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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傅斯年侄女坎坷情感路:五十載回首春明夢

■侯宇燕

把這件事一寫再寫, 總是有緣由的。 不是對故事的主人公殘忍, 而是, 我和故事的主人公, 本質上是同樣的人。 這裡面有著與書香門第子女的共鳴。

我是在一位著名文化學者那裡確認她的身份的——她是傅斯年的侄女。 憑著這個資訊, 還有“美國匹茲堡大學教授”等寥寥幾條推測, 居然在網上查到了她的名字:元史研究專家傅樂淑。 已在世紀之交故世了。 上世紀90年代中期, 她自費在北京出版了一本研究元代宮廷詩的小集子, 現已成為孔夫子舊書網上的絕版古物。 她還先後向中央民族大學、內蒙古大學捐了相當不菲的兩筆獎學金(相對她歷史學者清貧的收入而言),

去世後, 一切珍藏書籍更無償捐獻給內蒙古大學。 一時間不由好奇, 她是否有蒙族血統?或許只是她研究的領域與此相關罷。 可那是多麼孤獨寂寞的領域呵!

她是著名學者的侄女, 她是西南聯大的學生。 她從小到大看到聽到的, 必定是多如過江之鯽的優秀青年的事蹟。 與她同在西南聯大學習的, 就有楊振寧、李政道、黃昆……那時和今天一樣, 學理工是最榮耀的事情。 況且她還是著名學者的侄女, 大家族裡成績優秀研習理工者想必也比比皆是。

於是, 在西南聯大開始學業時, 她選擇的是化學系。 只是一年後, 轉到了歷史系。

我們無法探知中間發生了什麼。

只是我感覺同時代的錢鐘書先生在《圍城》中對趙辛楣未婚妻的幾筆描述, 最能入骨三分地闡明她的心路歷程:一個女孩子, 好好的文科不學, 去學什麼數學, 結果學得叫苦連天, 學期末成績單來了, 倒有兩門不及格。 這下好了, 乖乖同意和我結婚。

而她是要強的。 她沒有退學和某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結婚, 儘管那也是一條體面的路。 她必須繼續學業, 於是不得不轉到了其實是她真正興趣所在的歷史系。 從前追求的是那最耀眼的金邊, 如今方知那金邊天生不屬於自己, 只能不甘心地退去了。 這就是書香門第兒女才有的, 不為外人所理解的一種執拗吧。 儘管那執拗一折就斷。

可是她還是固執地想去摸一摸那條金邊。

這樣人家的女兒, 追逐的不是膏粱厚味, 不是高官厚祿, 只是一縷清名, 一朵形而上的鮮花。 於是她就這樣形而上地愛上了一個從未和她說過話的西南聯大人盡皆知的才子。 儘管她向別人解釋的原因很奇特, 因為他有個漂亮的男高音。 可他如果只是個漂亮的男高音, 她還真的會動心嗎?勢利麼?是的, 是另一種勢利。

但我明白, 她要的是他所擁有的, 她自己追逐不得的學術上的體面:物理系高材生。

學物理的!在那時, 這四個字戴著何等光環。 讀物理的自然都很聰明, 而且許多學生左右開弓, 會彈鋼琴, 能背誦英文詩, 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通才。

父母因子女是物理系學生享盡榮光, 女孩子聽見“物理系的”, 總要高看一眼。 中國旅行劇團到西南聯大演出,

她為準備法語選修課的考試, 錯過了, 自此遺憾了五十年——後來她聽說, 他也去看了那場演出。 她想, 如果我去了, 說不定能坐在他身邊。

說是辛酸, 因為無人在明裡強求她這樣做, 是她所處的小社會, 無數人的身體力行命令著她。 實際上這就更添了一層辛酸。 還有一層, 也是最重要的一層:她的容貌。 看看錢學森、楊振寧、李政道, 他們都是物理系大咖, 他們在青年時代都沐浴在女孩子愛慕的目光裡, 錢學森1946年回國時, 多少家裡有著年齡相當女孩的父執親友眼睛放著光彩請他吃飯, 以至於最後乾脆擺了一桌群宴。

可他們的另一半, 都不是學理科的, 蔣英、杜致禮、秦惠箬……她們統統是藝術與文學的精靈兒,

但不要忘記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美。 蔣英就不必說了, 網上公認青年時期的趙雅芝有幾分神似蔣英;楊振寧帶著新婚妻子杜致禮去見胡適先生時, 胡先生說:“你父親總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 我就說不必發愁, 果然你自己找到了這樣漂亮能幹的太太”;李政道對秦惠箬是典型的一見鍾情, 而秦惠箬當年只是李政道的追求者南茜的旅伴而已。

而“扔在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她, 又有什麼資本來追逐最耀眼的那一條金邊呢?當外在的、特定的原因逐漸淡化後, 性格和環境的衝突開始後退, 真正的人性掙扎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

她只有苦等。 在美國, 等著他來接自己, 每頓飯都給他留一個座位, 疊一朵紙花——這一等, 就是整整四十年!不,她等了一輩子,五十年也不止了!以教授中國歷史為生的她,私下裡寫了很多東西。可誰也不知她寫的是什麼,她藏得很緊,甚至把門也關得很緊。即使最親近的朋友也無法一窺究竟。在異國的土地上,她也沒有朋友,甚至連名字都沒印在當地的電話黃本上。為此,她還多交了一塊錢。就為了讓別人找不到她。她每天唯一的娛樂,是看沒有畫面,只有黑點的電視。

蟄居於異國小城的她甚至容貌都沒有變老。她被所有人遺忘了,像一個鬼,執著地生活於自己的世界。

五十年回首春明夢,她等來的是什麼呢?是一個根本不記得她是誰的男人在得知這件“荒唐”之事後寄的一封信,還有一張全家福。裡面寫著自己家庭美滿,希望“以後再不會麻煩他”。這就是他對這半個世紀的等待全部的回答。

她曾經以為他死了,這樣就有了個守節的意味。她守的是掛在昆明西南聯大校園裡,花開如堆雪的木香花上的一個夢。“回首西山月又斜,天涯孤客真難度。”熟悉元曲的她,想必對這支昆曲也縈懷不已。那正是令這整整一代異鄉客椎心泣血的曲子。

五十載寄居於匹茲堡一隅,等的就是這一個掛在木香花上的夢。“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終於,夢破了,月殘了。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這個殘酷的故事居然有個可愛的結局,她實在不是怨婦,而是可親的女書生。她在得知真相後,雖然痛苦,卻說:“在美國住了這麼多年,覺得有一句話實在美妙無比。這句話很簡單:我能幫助你嗎?人總想著這句話,就到不了絕路上。”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她或許會做虛幻的夢,卻不會尋死覓活哭哭啼啼,更不會想著去破壞別人的家庭。為舊屍骸陪葬的人生,卻永遠有一顆勇敢的心。

晚年,閒暇時,她會坐在匹茲堡寓所寬大的落地窗邊,久久凝望窗外一大片酷似木香花的白山茱萸。美國沒有木香花,在中國,這種花也日漸稀少了。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片白山茱萸,就是五十載異鄉客特意種下的懷鄉懷人之夢啊。

(作者為作家、文化學者)

就是整整四十年!不,她等了一輩子,五十年也不止了!以教授中國歷史為生的她,私下裡寫了很多東西。可誰也不知她寫的是什麼,她藏得很緊,甚至把門也關得很緊。即使最親近的朋友也無法一窺究竟。在異國的土地上,她也沒有朋友,甚至連名字都沒印在當地的電話黃本上。為此,她還多交了一塊錢。就為了讓別人找不到她。她每天唯一的娛樂,是看沒有畫面,只有黑點的電視。

蟄居於異國小城的她甚至容貌都沒有變老。她被所有人遺忘了,像一個鬼,執著地生活於自己的世界。

五十年回首春明夢,她等來的是什麼呢?是一個根本不記得她是誰的男人在得知這件“荒唐”之事後寄的一封信,還有一張全家福。裡面寫著自己家庭美滿,希望“以後再不會麻煩他”。這就是他對這半個世紀的等待全部的回答。

她曾經以為他死了,這樣就有了個守節的意味。她守的是掛在昆明西南聯大校園裡,花開如堆雪的木香花上的一個夢。“回首西山月又斜,天涯孤客真難度。”熟悉元曲的她,想必對這支昆曲也縈懷不已。那正是令這整整一代異鄉客椎心泣血的曲子。

五十載寄居於匹茲堡一隅,等的就是這一個掛在木香花上的夢。“萬古春歸夢不歸,鄴城風雨連天草。”終於,夢破了,月殘了。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這個殘酷的故事居然有個可愛的結局,她實在不是怨婦,而是可親的女書生。她在得知真相後,雖然痛苦,卻說:“在美國住了這麼多年,覺得有一句話實在美妙無比。這句話很簡單:我能幫助你嗎?人總想著這句話,就到不了絕路上。”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她或許會做虛幻的夢,卻不會尋死覓活哭哭啼啼,更不會想著去破壞別人的家庭。為舊屍骸陪葬的人生,卻永遠有一顆勇敢的心。

晚年,閒暇時,她會坐在匹茲堡寓所寬大的落地窗邊,久久凝望窗外一大片酷似木香花的白山茱萸。美國沒有木香花,在中國,這種花也日漸稀少了。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片白山茱萸,就是五十載異鄉客特意種下的懷鄉懷人之夢啊。

(作者為作家、文化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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