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阿能

鄭壯旺

阿能是我讀中專時的同班同學，因為做事比較拖拉，被人取外號為“阿能”（客家話音譯）。阿能是獨生子，長得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臉上掛著一副近視眼鏡，嘴上長著幾根稀稀疏疏的鬍子，像是沙漠裡的草，永遠長不濃密。

阿能寫一手好字，那字秀氣得像出自大家閨秀之手。當年我們班是電子班，也稱之為“和尚班”，全班都是男生，沒有一個女生。為了吸引其它科組女生的關注，我們班別出心裁地辦了一份手抄班報，都是一些自吹自捧的文章。我通過在學校裡的關係免費複印，派送到各班，

以達到引起注意的目的。阿能因為字寫得漂亮，經常被我抓來抄班報，他總是毫無怨言，按時完成。一來二往，我和他就熟絡了，經常到他的家裡竄門，甚至同吃同睡。阿能的家在華僑城的一座套房裡，新買不久，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套房，讓我這個住茅屋長大的窮少年好好享受了一番。

阿能的父母都是老實人，每次我到他家，都熱情招待。我時不時就會找個藉口去他家裡住上一晚——洗澡有熱水器，晚上有電視看，早餐有豆漿和包子吃，這一切對於我這個農村孩子來說，都是極其有誘惑力的。阿能也喜歡我去他家裡，因為他的父母希望班長能常到他家裡做客，教教他們那個成績永遠進不了前十名的兒子。事實上我每次去阿能家都沒有教他做作業，

更多的是在偷偷聽流行歌曲以及聊電腦班的女生。

聊電腦班的女生是有針對性的，阿能喜歡上了一個文靜的女生，常常在我面前表現出追她的想法，我不把它當一回事，放在人群裡，他太不起眼了。後來不知道阿能用了什麼辦法，這個平時沉默少言的文靜大男孩，竟然真的追到了那個女生，這讓很多人都很意外，也讓很多人都相信了校園裡的愛情是一切皆有可能的。

阿能有了女朋友以後，我去他家裡睡覺的次數就減少了，因為每天晚上他都要和女朋友偷偷地講電話，有時一講就是一兩個小時。我和他睡在同一張床上顯得很傻逼，聽到話筒裡傳來絲絲甜甜又溫柔的女孩聲音，

讓我感到很落寞——就我還傻兒八嘰地單身著，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

轉眼便到了畢業的季節，阿能留在梅州找工作，我到東莞打工。出東莞的前一天晚上，阿能的父母特意叫我去他家裡吃晚飯，囑咐我回梅州了就要去他家裡坐坐。那天晚上吃完晚飯我就回家了，因為明天還要早起坐車。離開時，阿能的母親特意囑咐阿能到樓下送我，阿能像往常一樣淡定、從容地和我說再見，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悲歡離合，和平時一樣微笑著，這是他慣有的表情。騎上自行車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流下來，為阿能父母對我的好，也為明天的彷徨和不安。這一切阿能都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正在熱戀中，體會不到我對離別的多麼不舍。

畢業後阿能在梅城的工廠做過普工，到手機店當過學徒，經過兩年的歷練後在華僑城開了間手機維修店，他的女朋友也在梅城工作，那時候我也在梅城做生意，時常能見面。開店不到半年，阿能的母親便患病，我到黃塘醫院看望她時，她已經病得很嚴重。阿姨囑咐我和阿能要像親兄弟一樣相互照顧，要我多幫幫阿能，幫助他創業。我含著淚答應她，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阿能的母親。

半個月後，接到阿能的女朋友打來的電話，她哭著說阿能的母親走了。出殯的那一天，沒有看到阿能哭，只看到阿能臉上一如既往的淡定，只是沒有了慣有的微笑。事後我問他，你媽走了你不哭嗎？他說哭了很多，都是一個人在家裡靜靜地哭，

淚水都快流幹了，他沒有想到善良的母親會這麼早離開。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淡定只是阿能的表面，其實他也會哭，會一個人偷偷地哭。

又過了半年，女朋友和阿能分手了，她看不到他的未來，這對從校園裡走出來的金童玉女最終還是選擇各走各的人生路。也就差不多在那個時候，阿能的店關門了，他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又做回手機維修技師，在別人開的店裡打工。

當阿能說出和女朋友分手及關店的事情時，臉上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知道他肯定又是一個人在偷偷哭泣，接二連三的變故和打擊，沒有改變這個小夥子臉上慣有的淡定，但一定改變了他那顆單純而又善良的心，變得更加堅強。

幾經波折，阿能成家立業了，有了賢慧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兩年前阿能辭去了手機維修技師的工作，下海經商，和朋友合作成立了一間專門幫人工商註冊的公司。雖然收入不是很可觀，可他依舊樂觀，臉上的淡定和從容從未離開。這幾年我們見面的次數在減少，偶爾會通通電話，都是我在問他的一些基本情況。我問他還打算生二胎不，他說不生了，沒有人手帶也沒有經濟基礎。他極少問我的情況，或許是因為我的情況可以在朋友圈裡大概瞭解到，也或許是他知道我不用他擔心。

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我和阿能的關係，同學，朋友，知己，兄弟……每一個詞好像都對，卻又好像都不夠。希望阿能的日子越來越好，我願意看著他臉上的淡定和從容，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