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段難熬的經歷
（1）
夏天， 他和幾個小夥伴去後山偷杏子。 空氣燥熱， 汗順著他額頭淌下來。 剛剛摘了幾個， 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籠罩了幾個人。
有人大吼一聲：“有人來了！快跑！”大家急急忙忙地四散奔逃。 他個子最小， 跑不快， 用上了吃奶的勁兒， 還是落到了最後， 被人給揪住了。
他被扭著胳膊找家長。 看著爸爸手上的擀麵杖， 身邊狂吠的大黃狗， 他覺得有一種情緒在他的胸腔滋長——大概那就是孤獨吧。
（2）
對於八歲的小孩子來說， 鄰居搬個家， 就可以說是生離死別了。
住在她隔壁的小男孩突然要搬家了。 臨走前， 兩個人像大人一樣正式地吃了頓飯， 道了別。 他還給她留了新地址。
她手裡攥著紙條， 那個地址與這裡相隔半個城市， 對於從未獨自出過門的她來說， 有天邊那麼遠。
紙條被她手心裡的汗濡濕了， 她站在天臺上看著他離開， 太陽明晃晃的， 很刺眼，
（3）
那年高三， 他考試考砸了， 躲過老師和門衛， 半夜翻牆出去上網。 那是北方的一座城市， 冬天， 漫天大雪， 燈火昏黃。 街邊的樹在風裡顫顫巍巍， 他也在風中顫顫巍巍。
街上幾乎沒有人， 穿過一條漫長的小巷子， 終於走到了。 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覺得肚子有點餓。
網費3塊錢一個小時， 包夜10塊錢。 付了網費身上只剩下4塊錢。
泡面4塊5。 他遲疑了一下， 說， 老闆， 能不能少點。 老闆看了他一眼， 歎了口氣。 把泡面推給了他。
窗外， 大雪紛飛。
（4）
大學的第二年， 她注意到總是坐在圖書館窗邊的那個男生。
他坐的位置陽光很好。 落地窗， 拱形門， 外面是花壇。 他永遠穿著一身黑T恤，
她注意了他很久， 他總是和她看一樣的書， 相似的電影——她覺得他們是絕配。 老套的搭訕方式已經在她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 她已經想到了以後生活的各種細節， 早晨的擁抱， 午夜溫熱的牛奶， 晨練時亮晶晶的汗珠， 過馬路時牽起的手。 一生已經在她腦中打馬而過了， 她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時候， 一個女生走了過來， 坐在他旁邊， 親昵地擁過他一條手臂。 她默默地收拾東西離開了——這是她注意他的第三個月， 他們還沒說過一句話。
（5）
大學畢業， 他拖起了幾十斤的行李箱， 裡面裝著他的書、衣服和被單， 像是四年前剛來到這個地方一樣。
他走過每一個床鋪， 招呼著說：“歡兒， 你那襪子放了有小半年了吧， 天天沖我床頭放， 把我給熏的。 今兒個終於捨得洗了？”
“胖子， 你不去跟食堂那阿姨去道個別？你每次去人家都多給你盛肉， 四年了， 這錢都夠買輛勞斯萊斯了吧。 ”
“斌哥， 你這大學看這五箱書， 我跟你打賭， 頂多賣十塊錢， 一會兒給我們一人一個冰棍兒啊。 ”
“王總， 真得謝謝你， 這四年， 就靠你給我們打掃衛生了。 對了， 一會兒記得把拖把上的蘑菇給拔了啊。 ”
“兒子們， 爸爸走了！”說完， 他關上了燈， 微笑地沖屋裡揮了揮手。
然而宿舍早已空無一人。
（6）
高中畢業後她一直在理髮店打工。
同學組織了聚會。 一個當初熟識的朋友通知了她， 她遲疑了一下說：“你們都是大學生，
她心裡想問的是當初坐她身旁的那個皮膚黝黑的男生， 出於某種隱晦的心理， 她沒有給出進一步明確的指代。
“啊…”朋友沉吟了片刻， “好像沒有。 “哦， 沒有啊。 ”她點點頭。 哦， 一個人都沒有啊。
（7）
說不清第幾次創業失敗了， 他離開了待了很久的城市， 前路遙不可知。
躺在火車的硬臥上， 狹窄的走廊裡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他們嗑著瓜子， 大聲地聊天、談笑， 他突然覺得有些孤獨。 他拿起手機， 想給人打個電話。 上下滑動了很久， 手指終於停留在一個號碼上。 正要撥出去， 突然停頓下來——他想起來， 還差這個朋友兩萬塊錢， 一直沒還， 還是算了。
他放下了手機， 點上了煙， 猛吸了一口， 看向窗外。
（8）
男友終於向她求婚了。他做了幾道菜。當初他就是靠一手好廚藝拿下了她，但兩個人在一起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飯了。
她並未驚喜，只是無盡的惶恐。求婚很簡單，四菜一湯擺在桌上，沒有戒指，沒有像電視劇中的場景，他只是給她倒了杯可樂，說：“老夫老妻了，講究那些個幹什麼。”
她不只是哪裡來的無名火，夾雜著幾分對未來生活的不安和畏懼，吼道：“誰跟你老夫老妻了！”
說完她也愣了，不知怎麼收場，索性轉身走了。
晚上她躲進房間，跟母親打電話。
“想想要嫁給他，我感覺很害怕。他從來不洗衣服不做飯，以後生了孩子，他要是懶得管，我會不會產後抑鬱？”
“當初讓你分手你不分手，現在都快三十了，就別挑了。我看他說的是，都老夫老妻了，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她看著窗外的月光發怔。
第二天，男友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說道：“昨天是我不對。求婚是大事兒，得鄭重。”
他單膝跪下，手裡拿著不知什麼時候出去買的鑽戒，說：“嫁給我吧。”
她應了聲，點了點頭。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男友臨時表現出來的誠意，還是因為昨晚母親的話。
（9）
一覺醒來，枕頭都濕透了。他愣了一下，笑了，都忘了自己上次這麼哭是什麼時候了。
眼前還是慘白慘白的床單，他坐起身，歎了口氣。
一個人走了過來，他抬頭，“媽，怎麼起這麼早。”
他裝作疊被子，將枕頭反了過來。
“太吵了。旁邊那老太太昨晚一宿沒睡，在那兒罵人，也不知道在罵誰。你爸怎麼樣了？”
“昨晚掛了四瓶，看著好點兒了，時不時的都能說兩句話了。”
“那就好，我剛下樓給你買了包子。你去休息會兒，這邊我看著吧。”
“我沒事兒。你昨天沒睡好，再去睡會兒吧。”
醫生走了過來，站在門邊示意。他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該用的藥都用了……看造化了。”醫生歎了口氣，遞過來一張病危通知書，“簽個字吧。”
他有點無力，捏起筆的手像麵條一樣癱軟。他的名字被寫在紙上，歪倒成一團，像是他腦中雜亂的思緒。
簽完字，他回到屋裡。母親問他：“醫生說什麼？”
“喔，沒什麼，醫生催我交費呢。”
（10）
她沉默著不說話，母親倒是越說越起勁。
“咱不能離婚，你考慮過飛飛沒有。飛飛還那麼小，你這麼一離婚，他要沒有爸爸的。”
“可是……”
“這根本不算事兒。當初你爸也是這麼對我的，我不也這麼過來了。你離婚，再找一個結婚，再過七年，也這樣。”
“可我平時都見不著他。”
“他工作忙，他不得養家，不得應酬。我不是為他開脫啊，是為你好。你想想，你要是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幹什麼能方便啊。聽話，別爭這口氣，忍忍就過去了。”
她看著桌子上摔碎的相框。照片裡，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11）
最近幾個下象棋的棋友都去跳廣場舞了。
他對他們幾個人很有意見：“那都是那些個老太太們幹的事兒，你們幾個老頭子去摻和什麼！”
話是這麼講，可他私下裡也去看了兩眼，一群老年人在廣場上伸伸胳膊伸伸腿，不像是跳舞，更像是晨練。
他嘴上不屑，實則卻有個隱晦的理由——他腿腳一直不好。對於這個年紀還能在廣場上晃悠的老年人，他內心還是有幾分說不出的羡慕的。
他嘴裡嘟囔著往家走，沒留神兒踩到了一塊凹陷的地磚，身子一歪就摔倒了。
正是傍晚，來來往往的人挺多的。他身邊立刻形成了一個三米的包圍圈，大家都睜著眼睛看著，卻沒有人敢伸手將他扶起來。
他用胳膊撐了幾下，使不上力，無用功地在原地晃了幾晃。
他急了，喊道：“我不訛人，誰扶我一把？”
良久，終於有個人試探性地伸出手去。
看向窗外。（8）
男友終於向她求婚了。他做了幾道菜。當初他就是靠一手好廚藝拿下了她，但兩個人在一起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做過飯了。
她並未驚喜，只是無盡的惶恐。求婚很簡單，四菜一湯擺在桌上，沒有戒指，沒有像電視劇中的場景，他只是給她倒了杯可樂，說：“老夫老妻了，講究那些個幹什麼。”
她不只是哪裡來的無名火，夾雜著幾分對未來生活的不安和畏懼，吼道：“誰跟你老夫老妻了！”
說完她也愣了，不知怎麼收場，索性轉身走了。
晚上她躲進房間，跟母親打電話。
“想想要嫁給他，我感覺很害怕。他從來不洗衣服不做飯，以後生了孩子，他要是懶得管，我會不會產後抑鬱？”
“當初讓你分手你不分手，現在都快三十了，就別挑了。我看他說的是，都老夫老妻了，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她看著窗外的月光發怔。
第二天，男友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說道：“昨天是我不對。求婚是大事兒，得鄭重。”
他單膝跪下，手裡拿著不知什麼時候出去買的鑽戒，說：“嫁給我吧。”
她應了聲，點了點頭。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男友臨時表現出來的誠意，還是因為昨晚母親的話。
（9）
一覺醒來，枕頭都濕透了。他愣了一下，笑了，都忘了自己上次這麼哭是什麼時候了。
眼前還是慘白慘白的床單，他坐起身，歎了口氣。
一個人走了過來，他抬頭，“媽，怎麼起這麼早。”
他裝作疊被子，將枕頭反了過來。
“太吵了。旁邊那老太太昨晚一宿沒睡，在那兒罵人，也不知道在罵誰。你爸怎麼樣了？”
“昨晚掛了四瓶，看著好點兒了，時不時的都能說兩句話了。”
“那就好，我剛下樓給你買了包子。你去休息會兒，這邊我看著吧。”
“我沒事兒。你昨天沒睡好，再去睡會兒吧。”
醫生走了過來，站在門邊示意。他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該用的藥都用了……看造化了。”醫生歎了口氣，遞過來一張病危通知書，“簽個字吧。”
他有點無力，捏起筆的手像麵條一樣癱軟。他的名字被寫在紙上，歪倒成一團，像是他腦中雜亂的思緒。
簽完字，他回到屋裡。母親問他：“醫生說什麼？”
“喔，沒什麼，醫生催我交費呢。”
（10）
她沉默著不說話，母親倒是越說越起勁。
“咱不能離婚，你考慮過飛飛沒有。飛飛還那麼小，你這麼一離婚，他要沒有爸爸的。”
“可是……”
“這根本不算事兒。當初你爸也是這麼對我的，我不也這麼過來了。你離婚，再找一個結婚，再過七年，也這樣。”
“可我平時都見不著他。”
“他工作忙，他不得養家，不得應酬。我不是為他開脫啊，是為你好。你想想，你要是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幹什麼能方便啊。聽話，別爭這口氣，忍忍就過去了。”
她看著桌子上摔碎的相框。照片裡，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11）
最近幾個下象棋的棋友都去跳廣場舞了。
他對他們幾個人很有意見：“那都是那些個老太太們幹的事兒，你們幾個老頭子去摻和什麼！”
話是這麼講，可他私下裡也去看了兩眼，一群老年人在廣場上伸伸胳膊伸伸腿，不像是跳舞，更像是晨練。
他嘴上不屑，實則卻有個隱晦的理由——他腿腳一直不好。對於這個年紀還能在廣場上晃悠的老年人，他內心還是有幾分說不出的羡慕的。
他嘴裡嘟囔著往家走，沒留神兒踩到了一塊凹陷的地磚，身子一歪就摔倒了。
正是傍晚，來來往往的人挺多的。他身邊立刻形成了一個三米的包圍圈，大家都睜著眼睛看著，卻沒有人敢伸手將他扶起來。
他用胳膊撐了幾下，使不上力，無用功地在原地晃了幾晃。
他急了，喊道：“我不訛人，誰扶我一把？”
良久，終於有個人試探性地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