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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文慶「漢水悠悠」養牛記

我婆曾餵養過的一頭母牛, 通身黑色, 雙角彎彎如月。
爺走得早, 我這一生註定不會有爺留給的一點點記憶。
爺走了, 婆的日子空空曠曠,
婆的夜顯得寂特別漫長。 婆形單影隻, 整天到江邊、野坡去牧牛, 打發她一個人寂寂寥寥的時光。
婆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可兒女們在外的在外, 出嫁的出嫁, 都不在身邊, 婆的心裡荒荒漫漫、渺渺茫茫, 她就把數不清的心思用在盤犄角牛的身上了。
那時, 文化革命還沒有開始, 是一些相對平靜的年份, 生產隊的牛沒有集中餵養, 而是劃到各戶人家養著。 盤犄角是爺牽回家的, 第二年春天還沒有過完, 他就離開我們。 爺留給婆的, 除了兒女和幾間瓦屋, 再下來就是這頭盤犄角牛了。
婆和盤犄角相依為命, 農忙時它被犁地的牽走了, 婆就天天到地邊去給它送些草料, 囑咐犁地的不要把盤犄角累著了, 不要讓它喝渾水,
不要讓它吃地邊那些馬鞭草和狼牙刺的花, 那些草和花會壞了盤犄角的肚子, 會讓盤犄角中毒的。 平川裡天高地遠, 婆守在地平線上, 看盤犄角拉著犁從天的這邊走到那邊, 她邊看著盤犄角, 邊想著一些零零散散的心事。
我當時還沒有上學, 整天和婆在一起。 她幾乎天天夜裡都要到圈裡去看盤犄角牛, 提著燈, 去摸盤犄角的耳朵, 有時去摸盤犄角的舌頭, 她說, 牛如果有病了, 耳朵就會發燒, 舌頭就會變硬。 她有時發現盤犄角病了, 就打拌湯或熬綠豆稀飯, 放點什麼藥喂盤犄角, 所以, 盤犄角一直很精神。
記得有一次下雨了, 犁地的只顧自己避雨, 卻讓盤犄角淋了很久的雨, 婆就和那人吵架了, 她邊哭邊說, 說得那人差點給婆跪下來求饒。

那時, 婆經常在村東的小河灘放牛的。 太陽毒, 她就把牛趕到花陰涼的槐樹林裡去放;下雨了, 她就把蓑衣給盤犄角披上, 不等河裡漲水, 就把它趕過河來;颳風了, 天陰了, 牛繩搭在牛背上, 牛遠遠的, 婆也遠遠的, 雲朵在天邊飄浮著, 風兒把草穗子吹得輕輕抖動, 蝴蝶飛過一朵野花, 又飛過另一朵野花;偶爾有烏鴉或白臉雀棲在牛背上, 像是站在船上, 忽忽悠悠, 一站就是一下午。
婆常常在這樣的時候, 低低地哼一些萬古悲涼的曲子, 婆的眼裡淡淡漠漠的, 有時會滾落一些淚水。 婆哼的曲子輕輕細細, 聽得出來她心裡在想一些久遠的事情, 在想她年輕時的一些片斷。 她有時能哼整整一下午, 牛在更遠的地方, 被她發現了,
就跑過去, 趕著它回到被夜色籠罩的村莊裡。
婆在哼曲子時, 偶爾會對我說一些爺年輕時的故事——
有一次往四川擔棉花, 遇到了土匪, 爺就從懸崖上跳下去, 幸虧被崖上的一棵樹網住, 才保住了性命。
又有一次, 在漢江上行船, 船破了, 爺隨水漂了一天一夜才上岸。
爺離開的那一年, 從山外往回來擔鹽, 走到督都河, 發現嗓子裡有什麼東西卡著, 飯不能吃, 水不能喝, 可爺還是忍著走了兩天一夜, 把鹽擔回了洋縣, 後來, 爺再也沒有吃過什麼了, 原來得的是噎食病, 就那樣, 爺死了……
婆有時淚流滿面, 說都說不下去了。
婆也偶然一個人大聲說話, 一句, 一句, 聲音在原野上回蕩。
她是在和爺說話吧!
那時每年三月, 公社裡要舉行賽牛大會, 誰家養的牛得獎了, 誰家就能多得工分, 多獲報酬。
每到賽牛的前一段時間, 婆就特別在意對牛的照料。 賽牛當天, 婆早早起床, 用一塊帕子, 把牛擦得乾乾淨淨, 然後用她梳頭的梳子、篦子給盤犄角打扮, 一陣梳理後, 盤犄角一身都油亮水滑, 皮毛像是最亮、最細柔的綢緞;婆給牛頭上搭了紅綾, 挽了花,然後,婆也換上新衣新褲,精精神神地出門了。
賽牛會是在一片空地上舉行的,公社的幾千頭牛都集中到一塊,由一個評審小組評出等級,發給不同層次的證書和獎品。
婆養的盤犄角沒少讓婆享受光彩:婆年年都得獎,不是一等獎就是二等獎,給婆獎過種子和水桶。婆每次得獎後,都要在爺的靈前點香、燒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許多話。好像爺真還活著一樣,一句一句,說兒女的事,說地裡和村上的事,說的最多的是關於盤犄角的事。
那年春天,我開始上學了,婆就一個人去荒山野灘上放牛,盤犄角老了,婆也更老了。
到了初夏,文化革命開始了,各家的牛集中起來統一餵養,盤犄角被關在生產隊的牛圈裡。那年夏季,盤犄角沒有到田野上去耕作,不等秋天,它就死了。
沒有了盤犄角,婆一下子恍惚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大姑知道婆心裡沒有了依託,就接婆住在她家裡,一住就是三年。
等我過了中年,才更理解婆那些年是怎麼活著的。
相依為命許多年又許多年,突然一個人說走就走了,另一個人的世界就空曠了起來。他或她得找到一種寄託啊,在婆生活的那個年代,可以作這種寄託的,或者是幾間瓦屋,或者是一棵大樹,或者是一座荒山,或者是一片野水,或者是一座磨坊,或者是一張木犁,或者是一口水井,或者是一頭牲口……
人活著,說簡單也簡單極了,只要有一點點慰藉,就能捱過許多年或一輩子。
【黃文慶簡介】網名濮水釣叟,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市書法學會會員,漢中市詩歌研究會副主席。有1000余篇文學作品見於《詩刊》《星星》《美文》《詩歌報》《綠風》《中國詩人》《延河》等30餘家市級以上紙質報刊書籍。已出散文集《佛坪等你來》《一窗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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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582】

本期責編:田也

挽了花,然後,婆也換上新衣新褲,精精神神地出門了。
賽牛會是在一片空地上舉行的,公社的幾千頭牛都集中到一塊,由一個評審小組評出等級,發給不同層次的證書和獎品。
婆養的盤犄角沒少讓婆享受光彩:婆年年都得獎,不是一等獎就是二等獎,給婆獎過種子和水桶。婆每次得獎後,都要在爺的靈前點香、燒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許多話。好像爺真還活著一樣,一句一句,說兒女的事,說地裡和村上的事,說的最多的是關於盤犄角的事。
那年春天,我開始上學了,婆就一個人去荒山野灘上放牛,盤犄角老了,婆也更老了。
到了初夏,文化革命開始了,各家的牛集中起來統一餵養,盤犄角被關在生產隊的牛圈裡。那年夏季,盤犄角沒有到田野上去耕作,不等秋天,它就死了。
沒有了盤犄角,婆一下子恍惚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大姑知道婆心裡沒有了依託,就接婆住在她家裡,一住就是三年。
等我過了中年,才更理解婆那些年是怎麼活著的。
相依為命許多年又許多年,突然一個人說走就走了,另一個人的世界就空曠了起來。他或她得找到一種寄託啊,在婆生活的那個年代,可以作這種寄託的,或者是幾間瓦屋,或者是一棵大樹,或者是一座荒山,或者是一片野水,或者是一座磨坊,或者是一張木犁,或者是一口水井,或者是一頭牲口……
人活著,說簡單也簡單極了,只要有一點點慰藉,就能捱過許多年或一輩子。
【黃文慶簡介】網名濮水釣叟,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市書法學會會員,漢中市詩歌研究會副主席。有1000余篇文學作品見於《詩刊》《星星》《美文》《詩歌報》《綠風》《中國詩人》《延河》等30餘家市級以上紙質報刊書籍。已出散文集《佛坪等你來》《一窗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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