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以為父親與母親之間是有愛情的, 風雨同舟, 甘苦與共二十餘年。 在母親溫婉的眉眼裡, 我看得見小女人的姿態, 柔情似水。
若不是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殘忍地奪去了母親的生命, 若不是因為在母親剛下葬不滿三個月, 父親就把另一個陌生的女人領回了家, 並且讓我喊她:“媽”。 當時我的表情一定扭曲地很可怕, 我想一刀捅死他, 以及那個女人。 可是事實上, 我並沒有這麼做, 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
是的, 那是我對父親說的話, 毫無教養可言。 可是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緊接著爺爺奶奶輪番打電話來勸慰我, 無非是說, 你爸爸還年輕, 不能一個人孤獨終老。 顧姨(後來我對那個女人的稱呼)人還不錯, 吃苦耐勞, 誠實樸素, 是個過日子的人。 越說, 我越是反感, 直接掛了電話, 抱著母親的遺相嚎啕大哭。 我覺得人性果真殘忍, 低眉順眼, 恭恭敬敬孝順了他們二十多年的兒媳婦, 說翻篇就翻篇了, 良心呢?特別是父親, 更是薄情, 那是他的妻, 相濡以沫的妻子啊, 屍骨未寒, 卻抱著新人醉笑溫柔鄉, 除了發自心底的寒意之外,
更多的時間, 我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暗無天日地讀書, 寫字。 企圖借此麻木自己, 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也就在那段時間, 在極度悲憤力量的驅使下, 我讀完了一本又一本平時根本就靜不下心來讀的書, 在寫作上也取得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我讀到梁實秋為悼念亡妻寫的《槐園夢憶》, 全文悲傷難抑。 然後, 就在妻子去世兩年後, 梁實秋便與韓箐清陷入熱戀, 再度揮手寫出一封火辣辣的情書。
曾留下膾炙人口“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的蘇東坡, 也在亡妻去世四年後迎娶王閏之, 納妾朝雲, 同樣都是那般情深義重。
癡情公子如納蘭性德, 在前妻盧氏去世後, 留下大量的悼亡詩詞。 可是後來續娶官氏, 納蘭又為官氏作有無數纏綿繾倦的詩篇, 不遜前者。
青春氣盛以為愛情至高無上不容褻瀆的我對此耿耿於懷。 令我們滿心嚮往的那些美好, 比如情有獨鍾, 比如地久天長,
直到後來自己慢慢地從失去母親的陰影裡走出來才發現, 人的自愈能力不僅神奇, 而且值得慶倖, 無論如何灰暗絕望, 如何痛不欲生, 只要咬緊牙關挺過去, 再回頭追憶, 已是往事夢一場, 恍若隔世。
不是不愛了,不是忘記了,而是隨著時間的流淌,那些悲傷的印記早已刻入骨髓,因為深愛著,所以不敢輕易去想,去觸碰。
那些故去的人,永遠都藏在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裡,追隨著自己的生死。
明白的那一刻,我原諒了父親,亦放過了自己。
恍若隔世。不是不愛了,不是忘記了,而是隨著時間的流淌,那些悲傷的印記早已刻入骨髓,因為深愛著,所以不敢輕易去想,去觸碰。
那些故去的人,永遠都藏在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裡,追隨著自己的生死。
明白的那一刻,我原諒了父親,亦放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