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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那棵大白楊

村子不是我們村, 是二裡地以外舅家的村子。 村子有一個與非洲一小國相同的名字——馬里。 小時候去馬里, 常聽到馬里娃自豪地說:我們是馬里共和國!村子很大, 以中間的路為界, 路西稱之為馬西, 路東為馬東;加上最東邊的灣子村, 北邊的小王村, 西邊的坡底村, 構成了方圓數裡最大的村落。 村子歷史悠久, 縣誌中有“黃飛虎駐軍處”的記載。 殷商武成王黃飛虎可謂大名鼎鼎, 他不願助紂為虐, 舉兵造反, 過五關, 奔西岐。 估計當年武成王就是打村口官道西行的——出了村子沿如今的關中旅遊環線往西二十多公里,

就是文王封地岐山。

和關中許多村子一樣, 房前屋後栽滿了泡桐。 清明節後, 泡桐花開, 整個村子花香四溢, 紫的、白的, 能吸吮甜味, 能當喇叭吹的泡桐花, 是童年的最愛。 然而這些都抵不過記憶深處的那棵大白楊, 那棵至少長了數百年的大白楊。

大白楊長在村子中央, 四五個成年人拉著手才能摟住, 有八九層樓房那麼高。 喜鵲們在樹杈上搭建了兩三個窩, 夏季, 鳥窩掩隱在綠葉當中, 只能聽到喜鵲“嘎嘎”的叫聲, 我們把喜鵲叫“嘎娃”。 冬天, 枯枝、老樹、鳥窩, 蕭瑟成一幅北方鄉村的水墨。 大白楊不像泡桐那樣枝繁葉茂, 但是葉子大且肥厚, 一陣風吹過, 沙啦啦地響。 如果將小白楊的葉子放到大白楊的葉子上, 就像是大人手掌托著嬰兒的小手。

很久以前, 大白楊旁邊有個澇池, 稍一下雨就會積滿水。 過去的關中農村, 幾乎村村都有澇池。 澇池是村子地勢最低的地方, 雨季, 家家戶戶的房檐水順著水眼流出, 彙集到澇池。 雨過天晴, 新集的澇池水綠如翡翠, 耕地回來的男人們牽著牛, 到澇池邊飲牛;女人們三五成群, 洗衣說笑;孩子們找來薄片片石頭打水漂。 對孩子們來說, 澇池是嬉戲的樂園, 卻意識不到澇池也暗藏危險。 一個男孩, 比我母親大一歲, 就是在澇池溺亡的。 那年, 母親只有六七歲, 她親眼目睹了悲劇的發生。 聞訊飛跑過來的外公將孩子撈起, 放到大白楊底下的碌碡上, 按住胸口搶救, 顛倒著倒水, 但還是沒搶救過來。 大白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悲劇過後, 女人們依然在澇池邊洗衣、捶布, 孩子們依舊在水邊嬉戲打鬧, 只是再沒人敢下去鳧水了。

小時候跟隨母親去外婆家, 都要繞道澇池邊看看大白楊, 拍拍大白楊, 拍打樹皮, 猶如拍打多日不見小夥伴的肩膀, 一邊拍一邊感歎:好粗的樹啊!母親說, 她小的時候, 大白楊就這麼粗。

“那它不長了嗎?”我問母親。

“大白楊老了, 長得慢。 ”

我“哦”了一聲, 注視著大白楊不再言語。 大白楊確實老了, 裂開的樹皮成了螞蟻的家, 溝壑縱橫如同外公微笑時的臉。

母親講了一個故事, 和大白楊有關。 她說大白楊的肚子是空的, 裡面住著一條大蛇。 大蛇白天睡覺, 晚上爬出來, 身子掛在樹上, 頭伸到澇池喝水, 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 這個故事有點可怕,

但我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追問母親:“你見過大蛇嗎?”

“沒有, 大蛇白天不出來。 ”

“村裡有人見過嗎?”

“應該有, 住在旁邊的人都聽到過大蛇喝水的聲音……”

關於大蛇喝水的故事, 母親說, 那是她小時候外婆講給她的。 自從聽了這個故事, 以後路過大白楊, 腳步都變輕了, 生怕一不留神, 吵醒睡覺的大蛇。 長大後漸漸明白, 這明顯是大人們編的故事, 目的是為了嚇唬那些想爬樹掏鳥窩或下澇池鳧水的孩子。

如今, 澇池早已不復存在, 大白楊卻矗立在村中央, 沒有了澇池水的滋養, 沒有任何保護措施, 一些樹枝早已枯萎, 但依然頑強地活著, 像一位母親注視著村口的路, 期盼著離家的孩子歸來。 樹底下, 是村裡的閒話中心, 農閒季節,

吃罷飯, 人們聚集到大白楊底下諞閑傳, 從國際形勢到家長里短, 有永遠諞不完的話題。

小時候不止一次問過外公和母親, 大白楊到底活了多少歲?但是沒有人能說清楚。 長大後走州過縣, 見過武侯祠的千年松柏, 也見過魯迅筆下高大的皂夾樹, 唯獨沒有見過第二棵像馬里村那樣的大白楊。 據說有外地人出很多錢要買大白楊, 卻被村裡人嚴詞拒絕了。 在馬里人眼裡, 大白楊早已不是一棵樹, 而是那些走出村子的孩子一生的牽掛, 是馬里娃的鄉愁, 是鬥轉星移村子興衰的見證, 更是這個古老村莊的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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