哈哈。”
收音機裡傳來了一片爽朗的笑聲。
“寧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個。”
神婆抽出無咎鐧，走向這條標語下方的一處消火栓箱。
“不要..咳咳....不要讓我請你.....咳咳咳咳....出來。”
消火栓箱毫無動靜。
“再說一遍，不要讓我請你。。。咳咳咳咳。”
神婆徹底失了聲。
消防箱仍然毫無動靜。
神婆舉起無咎鐧，向消火栓箱發出全力一擊。
‘我出來！我們出來！”男人回答答。
神婆雙手抱起，她要成功了。
“出來你媽啊！”男人突然踹開了消火栓箱的門，一股強大的水流從消火栓內噴湧而出。
神婆被差點被直接沖下樓。她的左手死死扒住欄杆，死命抵擋高壓水槍的衝擊。
“十分十分！”樓下的老爺子們開始錄起小視頻。
就在這時，神婆左手臂牢牢抱住欄杆，艱難的舞動起無咎鐧。
無咎鐧開始冒出藍色的電流，又漸漸變成紅色。
神婆一咬牙，無咎鐧直插水流而去。
巨大的電流逆著水流直奔男人身上而去。
“啊”的一聲慘叫。
男人身體一軟，從消防栓內滾落在地上。
神婆吃力的翻過欄杆。蹣跚地走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你到底想要把我怎麼樣！”男人捂著胸口，艱難翻過身來。
由於吸入了大量的有害氣體，這時的神婆已經無法說話了，她手指了指標語左邊。
左邊的兩個字是：“超生”
“我對你說了！”女人的聲音在回答“我還有個女兒，我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了！我警告你！我會跟你拼命的！”
神婆絲毫不理會，繼續向前！
“你到底想怎麼樣！”男人嘶吼道。
神婆手指了指標語右邊。
標語右邊的四個字是：“血流成河”
男人驚恐的往後連滾帶爬，腳不斷在輾著地，他徹底慌了神，一隻鞋都掉了下來，他看到神婆的眼睛已經泛紅，怒目圓睜，兩個碩大的鼻孔冒著熱氣。像一頭冒著火的麒麟。
她舉起左手，將無咎鐧對準居民樓天井的上方。
正午的太陽恰巧就在天井的正上方。
正對太陽的無咎鐧，開始發出藍光，繼而紅光，最後紅得發紫。
神婆一躍而起，將無咎鐧重重刺向男人胸口。
就在這時，她的右手動了起來。
是八哥。
他一把抓住了無咎鐧。
一股強大的能量流貫穿了八哥的手，也貫穿了神婆的身體。發出了令人眩暈的白光。
神婆從高空重重摔到了地上..........
7
等到神婆醒來時，男人已經不見了，底樓的老頭們也不見了。
八哥，也不見了。
她反復的拍打著她的右手，卻毫無反應。
“師兄啊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傻，師兄啊師兄，你為什麼這麼傻！”她不解，不甘，仰天大哭起來。
三十五日後。
神婆一襲白衣，坐在居民樓的天臺上，她俯瞰著腳下的一片空地。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的手機並沒有裝卡，絕不會有人打電話來。
她打開手機一看。
是一條定時提醒，是八哥寫的：
師妹
天命難違天道難逆。
然天人本一，聽天命，即是聽本心。
手相攜，人相依，順自然，求圓滿，即是行天道。
槲寄生，本是天工造物，不應一刀切之。
苟延數年，幸得師妹不舍不離，然拖累師妹，自覺已逆天命。
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乃世間難得溫存。
還望此般幸福長存，轉世輪回，與師妹槲寄生下，只取一瓢，便覺圓滿。
小師妹切勿掛念，切勿掛念：
分開皆天意滿月需虧缺
愛意無折舊有愛人長久。」
“死鬼。”神婆心中苦笑。“死到臨頭了還不忘抄劉德華！”豆大的淚珠滾落在了她右手劉德華的頭像上。
這個時候，神婆的右手竟緩慢的抖動起來。
神婆抹了抹眼淚，趕緊把手機放在了右手上。
「師妹」
是八哥在打字！
「師兄！你在嗎？」
「還在還在只是太過虛弱不宜多露面」
「師兄！你不要多講話了，我們這就去找之前救你的那位江湖散仙！興許你還有救！」
「你是說……」
「對」神婆微微一笑「江湖散仙，人稱再世華佗的，王貴善，王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