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西嫵圖 | 禁止轉載
1
1910年， 我第一次見到她， 大抵是因局勢混亂， 所以父親將她送來鄉下， 囑咐我的母親好好照料她。
我不知道她是誰， 但卻還是在母親誠惶誠恐裡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是我父親的女兒， 我的異母姐姐， 可同樣是父親的子息， 可若說雲泥之別也不為過。
我如此清晰記得， 她被父親牽下那個會動的黑色鐵盒子， 緩步走進這個我住了八年的老宅， 她蹙了蹙眉， 父親便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面上有些無奈：“爹爹很快就會來接你。 ”
她抿了抿唇， 順從地點點頭。
父親看起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兒， 特意將母親叫去幾番交代。 我在庭前的那棵大桃樹下偷偷地看， 卻看見母親抹著淚出來了。
隨後父親和她也走了出來， 她穿著最時興的洋裝， 白皙的腕上是漂亮的瑪瑙鐲子， 修長的脖頸戴著纖細的銀鏈， 矜貴而疏離。 母親呢，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撲撲的長衫， 和一些因搬柴而留下的泥土， 心裡第一次出現了些難言的委屈。
父親走的那日， 我眼也不眨地， 一直盯著他， 可直到他挺拔的身影鑽進那個鐵盒子裡， 也沒有回頭和我說一句話， 甚至連我名字都沒有叫過。
我甚至懷疑， 我的父親， 他是否還記得我的名字。
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塊乾淨的粉紅色的帕子， 我有些詫異地看過去， 她微微屈著身， 聲音清淡像母親夏日裡用荷葉煮的清茶：“擦擦吧。 ”
我這才有些恍然面上的濕意， 有些難堪地撇開頭：“不用你管。 ”
一旁的母親拍了拍我的頭， 喝斥道：“鳳言！”
又忙忙滿臉諂笑地看向她， 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啊大小姐，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自顧自地用手背抹著眼睛， 沒有理會她依舊遞著的手帕。
“我不知道你哭什麼， 可是如果是因為你覺得父親和你不親密而難過的話， 那你大可不必。 ”她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
我詫異地抬眼看她， 清豔如芙蕖的面容上確實有幾些若有似無的悲切， 我實在是想不出她為何會因此而羡慕我這麼一個被遺棄在鄉下的庶子， 她都不知道吃不飽穿不暖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她順勢用手裡的帕子擦乾淨了我臉上的污痕， “鳳言， 真的沒有什麼好哭的， 好了別哭了， 乖。 ”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後來她再未叫過我， 只是會端端莊莊，
她不知道她每次叫我二弟的時候， 我總會想起她叫我的鳳言的樣子， 神色溫柔， 聲音像睡夢裡母親的歌聲， 遙遠而又親密。
我等著她再叫我一聲鳳言， 可是直到我母親逝去， 父親來接她也沒有等到。
2
我是被她強制要求帶回烏城的， 也是直到那時， 我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何方人物。
九州四分五裂， 軍閥割據一方， 而烏城盡在葉家手裡。
時人見了父親， 莫不規規矩矩， 恭恭敬敬地稱一聲：“葉大帥。 ”
而我大概是這些軍閥二代裡混得最慘的， 若不是她哭鬧了好久， 我依舊待在遙遠而封閉的鄉下。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覺得， 原來我和她是不同的。
到了烏城， 這種不同愈發明顯起來。 我被養在主母的膝下，
也是到了烏城， 我才知道原來父親除了我和她之外再無子息， 哪怕是如此， 他也從未想過要將我當作繼承人培養， 甚至在之前的十年裡從未想起過我。
他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女兒。
可還是在那些部下的要求下， 我成為了烏城少將。
儘管如此， 我也未能再見到她幾次。
1920年， 除夕夜來得很晚， 本應是舉國同慶的日子， 可烏城一片肅穆， 父親在一次外出裡遭遇了埋伏， 胸口中彈， 高燒不退， 城裡的大夫都請了個遍， 可父親依舊昏迷著， 我隨著大娘守在父親的床邊。
當城內的鐘聲響過十二點， 父親悠悠轉醒， 微微啟眼， 看了我們一眼：“幾點了？”
“轉鐘啦。 新年快樂，啟之。”大娘溫婉地笑著。
父親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有些艱難地道：“安安呢？”
葉惜安，是她的名字，意為惜若珍寶，一世長安，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美好的祝願。
大娘愣了愣，原本溫婉帶笑的面上頓時冷了，籠上一層莫名的怒氣和悲切，她低低開口：“我讓她去休息了。”
父親低低笑了聲：“你還是不喜歡她。”
大娘有些恍神：“你讓我怎麼喜歡她。”
父親有些歉意：“抱歉。”
“道歉有什麼用呢，在你的心裡，誰又比得過她呢——我同一個死人爭了這麼多年，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可真蠢。”
父親聽到了大娘這番怨懟的話語，沒有說話，只是目光透過層層燈光，越過門框，看向外面，外面夜風嗚嚎，是晚來的遊魂在家門口哭泣。
我低下頭，心裡頓悟，大娘說的怕是惜安的母親，父親愛了她一輩子，臨死前想的還是她，只是他這樣的身份對一個人的深情，便是對他的其他女人的殘忍。
我都不清楚，這樣的父親到底是深情還是薄情。
父親歎息，如囈語般歎息：“原來這麼多年了。”
“你如果喜歡她，你可以娶她。”這句話是父親看著我說的這一句話，我還沒反應過來。
大娘卻冷了聲音：“你還是覺得我不會好好待她？”
父親笑了一聲，似包容又似歉意：“你不會的。”
我疑惑地看向大娘，她早已斂去了悲容，神色從容：“鳳言不能娶她，他是烏城少將，不能擔上亂倫的名頭。你放心，我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的。”
這個她是誰昭然若揭，我只能於萬分震驚之中看向父親，他早就垂了眼，似已熟睡。
大娘給父親掩了掩被角，隨即起身看著我，目光冷靜從容，除了微紅的雙眶，竟看不出一點失態。
“你莫要聽你父親的胡言亂語，他病糊塗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不知作何語言。父親和大娘的那幾句對話有太多的訊息和臆測，我分不清真假，心潮澎湃，也辨不清悲喜，只能愣愣地順從大娘的話，回房歇息了。
葉惜安住在我的對樓，從窗戶裡可以看到她房裡的燈一夜未滅，我知道她是在擔心父親的身體。
我靠在窗邊看了一夜，直到清早大娘派人來說父親去了。
悲傷突然而至，紅了眼眶的同時，我卻分神在想她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多傷心。
我去見父親的最後一面，一眼就看見她伏在床邊低聲地哭著，聽到我來了，她慢慢抬起頭，清豔如浮萍的臉上赫然是兩道綿綿不絕的淚痕。
大娘面無表情站在一旁，語氣難辨：“以後你就去國外讀書吧，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我會每個月給你寄錢的。”
葉惜安愣了愣，沒有反對，也沒有詫異，似乎意料之中，又露出了那種疏冷的神色：“是。”
接下來的事就如同皇位更迭一般，我成了烏城的下一任少帥，而昔日烏城少帥的愛女葉大小姐卻再沒了消息。
我也很久沒能見到她了，但就是這樣奇怪，隔著擁擠的人潮，車水馬龍的街道，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的模樣。
3
我雖是詫異她為何沒有大娘的准許便回國，但無可否認的是，這個事實讓我雀躍不已。
她沒有住回葉府，在外面租了一房子，閉門不出，偶爾出門也能俘獲街上大多數男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打量回望，而她始終都是淡淡的，似局外人一般昂首挺胸又風姿綽約地走著，偶爾過馬路的時候會漫不經心地環顧左右。
我站在馬路對面眼也不敢眨地盯著她，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眼淡淡地一瞥，又轉即收回。
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我，那目光離開得太快，只剩下我心驚動魄之後未定的心跳。
可我似控制不住自己般，軍務空閒時便去她住的地方的茶館待上許久，若能看見她，便是一整日的好心情，若見不著，也絲毫不會覺得失望，只覺得能共同走過同一條街道便已是心滿意足。
多日頻頻走神之下，終引得大娘懷疑，她似閒談般探尋，我小心作答，只是在她提及葉惜安時，略略失了神。
在副官的提醒下我回過神，卻窺見大娘平淡近乎冷漠的側臉：“你是時候娶親了。”
我遽然起身想要反駁，身後卻傳來副官的輕扯，我咽下嘴邊的拒絕，只是生硬地道：“孩兒想起還有些公務，先行告退。”
等出了府，上了車，副官才道出四個字：“將計就計。”
我一怔，輕問道：“你是說……”
“是。”
我猶豫了一會又開口道：“這樣可以麼？”
副官應下了，笑道：“少帥有所不知，大帥心知老夫人不會允許您娶大小姐，故而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我點點頭，慢慢地按捺下心裡的五味陳釀，我既害怕若是事成她會恨我，又激動開心能與她結髮白首。
在副官的安排下，大娘很快就相中了城北的蘇家，是家大商戶。這個年頭，能被稱為大商戶的那就是真有錢了，對手握軍權的葉家是再好不過的聯姻人家。
日子也很快定下，六月十八，宜婚嫁。
我看著鏡子裡的男人，軍裝淩然，眉梢眼角都是遮掩不住的歡喜和得意，副官進來告知可以去接親了，我看見他點頭，這意味著一切順利。
馬上就可以得償所願了。我如此安撫自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已經是一副沉穩的模樣。
一路招搖到了蘇府，我看著蓋著鴛鴦戲水紅蓋頭的新娘被背出來，送進花轎。
一整天我都是渾渾噩噩，神遊天外，忍不住想著以後。
以後我會和她生兩個孩子，一男孩一女孩，白頭到老，子孫滿堂，反正副官都告訴我了——
葉惜安不是我的親姐姐，她是父親初戀情人的女兒，在父母雙亡後被父親接到葉府當做親女兒養大。父親病重後自知大娘不會善待惜安，便想出這個移花接木的法子，那蘇家是父親安排好的，我要娶的蘇家小姐就是葉惜安，不，是蘇安。
可是這個穿著大紅色嫁衣，一臉嬌羞的陌生女人是誰？
葉惜安呢？
我幾乎控制不住體內翻滾的怒氣，“你是誰？蘇安呢？”
那女人有些莫名：“我就是蘇安啊……”
“不！你不是！”我掏出槍指著她，“我再問你一次，蘇安呢？”
那女人被嚇得幾乎要哭出來，“我……我不知道。”
門口傳來冷冷的叱喝聲：“住手！”
我沒有回頭，只是冷靜地將槍上了膛，冷冷說道：“我沒有耐心說第二遍。”
大娘走過來擋住了槍口，面色如霜：“是我做的，有什麼沖著我來。”
我應該想到的，我將所有可能噴出的怒意抑制於掌心，卻再也拿不穩槍，冰冷的槍管如同掉入冰窟的心：“為什麼？”
她直直地看著我，目光堅定：“惜安是你的姐姐，只能是你的姐姐。”
手裡一松，大娘伸手奪走我手裡的槍，我喃喃開口：“可是她不是——父親答應我可以娶她的，她不是我姐姐……是我想攜手度過餘生的人……”
大娘凝視良久，笑了一聲：“你和你父親可真像，永遠都是以自己為中心……你有沒有想過她可願意嫁你？”
又有一個人走進來，我回頭正好看見葉惜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裡一沉。
原來酒並不能消愁，醉生夢死都是騙人的。
我喝光了父親所有的藏酒，可思緒卻越來越清晰，每根血管骨骼裡都在叫囂，想要她，想要和她一輩子。
可惜這個一輩子只是我的一輩子，她的目光永遠都籠著霧，永遠都停留在天際。
我站在窗戶前看著對面終於亮起的燈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裡莫名其妙地湧起一股衝動。
我拎著酒壺跌跌撞撞敲她的臥房，一邊仰頭灌下一口酒，酒水帶著如她的冷冽濕了我衣襟。
房門絲毫不動，我繼續拍直到她不耐煩地開了門，粉色真絲睡袍如流水漾漾，在她清冷的凝視裡，所有的話頭如被掐住了喉嚨一般，一個字也開不了口。
我癡癡地看著她，她垂下了目光，轉身坐到桌子旁。
我有些難過，又有些難堪，跟進去喃喃問道：“為什麼？”
她似有些不解，隨又恍然，輕聲笑道：“你——喜歡我？”咬了咬唇，補充道，“你還想娶我，你的姐姐？”
我聽出她語氣裡的譏諷，只能木然垂首，艱難地解釋道：“父親說，你不是我的親姐姐……”
她抬眼輕飄飄地打量著我，輕飄飄地說：“他都跟你說了啊……”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還那麼小，你可能不知道，你看著我的目光就像仇人一樣。”
我想反駁，卻被她截了話頭：“如今你卻說想娶我——說起來一起長大，實際上真正相處也不過那麼幾次，那麼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哪裡？”
我搖搖晃晃地看著燈光下的她，那張如玉的容顏掛著陌生的嘲諷，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崩潰而逃：“惜安……”
“惜安啊真是一個好名字。”她微微笑起來，帶著初見時的天真和甜蜜：“你可願意惜我一世長安？”
我心裡一喜：“當然。”
她笑著，刻意的笑意映進我的眼裡：“可是，我從遇見你父親開始就不再安了。”
我陡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帶著深刻的惡意，問道：“那他還有沒有跟你說，他還是我的殺父仇人呢？他喜歡我的母親，又沒法得到她，只能殺了她的丈夫來讓她屈服，卻不想那個女人是烈性子，竟也抹了脖子去了。
“只剩下和她長得七八分相似的幼女被仇人撫養成人，認賊作父十多年，如今殺父仇人的兒子還說要娶她。你說，他怎麼就不害怕半夜被枕邊人捅一刀呢？”
原來心痛是這樣的感覺，萬物寂滅，連同最後一根弦也被斬斷，我扣住她的肩膀，低聲重複：“不可能……你騙我……”
我力氣那麼大，她卻連一根睫毛都沒動一下，只是嘴角噙著譏諷的微笑，靜靜地看著我。
我如入了魔怔一般，猛地低頭去親她。
她一頓，旋即使勁掙扎，我一把握住她揮來的巴掌，又俯首去撕咬她白淨的脖子，鎖骨。
她慢慢地停下了掙扎，緩緩道：“不要讓我恨你。”
我含糊一笑：“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嗎？”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我的下巴上，我到底是直起了身子，抱住她，低低地開口，乞求她：“讓我抱一會，就抱一會。”
她沒有再掙扎，乖順地伏在我的胸口。
“你能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緩緩笑起來，“惜安，從你第一次叫我鳳言的時候，我就想著什麼時候你能再叫一次……可是這是最後一次了，對不對？”
她怔了怔，卻是低聲地喚道：“鳳言。”
她又頓了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是你的姐姐，怎麼會恨你呢？”
我閉上眼，夜靜風涼，天地安謐。
我知道，這輩子她都不會是我的，我只是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那麼快。
有人上門來訪，聽說是葉惜安在國外的同學，眉目俊朗，溫和有禮，站在葉惜安身邊般配極了。兩人談笑風生，說著什麼自由民主，後來他突然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引得她驀地紅了臉，嬌豔似枝頭四月桃花。
我心裡悶痛，只有借著軍務避開這郎才女貌，等晚上回來的時候，不見惜安，卻見大娘正和傭人交代著些什麼，見我回來了便高興地朝我招手：“鳳言，你可不知道吧，白日裡那個男孩子呀不僅僅是惜安的同學……”
我的心跳頓時有些失律，隱隱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呀還是惜安的對象，惜安也真是，也不早點和我說，這現在講究自由戀愛自由婚姻，我難道還會攔著她不成。今日人家上門來提親，我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也不知失了禮沒有……”
自然不會失禮。我深知大娘如此這般裝腔作勢，只是想讓我死心，可我只覺得有股烈焰從腳底一路燒到心底，我垂下眼眸，無聲退下。
去的卻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葉惜安的小樓。我沒有進去，只是望著門上的剪影呆立，她似乎和誰人打著電話，聲音也較往常雀躍，她似乎也為能脫離葉家而開心不已，我再也說不出什麼質問反對的話來了。
她出嫁的那天，大娘端莊而又歡喜，細緻地交代著，還有些刻意的不舍。
不知是否是大娘安排，我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上，只是在背她出府的時候，輕聲道：“若是有事，可給我送信。”
她安靜回道：“謝謝，不用了。”
良久之後，她又道：“以後我們不要聯繫了。”
我看著她坐上新車遠去，天際正有大雁南飛。
這樣也好，如她所願，終於擺脫了這個充滿自私仇恨的牢籠。
4
當在城中搜出的學生暗殺組織名單上看到葉惜安的名字時，我心裡竟未有一絲詫異，想了想，便將那名單置於抽屜最深處，並告知屬下只監督，不用逮捕那些學生。
這是大概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直至父親被刺殺一事最終查出是那些新派學生下的黑手，他們以為軍閥是這亂世的根源所在，便組成組織行暗殺之事。部下義憤填膺都說要為父親報仇。
我也有些遲疑，不知道父親被刺殺這件事有沒有她的手筆，可我又覺得她不會做那樣的事。進退迷茫中大娘過來看我，經歷大半生的風波讓她處事不驚，她交代我：“莫要讓心中執念迷了眼。”
部下很快就開始行動，我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一直以來的養精蓄銳在這時候終於派上了用場，烏城上下戒嚴，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化作表示收監的橫線。
直到葉惜安那裡，我卻扣下了，讓部下去抓其他人，我想等她主動來找我，可一直沒有等到。有探子回報，說不日將會有刺殺我的行動。
我心一沉，但心裡隱隱還有些期待，等到了那日，我按照一貫的習慣，回家路上去城東少記點心鋪買盒點心，結果剛出門便聽見槍聲，副官將我撲倒，等沖出來的手下將行刺的人逮捕時，我站起身，看著慌亂人群裡那個頻頻回首的姑娘。
說來也奇怪，無論是在多少人之中，我總能精確地認出她的身影，只是不知她眼神裡的擔憂是為我，還是為行刺我的人。
不僅是我看到了，副官也看到了，他猶疑開口：“少帥，要不要去追？”
“不用了。”我垂眸看著地上散開的點心良久，道，“走吧。”
回去後，我下令逮捕那些學生，也無論是不是在那些名單上了，我只要一想著她想殺我，為了那飄渺虛無的信仰，自由，民主，想殺了我，我就覺得心裡有把火在燒。
儘管如此，我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認，這些於我似乎遙不可及的東西，在她心底卻遠比我更為重要。
我瘋狂逮捕那些學生的消息傳開，全國輿論一時全部指向了烏城。
部下苦口婆心地勸我停手，我冷笑道：“寧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道理不用我說吧。”
眾人沒了話語，只留下副將，他小心覷了我一眼，躊躇道：“大小姐……怕是也不好受。”
“她有什麼不好受的，為信仰為自由而戰，不知道會多熱血澎湃，熱情萬丈呢。”
“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反問道，冷淡地抬眼看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懶散：“一個女人而已，又怎麼比得上這大好河山？”
副將垂首，遲疑地開口：“我是擔心少帥日後會後悔……大帥他……做了那樣的事……後悔了一輩子。”
我笑了笑：“這是她的選擇，我給過她機會，可是她拒絕了，所以葉惜安她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
副將歎了一口氣，退下了。
滿室寂靜，我低聲說：“我不會後悔的。”
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那個學生組織很快就派來了談判員，竟然是她。
葉惜安。
距離她嫁給陳辭生已經四年，也離我上一次看見她四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四年，我卻覺得這四年比一輩子還長。
我克制住想將面前的人擁入懷裡的衝動，隔著桌子看著那個穿著月牙色旗袍，娉婷嫋嫋走進來的姑娘，她蒼白地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我也客套地笑著：“確實好久不見了，坐吧。”
我打量著她，手上的鐲子似乎是大了，搖搖墜墜像隨時都可以掉到地上。
她似乎有些不慣我的目光，垂了眼，從包裡取出檔案擱在我面前，開門見山地道：“放過他們吧，他們還只是學生，什麼都不懂，這份檔案可以證明。”
心裡重逢的喜悅瞬間消失殆盡，我靠在椅背上，笑她的異想天開：“你是來求我？”
她難堪地咬住唇，沒有說話。
“求人是這種態度麼？”
她手緊了緊，良久之後才啞著嗓子道：“我求你，鳳言，放過他們。”
她就這般為了別人輕而易舉地喚出鳳言。憤怒呼嘯而來，我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卻依舊笑著：“行啊，你陪我一晚，我就放過他們怎麼樣？”（原題：《長惜安》，作者：西嫵圖
新年快樂，啟之。”大娘溫婉地笑著。父親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有些艱難地道：“安安呢？”
葉惜安，是她的名字，意為惜若珍寶，一世長安，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美好的祝願。
大娘愣了愣，原本溫婉帶笑的面上頓時冷了，籠上一層莫名的怒氣和悲切，她低低開口：“我讓她去休息了。”
父親低低笑了聲：“你還是不喜歡她。”
大娘有些恍神：“你讓我怎麼喜歡她。”
父親有些歉意：“抱歉。”
“道歉有什麼用呢，在你的心裡，誰又比得過她呢——我同一個死人爭了這麼多年，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可真蠢。”
父親聽到了大娘這番怨懟的話語，沒有說話，只是目光透過層層燈光，越過門框，看向外面，外面夜風嗚嚎，是晚來的遊魂在家門口哭泣。
我低下頭，心裡頓悟，大娘說的怕是惜安的母親，父親愛了她一輩子，臨死前想的還是她，只是他這樣的身份對一個人的深情，便是對他的其他女人的殘忍。
我都不清楚，這樣的父親到底是深情還是薄情。
父親歎息，如囈語般歎息：“原來這麼多年了。”
“你如果喜歡她，你可以娶她。”這句話是父親看著我說的這一句話，我還沒反應過來。
大娘卻冷了聲音：“你還是覺得我不會好好待她？”
父親笑了一聲，似包容又似歉意：“你不會的。”
我疑惑地看向大娘，她早已斂去了悲容，神色從容：“鳳言不能娶她，他是烏城少將，不能擔上亂倫的名頭。你放心，我會給她找個好人家的。”
這個她是誰昭然若揭，我只能於萬分震驚之中看向父親，他早就垂了眼，似已熟睡。
大娘給父親掩了掩被角，隨即起身看著我，目光冷靜從容，除了微紅的雙眶，竟看不出一點失態。
“你莫要聽你父親的胡言亂語，他病糊塗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不知作何語言。父親和大娘的那幾句對話有太多的訊息和臆測，我分不清真假，心潮澎湃，也辨不清悲喜，只能愣愣地順從大娘的話，回房歇息了。
葉惜安住在我的對樓，從窗戶裡可以看到她房裡的燈一夜未滅，我知道她是在擔心父親的身體。
我靠在窗邊看了一夜，直到清早大娘派人來說父親去了。
悲傷突然而至，紅了眼眶的同時，我卻分神在想她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多傷心。
我去見父親的最後一面，一眼就看見她伏在床邊低聲地哭著，聽到我來了，她慢慢抬起頭，清豔如浮萍的臉上赫然是兩道綿綿不絕的淚痕。
大娘面無表情站在一旁，語氣難辨：“以後你就去國外讀書吧，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我會每個月給你寄錢的。”
葉惜安愣了愣，沒有反對，也沒有詫異，似乎意料之中，又露出了那種疏冷的神色：“是。”
接下來的事就如同皇位更迭一般，我成了烏城的下一任少帥，而昔日烏城少帥的愛女葉大小姐卻再沒了消息。
我也很久沒能見到她了，但就是這樣奇怪，隔著擁擠的人潮，車水馬龍的街道，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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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是詫異她為何沒有大娘的准許便回國，但無可否認的是，這個事實讓我雀躍不已。
她沒有住回葉府，在外面租了一房子，閉門不出，偶爾出門也能俘獲街上大多數男人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打量回望，而她始終都是淡淡的，似局外人一般昂首挺胸又風姿綽約地走著，偶爾過馬路的時候會漫不經心地環顧左右。
我站在馬路對面眼也不敢眨地盯著她，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眼淡淡地一瞥，又轉即收回。
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我，那目光離開得太快，只剩下我心驚動魄之後未定的心跳。
可我似控制不住自己般，軍務空閒時便去她住的地方的茶館待上許久，若能看見她，便是一整日的好心情，若見不著，也絲毫不會覺得失望，只覺得能共同走過同一條街道便已是心滿意足。
多日頻頻走神之下，終引得大娘懷疑，她似閒談般探尋，我小心作答，只是在她提及葉惜安時，略略失了神。
在副官的提醒下我回過神，卻窺見大娘平淡近乎冷漠的側臉：“你是時候娶親了。”
我遽然起身想要反駁，身後卻傳來副官的輕扯，我咽下嘴邊的拒絕，只是生硬地道：“孩兒想起還有些公務，先行告退。”
等出了府，上了車，副官才道出四個字：“將計就計。”
我一怔，輕問道：“你是說……”
“是。”
我猶豫了一會又開口道：“這樣可以麼？”
副官應下了，笑道：“少帥有所不知，大帥心知老夫人不會允許您娶大小姐，故而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我點點頭，慢慢地按捺下心裡的五味陳釀，我既害怕若是事成她會恨我，又激動開心能與她結髮白首。
在副官的安排下，大娘很快就相中了城北的蘇家，是家大商戶。這個年頭，能被稱為大商戶的那就是真有錢了，對手握軍權的葉家是再好不過的聯姻人家。
日子也很快定下，六月十八，宜婚嫁。
我看著鏡子裡的男人，軍裝淩然，眉梢眼角都是遮掩不住的歡喜和得意，副官進來告知可以去接親了，我看見他點頭，這意味著一切順利。
馬上就可以得償所願了。我如此安撫自己，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已經是一副沉穩的模樣。
一路招搖到了蘇府，我看著蓋著鴛鴦戲水紅蓋頭的新娘被背出來，送進花轎。
一整天我都是渾渾噩噩，神遊天外，忍不住想著以後。
以後我會和她生兩個孩子，一男孩一女孩，白頭到老，子孫滿堂，反正副官都告訴我了——
葉惜安不是我的親姐姐，她是父親初戀情人的女兒，在父母雙亡後被父親接到葉府當做親女兒養大。父親病重後自知大娘不會善待惜安，便想出這個移花接木的法子，那蘇家是父親安排好的，我要娶的蘇家小姐就是葉惜安，不，是蘇安。
可是這個穿著大紅色嫁衣，一臉嬌羞的陌生女人是誰？
葉惜安呢？
我幾乎控制不住體內翻滾的怒氣，“你是誰？蘇安呢？”
那女人有些莫名：“我就是蘇安啊……”
“不！你不是！”我掏出槍指著她，“我再問你一次，蘇安呢？”
那女人被嚇得幾乎要哭出來，“我……我不知道。”
門口傳來冷冷的叱喝聲：“住手！”
我沒有回頭，只是冷靜地將槍上了膛，冷冷說道：“我沒有耐心說第二遍。”
大娘走過來擋住了槍口，面色如霜：“是我做的，有什麼沖著我來。”
我應該想到的，我將所有可能噴出的怒意抑制於掌心，卻再也拿不穩槍，冰冷的槍管如同掉入冰窟的心：“為什麼？”
她直直地看著我，目光堅定：“惜安是你的姐姐，只能是你的姐姐。”
手裡一松，大娘伸手奪走我手裡的槍，我喃喃開口：“可是她不是——父親答應我可以娶她的，她不是我姐姐……是我想攜手度過餘生的人……”
大娘凝視良久，笑了一聲：“你和你父親可真像，永遠都是以自己為中心……你有沒有想過她可願意嫁你？”
又有一個人走進來，我回頭正好看見葉惜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裡一沉。
原來酒並不能消愁，醉生夢死都是騙人的。
我喝光了父親所有的藏酒，可思緒卻越來越清晰，每根血管骨骼裡都在叫囂，想要她，想要和她一輩子。
可惜這個一輩子只是我的一輩子，她的目光永遠都籠著霧，永遠都停留在天際。
我站在窗戶前看著對面終於亮起的燈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裡莫名其妙地湧起一股衝動。
我拎著酒壺跌跌撞撞敲她的臥房，一邊仰頭灌下一口酒，酒水帶著如她的冷冽濕了我衣襟。
房門絲毫不動，我繼續拍直到她不耐煩地開了門，粉色真絲睡袍如流水漾漾，在她清冷的凝視裡，所有的話頭如被掐住了喉嚨一般，一個字也開不了口。
我癡癡地看著她，她垂下了目光，轉身坐到桌子旁。
我有些難過，又有些難堪，跟進去喃喃問道：“為什麼？”
她似有些不解，隨又恍然，輕聲笑道：“你——喜歡我？”咬了咬唇，補充道，“你還想娶我，你的姐姐？”
我聽出她語氣裡的譏諷，只能木然垂首，艱難地解釋道：“父親說，你不是我的親姐姐……”
她抬眼輕飄飄地打量著我，輕飄飄地說：“他都跟你說了啊……”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還那麼小，你可能不知道，你看著我的目光就像仇人一樣。”
我想反駁，卻被她截了話頭：“如今你卻說想娶我——說起來一起長大，實際上真正相處也不過那麼幾次，那麼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哪裡？”
我搖搖晃晃地看著燈光下的她，那張如玉的容顏掛著陌生的嘲諷，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崩潰而逃：“惜安……”
“惜安啊真是一個好名字。”她微微笑起來，帶著初見時的天真和甜蜜：“你可願意惜我一世長安？”
我心裡一喜：“當然。”
她笑著，刻意的笑意映進我的眼裡：“可是，我從遇見你父親開始就不再安了。”
我陡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帶著深刻的惡意，問道：“那他還有沒有跟你說，他還是我的殺父仇人呢？他喜歡我的母親，又沒法得到她，只能殺了她的丈夫來讓她屈服，卻不想那個女人是烈性子，竟也抹了脖子去了。
“只剩下和她長得七八分相似的幼女被仇人撫養成人，認賊作父十多年，如今殺父仇人的兒子還說要娶她。你說，他怎麼就不害怕半夜被枕邊人捅一刀呢？”
原來心痛是這樣的感覺，萬物寂滅，連同最後一根弦也被斬斷，我扣住她的肩膀，低聲重複：“不可能……你騙我……”
我力氣那麼大，她卻連一根睫毛都沒動一下，只是嘴角噙著譏諷的微笑，靜靜地看著我。
我如入了魔怔一般，猛地低頭去親她。
她一頓，旋即使勁掙扎，我一把握住她揮來的巴掌，又俯首去撕咬她白淨的脖子，鎖骨。
她慢慢地停下了掙扎，緩緩道：“不要讓我恨你。”
我含糊一笑：“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嗎？”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我的下巴上，我到底是直起了身子，抱住她，低低地開口，乞求她：“讓我抱一會，就抱一會。”
她沒有再掙扎，乖順地伏在我的胸口。
“你能不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我緩緩笑起來，“惜安，從你第一次叫我鳳言的時候，我就想著什麼時候你能再叫一次……可是這是最後一次了，對不對？”
她怔了怔，卻是低聲地喚道：“鳳言。”
她又頓了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是你的姐姐，怎麼會恨你呢？”
我閉上眼，夜靜風涼，天地安謐。
我知道，這輩子她都不會是我的，我只是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那麼快。
有人上門來訪，聽說是葉惜安在國外的同學，眉目俊朗，溫和有禮，站在葉惜安身邊般配極了。兩人談笑風生，說著什麼自由民主，後來他突然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引得她驀地紅了臉，嬌豔似枝頭四月桃花。
我心裡悶痛，只有借著軍務避開這郎才女貌，等晚上回來的時候，不見惜安，卻見大娘正和傭人交代著些什麼，見我回來了便高興地朝我招手：“鳳言，你可不知道吧，白日裡那個男孩子呀不僅僅是惜安的同學……”
我的心跳頓時有些失律，隱隱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呀還是惜安的對象，惜安也真是，也不早點和我說，這現在講究自由戀愛自由婚姻，我難道還會攔著她不成。今日人家上門來提親，我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也不知失了禮沒有……”
自然不會失禮。我深知大娘如此這般裝腔作勢，只是想讓我死心，可我只覺得有股烈焰從腳底一路燒到心底，我垂下眼眸，無聲退下。
去的卻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葉惜安的小樓。我沒有進去，只是望著門上的剪影呆立，她似乎和誰人打著電話，聲音也較往常雀躍，她似乎也為能脫離葉家而開心不已，我再也說不出什麼質問反對的話來了。
她出嫁的那天，大娘端莊而又歡喜，細緻地交代著，還有些刻意的不舍。
不知是否是大娘安排，我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上，只是在背她出府的時候，輕聲道：“若是有事，可給我送信。”
她安靜回道：“謝謝，不用了。”
良久之後，她又道：“以後我們不要聯繫了。”
我看著她坐上新車遠去，天際正有大雁南飛。
這樣也好，如她所願，終於擺脫了這個充滿自私仇恨的牢籠。
4
當在城中搜出的學生暗殺組織名單上看到葉惜安的名字時，我心裡竟未有一絲詫異，想了想，便將那名單置於抽屜最深處，並告知屬下只監督，不用逮捕那些學生。
這是大概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直至父親被刺殺一事最終查出是那些新派學生下的黑手，他們以為軍閥是這亂世的根源所在，便組成組織行暗殺之事。部下義憤填膺都說要為父親報仇。
我也有些遲疑，不知道父親被刺殺這件事有沒有她的手筆，可我又覺得她不會做那樣的事。進退迷茫中大娘過來看我，經歷大半生的風波讓她處事不驚，她交代我：“莫要讓心中執念迷了眼。”
部下很快就開始行動，我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一直以來的養精蓄銳在這時候終於派上了用場，烏城上下戒嚴，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化作表示收監的橫線。
直到葉惜安那裡，我卻扣下了，讓部下去抓其他人，我想等她主動來找我，可一直沒有等到。有探子回報，說不日將會有刺殺我的行動。
我心一沉，但心裡隱隱還有些期待，等到了那日，我按照一貫的習慣，回家路上去城東少記點心鋪買盒點心，結果剛出門便聽見槍聲，副官將我撲倒，等沖出來的手下將行刺的人逮捕時，我站起身，看著慌亂人群裡那個頻頻回首的姑娘。
說來也奇怪，無論是在多少人之中，我總能精確地認出她的身影，只是不知她眼神裡的擔憂是為我，還是為行刺我的人。
不僅是我看到了，副官也看到了，他猶疑開口：“少帥，要不要去追？”
“不用了。”我垂眸看著地上散開的點心良久，道，“走吧。”
回去後，我下令逮捕那些學生，也無論是不是在那些名單上了，我只要一想著她想殺我，為了那飄渺虛無的信仰，自由，民主，想殺了我，我就覺得心裡有把火在燒。
儘管如此，我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認，這些於我似乎遙不可及的東西，在她心底卻遠比我更為重要。
我瘋狂逮捕那些學生的消息傳開，全國輿論一時全部指向了烏城。
部下苦口婆心地勸我停手，我冷笑道：“寧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道理不用我說吧。”
眾人沒了話語，只留下副將，他小心覷了我一眼，躊躇道：“大小姐……怕是也不好受。”
“她有什麼不好受的，為信仰為自由而戰，不知道會多熱血澎湃，熱情萬丈呢。”
“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反問道，冷淡地抬眼看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懶散：“一個女人而已，又怎麼比得上這大好河山？”
副將垂首，遲疑地開口：“我是擔心少帥日後會後悔……大帥他……做了那樣的事……後悔了一輩子。”
我笑了笑：“這是她的選擇，我給過她機會，可是她拒絕了，所以葉惜安她是死是活，都和我無關。”
副將歎了一口氣，退下了。
滿室寂靜，我低聲說：“我不會後悔的。”
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那個學生組織很快就派來了談判員，竟然是她。
葉惜安。
距離她嫁給陳辭生已經四年，也離我上一次看見她四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四年，我卻覺得這四年比一輩子還長。
我克制住想將面前的人擁入懷裡的衝動，隔著桌子看著那個穿著月牙色旗袍，娉婷嫋嫋走進來的姑娘，她蒼白地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我也客套地笑著：“確實好久不見了，坐吧。”
我打量著她，手上的鐲子似乎是大了，搖搖墜墜像隨時都可以掉到地上。
她似乎有些不慣我的目光，垂了眼，從包裡取出檔案擱在我面前，開門見山地道：“放過他們吧，他們還只是學生，什麼都不懂，這份檔案可以證明。”
心裡重逢的喜悅瞬間消失殆盡，我靠在椅背上，笑她的異想天開：“你是來求我？”
她難堪地咬住唇，沒有說話。
“求人是這種態度麼？”
她手緊了緊，良久之後才啞著嗓子道：“我求你，鳳言，放過他們。”
她就這般為了別人輕而易舉地喚出鳳言。憤怒呼嘯而來，我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卻依舊笑著：“行啊，你陪我一晚，我就放過他們怎麼樣？”（原題：《長惜安》，作者：西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