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最後一天， 梁穀音依舊沒有克服心理障礙， “我75歲了， 演武松的藍天31歲。 ”3月25日， 昆曲表演藝術家梁谷音在天蟾逸夫舞臺演出《潘金蓮》。 她有20年沒演《潘金蓮》了。 這一晚， 對戲的武松從當年的計鎮華、侯少奎， 變成上海京劇院青年演員藍天。
兩米內的眼神
早上九點排練， 頭一場， 沒有潘金蓮戲份， 梁穀音坐在練功毯一邊看， 面如止水。 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針織開衫、卡其褲， 唯獨腳上白襪、繡花鞋， 洩露戲曲演員的身份。
輪到潘金蓮“戲叔”， 笛聲一起， 梁穀音撚紗巾、邁碎步踏上練功毯， 沒有開嗓， 沒有暖身， 只要打開身體某個開關，
在離她兩三米處， 細細打量沒有上妝的梁穀音， 千變萬化的眼波時而嬌羞、時而狡黠， 時而狠絕。 這是在舞臺上， 塗抹厚厚的化妝油彩後， 極可能被覆蓋的細節。 初入門的演員眼神呆滯， 演得多了， 有了喜怒哀樂， 卻往往是複製粘貼， 從杜麗娘到楊玉環， 一顰一笑似曾相似。 只有真正的大師， 角色附身， 決無雷同。
“半新”劇本最好
梁穀音直爽， 圈內外出名。 她不擅長配合媒體講故事， 講一個歷經千辛萬苦， 終於適應和滿臉膠原蛋白“小鮮肉”對戲的故事。 她“慘叫”， “我和藍天差了44歲啊！”明星們“善解人意”的配合，
14歲， 梁穀音第一次演潘金蓮， 為傳字輩老師華傳浩、鄭傳鑒《戲叔別兄》配戲。 和老師合作， 臺上要抱住老師的腰， 都讓梁穀音壓力很大， 不過她天生有股一往直前的勁， 順利拿下三場演出， 還被專家誇獎“天生就是潘金蓮”。
1986年， 著名編劇魏明倫的川劇《潘金蓮》上演， 紅極一時， 全國二三十個劇種幾百個劇團移植《潘金蓮》。 魏明倫筆下， 武則天、賈寶玉、七品芝麻官、紅娘、安娜·卡列尼娜、女記者、法庭庭長……古今中外名人站在舞臺評論潘金蓮。 “梁穀音， 你來看看我的《潘金蓮》”， 梁穀音悠悠地模仿當年魏明倫一口四川普通話邀她看戲的情景。 她欣賞魏明倫的才華， 卻直言不諱， “那不是潘金蓮，
“有的潘金蓮， 立意拔得太高， 成了爭取婦女解放的典範；有的潘金蓮， 成了徹頭徹尾的蕩婦。 ”梁穀音想演的潘金蓮， 只是一個複雜多變的女人。 1987年， 她拿著兩千元錢， 花了不到一個月時間把《潘金蓮》排完。 在傳統折子戲《戲叔別兄》《挑簾裁衣》基礎上， “潘金蓮”多了三分之二內容， 成為完整的人物。 “我很幸運， 有計鎮華、劉異龍兩個搭檔， 大家和編劇一起討論， 把戲給攢出來了。 ”
梁穀音改編《爛柯山》《蝴蝶夢》， 遵循與《潘金蓮》類似思路， “找個‘半新’本子加加減減。 全新本子， 不容易把握昆曲範式。 我不要， 也演不了。 ‘半新’本子一路傳下來， 肯定因為有敗筆， 老師們才不演了。 我找有能力‘亂真’的編劇，
憑藉《潘金蓮》， 梁穀音獲得了首屆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主角獎， 拍攝了同名戲曲電視片， 1991年還在日本東京劇場連演33場《潘金蓮》。 《潘金蓮》的成功， 沒有讓梁穀音忘乎所以。 對它的價值， 她有明確判斷， “文學性不可能和《牡丹亭》《長生殿》相提並論。 《潘金蓮》就是個演出本， 文化程度不高的觀眾看得懂， 到農村也能演， 但它又不水， 能看到昆劇真玩意。 ”《潘金蓮》拿了獎， 在市場廣受好評， 梁穀音也沒有完全滿意， “《挑簾裁衣》念白多了， 唱得少了， 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完善。 ”她的學生將劇本移植於粵劇， 念改成唱， 終於達成了她的心願。
戲之外別無所求
3月25日上演的《潘金蓮》， 昆三班沈昳麗在其中一折擔綱潘金蓮， “夏天， 梁老師在中山路簡陋的房子裡教我們這齣戲。 對昆四班、昆五班的學生， 她的指導具體到眼睛該瞄到什麼角度。 對我， 她說， ‘動作不是問題， 關鍵要找到人物感覺， 得在媚勁里加股脆勁。 小戲考基本功， 大戲考人物。 ’”
藍天演武松， 也是梁穀音輔導。 在前輩藝術家面前， 青年人一開始的拘謹顯而易見， “我跟藍天說， 我拼命向你發熱， 你怎麼熱不起來， 一動不動？”她接著模仿藍天的語氣， “老師， 你是提攜我。 ”在場的人都被她的“自問自答”逗樂了。
最後一場， 梁穀音有個把紗巾丟在地上的動作。 排練時， 她使勁大了， 紗巾一下掛在藍天身上。 含羞的潘金蓮， 冰塊臉的武松都瞬間破功， 笑得前仰後合，“老師，你丟得好准。”那一刻，他們之間已看不到年齡差。
紗巾成了排練唯一的意外。梁穀音全程投入角色，沒有指點藍天如何演，只在結束時，和他商量調整殺嫂動作——潘金蓮反身被武松抓住，“鋼刀再使勁點。”她不在乎自己的腰要扭得更用力，也不在乎正式演出時穿什麼，“您這次重新做戲服嗎？”“做什麼啊，我穿華文漪演晴雯的衣服。”後到的同事不經意坐在她的位置上，梁穀音也不說什麼，默默端著水杯走到後排。
散場時，梁穀音和樂隊同事打招呼，“演出，拜託了。”中午，她在單位食堂吃15元速食，結束最後一次排練。
本文攝影、視頻：蔣迪雯 圖片編輯：雍凱 笑得前仰後合，“老師，你丟得好准。”那一刻，他們之間已看不到年齡差。
紗巾成了排練唯一的意外。梁穀音全程投入角色，沒有指點藍天如何演，只在結束時，和他商量調整殺嫂動作——潘金蓮反身被武松抓住，“鋼刀再使勁點。”她不在乎自己的腰要扭得更用力，也不在乎正式演出時穿什麼，“您這次重新做戲服嗎？”“做什麼啊，我穿華文漪演晴雯的衣服。”後到的同事不經意坐在她的位置上，梁穀音也不說什麼，默默端著水杯走到後排。
散場時，梁穀音和樂隊同事打招呼，“演出，拜託了。”中午，她在單位食堂吃15元速食，結束最後一次排練。
本文攝影、視頻：蔣迪雯 圖片編輯：雍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