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聞離， 這是今天的客人。 ”
江艾的聲音打破了房中的寂靜， 我沒有回頭而是繼續給芙蓉花澆水。 不知怎的， 這幾日花開得不好，
澆完花， 將水壺放在桌案上， 轉過身看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 他正焦灼地看著我。
我看了一眼江艾， 冷聲喝道：“江艾， 我說過我們這裡不接待五十歲的老人。 ”
江艾似有些為難， 老人搶先一步說：“離姑娘， 這事兒不賴江艾， 是我， 是我聽說你們這裡能辦到任何事情， 所以才硬闖來了。 ”
‘完美伴侶’是我與江艾開的模擬戀愛店鋪， 來到這裡的人大多都是情場失意的人， 他們因為自身條件的原因找不到一個優秀的伴侶， 我們便負責為他們製造一個伴侶。
所謂的製造， 就是提取他們大腦裡對另一半的所有美好幻想， 打造一個從容貌到性格都十分完美的伴侶， 等到兩天后， 我們再將製造好的伴侶送貨上門。
聽這老先生話中意思， 他好似不是為了尋找伴侶而來。
我們這裡店小， 為了維持生活， 除卻為人製造伴侶以外， 私底下也有其他的活， 比如前幾日張曹老家的貓咪丟了， 我讓江艾去找了， 再比如某家的閨女死了突然詐屍了， 我又私底下幫忙調查一下， 發現其實那家閨女早就死了， 她身上附一個花妖， 那幾日正是荷花開敗之時， 有人動了花妖的元神導致她呈現假死狀態。
我見那花妖心底還算純善， 便允了她繼續借那軀殼活于人世。 不過， 這事兒都需要代價的， 她不需修行便有人身， 我能抓她， 卻放過， 她自然該付出相應的代價。 那就是， 待她死後內丹給我。
【二】
我讓江艾給老先生倒了一杯茶， 他不是來尋找伴侶的， 那麼一切事情就要簡單得多， 我之所以不允許這裡出現五十歲的老人是因為， 尋找伴侶的酬金是——五分之一的生命。
按照人生一百年來計算， 老人已經活了一半了， 若是我取走了他僅剩的生命， 那麼對他來說著實不太公平了。
所以， 我們的這一單生意只能選擇年輕人。
他們將命付給我五分之一， 我將這命做成美味的食物給江艾。 若是沒有這些食物， 那他就會死去。
“我叫曾明樹。 ”老先生介紹著自己的身份， 我在大腦中搜索一番， 發現這城中只有一位曾明樹， 那便是曾家大宅的家主。
我微微頷首， 柔聲問道：“不知曾先生想要我們店鋪做些什麼事情？”
曾明樹有些防備地看了看周圍，
他這才安下心來， 語氣沉重：“我想請姑娘幫我抓住那飛天大盜。 ”
近日城中出現一名白衣大盜， 據說此人穿著醒目的白衣行走在黑夜裡， 凡所到之處， 寶物盡失。 鬧得整座城裡的富貴人家人心惶惶， 畢竟在富貴人家裡的寶物最多， 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曾家的芙蓉根。
芙蓉根屬錦葵科， 具有藥效清熱解毒， 涼血消腫， 能治肺癰， 咳喘， 赤白痢疾。
不過這只是普通的芙蓉根， 曾家的芙蓉根卻有所不同。 那是曾家的傳家之寶， 乃是芙蓉玉雕刻而成， 據說能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
江艾曾笑過這芙蓉根， 若是當真有如此功效， 那麼曾家大宅裡的人豈不是人人都能長壽不老？畢竟，
想到這裡，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曾明樹。
他是曾家的第三代家主， 據說曾家的家主長相大多是相同的。 莫非， 他們真的如江艾所言， 死了又活過來？
風吹開窗戶， 冷風吹在裸露的肌膚上， 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若真是如此， 那簡直可怕。
我看著曾明樹道：“芙蓉根乃曾家傳家之寶， 它定是被藏在十分隱秘的地方。 那白衣大盜即便有通天的本領， 也沒有辦法找到罷？”
曾明樹卻道：“求離姑娘一定要幫我， 就在三天前， 我已收到白衣大盜的戰書。 ”
我與江艾十分震驚， 這白衣大盜已經倡狂到如此地步。
只見曾明樹顫抖著雙手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八月二十九日，我必定來取府中至寶。
落款：白衣。
“這賊如此囂張，竟然敢向我下戰書！”曾明樹憤怒道，“前些日子我聽別人說了，張家有一副山水圖乃鄭絳大師所畫，有十來人把守卻依舊被白衣大盜偷走了。”
這張家乃是武術世家，能在十多名武士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山水圖，這白衣大盜果真不一般。
我看了一眼江艾，又看了一眼曾明樹，“如果連數十名武士都抓不住他，曾先生為何不在第一時間選擇去巡捕房裡報案？而是選擇來我這裡，尋求我們的幫助呢?要知道，我這店鋪小，裡面只有兩位人啊。”
曾明樹笑道：“離姑娘，我能來拜託你，自然也能去拜託別人。只是那巡捕房裡養的都是一群飯桶，我去了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頂多就是讓我將芙蓉根交給他們保管，等到風頭過了，他們再將芙蓉根還給我。”
“可是你想啊，那些貪官見到了芙蓉根這樣的寶貝，哪還有原物奉還的道理？與其尋求他們的庇護，不如讓我自己來設置一個圈套，讓那盜賊入坑。”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笑道：“曾先生不愧是商人，心思縝密，讓人折服，不知聞離該如何幫曾先生這個忙？”
【三】
曾明樹笑了笑，從他提著的包裡拿出兩個木盒。
他將木盒一一打開，放置在桌上。我與江艾瞪大雙目，看著那盒子裡放著的正是芙蓉根。
“這兩個之中，有一個是真的，有一個是假的。”曾明樹道，“我將其中一個放在你這裡，另一個則放去巡捕房。等到八月二十九日，那白衣大盜來偷時，就要去兩個地方光顧，我會讓人設下埋伏，將其一舉拿下。”
我忙感歎道：“曾先生真是好計謀，如此一來，那盜賊便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不管他去偷哪一處的東西，都會被抓，當真妙計。”
曾明樹將其中的一個芙蓉根拿起，細細打量，隨後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之中鎖上。
“這真的芙蓉根便交給姑娘來保管罷。”
他將木盒推遞給我，我道：“曾先生就不怕我會將寶物私吞，從此遠走高飛？”
曾明樹搖了搖頭：“你不敢。”
“嗯？”
他說：“我既有能力來找你，自然也有能力來抓你。倘若你敢逃跑，埋伏在暗處的人，會立刻抓住你。到時候，這茶城就沒有聞離姑娘這個人了。”
我笑問：“如此一來，那我收下的並不是寶物，而是燙手的山芋？”
曾明樹點點頭：“可以這麼說，所以姑娘還是謹慎些好。”
“自然，為曾先生做事當然需要謹慎。”
隨後，他拍了拍手，門外走進來一個大漢，手中捧著一個盒子。這次盒子打開後，裡面裝著的是金條。
曾明樹道：“這些小黃魚便是姑娘的酬金，若是能夠抓住那毛賊，我就付上另一半。”
我微微頷首，示意江艾收錢。
曾明樹則起身，帶上另一個裝有芙蓉根的木盒走出了店鋪。
江艾見他走後，往地上啐了一口水。
“牛氣什麼，還不是一個奸商，偷盜別人的東西，用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還了！”
我歎了一口氣，江艾這人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他沉不住氣。
那老頭還未走多遠，他便將這些秘密都說了出來，當真不怕那埋伏著的殺手來奪我二人性命。
他見我仍然淡定的喝著茶，十分生氣，“聞離，我們現在就拿著這個東西去找那書呆子吧。”
我一腳踩在他腳背上：“你難道忘記了，我們外面有人看守！”
他吃痛地收回腳，悶哼道：“怕什麼，以我二人的功力，那些愚蠢的人類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將茶杯放在桌上，食指輕輕一點江艾手中抱著的芙蓉根木盒。
“你就那麼篤定那老頭給我們的是真的嗎？”
江艾這才恍然大悟，壓低聲音：“你的意思是那老頭費盡心思找到我們，只是讓我們保護一個假的芙蓉根？”
“你還不算太笨。”
江艾又道：“那我們快走吧，去巡捕房搶走那真的芙蓉根離開這裡。”
我站起身，敲了一下榆木腦袋江艾。
“你果然笨得無藥可救。”
“你想，那老頭都不肯將真的芙蓉根給我們，他又怎會將真的芙蓉根給巡捕房保管？這茶城裡誰人不知，老頭與巡捕房有仇。”
我分析道：“他之所以會說將真的芙蓉根交給我保管，這句話不過是說給那偷聽的白衣大盜。如此一來，大盜就會信以為真，老頭真的將芙蓉根拿出府了，只要寶物出府，那大盜就更容易偷了。再加上，曾明樹與巡捕房有仇，大盜肯定知道曾明樹是不會將芙蓉根交給巡捕房。”
“既不會交給巡捕房，那你說，最後誰會成為大盜光顧的對象？”
江艾搶答：“我們！”
我點頭：“所以這就是他曾明樹的好計謀，他故意放出風聲說真芙蓉根在我這裡，將大盜引來，然後又在院子外埋伏人，我若是逃，他就抓我，大盜若是來，他就抓大盜。一舉兩得。”
“媽的，這老頭太狡猾了！難怪花妖去偷了幾次都沒成功。”
【四】
江艾所說的花妖就是我之前放過的那只荷花妖，她先于曾明樹找到我，那時她已身受重傷。
花妖與我做了一筆交易，她說：“聞離姑娘，我想請求你幫我拿到曾家的芙蓉根。代價是，我自願將內丹交給你。”
她知道我想要她的內丹很久了，只是我這人不願意殺生，所以想等她自然死亡，只不過一隻妖的壽命比人類長很多，這樣的等待怕是很漫長。誰知道她竟然願意將內丹交給我，作為此次的酬金。
“何姑娘，我想問問你必須要拿到曾家芙蓉根的理由是什麼？”芙蓉根對人類而言是寶物，可是對妖精而言確實毒物。她一個妖精費盡心思想要拿到芙蓉根，那是為了尋死麼？
她笑：“與姑娘當初所言相同，我以為自己不會愛上愚昧無知的人類，直到那個書呆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才知道當初自己說過的話有多麼可笑。”
她告訴我，那個書呆子叫宋秋，出身貧寒。本就腰無分文的他，卻願意將最後的錢拿給她買饅頭吃。
他說：“姑娘一定要吃飽，人餓死是很難受的。”
兩人熟悉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宋秋的祖父就是餓死的。年幼的他，親眼目睹了祖父的死亡，從那以後他十分害怕自己身邊的人會餓死。
他說：“我祖父明明不會死的，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小偷偷走我們的傳家之寶。這才讓祖父沒有東西去當鋪典當，因為沒有典當物，家中的糧食都快吃完了，祖父將能吃的全都給了他們，一個人挨餓不吃。他十分自責，說是因為自己看管不利，才會讓小偷偷走。”
花妖看著我說：“那個小偷就是現在的曾家家主，他借著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傳家之寶活了一百多年。”
“如今宋秋就要死了，我想著若是自己能夠為他再奪回芙蓉根，興許他就能活了！”
花妖說至此處，立刻跪下來對我發誓，“離姑娘，只要你願意幫宋秋奪回芙蓉根，我何歆願意將內丹交給你！”
我將她扶起，答應了她的請求。
經此一事後，我與何歆開始密謀，如何才能從曾家奪回芙蓉根。
曾明樹是個性格多疑的人，他定然不會將芙蓉根放在盜賊容易取的位置。
按照他的性格來說，沒准那芙蓉根根本就沒有在曾家大宅裡。
也難怪何歆去了那麼多次都撲了空。
既不能強奪，那便只能智取。
我看著白衣服的何歆，笑了笑：“這太平許久的茶城，也許該出現一個飛天大盜了。”
我讓何歆假扮飛天大盜故意去偷富貴人家府邸上的名貴寶物，等她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時，我們再給曾明樹寄去一封威脅信。
當他看見威脅信時，當然會有所行動。
不過他如此狡猾，應當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所以他得搶先行動。我便讓人去他耳邊吹耳旁風，讓他找到我們的店鋪，求我幫他辦事。
屆時，不管他來找我辦什麼事情，只要我答應他便可。
【五】
此刻，江艾見我分析完，便說：“既然真的芙蓉根不在我們這裡，也不在巡捕房，那就應該還在曾明樹手上。我們得趕緊去搶啊。”
我瞥了他一眼：“江大兄弟，你難道除了搶，就不知道用用腦子嗎？”
江艾卻有些生氣：“那你告訴我該怎麼用腦子？”
我問：“白衣大盜給訂下的時間是多久？”
江艾沒好氣地回答：“八月二十九日。”
我說：“既然是八月二十九日，那就必須得八月二十九日去。”
江艾問：“為什麼啊？難道我們就不能違約，提前讓何歆去搶嗎？非得這麼認死理。”
我丟給他一個白眼：“假設，你是曾明樹，你為了抓盜賊故意為盜賊設置下兩個陷阱，那什麼時候才是最開心的時候？什麼時候才能體現出你最智慧？”
“那當然是盜賊被抓的時候啊，那個時候我就高枕無憂了。”
說完，他這才反應過來，拍手道：“我明白了！八月二十九日，曾明樹就會認為自己聰明的計謀成功了，那個時候他最開心，人在開心的時候就會掉以輕心。那個時候去偷，是最明智的。”
“所有啊，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讓何歆去跟蹤曾明樹，以他這種多疑的性格，是絕然不會將芙蓉根拿給我們，他自然會在此期間隨身攜帶，到時候何歆只要跟著他，就能拿到芙蓉根。”
【六】
八月二十九日來臨的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樣坐在店鋪裡，翻著一本舊書。
而江艾已經不知去向，只有一隻白貓蹲在桌上看著我。
院子裡埋伏著的人沖進來時，他們要求我打開木盒，裡面的芙蓉根不見了。
槍抵在我腦門上，我大聲哭喊：“真的不是我偷的，一定是我的僕人江艾！他不見了。”
一群人奪門而去，我抱著白貓坐在沙發上哭泣。白貓發出叫聲，像是在嘲笑我劣質的演技。
我輕輕地捏了一下它的耳朵，小聲道：“你別不聽話。”
白貓立即禁聲。
半個時辰後，有人傳來消息，在春江樓裡喝酒的曾明樹死了。
守著我的幾個人迅速跑去春江樓，待他們走後，我這才輕輕地拍了拍白貓。
“別裝了。”
白貓從我腿上跑到地上，刹那間，白煙起，濃濃的白煙裡走出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少年，正是江艾。
他笑了：“看來何歆已經得手了。”
我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殺了曾明樹。”
話音剛落，有人跑進屋來，我一看正是花妖何歆。
她拿著芙蓉根，倒在我腳前，氣息微弱。
我彎腰，伸手搭在她時脈搏上，“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何歆卻道：“無礙，曾明樹借著這芙蓉根活了那麼多年，早已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我能殺他，倒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可是你馬上就要死了。”
何歆苦澀一笑：“那不正如姑娘所願，我死之後內丹歸你。”
一句話讓我語結。這確實是我與她的交易，任務完成，她必須將內丹交給我。
她伸出手，將那染血的芙蓉根遞給我：“那老賊死前還在春江樓裡喝花酒，以為放在你這裡的芙蓉根已被人偷走，他就可以高枕無憂，殊不知我早已在房梁上將他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我接過芙蓉根，何歆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身體裡的內丹逼了出來。
她說：“聞離，內丹已經給你了。我沒有力氣再將芙蓉根帶到宋秋身邊，只能勞煩你替……替我走一遭。”
【七】
何歆死了，為了不被人追查到身份，我和江艾也從那個地方搬走了。
臨走前，我去了宋秋的家，山間的茅屋旁。
只見秋色已晚，那滿院開敗的荷花，全部複生，一朵接一朵，開得正盛，香氣襲人。
我走去敲了敲門，宋秋在裡面喊：“誰啊。”
我說：“我是醫生，轉治眼盲。”
過了許久，宋秋才打開門，眼神空洞地看著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如何歆所言，宋秋因為染病，導致眼睛瞎了。
“醫生，你真的能夠治好我的眼睛嗎？”
我說：“當然。”
“你想看一看這滿院子的荷花嗎？”
宋秋笑了，眼睛宛如新月。他說：“姑娘在拿我開玩笑，如今是已秋末，荷花早就謝了。”
我說：“不，它開花了，為你而開，宋先生要看一看它嗎？”
宋秋的眼睛好了，門外的院子裡花開得正好。他看著滿院的荷花，笑得眼睛有些發紅。
他說：“從前，我認識一位元姑娘，她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方才我打開門時，聞見姑娘身上也有，不知姑娘可否識得那人？”
我說：“不曾識得。”
“她叫何歆，是宋秋的心上人。若是姑娘識得他，請替我轉告她，宋秋不要芙蓉根，只求她平安。”
這次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看著那滿院子飄香的荷花。
這一次你聽見了嗎？
他給了你，最想要的回答。你的愛，並不是一廂情願。而是，兩廂情悅。
(圖源Noir，文章作者賀蘭邪，本文2017-07-24於腦洞故事板發佈）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八月二十九日，我必定來取府中至寶。落款：白衣。
“這賊如此囂張，竟然敢向我下戰書！”曾明樹憤怒道，“前些日子我聽別人說了，張家有一副山水圖乃鄭絳大師所畫，有十來人把守卻依舊被白衣大盜偷走了。”
這張家乃是武術世家，能在十多名武士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山水圖，這白衣大盜果真不一般。
我看了一眼江艾，又看了一眼曾明樹，“如果連數十名武士都抓不住他，曾先生為何不在第一時間選擇去巡捕房裡報案？而是選擇來我這裡，尋求我們的幫助呢?要知道，我這店鋪小，裡面只有兩位人啊。”
曾明樹笑道：“離姑娘，我能來拜託你，自然也能去拜託別人。只是那巡捕房裡養的都是一群飯桶，我去了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頂多就是讓我將芙蓉根交給他們保管，等到風頭過了，他們再將芙蓉根還給我。”
“可是你想啊，那些貪官見到了芙蓉根這樣的寶貝，哪還有原物奉還的道理？與其尋求他們的庇護，不如讓我自己來設置一個圈套，讓那盜賊入坑。”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笑道：“曾先生不愧是商人，心思縝密，讓人折服，不知聞離該如何幫曾先生這個忙？”
【三】
曾明樹笑了笑，從他提著的包裡拿出兩個木盒。
他將木盒一一打開，放置在桌上。我與江艾瞪大雙目，看著那盒子裡放著的正是芙蓉根。
“這兩個之中，有一個是真的，有一個是假的。”曾明樹道，“我將其中一個放在你這裡，另一個則放去巡捕房。等到八月二十九日，那白衣大盜來偷時，就要去兩個地方光顧，我會讓人設下埋伏，將其一舉拿下。”
我忙感歎道：“曾先生真是好計謀，如此一來，那盜賊便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不管他去偷哪一處的東西，都會被抓，當真妙計。”
曾明樹將其中的一個芙蓉根拿起，細細打量，隨後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之中鎖上。
“這真的芙蓉根便交給姑娘來保管罷。”
他將木盒推遞給我，我道：“曾先生就不怕我會將寶物私吞，從此遠走高飛？”
曾明樹搖了搖頭：“你不敢。”
“嗯？”
他說：“我既有能力來找你，自然也有能力來抓你。倘若你敢逃跑，埋伏在暗處的人，會立刻抓住你。到時候，這茶城就沒有聞離姑娘這個人了。”
我笑問：“如此一來，那我收下的並不是寶物，而是燙手的山芋？”
曾明樹點點頭：“可以這麼說，所以姑娘還是謹慎些好。”
“自然，為曾先生做事當然需要謹慎。”
隨後，他拍了拍手，門外走進來一個大漢，手中捧著一個盒子。這次盒子打開後，裡面裝著的是金條。
曾明樹道：“這些小黃魚便是姑娘的酬金，若是能夠抓住那毛賊，我就付上另一半。”
我微微頷首，示意江艾收錢。
曾明樹則起身，帶上另一個裝有芙蓉根的木盒走出了店鋪。
江艾見他走後，往地上啐了一口水。
“牛氣什麼，還不是一個奸商，偷盜別人的東西，用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還了！”
我歎了一口氣，江艾這人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他沉不住氣。
那老頭還未走多遠，他便將這些秘密都說了出來，當真不怕那埋伏著的殺手來奪我二人性命。
他見我仍然淡定的喝著茶，十分生氣，“聞離，我們現在就拿著這個東西去找那書呆子吧。”
我一腳踩在他腳背上：“你難道忘記了，我們外面有人看守！”
他吃痛地收回腳，悶哼道：“怕什麼，以我二人的功力，那些愚蠢的人類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將茶杯放在桌上，食指輕輕一點江艾手中抱著的芙蓉根木盒。
“你就那麼篤定那老頭給我們的是真的嗎？”
江艾這才恍然大悟，壓低聲音：“你的意思是那老頭費盡心思找到我們，只是讓我們保護一個假的芙蓉根？”
“你還不算太笨。”
江艾又道：“那我們快走吧，去巡捕房搶走那真的芙蓉根離開這裡。”
我站起身，敲了一下榆木腦袋江艾。
“你果然笨得無藥可救。”
“你想，那老頭都不肯將真的芙蓉根給我們，他又怎會將真的芙蓉根給巡捕房保管？這茶城裡誰人不知，老頭與巡捕房有仇。”
我分析道：“他之所以會說將真的芙蓉根交給我保管，這句話不過是說給那偷聽的白衣大盜。如此一來，大盜就會信以為真，老頭真的將芙蓉根拿出府了，只要寶物出府，那大盜就更容易偷了。再加上，曾明樹與巡捕房有仇，大盜肯定知道曾明樹是不會將芙蓉根交給巡捕房。”
“既不會交給巡捕房，那你說，最後誰會成為大盜光顧的對象？”
江艾搶答：“我們！”
我點頭：“所以這就是他曾明樹的好計謀，他故意放出風聲說真芙蓉根在我這裡，將大盜引來，然後又在院子外埋伏人，我若是逃，他就抓我，大盜若是來，他就抓大盜。一舉兩得。”
“媽的，這老頭太狡猾了！難怪花妖去偷了幾次都沒成功。”
【四】
江艾所說的花妖就是我之前放過的那只荷花妖，她先于曾明樹找到我，那時她已身受重傷。
花妖與我做了一筆交易，她說：“聞離姑娘，我想請求你幫我拿到曾家的芙蓉根。代價是，我自願將內丹交給你。”
她知道我想要她的內丹很久了，只是我這人不願意殺生，所以想等她自然死亡，只不過一隻妖的壽命比人類長很多，這樣的等待怕是很漫長。誰知道她竟然願意將內丹交給我，作為此次的酬金。
“何姑娘，我想問問你必須要拿到曾家芙蓉根的理由是什麼？”芙蓉根對人類而言是寶物，可是對妖精而言確實毒物。她一個妖精費盡心思想要拿到芙蓉根，那是為了尋死麼？
她笑：“與姑娘當初所言相同，我以為自己不會愛上愚昧無知的人類，直到那個書呆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才知道當初自己說過的話有多麼可笑。”
她告訴我，那個書呆子叫宋秋，出身貧寒。本就腰無分文的他，卻願意將最後的錢拿給她買饅頭吃。
他說：“姑娘一定要吃飽，人餓死是很難受的。”
兩人熟悉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宋秋的祖父就是餓死的。年幼的他，親眼目睹了祖父的死亡，從那以後他十分害怕自己身邊的人會餓死。
他說：“我祖父明明不會死的，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小偷偷走我們的傳家之寶。這才讓祖父沒有東西去當鋪典當，因為沒有典當物，家中的糧食都快吃完了，祖父將能吃的全都給了他們，一個人挨餓不吃。他十分自責，說是因為自己看管不利，才會讓小偷偷走。”
花妖看著我說：“那個小偷就是現在的曾家家主，他借著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傳家之寶活了一百多年。”
“如今宋秋就要死了，我想著若是自己能夠為他再奪回芙蓉根，興許他就能活了！”
花妖說至此處，立刻跪下來對我發誓，“離姑娘，只要你願意幫宋秋奪回芙蓉根，我何歆願意將內丹交給你！”
我將她扶起，答應了她的請求。
經此一事後，我與何歆開始密謀，如何才能從曾家奪回芙蓉根。
曾明樹是個性格多疑的人，他定然不會將芙蓉根放在盜賊容易取的位置。
按照他的性格來說，沒准那芙蓉根根本就沒有在曾家大宅裡。
也難怪何歆去了那麼多次都撲了空。
既不能強奪，那便只能智取。
我看著白衣服的何歆，笑了笑：“這太平許久的茶城，也許該出現一個飛天大盜了。”
我讓何歆假扮飛天大盜故意去偷富貴人家府邸上的名貴寶物，等她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時，我們再給曾明樹寄去一封威脅信。
當他看見威脅信時，當然會有所行動。
不過他如此狡猾，應當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所以他得搶先行動。我便讓人去他耳邊吹耳旁風，讓他找到我們的店鋪，求我幫他辦事。
屆時，不管他來找我辦什麼事情，只要我答應他便可。
【五】
此刻，江艾見我分析完，便說：“既然真的芙蓉根不在我們這裡，也不在巡捕房，那就應該還在曾明樹手上。我們得趕緊去搶啊。”
我瞥了他一眼：“江大兄弟，你難道除了搶，就不知道用用腦子嗎？”
江艾卻有些生氣：“那你告訴我該怎麼用腦子？”
我問：“白衣大盜給訂下的時間是多久？”
江艾沒好氣地回答：“八月二十九日。”
我說：“既然是八月二十九日，那就必須得八月二十九日去。”
江艾問：“為什麼啊？難道我們就不能違約，提前讓何歆去搶嗎？非得這麼認死理。”
我丟給他一個白眼：“假設，你是曾明樹，你為了抓盜賊故意為盜賊設置下兩個陷阱，那什麼時候才是最開心的時候？什麼時候才能體現出你最智慧？”
“那當然是盜賊被抓的時候啊，那個時候我就高枕無憂了。”
說完，他這才反應過來，拍手道：“我明白了！八月二十九日，曾明樹就會認為自己聰明的計謀成功了，那個時候他最開心，人在開心的時候就會掉以輕心。那個時候去偷，是最明智的。”
“所有啊，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讓何歆去跟蹤曾明樹，以他這種多疑的性格，是絕然不會將芙蓉根拿給我們，他自然會在此期間隨身攜帶，到時候何歆只要跟著他，就能拿到芙蓉根。”
【六】
八月二十九日來臨的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樣坐在店鋪裡，翻著一本舊書。
而江艾已經不知去向，只有一隻白貓蹲在桌上看著我。
院子裡埋伏著的人沖進來時，他們要求我打開木盒，裡面的芙蓉根不見了。
槍抵在我腦門上，我大聲哭喊：“真的不是我偷的，一定是我的僕人江艾！他不見了。”
一群人奪門而去，我抱著白貓坐在沙發上哭泣。白貓發出叫聲，像是在嘲笑我劣質的演技。
我輕輕地捏了一下它的耳朵，小聲道：“你別不聽話。”
白貓立即禁聲。
半個時辰後，有人傳來消息，在春江樓裡喝酒的曾明樹死了。
守著我的幾個人迅速跑去春江樓，待他們走後，我這才輕輕地拍了拍白貓。
“別裝了。”
白貓從我腿上跑到地上，刹那間，白煙起，濃濃的白煙裡走出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少年，正是江艾。
他笑了：“看來何歆已經得手了。”
我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殺了曾明樹。”
話音剛落，有人跑進屋來，我一看正是花妖何歆。
她拿著芙蓉根，倒在我腳前，氣息微弱。
我彎腰，伸手搭在她時脈搏上，“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何歆卻道：“無礙，曾明樹借著這芙蓉根活了那麼多年，早已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我能殺他，倒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可是你馬上就要死了。”
何歆苦澀一笑：“那不正如姑娘所願，我死之後內丹歸你。”
一句話讓我語結。這確實是我與她的交易，任務完成，她必須將內丹交給我。
她伸出手，將那染血的芙蓉根遞給我：“那老賊死前還在春江樓裡喝花酒，以為放在你這裡的芙蓉根已被人偷走，他就可以高枕無憂，殊不知我早已在房梁上將他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我接過芙蓉根，何歆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身體裡的內丹逼了出來。
她說：“聞離，內丹已經給你了。我沒有力氣再將芙蓉根帶到宋秋身邊，只能勞煩你替……替我走一遭。”
【七】
何歆死了，為了不被人追查到身份，我和江艾也從那個地方搬走了。
臨走前，我去了宋秋的家，山間的茅屋旁。
只見秋色已晚，那滿院開敗的荷花，全部複生，一朵接一朵，開得正盛，香氣襲人。
我走去敲了敲門，宋秋在裡面喊：“誰啊。”
我說：“我是醫生，轉治眼盲。”
過了許久，宋秋才打開門，眼神空洞地看著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如何歆所言，宋秋因為染病，導致眼睛瞎了。
“醫生，你真的能夠治好我的眼睛嗎？”
我說：“當然。”
“你想看一看這滿院子的荷花嗎？”
宋秋笑了，眼睛宛如新月。他說：“姑娘在拿我開玩笑，如今是已秋末，荷花早就謝了。”
我說：“不，它開花了，為你而開，宋先生要看一看它嗎？”
宋秋的眼睛好了，門外的院子裡花開得正好。他看著滿院的荷花，笑得眼睛有些發紅。
他說：“從前，我認識一位元姑娘，她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方才我打開門時，聞見姑娘身上也有，不知姑娘可否識得那人？”
我說：“不曾識得。”
“她叫何歆，是宋秋的心上人。若是姑娘識得他，請替我轉告她，宋秋不要芙蓉根，只求她平安。”
這次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轉身看著那滿院子飄香的荷花。
這一次你聽見了嗎？
他給了你，最想要的回答。你的愛，並不是一廂情願。而是，兩廂情悅。
(圖源Noir，文章作者賀蘭邪，本文2017-07-24於腦洞故事板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