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張叔叔, 還是在懵懂年幼的時候, 沒什麼深印象, 只依稀記得大大的黑色眼鏡框後一張憨厚的臉。
爸爸說:“叫張叔叔”。
稍微長大後, 我經常去爸爸的政府機關單位大院和張叔叔玩——那裡的人都一臉嚴肅得發凶, 只有張叔叔喜歡陪我下象棋, 下軍棋, 下圍棋……下班後還能教我打兩局乒乓球。
我那時喜歡張叔叔喜歡得不得了, 只有爸爸一提起張叔叔就歎氣:唉, 老張這人, 不開竅啊, 每天就知道鼓搗琴棋書畫這些沒用的, 想提拔都提拔不了……
漸漸地, 我上了小學, 又上了初中, 去找張叔叔的機會越來越少。 直到進入高中住校, 就徹底和張叔叔斷了聯繫。
三年頭懸錐刺後, 我高考考進了一流政法學校, 畢業實習了兩年, 就被老爸調到老家政府辦公室來工作了, 剛好和張叔叔一個科室。
張叔叔依然還是最底層的科員, 甚至連個副科長都不是, 但每天依然自得其樂地笑口常開。
上班見到他的第一天, 面對笑顏逐開的這位老人, 我悶悶地叫了一聲“張叔”, 少了一個“叔”字, 沒有人在意, 包括張叔叔。
然而, 和我同齡的同事們都叫他“老張”, 日子久了, 我總覺得在他們面前矮了一輩, 抬不起頭。
有一天, 我午休時買了一兜水果, 照例熱情地挨個發給辦公室裡的每個同事。
到張叔叔時, 我紅著臉, 低著頭, 喉嚨咕嚕了半天, 終於艱難地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老張, 這是你的。 ”
張叔叔毫不介懷, 道謝收過。
我卻默默地退回座位上, 羞慚得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日子久了, 羞慚漸漸淡為愧意, 愧意漸漸淡為虛無。
“老張”已經成了還算客氣的說法,
在我的帶頭下, 同事們也開始紛紛直呼其名了, 包括新來的90後。
張叔叔依然憨憨地笑, 他一輩子隻會這樣。
直到有一天。
我拎著四條軟中華、兩瓶茅臺酒, 敲開了久違的張叔叔家大門。
張叔叔知道我要來, 已備好酒菜。 不久, 客廳裡的酒桌上就響起了我們暢快的笑談聲。
我:“聽說您兒子高升啦?哎, 回想起來, 小時候我經常到您這兒和他一起玩呢, 這麼多年了, 不知道他還記得我不。 ”
張叔叔:“咳, 什麼高升, 就是上面給調到省裡去了, 搞國土資源那塊兒, 攤子大, 不好弄。 應該還記得你吧, 下次他打電話來我問問,
我:“好的, 好的!哎喲, 瞧我這眼力見, 您這酒杯咋還空著呢?來, 張爺, 我給您滿上!”
很久沒有寫小說了, 週末突然來了靈感, 試著連寫了兩篇微小說。 今天先放出這第一篇——《張叔叔》。 故事開頭是我小時候的親身經歷, 後半段……如果當年我畢業後沒有毅然進入媒體這行而是隨父親從政,
我想, 在現今這個社會裡, 所謂的成熟就是:我們正在漸漸變成自己曾經努力避免成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