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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 大嘴阿叔

本文作者“顏彥清”, 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1

五年了, 我還是會想起大嘴阿叔。 他鬍子拉碴、瘦骨嶙峋, 拄著拐杖一步步地向我走來, 伸出手卻摸不到我, 突然癱軟在地上, 聲音軟弱:“孩子, 我冷, 我冷啊。 ”我呼吸發緊, 猛然驚醒, 外面是沉沉黑夜。

記憶裡見的最後一面是在雨天, 樹葉聲響婆娑, 大顆大顆的雨珠在屋簷下砸出水泡, 整個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他躺在床上, 水壺呼啦啦地響起來, 屋內的空氣渾濁而沉悶。

那時他已經癱瘓, 得了褥瘡, 身上要勤洗。 我拿來面盆, 嘩嘩地倒熱水, 手伸進去試溫度。 軟軟的毛巾蒸騰著熱氣,

我脫下他上面的衣物給他擦身子, 皺巴巴的身體, 松垮垮的肌膚, 熱毛巾敷上去, 他舒服地吸氣。 他有些羞澀:“孩啊, 辛苦你了, 阿叔沒白疼你。 ”

脫他下麵的衣物, 他死活不肯, 緊緊地攥著。 我大概能想到原因:“阿叔, 沒事啊, 都是家裡人看到也沒事。 ”脫掉內衣, 藍色的三角褲, 果然連褥子都濕了, 我輕輕地脫掉他內褲, 上面敷著一層屎尿的痕跡。 我打開抽屜, 給它換了乾淨的內褲, 將髒衣服扔進盆裡:“你看, 換上乾淨的多舒服。 ”

我到水龍頭下把內褲先沖洗了一遍, 打上肥皂輕輕地揉搓, 屋內電視裡飄出了愛爾蘭風笛的聲音, 旋律溫溫柔柔, 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仔細地聽。

忙了一會兒, 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阿叔瞧瞧我說:“孩兒啊, 我冷。

”我居然忘了給他穿內衣。

屋簷下點點滴滴, 屋內清清靜靜, 我們倆都望著窗外的雨, 等雨停。

我拿起傘, 打開門朝阿叔喊:“阿叔好好休息, 我下次再來看你。 ”

阿叔說“好。 ”

2

大嘴阿叔原先是代課老師, 作業、黑板、厚厚的作業, 他就是孩子王。 我們這地方臨近水澤, 屋前屋後都是河, 一到傍晚會有成群的野鴨、漫地的水鳥, 人群經過, 呼啦啦飛起一片。 大嘴阿叔有種特殊的彈弓, 威力巨大, 野鳥“撲棱”飛出, 阿叔手疾眼快, 彈飛鳥落, 那勁頭准極了。

一群孩子簇擁著他往前走, 一些人燒灶, 一些人拔毛, 阿叔點燃一根自己卷的土煙, 看著悠悠夕陽、紅紅落日, 場面淒迷沉靜。

阿叔燉野鳥是把好手, 不一會兒就濃湯雪白, 香氣彌漫, 我們幾個饞鬼打開鍋蓋來瞧,

熱氣騰騰, 冒著泡泡。 阿叔再磕兩個雞蛋, 青椒切絲, 下鍋, 雞蛋金黃, 青椒鮮嫩, 一盤菜就端出來了。

屋外小桌, 擠得滿滿當當, 野鳥燉得骨醇質爛, 一大碗濃湯, 又熱又鮮, 周圍都是喉結蠕動的聲音, 咕嚕嚕喝下去, 還嫌不夠。 一直吃到夕陽日落, 桌上杯盤狼藉, 納涼的人在柳樹下揮著蒲扇閒聊家常, 我們才慢慢散去。

村裡有水泥路還是近幾年的事, 過去都是泥濘土路, 下起雨來, 路面稀爛, 走一步就是一個坑, 步履艱難。 要是去學校時天陰未雨, 可以騎車, 回來時暴風驟雨, 一人一車可謂寸步難行。

那日放學, 外面風雨如注, 天陰如夜, 我拖著車在泥地上一步步地走, 冰涼的雨水順著髮絲滴進眼睛, 迎風大雨, 臉上漫著水, 身上衣服都被洇濕。

人小力微, 走幾步就要歇一歇, 晴日裡的短暫路途, 在風裡雨裡似乎漫無盡頭。

阿叔穿著雨披路過, 瞧見我的窘態, 他把自行車輕而易舉地搬起, 扛在肩上, 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看不出半點艱難。 沒了自行車的束縛, 我的步履頓感輕快, 四肢百骸俱舒, 風大雨大, 我躲在阿叔的背後, 居然感到溫暖。

到家時, 父母當然千恩萬謝, 留下阿叔吃晚飯。 脫下雨披, 阿叔的肩頭已經被壓出深深的凹痕, 雪白的燈光下, 我瞧見阿叔腳上不知在哪被割了幾道傷口, 鮮紅駭人。 那天的晚飯, 他酒多了, 不斷拍著我的肩膀:“將來有出息了, 別忘了你阿叔。 ”

3

阿叔癱瘓後, 子女都不在。 大兒子雇了鄰居的女兒做保姆, 一個月給個千把塊錢。

他一開始對自己恢復正常充滿信心,

我經常能看見小姑娘扶著他,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挪, 笑著跟路上的鄰居打招呼。 更多的時候, 他呆呆地坐著, 面前的湖水泛著夕陽的餘暉, 野鴨在水面上嬉戲, 撒魚鷹的人一聲吆喝, 湖面紛紛揚揚。 阿叔突然興起, 他拿起彈弓, 他想站起, 他小心翼翼地撐起自己的身體, 他似乎恢復了健康。

可惜世間缺少奇跡, 他躺倒在地上。 他掙扎, 他用手撐在地上, 他拒絕了我伸出的手。 阿叔在泥濘土路上一次次地撐起, 一次次地趴下, 直到他筋疲力盡, 趴在地上喘息。

我把他扶到我家, 他渾身土灰, 臉龐灰暗, 他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奄奄一息。

阿叔的鞋已經脫落, 他的腳趾甲又長又黃。 我撣了撣他褲腿上的灰, 拿起指甲刀,給他剪腳趾甲。他像個孩子,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我,空氣裡不時蹦出剪指甲的清脆聲。剪完指甲,我給他穿好鞋。

他說:“送我回家吧。”

送他回去後,床上一個枝丫型的東西,突兀兀地躺在那裡。

阿叔忘了他的彈弓。

知曉阿叔走,是那天夜半。我慌張地穿好衣服,遠遠地就看見了人群,他們家燈光雪亮。

他喝農藥自殺,地上是一灘雪白的泡沫,氣味刺鼻。

我握著他冰涼的手,窗外風聲蕭蕭,枝葉簌簌而落,像是那天的大雨滂沱。

—————

公眾號:顏彥清的書房

文章多在此更新

(全文完)

本文作者“顏彥清”,現居鹽城,目前已發表了120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顏彥清”關注Ta。

拿起指甲刀,給他剪腳趾甲。他像個孩子,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我,空氣裡不時蹦出剪指甲的清脆聲。剪完指甲,我給他穿好鞋。

他說:“送我回家吧。”

送他回去後,床上一個枝丫型的東西,突兀兀地躺在那裡。

阿叔忘了他的彈弓。

知曉阿叔走,是那天夜半。我慌張地穿好衣服,遠遠地就看見了人群,他們家燈光雪亮。

他喝農藥自殺,地上是一灘雪白的泡沫,氣味刺鼻。

我握著他冰涼的手,窗外風聲蕭蕭,枝葉簌簌而落,像是那天的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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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顏彥清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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