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小缸喜歡狐狸精， 從小就魔怔， 嘴裡沒有斷過狐狸精。
但凡誰家出了稀罕事兒， 陰陽先兒也參不透， 小缸就說怕是狐狸精……沒人知道小缸是咋招惹上狐狸精的， 他媽請了神婆驅魔， 他爹讓他手按聖經唱過讚美詩， 甚至他小姑讓他懷揣毛主席語錄拜了廟裡的毛主席像， 不管用。
他爹一惱， 說：由了他吧。
村裡大人小孩見了小缸不免調笑， 卻在心裡劃了一杠子， 誰知道這狐狸精附體是啥樣子呢， 會不會像麻疹一樣傳染呢？半大小子們言語過分時候， 大人們都會吆喝自家孩子滾遠點， 然後抽著旱煙袋繼續說張寡婦有毛沒毛那事兒。
孩子們都滾了， 沒有滾多遠， 還在月光下。
別處的月光下， 坐著小缸和邢睿柯。 倆人坐的那個井臺離邢睿柯家不遠， 邢睿柯說她媽不讓走太遠。 小缸看看邢睿柯家院牆裡影影綽綽的總有點動靜， 就點點頭說：你媽怕狐狸精。 邢睿柯說俺媽說女孩子家晚上不能出來太久， 會說閒話的。 小缸哦了一聲。 邢睿柯說你能上本科線， 我怕是懸了。 小缸說你別灰心。 邢睿柯說考語文， 你別寫那個狐狸精了， 遇上不懂的判卷老師會給你零分。 小缸說要是分數不夠， 咱倆都上大專。 邢睿柯說我考不上咋辦。
小缸很驚訝， 邢睿柯聲音很小卻很清晰，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邢睿柯卻跑了， 她覺得小缸不回答是拒絕。 後來洞房花燭夜， 邢睿柯問起這事兒， 小缸說憨唄， 不知道咋回答。 小缸也問起走那天咋不來送送， 邢睿柯說怕別人說俺家攀高枝， 你一出來就是國家幹部了， 萬一你不吐口， 俺以後咋出門。 小缸說那要是這樣， 你趕緊脫了衣服。 邢睿柯說脫就脫， 反正以後跟你姓了。
村裡人聚攏說閒話， 都說小缸那晚鬧騰動靜大， 路邊大貨車呼嘯也沒壓住叫聲，
小缸結婚那年還沒畢業。 邢睿柯打電話說暑假那次懷上了咋辦， 小缸說那就提前吧。 就提前了。 小缸家門一響， 邢睿柯家就知道了， 幾步路進門， 都很客氣。 邢睿柯生下一個小丫頭， 兩家人更客氣了， 都說這丫頭活脫脫一個小邢睿柯啊。 也有不客氣的時候， 比如小缸瘸著腿回家那次。
小缸回家那天， 邢睿柯在娘家住閑。 進了門， 小缸爹媽愣了好久， 說你沒參與吧？小缸說哪能不參與， 都不是傻瓜。 小缸爹每天都看電視， 打電話寫信說咱鬧不起啊， 讓他們城裡人鬧， 上街遊行不頂吃不頂喝， 咱郊區不參與。
邢睿柯回來也不多說話， 她問， 畢業證派遣證個人檔案有人接收沒有？小缸說放人事局了。 邢睿柯說那沒說咋辦。 小缸說人事局說先放著， 等政策。 邢睿柯說， 你們鬧人家還得讓人家給你辦事， 僵不僵？小缸說你不懂。 邢睿柯就撇嘴， 我不懂的事兒多了， 何止這一兩件。 小缸笑了， 說， 你覺得委屈就離了吧。
邢睿柯一聽， 淚嘩嘩流下來。
小缸歎口氣， 這世道你真不懂。
後來， 小缸被分到一家機械公司當工人。 再後來就下崗了。 然後有一天， 小缸就遇到了狐狸精。
邢睿柯生了丫頭以後， 再沒給小缸生過孩子。 小缸爹想讓媳婦生個兒子， 小缸不吭聲， 懷裡抱著丫頭呆坐， 邢睿柯說爹呀， 咱真養活不起。 那時候， 邢睿柯去了鎮政府當了臨時工， 抹桌掃地倒痰盂。 掏空上了郊區黨校， 兩年後當了計生站副站長， 以工代幹。 再後來就很厲害了， 一路飆升， 據說很多部門都想要她。 工作能力強， 人緣也好。 也有人說她褲帶子太松， 邢睿柯她媽聽說閒話還罵了街， 再也沒人公開嚼舌頭根子。
小缸也聽說了謠言， 也當面問過邢睿柯， 邢睿柯卻反問你信嗎。 小缸說不信， 再也沒有問。 下崗以後， 小缸也幹了很多活， 都沒啥結果，索性給老爹看攤賣水果，基本想不起狐狸精了。小缸爹也想開了，好歹這也是活路，只要別老是惦記狐狸精就行，笑臉也就多了。
丫頭長大了，去了城裡跟著她媽，上學近一點。爹媽去了新疆串親戚，家裡沒了熱鬧，小缸突然說狐狸精來了。他沒跟任何人說，就給邢睿柯打了電話。邢睿柯給村委打了電話，村裡人才知道這事兒。村委主任回電話說，老村沒人住了，都搬到新區樓上了，一個人難免孤單。邢睿柯再沒說啥。小缸的狐狸精卻被人又倒騰出來笑話。
小缸說狐狸來了，咬斷電線水管子，沒水沒電了。
邢睿柯很惱怒說，你哪那麼多狐狸精？
村主任回電話說，是這樣，老村地征了，可能被拆遷公司斷水斷電了。
電話掛了。
小缸說狐狸來了，咬人了，咬人了。
邢睿柯一看是小缸電話，只管讓他吆喝，卻不答話。
睡眼惺忪的男人翻身說：你煩不煩？不能關掉？
邢睿柯冷冷說：嫌煩了？嫌煩滾你媽的！那是我男人！
那男人笑了，嘿嘿，好像別人都沒男人似的，睡吧睡吧。
邢睿柯心裡卻有些不祥預感，起了身穿上衣服下樓，打開車燈拼命往老家趕。一路上她都在想，狐狸能咬人？這倒是好事兒。
天忽忽明，村莊的輪廓那樣明顯。荒涼的老村太久沒回來了，怪不得有狐狸出沒。看見有工程機械，看見有人影瞳瞳，看見有燈火閃動，邢睿柯心慌了。停下車，果然聽見小缸在吆喝，再叫喚，狐狸來了，狐狸來了！
邢睿柯喝問誰是負責人。
負責人穿一身迷彩服走過來，說，啥事？
邢睿柯說，你們沒看還有人住著？你們想害死人命？
負責人眼一瞪說：我說你誰呀，你手指頭指到我臉上戳破我臉咋辦？你唾沫星子滿天飛，想淹死我？一熊娘兒們大早上來尋晦氣，我呸！你開一賓士就牛逼了？老子是市長派來的，要不讓市長給你說話？
邢睿柯說：牛富貴這不要臉的敢要我男人的命？你趕緊打通電話，他不來現場辦公，老娘吐他一臉！你算你媽的老幾，也敢跟老娘耍橫，配嗎你？
迷彩服一聽翻了翻白眼，邊上有人說了什麼。
邢睿柯走進老屋，房子已經拆差不多了。磕磕絆絆的，邢睿柯去了有電話的屋子，看見小缸滿臉灰塵，他手裡拿著電話還在吆喝，狐狸來了！狐狸來了！小缸看見邢睿柯才放下電話，坐在椅子上愣怔。
邢睿柯俯下身說，雷峰塔倒掉了，蛇妖才跑出來。西湖水幹了，小青才沒法動彈。藤花院牆塌了，狐狸才成了精。
小缸喃喃說：不對，狐狸成精了，藤花院牆才塌了。
邢睿柯說：我手裡有觀音淨瓶，收了它們好不好？
小缸說：好，好。
邢睿柯抱住小缸哭了，說：我是騙你的，你也信了。
小缸說：你沒騙我，你有菩薩淨瓶。
小缸突然拿著邢睿柯的手機沖出院外，大喊：狐狸精們都進淨瓶來吧，菩薩保佑你們呢…………一根木梁似乎被風吹了一下，無聲無息掉下來砸在小缸頭上，他倒在瓦礫間抽搐。
邢睿柯遠遠看著，一屁股坐在黎明的院中，喊了一聲卻被凜冽的風吹走了。
丫頭長大了，去了城裡跟著她媽，上學近一點。爹媽去了新疆串親戚，家裡沒了熱鬧，小缸突然說狐狸精來了。他沒跟任何人說，就給邢睿柯打了電話。邢睿柯給村委打了電話，村裡人才知道這事兒。村委主任回電話說，老村沒人住了，都搬到新區樓上了，一個人難免孤單。邢睿柯再沒說啥。小缸的狐狸精卻被人又倒騰出來笑話。
小缸說狐狸來了，咬斷電線水管子，沒水沒電了。
邢睿柯很惱怒說，你哪那麼多狐狸精？
村主任回電話說，是這樣，老村地征了，可能被拆遷公司斷水斷電了。
電話掛了。
小缸說狐狸來了，咬人了，咬人了。
邢睿柯一看是小缸電話，只管讓他吆喝，卻不答話。
睡眼惺忪的男人翻身說：你煩不煩？不能關掉？
邢睿柯冷冷說：嫌煩了？嫌煩滾你媽的！那是我男人！
那男人笑了，嘿嘿，好像別人都沒男人似的，睡吧睡吧。
邢睿柯心裡卻有些不祥預感，起了身穿上衣服下樓，打開車燈拼命往老家趕。一路上她都在想，狐狸能咬人？這倒是好事兒。
天忽忽明，村莊的輪廓那樣明顯。荒涼的老村太久沒回來了，怪不得有狐狸出沒。看見有工程機械，看見有人影瞳瞳，看見有燈火閃動，邢睿柯心慌了。停下車，果然聽見小缸在吆喝，再叫喚，狐狸來了，狐狸來了！
邢睿柯喝問誰是負責人。
負責人穿一身迷彩服走過來，說，啥事？
邢睿柯說，你們沒看還有人住著？你們想害死人命？
負責人眼一瞪說：我說你誰呀，你手指頭指到我臉上戳破我臉咋辦？你唾沫星子滿天飛，想淹死我？一熊娘兒們大早上來尋晦氣，我呸！你開一賓士就牛逼了？老子是市長派來的，要不讓市長給你說話？
邢睿柯說：牛富貴這不要臉的敢要我男人的命？你趕緊打通電話，他不來現場辦公，老娘吐他一臉！你算你媽的老幾，也敢跟老娘耍橫，配嗎你？
迷彩服一聽翻了翻白眼，邊上有人說了什麼。
邢睿柯走進老屋，房子已經拆差不多了。磕磕絆絆的，邢睿柯去了有電話的屋子，看見小缸滿臉灰塵，他手裡拿著電話還在吆喝，狐狸來了！狐狸來了！小缸看見邢睿柯才放下電話，坐在椅子上愣怔。
邢睿柯俯下身說，雷峰塔倒掉了，蛇妖才跑出來。西湖水幹了，小青才沒法動彈。藤花院牆塌了，狐狸才成了精。
小缸喃喃說：不對，狐狸成精了，藤花院牆才塌了。
邢睿柯說：我手裡有觀音淨瓶，收了它們好不好？
小缸說：好，好。
邢睿柯抱住小缸哭了，說：我是騙你的，你也信了。
小缸說：你沒騙我，你有菩薩淨瓶。
小缸突然拿著邢睿柯的手機沖出院外，大喊：狐狸精們都進淨瓶來吧，菩薩保佑你們呢…………一根木梁似乎被風吹了一下，無聲無息掉下來砸在小缸頭上，他倒在瓦礫間抽搐。
邢睿柯遠遠看著，一屁股坐在黎明的院中，喊了一聲卻被凜冽的風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